說完,再也不等他答話,徑自轉身躍上石榻,仰身臥倒,雙目一閉,呼然睡去。
蒲逸凡本有許多話要向他說,但看他這般神情,無異是催促自己快走,當下再也不說什麼,轉身走到室外,猛一提丹田真氣,“七五玄功”運集兩掌,腳尖用力,雙臂一抖,人已筆直拔起兩丈多高,半空之中左足一點右腳背,借力騰身而上,直向洞口射去。
人一穿入洞內,驀然雙臂疾分,兩掌緊貼洞壁,交替猱升而上。他現下功力大進,那洞壁上的青苔雖然仍是滑不溜手,但運集在掌心的“七五玄功”,卻有無上妙用,手觸青苔,竟毫無溜滑之感,片刻間,已自守洞而出。
走完那條彎彎曲曲,高低不平,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石道,來到甬道之中,他默計已快要走近石門,停下身來閉目定了一下神,睜眼一看,只見自己停在離石門四五尺處。
要知他內功本就極為深厚,自修“七五立功”之後,功力更是突飛猛進,是以這石道中雖然是一片黑暗,但凝神一視,眼下景物,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已得寇公奇的指示,很快的便找到了操縱石門開關的那個小洞,當下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挾住索頭,用力一拉,但聞一陣軋軋之聲,響起耳際,定神一看,石門業已打開。
放開手中索頭,大步走了出去,邊走邊自想道:“這扇石門,怕不在三千斤以上,但操縱開關的索練,卻只有拇指粗細,並不需多少力量,即可把門拉開,看來這石門的設計製造,真算得巧奪天工了!”
思忖之間,人已走出石門,但覺山風拂面,天光亮眼,正待向前走去,耳際忽然響起寇公奇的聲音道:“小娃兒,你要再來之時,只需在這石門上重擊一掌,老朽便會來接你。”
但聞一陣軋軋之聲,石門已經關閉。
蒲逸凡望著石門,暗暗忖道:“這石門在‘滄海釣廬’中的靠壁一面,笠翁師徒隱跡此間,不知發現沒有……”
他乃生性好奇之人,心中疑念一生,不禁放眼四顧,待到看清之後立時恍悟過來。
原來這石門雖在釣廬山壁之中,但門外壁間卻有一條尺許寬窄,兩尺深淺的天然裂縫,由外向裡看去,若不打開石門,委實難以看出破綻。
他望著石門任神了良久,才轉過身來向外走去。
要知他這兩月來,住與世隔絕的山腹下的石室之中,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昏暗中度過,如今走了出來,雖然仍在“滄海釣廬”之中,還未看到天色,但較諸在那石室中,空氣已新鮮不少,光線也明亮許多,一陣冷風吹來,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心頭爽然,精神大振,大步走到釣廬外間,停身在靠壁的石榻之前。
他縱目打量一下眼前的景物,兩月前發生在此間的一幕往事,又不期而然地湧上了心頭。
他記得這石榻,正是漁裝少年躺臥的石榻,那擺在壁邊的桌椅,也正是他與滄海笠翁、白頭丐仙吃飯用過的桌椅,但眼下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睹物思人,撫今追昔,不禁思潮澎湃,悲從中來,興起一陣滄海桑田,世事多變的黯然之感。
抬眼望去,忽然瞥見那留在壁上的字跡,只覺一股熱血,從胸中直湧上來,不由自言自語地高聲叫道:“蒲逸凡今生要不能殺你這歹毒惡賊,誓不為人!”話完仰聲長嘯。
他現下功力大進,這嘯聲又是激情而發,不但音調宏大,而且長長的歷久不絕。
一聲長嘯過後,胸中的悲念之氣,已發洩不少,激動的心情,慢慢的平靜下來,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眼下的景物,只見一張木桌,四把竹椅,靠壁而置,擺得整整齊齊,順手一抹身前石榻,觸手纖塵不染,想道:“看這屋裡情形,分明有人居住,莫非兩位老前輩那夜沒有遭人毒手……”
思忖未了之際,忽聞一聲大喝自門外傳來道:“什麼人吃了熊心豹膽,敢跑來這裡大呼小叫?”
話聲甫落,但見人影一閃,在他身前八尺之處,已多了個劍眉星目的漁裝少年。
漁裝少年似是憤怒已極,只見他劍眉軒動,星目閃光,逼視著蒲逸凡,大聲喝道:“膽子倒不小,竟敢開日罵人,我問你,誰是惡賊?你要殺誰?今天要不講個明白。”鼻子裡忽然冷哼一聲:“就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蒲逸凡見漁裝少年不分青紅皂白,一見面就這麼怒言相加,心頭也覺有氣,但朝對方略一打量,認出是誰以後,氣火立即消去,心知自己適才幾句自言自語的怒話,被他聽到起了誤會,當下朗然一笑道:“看兄臺這身裝束,想必是笠翁老前輩的……”
漁裝少年冷笑一聲,接道:“既然曉得這是我師父清修之所,為什麼還敢出言放肆,開口罵人?”
忽然劍眉聳動,怒喝一聲:“明知故犯,我非教訓教訓你不可!”舉手一掌,劈擊而出。
別看這漁裝少年年紀甚輕,武功卻是不弱,掌勢出手潛力激盪,一股強猛的勁風,向蒲逸凡當胸擊去。
蒲逸凡見他不理會自己的問話,反而舉掌就劈,剛消的怒火,立時又燃上心頭,右掌一翻,正待出手還擊,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此人分明是滄海笠翁的徒弟,我正有話問他,若然與他動手,雖然有把握勝他,但勢必加深他對我的誤會。”
一念及此,掌勢立收,當下身形微閃,輕描淡寫地,讓過了當胸擊來的掌風,搖手高聲說道:“見臺就是要打,也等在下把話說完了再打不遲!”
漁裝少年見他居然毫不經意地,能把自己擊出的掌力避開,就知眼前這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少年,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當下一面凝神戒備,一面冷然說道:“有什麼話快說,諒你也跑不了。”
縱身一躍,搶到門口,生像怕對方跑了似的。
蒲逸凡見他這般做作,不由心裡好笑,暗自說道:“就憑你這點能耐,我要想走,只怕你攔也攔不住吧?”口中卻笑道:“兩月之前,在下曾隨白頭丐仙齊老前輩,來此造訪令師與兄臺,那時正值兄臺遭人暗中下毒,身負重傷……”
他話還未說完,漁裝少年的一臉怒容,頓然緩和下來,歉然一笑,接道:“這麼說來,閣下是家師和齊老前輩朝夕懸念的蒲仁兄了?”
蒲逸凡道:“在下正是蒲逸凡,請教兄臺高名上姓?”
漁裝少年道:“小弟賤姓李,草字益群……”他微微一頓之後歡聲接道:“適才多有得罪,尚望蒲兄不要見怪才好。”
蒲逸凡微微一笑,道:“哪裡哪裡,兄弟來的魯莽,倒教李兄誤會了。”
他急於知道那晚此地的情形,幾句客氣話一說完,立即問道:
“兄弟那夜離此之時,見令師與齊老前輩同被那紫衣少女擊傷倒地,李兄也是受毒很重,如今李兄毒傷既愈,想必兩位老前輩也是安然無恙了?此事詳情,尚清李昆明言相告,以釋兄弟疑念。”
李益群略一沉吟,答道:“兄弟當時身受毒傷,昏迷不醒,經過情形怎樣,兄弟也不知道,不過兄弟醒來之後,見家師同齊老前輩似是受了極重內傷,兩人調息了半個多月,才完全復元。”
蒲逸凡暗暗忖道:“是啦!定是那紫衣少女見兩位老前輩業已重傷倒地,當時未下殺手,接著北怪一出來,就把她們趕跑了……”
李益群見他沉吟不語,忽然問道:“聽家師說,那晚來的幾個少女,武功奇高,在家師同齊老前輩受傷之後,蒲兄不知是被那暗中唱歌之人救離了此地,還是遭那少女劫持去了?”
原來他醒來之後,白頭丐仙與他師父談論蒲逸凡下落之事,兩人推斷不是為那暗中唱歌之人相救,便是遭幾個少女當場劫去,被他一旁聽到,故而有此一問。
蒲逸凡暗道:“我如將實情相告,只怕又要引起爭端,不如就話答話,瞞過了事。”當下靦腆笑了一笑,道:“不怕李兄見笑,兄弟確是被幾個女娃兒擄走了。”
李益群道:“如此說來,蒲兄身中所懷‘玄機遺譜’,也一定被那幾個女娃兒搶去了?”
蒲逸凡聽得心中一動,想道:“‘玄機遺譜’,乃天下武林高人爭奪之物,誰人持有此書,就會招來殺身之禍,眼下他既這麼問我,倒是個移禍於人的好機會。”心念及此,故作沉痛地說道:“兄弟受制於人,身不由主,唉……”
忽想起當他說了半天話,連兩位老前輩的下落也沒問,掉轉話頭,問道:“兩位老前輩為我身受重傷,想起來實感歉疚,不知兩位老前輩現在何處?李兄快告訴我,兄弟好前去拜謝!”
李益群道:“齊老前輩似有要事待辦,傷勢一好便已匆匆離去,家師應一個朋友之約會,三天前已出門去了!行蹤何處,兄弟也不知道。”
此語一出,蒲逸凡頓然興起失望之感,正想交待幾句話離開此地,忽聽李益群哈哈一笑,道:“我這人是怎麼搞的,只顧同蒲尼說話,竟連主人之禮也給忘了。”
說著,走到壁邊,拿來一把竹椅,接道:“蒲兄請坐,兄弟去倒杯茶來……”話未說完,人已轉身向裡走去。
蒲逸凡道:“兄弟不渴,李兄不必客氣。”口中雖在遜謝,人已謙然坐下。
片刻之後,李益群右手提著一個瓦壺,左手拿著一隻土碗,從裡間走了出來,倒了一碗茶,遞給蒲逸凡,道:“野處荒居,用物簡陋,粗茶一碗,蒲兄先用著解渴,待會兄弟再去弄點吃食來,我們慢慢再談。”
蒲逸凡伸手接過,只見茶色淡綠,一股清香之氣,直衝鼻管,舉腕就唇,喝了一口,只覺不苦不膩,甘美無比,脫口讚道:“色清味美,端的好茶。”話完一飲而盡。
李益群接過他手中的空碗,笑道:“一碗粗茶,那敢當蒲兄謬讚。”他一面將壺碗放在桌上,一面說道:“蒲兄請稍坐,兄弟這就去打點吃食。”
蒲逸凡正待謙辭,李益群已轉身走到裡間去了。
他望著李益群向裡走去的背影,暗自想道:“此人兩月前遭人下毒,全為自己引起,按說應該懷恨於我才對,但看他這般禮貌的待我,不但毫無懷恨之心,就連一句怒言也沒有,此等襟懷,大有英俠之風,真個是名門高足,與眾不同,這個朋友,確非攀交不可。”
大約過了數盞熱茶工夫,李益群已將吃食打點齊,放在靠壁桌上,蒲逸凡打眼一看,只見四支瓷碟以內,滿盛燻臘,兩付杯筷,一大壺酒,中間放著一隻燉盆,盆內雖然看不清是什麼菜餚,但卻熱氣蒸騰,香味撲鼻,他這兩月來斷絕煙火,吃夠生腥,如今驟聞這等香味,不禁食慾大動,當下朗朗一笑道:“這麼打擾李兄,兄弟於心不安。”
李益群道:“酒清餚粗,尚望蒲兄不要嫌棄才好。”
說話之間,蒲逸凡已到客位落位,李益群一旁打橫相陪,這兩人年齡相仿,個性也差不多,又都是名門高足,席間輕酌淺斟,談笑風生;不覺間已酒過三巡。
蒲逸凡本不善飲,三杯人腹,已是微有酒意,酒興衝動之下,忽然想起白頭丐仙與陳靈歸訂約“小南海”之事,問道:“李兄,今天是什麼日期?”
他兩月多來,迭經奇變,早就將時日忘記了,故而有此一問。
李益群暗道這人遭擒之後,不知被幾個女娃關在甚等樣不見天日之處,竟連日期都不知道了,口中卻笑道:“今天是二月甘五。”
蒲逸凡喝了一口酒,又問道:“李兄方才說齊老前輩離此之時,有要緊之事待辦,李兄可曉得是什麼事情嗎?”
李益群說道:“齊老前輩脾氣古怪,無論何事,討厭別人插嘴,他既不講,兄弟實不敢相問。”
話到此處,倏然而住,低頭想了一下,繼道:“不過他在臨走之際,曾同家師商量了很久,看兩人當時的神情,似是關係重大之事,但究竟是什麼事情,事後家師也沒談過,兄弟也就無從知道了。”
蒲逸凡略一沉吟,接著問道:“令師出門之時,可告訴過李兄是應何人邀約?到什麼地方去沒有?”
李益群道:“應那個的約會我不知道,去的地方家師倒是告訴過我,怎麼,蒲兄是不是想找家師,打探齊老前輩的去向?”
蒲逸凡道:“不錯,兩位老前輩為我身受重傷,若不當面叩謝,實在寢寐難安,李兄既知令師的去處,就請告訴兄弟,讓兄弟……”
李益群見他只顧問話,已然停杯住筷,忙替他把酒酌滿,一面勸酒奉菜,一面接口說道:“再過十天、家師就可回來,蒲兄如不嫌棄,就在此小住旬日,一來免得途勞往返,再者家師與齊老前輩,同聲推贊蒲兄,武功極是高明,兄弟想這句日之中,向蒲兄討點教益,望蒲兄不要推辭才好。”
蒲逸凡呵呵笑道:“兄弟年青技薄,那能當得起兩位老前輩謬讚,倒是李兄適才那一掌威勢,兄弟衷心佩服……”
李益群聽得臉上一熱,接道:“兄弟一時衝動,蒲兄不要見怪。”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兄弟適才所說,乃是由衷之言,不知蒲兄意下如何?”
蒲逸凡在聽得他幾番回話後,心中反覆推想了好幾遍,斷定滄海笠翁三日前應約出門,必與白頭丐仙勿勿離此有關,如果自己推斷不錯,定是為了三月三日,與陳靈歸訂約之事,暗想這場賭約,乃由自己所引起,如今絕藝已成,豈可置身世外?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掠而起,當下歉然笑道:“兄弟三月三日,與人有個約會,如等令師回來,勢必耽誤約期,是以李兄這番盛情,兄弟只有心領,還請李兄將令師去處告訴我,讓兄弟自己前去晉見。”
要知武林人物,最重約守,李益群聽他說與人有約,自也不好堅留,當下便告訴了滄海笠翁的去處,並恐他路徑不熟,又詳細說了一遍。
原來滄海笠翁正如蒲逸凡推斷一樣,三日前應約出門,正是為了白頭丐仙與陳靈歸定約之事,到小南海去了。
蒲逸凡此刻已心有所繫,雖是美酒在杯,佳餚當前,再也無心食之,一口飲盡杯中殘酒,說道:“兄弟福薄量小,再飲就要酩酊大醉了……”
李益群何等機靈,聽話辨意,知他是藉詞罷飲,離開此地,早些到小南海去尋找師父,當下拿起酒壺,哈哈笑道:“此酒乃各種花果釀造,昧雖醇濃,性頗純淡,就是再飲十杯,也不會醉。”
說至此處,突然一頓,朗朗雙神,望著蒲逸凡微紅的面色,接道:“蒲兄既然客氣,兄弟也不便強勸,來來來!請飲最後一杯,兄弟去拿飯來。”說完又替他酌了一杯。
蒲逸凡知道推辭不了,當下舉杯,一飲而盡。
就他飲這杯酒的工夫,李益群已從裡間拿來兩大碗白飯,蒲逸凡匆匆用罷,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多謝李兄盛待,兄弟已酒醉飯飽,想就此告辭。”
李益群知他急於到小南海去找師父,早已心不在此,再要強留,反而不好,當下順水推舟地說道:“蒲兄既是要走,待兄弟送上一程。”
蒲逸凡道:“打擾已是不該,怎敢再勞李兄相送。”說話之間,人已向門外走去。
要知他上次來此之時,正值李益群身受毒傷,又是黃昏時分,天光黝暗,心情沉重,對這“滄海釣廬”的形勢,並未瞧看清楚。
現在心情開朗,又是大白天,走到門外,不由放眼四顧,目觸那峭壁間突出的石筍,忖道:“這石筍突出在峭壁中腰,距離不等,著足困難,下臨深淵,只要微一失神,拿捏不準落足之處,摔下去勢必粉身碎骨不可。”
李益群見他望著那突出的石筍怔怔出神,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師父與齊老前輩,同聲讚譽他武功高明,我何不拿眼前這段突筍通路試試。”
一念及此,立時丹田提氣,身子凌空拔起,半空中彎腰折式,頭下腳上的直向兩丈開外突出的石筍上射去,待到腳下快要觸及石筍之時,雙臂猛然一抖,上半身倏而一升,又頭上腳下的落在石筍上,掉頭高聲說道:“兄弟身為主人,理當先行帶路,蒲兄請!”
蒲逸凡何等靈敏,見他一聲不響飛躍過去,落實後再轉身向身已發話,不猜即知是在考較自己,暗道:“你想試我的斤兩,我就偏教你看不出高低。”
當下,也以同樣的身法躍到他身前一道石筍上,朗笑說道:“李兄好俊的身法!”
李益群見他飛越身法普通,又瞧不出高明之處,不由暗感奇怪,口中卻笑道:“兄弟識途老馬,習以為常,那算什麼身法,倒教蒲兄見笑了。”
說話之間,二人已輕躍巧縱,越過峭壁間突筍石筍道,到了那繫著小舟的石之上。
他俯身解開舟頭繩索,躍落舟尾,轉身向蒲逸凡招呼道:“蒲兄請上,兄弟送你一程。”
蒲逸凡暗道:“此人適才未能看出深淺,定然不會死心,若要在這水上另玩花樣,自己縱可應付過去,也勢必延誤行程,我得想個法子擺開他才好。”
目觸眼前清流,已自打好主意,當下雙手一拱,遜謝笑道:“適才已得李兄指點路徑,兄弟按圖索驥,想不致走錯方向……”
回頭看了那突懸在峭壁的釣廬一眼,接道:“此地乃令師請修之所,李兄不可遠離,兄弟就此別過,不勞李兄遠送了。”
話完不待對方答言,人已縱身躍起,落在水勢急湍的滾滾清流之上,展開凌波虛渡的身法,踏浪直向對岸而去。
他出生北地,習藝深山,幾曾見過這般景物,和風拂面,花氣撲鼻,縱目四顧,精神為之一暢。
他已得李益群指點路徑,當下略辨方向,一面測覽郊景,一面向前走去。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間,他已走上通往荊州的大路,但見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道旁楊柳,款擺生姿,正自遊目路景之際,忽一陣“的的得得”之聲,自身後傳來,當下側身路邊,轉頭斜目一看,只見兩人兩騎,並肩而過。
馬行雖然不疾,卻也快捷異常,眨眼之間,已馳出了十餘丈遠近。
抬眼望去,只見兩匹黃驃健馬之上,騎著兩個分著藍、黑勁裝彪形大漢,雖然在後面看不清他們的面貌,但從二人騎馬的穩健姿勢看來,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
忽聽那黑衣勁裝漢子說道:“老王,今天才二月二十五,離約期還有八天,我們在荊州城內,樂上幾天再走……”
那藍衣勁裝漢子哼了一聲,接道:“老劉,不是我說你,你這不分輕重,不論緩急,只顧玩樂的性子要不改,總有一天會出毛病的!”
蒲逸凡在後面聽的心中一動,忖道:“聽這兩人談話,八成是到小南海去的,只不知是敵是友……。”
蒲逸凡有心探清二人敵情,一提氣,也加快腳步,但唯恐二人發覺起疑,不敢過於接近,只遠離數丈,尾隨馬行。
劉姓漢子躍馬趕上,王姓漢子便又放緩了馬勢,並肩而行。
只聽那劉姓漢子說道:“老王,說真個的,我們莊裡這次赴約,不知能不能降服對方?”
王姓漢子道:“這很難說,要知我們這次雖是全力以赴,人家也邀約了三山五嶽的各路好手,如以彼此實力而論,倒真不知鹿死誰手呢!”
那王姓漢子敞聲笑道:“你這話我可不大讚同,我們除開莊主一身絕世武功不講,單憑七大院主,就足以搏殺五嶽的各派掌門,何況莊主這次還邀了一位數十年未履江湖的絕世高人呢。”
話到此處,他突然頓了一頓,接著又一聲大笑,道:“據我看來,這次小南海之約,我們定能穩操勝券,說不定還可把對方一網打盡呢!”
兩人這番談話,蒲逸凡在後面聽得清清楚楚,當下不由又驚又喜。驚的是這次七絕莊竟然是傾窠而出,並約有絕世高人助陣;喜的是隻要緊跟前行二人行蹤,倒免去自己向人打探路徑的麻煩,便可到達小南海了。
蒲逸凡懷著又驚又喜的心情,小心翼翼的綴行在二騎之後,既不能過近,又不能太遠,近了怕他們發覺,遠了又聽不到他們的談話,而那前行二人,卻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忽而揚鞭策馬,放轡急奔,忽而放緩馬勢,並騎慢行,他跟在後面忽快忽慢的奔行了一陣,自己感到不耐煩起來。
要知這等忽快忽慢,展不開腳程的走法,最是耗人氣力,他現下雖然武功大進,但奔行一陣之後,卻也有點勞累。
他一面奔行,一面暗自想道:“看情形,這兩人不到荊州,只怕不會停馬歇息,眼下距離荊州不知還有多遠?我如老是這樣跟在他們後面,縱不被他們發覺,也勢必累得精疲力竭,怎樣想個法子同他們搭伴而行才好?……”
正自思忖之間,忽聽“叭喇”一聲脆響,閃眼望去,只見二人各自猛抽一鞭,馬勢陡然加快,急促的蹄聲起處,一陣塵煙迎面撲來,沾了他一臉一身。
他本就早已感到不耐煩,眼見二人有意捉狹,弄的塵土滿身,不覺心頭火起,當下暗罵一聲:“你二人無緣無故,這般捉弄於我,小爺非追上教訓教訓你們不可!”一提氣,展開腳程向前追去。
他現下武功,已迥非昔比,腳程一經展開。真是快逾奔馬,縱身幾個疾躍,已追到二人馬後一丈多遠處。
就在他再次騰身躍起,眼看就要追上之際,前騎二人忽然勒轉馬勢,那劉姓漢子冷笑一聲,揚手一鞭,直向他身前攔腰掃來。
他估不到對方會忽然勒轉馬勢,更料不到劉姓漢子會一言不發,出手就打,本已高燒的怒火,更是火上加油,當下猛地氣沉丹田,煞住前衝的身子,右手疾伸,抓住擊來的鞭梢,怒道:“陽關大道,朗朗乾坤,無緣無故的出手打人,我看你們有多大的能耐,敢這樣無法無天!”
他這煞勢停身,伸手抓鞭的利落身手,使騎士二人大為震驚,似是想不到一個廿不到的少年,何以有這等高強的武功,一時之間,竟然怔怔的答不上話來。
蒲逸凡目睹二人一臉驚悸神色,已知他們被自己懾住,正待出手懲制,忽然心中一動,暗道:“要與他們搭伴而行,此刻倒是不可翻臉動手,當下右手一鬆,放開了抓住的鞭梢。”
王姓漢子見他武功這等高強,幾句話又說的氣勢洶洶,鞭稍一被抓住,似為定要出手還擊,正感驚駭之際,忽見他鬆開馬鞭,毫無出手之意,不禁又是一愕。
那劉姓漢子鎮了鎮神,抱拳說道:“兄臺身手高明,在下佩服得很,但不知對我兄弟這麼緊追不捨,究竟有何指教?”
蒲逸凡早已打好主意,聞言立即答道:“兄弟有事要赴小南海,路道不熟,看二位一身行裝,想必常在這荊襄地面走動,想向二位打探一下去小南海的路徑……”
那劉姓漢子“哦”了一聲,接道:“這麼說來,兄臺定是初到此地了?”
蒲逸凡道:“不錯!”
那王姓漢子眉頭一聳,忽然敞聲笑道:“我兄弟也正是到小南海去的,兄臺如不嫌棄,咱們結伴同行如何?”
蒲逸凡原意正是如此,聞言也不推辭,拱手說道:“二位如不嫌著累贅,兄弟是求之不得了!”
那劉姓漢子忽然躍下馬背,向前走了兩步,用手一指馬上的王姓漢子,說道:“哪位是王兄,在下劉槐,不知兄臺高名上姓?”
蒲逸凡歉身說道:“原來是王兄劉兄,幸會幸會,在下普坤。”他想到兩月前自己在這荊襄地面所引起的奪書風波,唯恐對方知道了真實姓名,又生枝節,故而改名換姓。
劉槐把馬韁向他一遞,慨然說道:“普兄請上馬!”
蒲逸凡道:“這個……”
馬上的王姓漢於接道:“普兄不必客氣,既然結伴同行,我們就是朋友,好在荊州城離此不遠,就是委曲劉兄,也不過三四十里路程,待會到了城內,普兄作東,請劉兄喝上兩杯就行了。”
蒲逸凡想拿話推辭,劉槐已把馬韁送到他的手中,大笑說道:“王兄說的不錯,咱們就這麼辦吧!”
話完轉身,走到王姓漢子馬後,躍上馬背,兩人合乘一騎,王姓漢子調轉馬頭說道:“普兄請上馬,我兄弟先行帶路了!”揚鞭一揮,放馬奔去。
蒲逸凡雖然覺出二人豪爽的出乎常情,心中有些犯疑,但他自恃武功高強,也未把二人放在心上,當下躍上馬背,與二人並轡而去。
王、劉二人對荊州城似是頗為熟悉,人城之後,只穿過了幾條小街,便找到了一座高大的酒樓。
三人剛剛下馬,店內已走出來一個夥計,劉槐向那夥計盯了一眼,問道:“樓上有單間的雅座嗎?”
夥計接過馬匹,喏連聲地答道:“有,有!三位爺請!”
三人走上酒樓,早有一個酒保,把他們領人靠窗的一個單間。
王姓漢子看了酒保一眼,吩咐道:“把你們上好的酒來五斤,可口的菜隨便來幾味,我們吃過了還要趕路,要快!”
不大工夫,酒保已把酒菜送來,蒲逸凡拿起酒壺,替王、劉二人將酒斟滿,自己也斟了一杯,舉杯說道:“適才承蒙讓騎,兄弟感激不盡,在下敬二位一杯,聊表謝意。”說完一飲而盡。
王、劉二人同聲笑道:“你我行走江湖,這點小事,又能算得什麼?普兄何必記在心裡。”兩人同時一仰脖子,點滴勿存。
劉槐從蒲逸凡手中接過酒壺,朗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兄弟回敬普兄一杯!”說話之間,又已替他斟滿一杯。
蒲逸凡雖不善飲,但在這等場合,卻又無法推辭,當下又幹了一杯。
那王姓漢子也是打蛇隨棍上,他自然不便拒絕。
三杯急酒下肚,頓覺喉頭熱辣辣的,肚子裡發起燒來,方想吃點菜壓壓,突感四肢痠軟,一陣頭暈目眩,便已失去了知覺。
暈迷中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滿目漆黑,耳際間輪聲轆轆,手腳都動彈不得,原來他已被人縛了手腳,勒著雙目,放在一輛馬車之中,聽蹄聲急響,和身軀顛動,已知那馬車正迅快地向前奔馳著。
他暗中運氣,行集兩臂,想把捆縛的繩索掙斷,那知剛一掙動,突覺臉上一涼,身側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朋友放識相一點,如果妄圖掙斷繩索,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挑斷你手上的筋脈了!”敢情車中還有人看守他。
蒲逸凡心知難以抗拒,頓消掙脫縛手繩索之念,暗中暗歎息一聲,不再掙動。
他雙目被人用黑布勒住,不知是晝是夜,只聽蹄聲得得急奔,車輪輥輥不絕,車行極是快速。他盡力剋制著激動的心,用十分柔和的聲音問道:“朋友,在下很少在荊襄地面上走動,自信和你們談不上恩怨,你們這般對付我,不知為了什麼?”
只聽身旁一人冷笑道:“你這話等見了我們頭兒再問吧!現在最好是別多講話,免得自討苦吃。”
他手腳被縛,眼睛被勒,身旁還有人嚴加看管,這等情勢之下,既不能看,又不能動,心知脫走無望,索性一語不發,靜臥養息精神。
忽聽車外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怎麼?那小子醒過來了?”
車內那個低沉的嗓音答道:“醒過來好一會啦!”
車外那沙啞嗓門的人又道:“聽老王說,這小子十分辣手,你要小心一點,別讓他弄斷了繩索,咱們就要到交班的時間了,要是出了事,那可不是好玩的。”但聞車輪急響,馬車速度突然加快起來。
馬車又奔行一個時辰左右,突然停了下來;蒲逸凡只覺身子被人抬下馬車,向前走約百步左右,忽聞波濤盈耳,似已到了江邊。
他雙目雖已被黑布勒住,但憑聽覺相辨,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剛被放好,船已起錨開行,這船人似都久經訓練,動作熟練無比,而且一語不發。
江風怒嘯,水聲震耳,船身被洶湧的波濤顛動甚烈,蒲逸凡不善水性,經過一陣搖盪之後,精神漸感疲倦,不覺沉沉睡去。
待他再度醒來時,景物已大不相同,只見自己停身在一座燭火輝煌的大廳之上,兩側靠椅排列,坐滿了人,高低肥瘦,不下甘餘人之多,大廳上首,坐著一個年約五旬,瘦臉削腮,身軀修偉,長髯垂胸,滿臉肅殺之氣,身穿灰白長衫的人。
此人相貌雖然令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間,卻故意露出幾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長像過於肅殺,還是他笑得過於勉強,使人瞧去更增陰森之感。
在他左邊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綢長袍,留著兩撇八字鬍,但雙目神光如電,一臉精悍之色。
右面卻坐著一個豔光照人,媚態橫生,穿著一身淡黃服色的中年女人。
這二男一女,似是此間主腦人物,但三人坐在一起,在熊熊的燭火照映之下,看上去卻是不倫不類,顯得白髮紅顏,極不調和。
那正中瘦臉削腮之人,手中拿著蒲逸凡寇公奇贈給他的孤劍,一見蒲逸凡醒來之後,立時一拱手,朗聲笑道:“屬下無知,開罪普兄,在下這裡代為謝罪了。”欠身而起,抱拳作禮。
這等客氣之言,在他口中說出,也使人聽來有陰森森的感覺。
蒲逸凡手腳早已鬆開,見人欠身抱拳作禮,只好起身還了一揖。
瘦臉削腮之人,微微一笑道:“荊襄道上,甚少見普兄露面,想必大駕是由遠處到此了。”
蒲逸凡暗道:“聽此人間話語氣,似不知道我的來歷,不如隨便講個地方,含混過去。”當下答道:“在下由江北而來,路過荊襄,不期在荊州城內,與人飲酒之時,被他們酒中弄鬼,擄我到此。”
他在說話之時,那瘦臉削腮的人,一直在點頭微笑,蒲逸凡話、一說完,立時接口說道:“江湖之上,難免常有誤會之事發生,兄弟遭屬下請來此處,乃出一時誤會,兄弟只想向普兄請教兩件事情,如蒙據實相告,在下立時恭送大駕離此,並嚴責惹招事屬下。”
蒲逸凡暗暗忖道:“看此人氣魄不小,分明是這般人中首領,既被擄來此處,豈可連他的姓名也不知道。”心念一轉,問道:“在下路過荊襄,對貴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識,敢問兄臺大名,也好教在下多識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敝姓徐,草字寒武。”
蒲逸凡悚然一驚,暗道:“江湖上久傳笑面閻羅徐寒武之名,縱橫黔桂道上,為人心狠手辣,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沉忖了一陣說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時,已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實在福緣不淺。”
徐寒武微微一笑道:“在下山野之人,普兄過譽了。”
蒲逸凡就借這短暫的說話時間,已把眼下情勢,衡量清楚,心知自己此刻的處境,無異置身龍潭虎穴,危機四伏,層層兇險,雖然還未摸清對方的真正意向,但遲早總免不了翻臉動手,既然不能善罷,倒不如與他們早作了斷……心念及此,立時暗中行功,只覺四肢百骸,氣血暢通,不禁膽氣一壯,當下一正臉色,朗聲問道:“徐兄說有兩件事情要問在下,但請明示,只要是兄弟知道之事,無不當面答覆。”
話到此處星目一軒,兩道精光,凝神看著徐寒武,繼續說道:“不瞞徐兄說,在下尚有要事待查,想早些離開貴處!”
笑面閻羅徐寒武高聲笑道:“在下有言在先,只要普兄據實相告,徐某絕不留難。”
說著一舉手中的孤劍,說道:“第一件要問的即是這柄劍,據徐某所知,此劍天下只有一柄,乃嶺南大俠寇公奇昔年之物,已卅年未出現江湖,不知普兄從何得來?”
蒲逸凡見他對此劍來歷,說的分毫不差,也不禁暗佩此人見聞廣博,道:“寇老前輩在那密室中,已卅年未涉江湖恩怨,這人既知此劍來歷,諒必定有淵源,眼下不知是恩是仇,我如據實相告,只怕又要引起事端,但如不實言相告,對方勢必追問到底……。”
正自沉忖難決之間,徐寒武又笑著問道:“第二件事,徐某看普兄行色匆匆,趕赴小南海,想必是參加三月三日,“浮涼天府”這場盛會,據在下看來,普兄似非七絕莊中人物,當今三山五嶽之中,不知普兄是那派高人?”
蒲逸凡不答,反問地說道:“這麼說來,徐兄定是七絕莊……”
徐寒武朗朗一笑,接道:“不錯,在下蒙莊主加惠,忝掌黔邊五行下院。”
說到此處,霍然站起身形,手指他左邊那黃服豔麗的女人,介紹說道:“這位乃是本莊湘桂七星下院的花院主,江湖有個美號,人稱玉蜂娘子花迎春的便是。”
右手一指那五短身材之人,又道:“這是鼎鼎大名的郭立奇兄,執掌本莊川中四象下院。”
他這番自報身份,介紹二人名頭來歷的話語,說來輕輕鬆鬆,面帶笑意,但聽在蒲逸凡的耳裡,卻是有如重錘擊胸一般,心頭震盪,暗自驚駭不已!
要知他介紹的這男女二人,乃是當今黑道上的頂尖人物!花迎春以淫、毒,及一身出奇的暗器,肆虐湘桂道上,郭立奇則除了一身高絕的武功外,心機尤為陰險,生性更是殘酷,橫行川康一帶,武林人聞名喪膽!
蒲逸凡想不到眼前這五短身材,其貌不揚之人,即是橫行川康的黑道梟雄郭立奇,更想不到那媚態橫生,看去豔光照人的絕色女子,就是湘桂道上人見人怕的玉蜂娘子,現下自己單身一人,落在三個這麼狠毒的人物人中,他那能不心頭震盪?又那能不暗自驚駭?
他心中雖是驚駭不已,但在眼下這等場合,卻是不能稍露怯意,是以笑面閻羅話一說完,立即向花、郭二人把手一拱,抱拳朗笑說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玉蜂娘子,和威震江南的郭兄,久仰,久仰!”
依照江湖規矩,蒲逸凡既已向二人行過禮數,對方不論是何等人物,有何過節?便應立即客客氣的答話才對,可是二人一言不發,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這等看不起人的鄙屑神情,就是涵養工夫再好,也自難以忍受,何況,蒲逸凡生性本極高傲……當下劍眉一軒,神光暴射,電掃二人一眼,正待發作,那笑面閻羅徐寒武又已微笑說道:“就憑咱三人這點微名,對於在下所問二事,普兄也該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吧!”
蒲逸凡早已被花、郭兩人的冷漠神情,撩的心頭火起,此刻更聽他這種暗含威脅的話語,更是火上加油,只覺得一股怒忿之氣,無法遏止地奔發出來,冷哼一聲,道:“此乃普某私事,似乎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這兩句話答的十分諷刺,聽的徐寒武大為震怒。
但他被稱笑面閻羅,除了長像肅煞,心狠手辣之外,臉上經常露著微微的笑意,縱然是在盛怒之下,笑容亦不稍減,待人說話,更是先笑後言,是以,蒲逸凡兩句話雖然聽的他心頭大怒,但表面仍是微笑說道:“這麼說來,普兄是不願告訴在下了?”
蒲逸凡斬釘截鐵的答道:“不錯!”
徐寒武道:“那就只好請普兄在這裡委屈幾天,等過了三月三日再說……”
他微微一頓之後,舉起手中的“孤劍”,微笑接道:“此劍普兄反正用不著它,也借給在下用幾天好了!”
蒲逸凡冷笑一聲道:“要是我不肯呢?”
徐寒武又是陰陰一笑,正待開口說話,那坐在他右邊,始終不發一言的郭立奇,忽然大聲叫道:“徐院主何必同他磨嘴,待我給他一刀兩斷,把他宰了算完!”霍然站起身形,大步向蒲逸凡走來。
笑面閻羅右手一伸,攔住了郭立奇的去勢,笑道:“對付一個無名小卒,何勞郭兄出手!”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兩道如電的眼神,望著左面一排靠椅,未尾坐著的兩個勁裝大漢,吩咐說道:“你們把普兄請到後面去休息好了!”
話聲一落,兩名勁裝大漢便站起身形,躬身應了聲“是!”大踏步,向蒲逸凡迎面走去。
蒲逸凡目注兩名勁裝大漢,只見一個手持單刀,一個拿著繩索,儼如捕快捉拿犯人似的,不禁怒火高熾,大喝一聲,不待兩人走近身來,便已迎撲過去,左手打出一股拳風,直擊持刀的勁裝大漢,右手電伸,卻向拿繩大漢左腕扣去。
他現下武功大進,此刻又是挾念出手,兩名勁裝大漢不過是笑面閻羅的馬前小卒,那裡招架得住!
但聞一聲悶哼,那持刀的勁裝大漢,已被他打出的拳風擊中前胸,震的登!登!登!……連著後退好幾步,一屁股跌翻地上,仰臥朝天的哼了一聲,竟當場死去!
就在拳風擊中持刀大漢的同時,他右手已扣住了拿繩大漢的左腕,暗運真力一甩,把那大漢凌空抽起,直向坐在兩丈開外的笑面閻羅擲去,口中同時喝道:“接著,這是普坤給你的見面禮。”
徐寒武左臂一探,接住了拿繩大漢飛來的身子,笑道:“這種禮物,普兄不覺著太俗麼?”此人號稱笑面閻羅,倒是名符其實,雖在這等時候,仍是未言先笑。
這時,早有兩名勁裝漢子搶身出來,一個搬開了持刀大漢的屍體,另一個接過了徐寒武抱住的拿繩大漢的身子。
蒲逸凡星目緩緩掃掠了全廳一眼,只見兩邊靠椅上坐著的甘多名勁裝漢子,已然全部挺身站起,一個個手按兵刃,橫眉豎眼,緊緊地盯著自己,只有那上首坐著的玉蜂娘子花迎春,笑面閻羅徐寒武,郭玄奇仍自端坐未動,但三人卻是交頭接耳,不知在講些什麼?
他兩月多來迭經風險,閱歷已增長不少,目睹三人交頭接耳的情形,雖然聽不到他們講的什麼,但從他們詭譎的神色看來,可想而知是在商量什麼陰謀狡計,用來對付自己,暗道:“這三人狠辣狡詐,一個勝似一個,所定謀策,必然歹毒無比,如其讓他們謀定後動,那可是對自己大大的不利。”
心念及此,立時暗中運氣,將新近練習的“七五玄功”,提到十成以上,大步走到三人丈外之處,高聲朗笑說道:“想不到你們三個威震一方的字號人物,竟是膽小如鼠,普某適才不過小試牛刀,就把你們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了!”連罵帶損,尖刻至極!
原來三人見他適才一舉把自己兩名屬下,擊的一死一傷,已知眼前這廿不到的少年,絕不是省油的燈盞,暗忖己方三人,誰也沒有制勝把握,當著自己這些屬下面前,若然一舉不能制服對方,身份攸關,尊顏何在?是以不敢貿然出手,正自暗行商量,共謀對策之際,不想已被對方識破,並且出言譏諷,這等情勢之下,縱想暗謀狡計,自是不好再行商量了!
但三人均是威震一方的成名人物,幾曾受過人的當面嘲諷!聽得蒲逸凡違罵帶損之言,郭立奇便第一個按捺不住,霍然挺身站起,越眾而出,向前走了三步,兇睛一瞪,罵道:“龜兒子,你吹的啥子牛皮?有本事就使出來給老子看看嘛!”
此人一口四川土腔,嗓門又大,罵起人來實在難聽至極。
蒲逸凡想不到像他這等身份之人,竟然一開口就講出這種粗魯話來,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只說道:“看招!”
身子微微一轉,人已欺到他身側,左掌“夕陽西下”斜劈肩頭,右手卻曲指如鉤,向他嘴上兩撇八字鬍抓去!
他這欺身而上的身法,正是他新近學來的“九宮隱跡”身法,輕靈飄忽,迅快如風,郭立奇但見人影一閃,一股斜劃而下的掌風,及掠面生寒的指勁,已同時襲上身來,不禁大吃一驚,忙不迭矮肩讓勢,偏頭疾閃,當下連手也來不及還的,就被逼的橫飄了八尺多遠,才勉強躲過了蒲逸凡的攻勢!
蒲逸凡一著得手,豪興勃發,縱身一躍,跟蹤追襲過去,同時大聲朗笑,說道:“這麼躲躲閃閃,不怕弱了你七絕莊‘四象’院主的名頭麼?”
話聲一落,人又已欺到郭立奇身前四尺之處,但他並未立即出手,只瞪著一雙星目,望著對方冷笑。
郭立奇橫行川康,何等高傲自負,想不到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少年,一照面就逼的閃身讓避,雖未受到損害,但已大失面子,再一聽他嘲諷之言,更是羞念難當,右手一揚,疾劈而出,他在急怒之下,竟然用出劈空掌力,遙向蒲逸凡直劈過去。
但覺一股強猛絕倫的力道,帶著嘯風之聲,排山倒海般直撞過去,這一掌,他竟然用了八成以上真力。
蒲逸凡目睹擊來的掌勢,心中忽然一動,暗道:“寇老前輩一再提示,‘七五玄功’乃一種至高無上的內家功夫,自己因火候所限,傷敵雖然不足,防身卻是有餘,眼前我何不用來試試?”
心念一轉,“七五玄功”已運集前胸,當下故作閃避不及的樣子,只雙掌護住胸口,硬接了郭立奇的一擊。
在場之人眼看郭立奇,發出掌力的威勢,心想蒲逸凡若然閃避不開,這一掌定可把他震斃當場。
那知事實大出人意料之外,蒲逸凡硬接一掌,仍然屹立未動,郭立奇在掌勢收回時,卻向後退了兩步。
原來他一掌擊去,覺出如擊在棉絮上一般,毫無阻力,心中正感奇怪,他內功精深,掌力已到收放隨心之境,當下一吸真氣,把擊出的力道,重又收了回來,那知一收擊出掌力,忽覺一股極強暗勁,趁勢反擊過來,再想運力抗拒已是遲了一步被那反震暗勁一撞,身不由己的後退了兩步。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笑面閻羅徐寒武,眼見蒲逸凡在閃避不及的情勢下,硬接了郭立奇一記強猛無倫的凌厲掌風,竟然是毫髮無傷的屹立不動,郭立奇反而被震的後退了兩步,不由大吃一驚,側臉對坐在他左邊的玉蜂娘子花迎春低聲說道:“這小子硬接郭院主一記掌風,居然屹立無恙!你看這裡面可有什麼蹊蹺?”
花迎春媚眼一飛,掃掠了巍然卓立的蒲逸凡一瞥,嬌聲答道:“郭院主內功精深,掌力雄渾,出手一擊,何止千斤,這小子不閃不架的硬接一掌,如果小妹猜的不錯,這小子一定練有護身罡氣……”
徐寒武臉色一沉,接道:“不錯,兄弟也是這等想法。”
他微微一頓之後,臉上突然湧起一層殺氣,又道:“這小子已練就這等上乘玄功,看來單打獨鬥,郭院主只怕難以抵住,你我趕快準備一下……”
忽聽一陣金鐵交擊之聲,打斷了他的未完之言。
抬眼看去,只見蒲逸凡仍自嶽峙淵學的卓立當地,一動不動,郭立奇卻是滿臉殺氣,雙手分執著兩個海碗大小,密佈鋸齒的烏黑鋼圈,宛如蝸牛舉步的向他緩緩逼來。
原來蒲逸凡依恃“七五玄功”,硬接一擊之下,雖然沒有受到損傷,但究因修習時日大短,火候有限,當下也被震的氣血翻湧,是以在原地,暗自調息;郭立奇則是久經陣戰之人,眼見一擊不但無功,反而被震退兩步,已知對方練有護身罡氣,暗忖就是掌力再為強勁,只怕也是難以傷著對方,驚急交迸之下,伸手向懷中一探,取出自己專破內家罡氣的青鋼雙圈,當胸互撞,分握雙手,暗中功行兩臂,緩逼過去。
蒲逸凡略一調息,已自復元,目注郭立奇兩手握圈,緩步逼來的架勢,閃電般地忖道:“用槍當用長,挽弓當挽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人既是此間三位主腦之一,如能將他擒作人質,或是一舉把他懾服……”
正自思忖之間,郭立奇已然逼近到他身前兩尺之處,半聲不哼的右手鋼圈一掄,直擊眉心,左手圖卻在右圈擊出之後,慢慢向他胸前擊去。
他雖然雙手各握一圈,卻不是分進合取,而是一快一慢的先後出手,就像兩個人分執兩般兵器,先後攻到一樣。
蒲逸凡何等聰明,眼見他雙圈一先一後,快慢不同的攻來,已知那看去勁快絕倫,擊向眉心的右圈生著虛招,致命殺手必在後面的左圖之上,是以對擊向眉心的右圈瞬也不瞬,炯炯雙神,卻凝視看後發慢進的左圈之上。
果然,這一著倒被他料得分毫不差,郭立奇右圈未等招式遞滿,便已沉腕疾收,左圖卻在遞到一半之時,突然由慢變快,快的有如電光石火,舉起一陣嘯風之聲,呼然脫手向他胸前飛去,同時大聲喝道:“格老子拿命來!”
蒲逸凡雖已看出他左圈藏有殺手,並在他右圈疾收,左圈加快之時,人已微退半步,使他夠不上步位,但卻沒料到會突然脫手飛出。
這時二人距離,不過兩尺多遠,縱是武功再高之人,也是難以躲過,蒲逸凡心知難逃一圈之厄,不禁激起拼命之心,猛一提氣,左掌“高祖斬蛇”,斜孜當胸飛來鋼圈,右掌卻以十二成勁道,猛劈過去!
這-著變化,不在武功法則之中,郭立奇怎麼也想不到蒲逸凡竟敢以一隻肉掌,硬切自己貫足內勁,脫手飛出的鋼圈,不禁微微一怔,就這剎那間的失神,蒲逸凡劈出的掌力,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撞到。
郭立奇久經大敵,經驗豐富,心知若不閃身讓開,對方一隻肉掌固然擋不住勢勁力疾的鋼圈;勢必受創當場,但自己也必被他的掌力震傷不可,心急電轉,驀地沉腕飄身,橫移三尺,那眼看就要觸及蒲逸凡掌緣的鋼圈,也倏而隨著他沉腕飄身之勢,突然倒飛回去。
原來他這鋼圈握抱之處,繫有一根特製的鋼絲,套在手腕上,收發隨心,運用自如。
蒲逸凡冒險解了一圈之厄,戒意立生,心知若要讓他雙圈招式展開,自己赤手空拳,絕然難以抵住,一念及此,星目電掃,瞥見右面靠椅前一名勁裝大漢,手持一柄青銅劍,忽然觸動靈機,當下大喝一聲,雙掌齊揚,劈山兩股強猛的掌風,直向郭立奇撞擊過去,人卻借勢飄身,閃到了持創大漢面前,左手“二龍戲珠”,兩指疾點雙目,右手卻迅快無比地向他手中的長劍抓去。
他這劈掌閃身的動作,大出人意料之外,郭立奇雖是與他相對而恃,正好阻截他的去勢,但卻被他出其不意的兩掌,逼的閃避開去,等到發覺已是遲了一步。
那持劍大漢本是全神貫注,在看兩人拼搏的發展,做夢也想不到他會向自己實施暴襲,眼前驟見人影一閃,兩縷強勁的指風,已然迎面點到,慌忙間偏頭疾問,讓過了兩縷指風,但忽覺右腕一麻,手持青鋼長劍,已被蒲逸凡奪過手去。
蒲逸凡一劍在手,膽氣立壯,大步走回原地,星目電掃一週,看了握圈卓立的郭立奇一眼,目光落在上首端坐未動的花迎春與徐寒武臉上,傲然朗聲說道:“普某不自量力,想以手中青鋼長劍,會會七絕莊下的三大院主,敬請二位前來過手!”
笑面閻羅徐寒武早已看出他身懷絕學,若是單打獨鬥,己方三人,誰也沒有制勝把握,除非三人聯手,或可將其制服,但以自己三人在江湖上的名頭地位,卻又不便齊齊出手。
現下聽他自動向自己三人挑戰,正是求之不得,但此人城府極深,心中雖是巴不得如此,表面仍是現出一副礙難神色,陰陰一笑,搖頭說道:“以三敵一,以大壓小,這個在下不能接受!”
蒲逸凡縱聲大笑說道:“普某索性誇一誇口,三位若要單打獨鬥,在我青鋼劍下,只怕你們誰也走不上十招!”
這幾句話不但口氣託大,神態也是冷傲至極!不但徐、花、郭三人臉上掛不住,就是左右兩邊的甘多個勁裝大漢,也自聽得面泛怒容,心頭冒火。
玉蜂娘子花迎春霍然站起身來,嬌聲冷笑說道:“小娃兒好大的口氣!”
蒲逸凡劍眉微剔,沉聲說道:“不相信咱們就賭點什麼試試!”
徐寒武冷笑一聲道:“普兄如能勝得我們三人,連人帶劍,在下絕不留難!”
忽的振腕一抖,手中“孤劍”突然脫手向大廳頂梁飛去,燈光下但見劍影一問,已然連鞘帶劍的插入大廳頂梁之上。接道:“假如我們僥倖擅了勝場,不知普兄以何作賭……”
蒲逸凡決然答道:“除了適才所問二事,詳實奉告以外,普某亦聽憑閣下處置!”
徐寒武獰笑一聲道:“好!好!好!”
最後一個“好”字的餘音未落,右手反臂一探,一把鐵骨摺扇,已然取在手中,側臉又對玉蜂娘子花迎春低聲說道:“花院主,此戰不僅是我們二人的榮辱,且關乎本莊的威望,只能下手‘超渡’,絕不可留情‘施捨’!”
此人知她生性淫蕩,唯恐她見蒲逸凡少年英俊,性之所好,心動邪念,出手之時,捨不得立下殺手,故而先行拿話點破。
玉蜂娘子花迎春嬌笑一聲,解下腰繫一條五尺長短,拇指粗細的紅絲軟索,連徐寒武睬也不睬的,便邁著春風俏步,扭腰擺臀地直向蒲逸凡走去。
笑面閻羅徐寒武,手中摺扇一張,也跟著緩步而出。
蒲逸凡神光電掃,見二人手中所握,均是剋制刀劍的外門兵刃,不禁微微一凜,暗道:“這三人手中所握兵器,無一不是刀劍剋星,自己在兵刃上已是輸了一著,如要讓他們配合起來運用……。”
正在思忖之間,笑面閻羅徐寒武已停身在他身前五尺之處,摺扇一揚,高聲說道:“我們敬遵臺命,普兄請賜招!”
蒲逸凡道:“強賓不壓主,還是三位請吧!”
忽聽花迎春一聲嬌叱,道:“那你就先接姑奶奶一招試試!玉腕一沉,紅絲軟索已抖的筆直,舉起一陣嘯風聲,向他肩頭掃到。
蒲逸凡身形微側,長劍斜出,一式“迎風斷草”,疾斬軟索中腰,但在長劍鋒快要觸及索身之際,瞥見花迎春詭笑,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她這絲索柔軟如棉,劍鋒著力不上,若然一斬不斷,勢必被它反纏回來。”心念一轉,沉腕收劍,借勢飄身,反手一劍,向左面的郭立奇當胸刺去。
郭立奇早已領教過了他的武功,一見長劍當胸刺來,雙圈疾舉,正待全力封架,蒲逸凡已挫腕收勢,身子滑溜的一轉,又閃到了笑面閻羅徐寒武身前,招演“乘風破浪”,直刺前胸,口中同時喝道:“你怎麼不出手,是不是想看熱闖?”
徐寒武一旁站立,本想先看看他劍法路數,再行出手,現下經他這麼一來,不出手已是不行,摺扇一合,封開刺來的劍勢,左手卻打出一股拳風,直向他面前擊去。
就在徐寒武出手還擊的同時,玉蜂娘子手揮紅絲軟索,郭立奇舞著雙圈,已自左右分向蒲逸凡身後追襲而至!
蒲逸凡朗朗一聲長笑,展開“九宮隱跡”身法,身軀微轉,避開花迎春、郭立奇合擊之勢,長劍揮舞,放手搶攻,忽而振劍刺向徐寒武,忽而反臂掃向郭立奇,隨著輕靈飄忽的身法,或劈或刺的,在三人扇風索影圈勢之中,奇妙已極地飄來閃去,縱橫西南、川康一帶的三個黑道高手,竟然無法勝他。
兩旁觀戰的甘名勁裝漢子,都是三人屬下挑選出來的好手,眼瞧蒲逸凡以一抵三,不但毫無敗象,而且劍勢如龍,著著向三人猛攻,無不又是驚駭,又是佩服。
忽聞蒲逸凡大喝一聲,欺身向玉蜂娘子花迎春猛攻過去,長劍搖舞,幻化出朵朵劍花,花迎春眼看著對方劍光耀目,攻來之勢,兇詭難測,心知要糟,自己紅絲軟索只利遠攻,不宜近搏,一收丹田真氣,倏忽之間,向後疾退了五步。
蒲逸凡冷笑一聲道:“你還躲得了麼!”一側身,迅快無比的欺身而上,避開了徐寒武攻襲後背一扇,劍隨身進,疾向花迎春追刺過去。
他這迅快無比的搶攻之術,乃“玄機遺譜”上記載之學,乘敵之危,蹈隙而攻。玉蜂娘子只覺欺進之勢來得太快,如影隨形一般追到,封架閃避,均來不及,略一怔神,只聽嗤的一聲,微然輕響,但覺肌膚一寒,羅柏已被長劍刺穿,不自主又後退了兩步。
笑面閻羅大喝一聲,縱身疾躍而起,摺扇搖揮下擊,灑下漫空扇影,朝蒲逸凡當頭罩落,口中同時喝道:“再接徐某這招‘寒天飛雪’試試!”
蒲逸凡冷笑一聲,左手一拂,借力騰身躍起,右手長劍振腕上點,向下罩扇影之中迎去,這一招正是“玄機遺譜”上記載的“騰輝放彩”,長劍穿入笑面閻羅下罩扇影之中,旋起一片青芒。
只聽兩人同時一聲大喝,一齊由空中跌落下來,徐寒武握扇右臂鮮血直往下滴,蒲逸凡反手一劍,橫向郭立奇斬去。
郭立奇看他片刻間連傷花迎春、徐寒武兩位院主,心中大生驚駭,左手鋼圈一招“風起雲湧”舞起一片圈影,封住蒲逸凡斬來長劍,右手圈招演“推波助瀾”,直向蒲逸凡前胸擊去。
那知蒲逸凡橫削的長劍將和圈影相觸之際,陡然一沉右腕,長劍忽然斜刺而出,避開了郭立奇封劍圈影,反向他擊來的右腕擊去。
這一著避襲還攻的劍勢,用的極其巧妙,時間也拿捏的恰到好處,逼的郭立奇沉腕收圈,仰身疾退了三步。
蒲逸凡自在那密洞中,跟寇公奇學習武功,雖然只有短短的兩月時間,但由於他聰慧過人,學的又極其認真,是以不但“七五玄功”已達足可防身之境,就是“九宮隱跡”身法,亦練到了勢隨念動制敵先機的地步,尤其“玄機遺譜”上的劍式,更是有驚人的成就,適才三般絕學配合運用,片刻間連敗兩個江湖高手,不由心頭大喜。
他一劍逼退了郭立奇兩相凌厲的攻勢,立即欺身而上,跟蹤追襲過去,右腕微沉,長創直刺郭立奇前胸,這一招既無凌厲驚人的劍風,更無風雷懾人的威勢,看來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勁道。
郭立奇掄圈封架,就在圈劍將觸未觸之際,郭立奇陡覺左臂一震,一股反彈之力,將自己因勢震得向旁疾分,幾乎把持不住,但他乃異常驕橫之人,自己圈勢,幾乎被一個二十歲的少年彈震出手,不禁激起拼命之心,雙圈一緊,上下翻飛,左右盤繞,但聽呼呼風嘯,向蒲逸凡直逼過去。
鬥到分際,驀聞蒲逸凡一聲清嘯,身子凌空拔起,半空中振腕掄劍,抖出一片劍花,勢如驟雨,向郭立奇傾盆潑灑而下。
郭立奇看得大吃一驚,心知難逃出他這凌空下擊的威猛劍勢,立時把心一橫,驀然丹田提氣,兩臂加功,雙圈舞起一片光幕,硬封蒲逸凡滿空而降的凌厲攻勢。
蒲逸凡冷冷一笑,身軀疾撲面下,長劍由朵朵劍花幻成一道寒光,與疾落的身勢,合為一體,勢如流星墜地,直向圈影中刺去。
郭立奇一見他劍如瀉星刺到,一緊因勢,原想硬接震砸,那知對方招術奇詭,自己圈勢再密,仍然無法拒擋,猛覺眼前青光一閃,蒲逸凡已衝破如幕的圈光,乘虛直下,只覺左臂一陣劇痛,已然中了一劍。
蒲逸凡猛一挫腰,下降身勢,向後一翻,腳落實地,星目含威,面呈笑意,掃掠了全場一眼,抱劍朗聲說道:“三位承讓了!”
這時,笑面閻羅徐寒武,早將傷口包紮好,雖有裹劍再戰的勇氣,但卻知憑眼下己方三人的藝業,實不是人家的敵手,手撫傷處,餘悸猶存,但仍自面帶微笑地說道:“在下有言在先,普兄自行請便吧!”
蒲逸凡暗道:“這人雖然出身黑道,言行倒也一致,還不愧是風度磊落的豪雄之士。”當下說道:“普某敬遵臺命,就此告辭了……”
話未說完,人已凌空拔起,半空中猿臂輕舒,直向頂樑上“孤劍”劍柄拿去。
但他身形剛剛拔起一半,手還未觸及劍柄,忽覺身後射來幾絲尖銳的冷風,心知有人暗襲,再也顧不得攫去寶劍,慌忙氣沉丹田,急打千斤墜,飄身落地。
仰臉望去,只見幾根藍汪汪的細針,嵌入在大廳橫樑之上,針尾猶在微微顫動!
他乃胸懷正大之人,生性光明,素行磊落,不恥出爾反爾的小人行徑,也更恨暗中施襲的下流手段,眼見三人明鬥無功,又施暗襲,不由丹日氣湧,五內火騰,劍眉怒剔,目注笑面閻羅徐寒武,喝道:
“普某劍下留情,你們卻不識進退,就憑這點微末低技,也想暗算在下,我看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幾句話罵得三人神色陡變,臉泛怒容,各自手握兵刃,躍躍欲動,但一瞬之間,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笑面閻羅徐寒武卻顯出一付無可奈何的神情,極其尷尬地望著玉蜂娘子。
蒲逸凡神光如電,眼見徐寒武這般神情,已知並非他說話不算,而是玉峰娘子心猶未甘,偷施暗算,當下星目一轉,凝視花迎春怒道:“要不看你是個女流之輩,早已教你帶血劍下;想不到你竟不知好歹……”
玉蜂娘子甩下手中的紅絲軟索,柳眉一豎,鳳眼帶殺,面凝寒霜的獰笑一聲,接道:“姑奶奶一生行事,只論喜惡,不知好歹,今夜你要不使姑奶奶濺血當場,你就別想離開此地!”
蒲逸凡冷笑一聲,道:“你是嫌你的命長,還是以為普某真不敢殺人?”
玉蜂娘子怒叱一聲:“只怕你沒有這份能耐!”
話聲一落,人已欺到蒲逸凡身前,左手一揮,揚掌向他面門拍去。
蒲逸凡見她丟棄兵刃不用,竟以一雙肉掌來鬥自己的青鋼長劍,已知她不是在掌法手上有獨特的造詣,便是另有其他的厲害兇謀,眼見她一掌當面劈來,也自不敢大意,長劍挽起一團劍花,逼開了她的掌勢,正待振劍刺去,突見她右掌一揚,幾十道細若遊絲的暗藍光華,有如一蓬針雨,當面電射而至。
要知玉蜂娘子橫行湘桂道上,便全靠她一身出奇絕毒的暗器,此刻發出的一蓬針雨,正是她經過藥物淬鍊,輕易不用,最為拿手的蜂尾毒針,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送命在她這細若毛髮,發射無聲的霸道暗器之下。
適才她在聯手合鬥時之所以不肯施用,一乃怕誤傷徐、郭兩人,再則總以為合自己三人之力,定可把對方制服,那知蒲逸凡在片刻之間,不但劍傷徐、郭兩位院主,就連自己的擺袖,也遭他一劍刺穿,當即暗定兇謀,要以自己隨身的各種暗器,與對方一較高下!
蒲逸凡雖有“七五玄功”護身,但心中對她這種細小的暗器,也存著幾分顧忌,只怕“七五玄功”難擋得住這等細小鋒利的暗器,當下大喝一聲,向後疾退三步,全身真氣,運注劍身,舞出朵朵劍花,強烈的劍風波盪,把十餘支打來蜂尾毒針悉數擊落。
只聽玉蜂娘子冷笑一聲,雙掌一連幾揚,五波毒針連續出手,燈火耀射之下,藍線閃動,疾射而來,這等暗器手法,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五波毒針不下數百支之多,密如蓬雨,實叫人無法躲避。
蒲逸凡見對方連發五波毒針,心中暗生驚駭,忖道:“不知她這毒針還有多少?如連續再打出幾波,我縱然不傷針下,也必大耗真氣,再跟他動手相搏,定然要吃大虧,尤其徐、郭兩人虎視一旁,真要加入戰鬥,那可是異常危險之事,眼下如其消耗真氣防守,倒不如出全力與她速戰速決。”
念頭一轉,豪氣忽生,長嘯一聲,凌空而起。手中長劍掄一片護身光幕,連人帶劍化成一道青芒,直向玉蜂娘子罩去。
這等身劍合一的擊人之術,乃是“玄機遺譜”上記載的一招“飛劍降魔”,全憑本身真氣,輔以輕靈騰躍的身法,運劍飛縱傷敵於數丈之外,不論對方武功何等高強,閃避如何快速,均是難以躲過。
玉蜂娘子花迎春久經大敵,見聞極多,一看蒲逸凡竟然不畏自己連環出手,一波接著一波,密如蓬雨的蜂尾毒針,並自連人帶劍的迎面飛撲而至,即知對方劍術造詣,已達身劍合丁的至高境界,當下只覺著劍勢還未近身,那芒芒劍氣已自砭骨刺肌,掠面生寒!
她心頭大驚之下,驀然雙掌齊揚,兩把毒針運足內力向迎面飛來的劍勢打去,人卻在毒針出手後,借勢仰身暴退了八尺多遠。
蒲逸凡恨透了她暗中施襲的歹毒行徑,那能容她逃出手去,半空中冷笑一聲道:“你還逃得了嗎?”
但見青虹暴長,去勢陡然加速,一道耀眼劍光,迅決無比的追襲過去!
徐寒武、郭立奇,俱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一見蒲逸凡身劍合一”的追襲威勢,不禁大吃一驚,同聲叫道:“花院主快退……”
就在二人叫聲剛出,玉蜂娘子仰身暴遲未穩之際,蒲逸凡如虹的劍勢,業已觸及她前胸,眼看即將洞胸而過,頃刻間就要喪命的剎那,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女人雖然歹毒,但與我究無深仇,殺一個女人,也算不得什麼榮耀之事……。”
心念電轉,劍勢立偏,但因衝勢過疾,雖然撇開了當胸要害,卻仍難逃一劍之厄,玉蜂娘子只覺左肩一陣劇痛,長劍已對穿而過,但聽一聲慘呼,肩頭鮮血噴射,人已昏倒地上。
他乃秉性仁厚之人,適才雖因他暗中施襲,恨不得把她一劍殺死,但現下見她真個負創劍下,卻又不禁懊悔起來,當下緩緩拔出刺入她左肩的長劍,望著血水外冒,痛各業已暈死過去的玉蜂娘子的慘淡花容,生像作錯了一件大事一樣,怔怔的呆在當地……。
忽聽笑面閻羅徐寒武高聲說道:“普兄厚賜,我三人心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裡沒有事了,普兄請吧!”
蒲逸凡道:“青山縱然不改,綠水卻不一定長流,三三大會之日,普某等候就是!”
話一說完,人已縱身拔起,半空中閃眼一瞥大廳頂梁,神色陡然激變,復又飄身落地,劍眉一聳,怒道:“江湖闖蕩,首重信諾,卻想不到你們竟是一般出爾反爾,說話不算的卑鄙小人!”
這時,笑面閻羅徐寒武,正在為昏倒地上的玉蜂娘子包紮傷口,忽聽蒲逸凡口出此言,不由怔了一怔,挺身站起,愕然說道:“在下浪跡江湖,雖是一介草莽。但生平之中,自覺尚未背棄信諾,作過什麼出爾反爾之事,不知普兄這話從何說起?”
蒲逸凡冷笑一聲道:“好個‘尚未背棄信諾’!難道你方才所說‘連人帶劍,絕不留難’之語,是白說的嗎!”
徐寒武道:“不錯,在下確是說過,眼下普兄要走,徐某手下,有何人留難……”
蒲逸凡接道:“那麼我的劍呢?”
徐寒武笑道:“我道是有什麼人不自量力,妄想留難普兄,原來普兄是難得自己動手取劍,好好!徐某這就把劍取下,親交普兄就是!”
說話之間,人已走到梁下,就在他縱身欲起,抬眼看那頂梁之時,不禁大吃一驚,怔怔的立在當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插在頂樑上的寶劍,已然不見了!
蒲逸凡見他神情默然,沉吟不語,也不禁暗自嘀咕,忖道:“此人心機詭詐,城府極深,他這麼裝模作樣的不言不語,不知又在籌思什麼搪塞狡計……。”
正自思忖之間,忽聽徐寒武大聲說道:“普兄可是懷疑在下,趁你與花院主搏鬥之時;暗將寶劍取下,蓄意留難嗎?”
蒲逸凡道:“你們沒有取下寶劍,難道它會飛上天不成……。”
徐寒武接道:“普兄神光如電,眼下除我們三人外,可看出誰有這份藝業,能以一躍數丈高下,從那樑上把寶劍取下?”
蒲逸凡聽的怔了一怔,暗道:“這話倒是不錯,那頂梁離地三丈多高,沒有上乘武功,絕難騰身取劍。眼下在場之人,雖然各俱武功,但除他們三位院主之外,其餘都是庸手……。”
他暗忖未了;笑面閻羅徐寒武又已說道:“花院主正在與普兄全力相搏,自是無法分身,在下同郭兄雖是袖手一旁,有機取劍,但在心懸花院主勝敗生死的情勢下,只怕誰也沒有這份心情吧!”
蒲逸凡道:“話雖說的不錯,但寶劍不在了卻是事實!”
徐寒武道:“如此說來,蒲兄這劍是找我們要定了!”
蒲逸凡道:“劍既在這裡失去,不找你們找誰?”
笑面閻羅徐寒武聽的臉色一沉,正待開日說話,忽聽那始終不發一言的郭立奇“咦”了一聲,用手指著頂梁說道:“徐兄,你看那是什麼?”
蒲逸凡神光電閃,順著他手指的位置看去,瞥見適才插劍的裂痕之中,有一片白影在幌動,當下提氣輕身,騰躍而起,半空中猿臂一舉,疾伸兩指扶住那白影,飄身落地後迎亮一看,只見一片三寸間方的薄紙上,沒有留下字跡,只在中只划著一個拇指大小的珠網。
蒲逸凡看清了紙上的標記,不由猛地一怔,暗道:“這紙片嵌在劍痕之中,分明是取劍之人留下的標記,看來確不是眼下這般人有意為難,寶劍是被別人取走了……。”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出不對,要知現下在場之人,個個身懷武功,尤其徐、郭二人,更是成名多年的高手,神光銳利,聽覺靈敏,自己雖然是全神在與玉蜂娘子搏鬥難以顧及場外。但來人若要將劍取去而不令徐、郭二人發覺,這份功力,豈不是成了來無影,去無蹤的神話?……
他乃胸無城府之人,心中怔忡難決,臉上便露出一片凝思神色。
徐寒武目光何等銳利,一見他滿臉愕然的神情,已知他手中紙片,定然大有蹊蹺,當下眉頭一皺,問道:“普兄手中紙片,可是取劍之人留下的表記?”
蒲逸凡聽的心中一動,暗道:“此人久走江湖,見聞廣博,這紙片上既有標記,取劍之人他必然可以猜出,何不給他看看。”心念及此,立即正容說道:“徐兄猜的不錯,正是取劍之人留下的表記!”
適才兩人動手相搏之際,彼此有如生死強仇,恨不得把對方置諸死地,此刻寶劍被人取去,敵汽同仇的情勢下,頓然消除了不少敵意,各自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稱兄道弟起來。
笑面閻羅徐寒武略一沉吟,問道:“來人能在你我眼下,無聲無息把寶劍取走,諒來不是無名之輩……”
蒲逸凡不待他說完,接口說道:“這上面雖有表記,但在下孤陋寡聞,卻揣測不出是何人所為。”
徐寒武“哦”了一聲,道:“有這等事,兄弟倒要瞧瞧!”說話之間,人已走到了蒲逸凡面前。
他伸手接過蒲逸凡手中的紙片,目觸蛛網標記,不由心頭大駭,暗道:“此人早已隱跡西域,數十年未履江湖,今宵突然在此地出現,那可是非同小可之事!……”
蒲逸凡瞧他一見紙上表記,臉上頓現驚容,已知他曉得取劍之人來歷,迫不及待地問道:“以徐兄見聞之博,想必知道取劍之人是誰了?”
徐寒武聽的心中一動,忖道:“這小子年紀輕輕,武功已是這等高強,如若假以時日,讓他功力再為精進之後,只怕要成為黑道上的禍患,不如拿話激他一激,借這取劍人之手,能以把他除去固是求之不得,至低也使他為了追尋寶劍,不能參與三三大會……”
心中雖是如此想法,但表面仍是神情凝重地說道:“取劍之人兄弟雖然知道,但無能從他手中把劍奪回,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蒲逸凡冷笑一聲道:“徐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取劍之人有三頭六臂不成?”
徐寒武見自己隨口兩句激將言詞,已然挑起他心頭怒火,當下故作沉忖的想了一下,說道:“普兄身手高明,在下衷心佩服。但用來對付像我們這等江湖流俗,自是遊刃有餘,若要據此把劍奪回,非是兄弟小覷普兄,那可是以卵擊石,螳臂擋車……”
蒲逸凡少年氣盛,那能聽得下這種激將言詞,急急地問道:“此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趕快說出來,我到要見識見識!”
徐寒武道:“普兄適才劍下留情,也算對我有恩,兄弟不說取劍之人的來歷出處,普兄頂多痛失寶劍,若然據實相告,普兄定然追蹤索劍,而來人即已把劍拿去,自必不肯輕易交還,如此一來,勢非翻臉動手不可,但來人身具武功,舉世無匹,萬一普兄因此喪生,兄弟豈不是要落個借刀殺人,恩將仇報的江湖罵名?是以兄弟想來想去,還是不說的好!”
此人真個是陳年老薑,奸狡巨猾,道來不疾不徐,絲絲入扣,一點也聽不出他是說的激將言詞,反而覺著入情入理,使人暗生感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