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李鷹帶著雲飛煙、蕭穆及陶松三個到了株州。
沈神通在他的一個落腳處招待他。
這是李鷹第一次下江南正式拜訪沈神通,這也是兩人第一次正式交往,以前他倆雖然碰過幾次頭,都是在權傾朝野將相的私邸裡。
這兩人既互相欽佩對方的本領,又互相不服對方,經常想方法要壓倒對方,以冀自己的名頭在對方之上。
表面上是客客氣氣,暗地裡互爭了數十年,仍是個不敗不勝之局,其實兩人各有各的優點及缺點,連武功亦難分高低,之所以如此,只不過是基於一山難藏兩虎的心理。
端木盛及蕭穆等人都不知李鷹及沈神通相談的情況。
書房裡,書桌兩旁分別坐著沈神通及李鷹。桌上一支蠟燭輕快地爆著火花,兩人不發一言地互視著。
良久沈神通才道:“你終於來了,終於先我去江北而來!”
李鷹冷冷道:“你很得意?我此來並非求你,相信端木盛已告訴了你!”
沈神通打了個哈哈。“不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親口對我說一說。”
李鷹臉色驀地一沉,雙眼電射瞪著沈神通,半晌才道:“我有什麼不敢開口的?我又非求你的,只是要告訴你姚百變在我手中,你休想為那一萬兩銀子把他交給梅傲霜!”
沈神通神色一變,語氣透著幾分不快。“你是要我難看!”
李鷹嘴角升起一絲笑意。“我本無此意,不過說不定是你要迫老夫這樣做!”
沈神通換了一副怒容。“我怎樣迫你?李禿鷹你今日就得把話說清楚!”
李鷹冷冷地道:“沈神通,你敢對我說這種話?你憑什麼身份?憑你在武林中的地位?抑或以這裡的主人的身份說的?”
他頓了一頓,雙眼迸出一道嚴寒凌厲的目光。“若你是以主人的身份說的,我這個客人現在就拍拍屁股走!”說罷站了起來。
沈神通心中大怒,卻又不敢跟他翻臉,連忙起身笑道:“老李今日怎地火氣如此之盛,算我這個主人說錯了話!來來,坐下!”他隨手替李鷹斟了一杯茶,“這是杭州譚大人差人送來的龍井茶,你嘗一口看看!”
“不必,”李鷹仍板著臉孔,揚一揚手中的煙桿,道:“我對這不感興趣!”終於緩緩坐了下來。
書房又再次寂靜,只見沈神通每喝一口茶後便靠在椅背上閉目回味,那建安德化所制的深青色的小茶壺,喝了好一陣兒尚餘半壺,似乎茶中飽含膏汁,需要慢慢吃才能消化,事實上他對煮茶十分講究,無論茶葉與質素,盛茶器具,煮茶之工具、火候以及用水都有很深的研究。
這壺茶,是以附近山澗之緩流的清水來煮,二沸之後才衝下,炭是板木炭,茶壺及茶具是德化所制的厚質青陶器,最能保溫。
所謂二沸即是水剛煮至水面露出連串珠子,稱為魚眼及蟹眼,如果煮至水波翻騰已嫌太老。
一切求工,這壺茶直可比高麗人參湯,事實上古人便有北參南茶之說。
李鷹連抽兩鍋煙,滇煙辛而不嗆鼻,濃而不刺喉,確是好煙。
李鷹每吸一口,緩緩納入胸腹,經過一陣土下翻騰再深深吐出,彷彿把心中的煩悶、焦慮、憤恨以及鬱積腹中的呆滯飽食全部噴了出來,人也隨即精神一振,好比吃了一顆人參果。
煙抽盡,茶喝淨,兩人的神情都變得安詳無比。
三更已盡,廳裡蕭穆,雲飛煙及端木盛、高天翅、夏雷、皇甫雪等人相談正歡,各入神交已久卻未曾得機暢談,這一談真使雙方都有相見恨晚之感。
端木盛道:“可惜顧兄弟及公孫前輩未能聯袂南下,否則今晚只怕更熱鬧!”
夏雷接口道:“正是,小弟一直與顧兄緣慳一面,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雲飛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夏雷怔道:“雲兄弟因何相笑?”
雲飛煙笑道:“小弟聽了夏兄之言不覺好笑,只要夏兄有空渡江北上隨時也能見得著!不過再過幾天,他可能也會過來。”
“如此倒免小弟跋涉之苦!”夏雷大喜。
端木盛道:“未知公孫前輩會否同來?上次未曾見得,好生遺憾!”
雲飛煙搖搖頭。
高天翅道:“老朽跟公孫兄倒是相識了二十多年,也曾聯手破了幾件案子,那時大家都還在六扇門裡吃公飯,如今各為其主倒也很久未曾相晤!”
皇甫雪接口道:“這次我們大有機會聯手破案,可也是南北神捕會合的第一遭。”說到後來聲音低了不少。
端木盛卻憂慮地道:“小弟看這機會倒不太大,他們兩人都是……”他終於不好意思說下去。
雲飛煙及蕭穆也是臉現隱憂,廳內的氣氛倏地一冷。
恰在此時書房之門打開,沈神通面帶笑容而出,背後的李鷹也是嘴角帶笑。情況之佳大出眾人之意料,一時之間竟沒有人開口說話。
沈神通說道:“小盛,你明天帶李老鷹去一趟大江堂總舵,設法把石一平找出來。”
端木盛大喜,忙應道:“屬下知道。”
“還有,我們明天便搬窩,搬去武當,不過要分開而去,儘量不要引人注意!”
“煙兒,你明早負責替大家易容!”
李鷹接口道:“我們此去希望不引起次江堂的注意!”
眾人都現出興奮之色。
夏雷道:“我們開始撒網捉大魚?”
沈神通笑而不答。
李鷹與端木盛兩人先行,他們是騎馬北上。到了武漢,李鷹留在客棧,端木盛獨自一人去大江堂總舵找石一平。
那時候,江東的巨鯊幫仍有跡象突襲大江堂,不斷調派人手及戰船,局勢異常吃緊,大江堂上下都在備戰之中。
端木盛的到來連梅傲霜也沒有接見他,端木盛便邀請石一平到外頭吃了一頓,石一平一口應承,兩人到了李鷹投宿的客棧,端木盛吩咐店小二把酒菜送入房中,然後帶石一平去見李鷹。
雙方寒喧了幾句,酒菜便送了上來,石一平心頭十分詫異:“副堂主明明是禮聘沈神通擒兇的,怎麼突然冒出個李鷹來?”
酒過三巡,他再也忍不住,問道:“未知李神捕相召有何指教?”
李鷹便把姚百變委託他查案的事說了一次,“石香主,你說姚百變的話可否相信?”
石一平嚅嚅不敢答,良久才道:“在下不敢置評!”
“說實在的,你是否懷疑姚百變?”
石一平苦笑道:“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對他產生懷疑!”
“可是你是否考慮到那壺酒不是他帶去的?”
李鷹雙眼注視他臉上,“我雖然不知那壺酒是誰拿進去的,但絕不會是姚百變在江北帶去的呀!”
石一平一怔,說道:“這個在下倒不清楚!”
李鷹冷冷一笑。“既然大家都不清楚,因何懷疑姚百變?
說不定這酒本就給人下了毒,他用意可能是把三個堂主全部毒斃,以達到他的目的!”
石一平冷汗簌簌流下,沙聲道:“他這樣做有什麼目的?”
李鷹冷笑一聲,道:“或取而代之,或瓦解大江堂,或報仇雪恨!這個我還未調查清楚,不敢遽下結論!”
石一平突有所思,額上冷汗進出,道:“不,不會吧!誰會……”
李鷹一板臉孔道:“石香主對鐵堂主的夫人梅傲霜有何看法?”
“她,她不是這種人……”石一平連說話也喘著氣。
李鷹正容道:“我沒有說她是謀害親夫的兇手,而是問你,有關她的性格以及和鐵凌威的感情到底如何!”
石一平一仰脖子幹了一杯酒,稍停一下,待情緒比較平復才道:“梅副堂主平日頗有鬚眉之氣,經常協助鐵凌威處理一些堂中的事情,如選拔好手成立尖刀堂,平日不用當值巡邏,而予以嚴格的訓練,堂中的組織以及分舵的分佈,據在下所知頗多便是出白她的主意!”
他又喝了一杯酒,道:“她平日表露出來的神態,雖然很多兄弟都認為是一副太上堂主的面孔,但事實上她的確很能幹!她雖對人嚴,但能任人及容人,做事有條有理,主次輕重分得清清楚楚,就拿現在來說吧,當她知道巨鯊幫有覬覦敝堂的企圖之後,便立即把堂主的身後事簡化,更迅速調集高手準備應變,這絕非一般婦人所能及!”
李鷹的目光鼓勵他繼續說下去,自己卻又裝起煙來。
“若說她會謀殺親夫只怕沒人能信,因為平日鐵堂主對她幾乎言聽計從,亦從未見過他倆有過口角之事發生。她熱衷幫堂中事業倒不錯,但由於她有能力,所以大多數的兄弟對她的觀感都比姚百變及莫朝天要好!”
李鷹不禁插口道:“梅傲霜平日可曾在你們面前評論過姚百變及莫朝天嗎?”
石-平道:“有次在總舵會上她曾說姚百變人頗機警,水功在堂中號稱第一,江湖上的朋友也多,可惜終日沉淪酒色賭博,胸無大志,難成大事,至於莫堂主機詐善變,卻是小聰明,貪逸惡勞,愛佔小便宜,滿足於目前,也非堂中棟樑。”
李鷹一笑,道:“根據傳聞,她對他兩人的評價倒也入木三分,她對鐵堂主又如何看法?”
“在下沒有聽及,她和鐵堂主的關係很融洽,經常夫唱婦隨。”
“但鐵凌威臨死前留下那個‘繭’字是什麼意思?你們可曾研究過?”李鷹接問一句。
“副堂主她猜想這可能是毒藥的名稱。”
李鷹喃喃道:“毒藥的名稱?我倒從未聽說過有某種毒藥的名字之中有個‘繭’字!”他又問了一句,“你知道她是否有開啟石門的鑰匙?”
“鑰匙只有三把,分別由三個堂主保管,她應該沒有。”
石一千想了一會兒才答道。
“但也有可能她把鐵堂主的鑰匙拿去另配一把!”
“這可是要犯堂規的!”石一千這次答得很快,“副堂主一向主張懲罰犯規的兄弟,相信她不會以身犯規!而且偷入密室是要砍頭的!”
李鷹聽了他的話之後,頭腦一片混亂,好像面對著一個蠶繭,千絲萬縷不知從何抽起,他足足抽了三袋煙才道:“石香主,請你把我今日所說的話告訴梅傲霜,並希望你能替我向她約個日期,我想親自去拜訪她一下!”
石一平離開之後,端木盛亦跟著出去,不久他便回來對李鷹道:“前輩,敝上跟皇甫兄弟已經來了,問你搬不搬過去同住?”
李鷹沉吟了一會,道:“我的身份已暴露,如果兇手是大江堂的人,只怕石一平回去之後,這裡便會被監視,我還是不過去了,唔,麻煩你再走一趟叫沈神捕來這裡坐一下,我有話對他說的,還有,雲飛煙如果來了,你叫她搬來這裡。”
端木盛應了一聲便出去。
沈神通聽了李鷹把跟,石一平談話的轉述後,問道:“現在你有什麼看法?”
李鷹苦笑道:“姚百變跟梅傲霜都有值得懷疑之處,但也可說沒有疑點,因為那些疑點看來都難以成立!”
沈神通接口道:“若說酒中之毒是梅傲霜下的,除非梅傲霜認為鐵凌威不會喝那壺酒!鐵凌威之所以會死,只是在偶然的情況之下把酒喝下,而這卻大出梅傲霜的意料之外!”
“可是姚百變卻說這酒本是鐵凌威勸他喝的!”
李鷹接口道:“看來我們先得調查一下鐵凌威這個人了,因為我們對他的一切可以說還是陌生的!”
沈神通道:“我那樁事你得向梅傲霜解釋清楚,調查鐵凌威事由我負責!”
李鷹笑道:“少不了你那一萬兩銀子,說不定老夫還會替你多賺一點!”
沈神通哈哈大笑推門而出,他大搖大擺穿街過巷,他的手下人人俱知這個頭兒易容之術十分精湛,閏此背後都稱他“千面神捕”。
現在沈神通當然是易了容,當他回到窩裡時,人手已全部到齊了,他在吃飯的時候便把任務佈置了。
待眾人散去後才把殷公正叫入房中。“這次任務不比以前,一定要好好完成,否則以後我在李鷹面前可抬不起頭來!”
殷公正是他的一個幹練手下,做事膽大心細,分析事物人微又客觀,沈神通深知他的長處,因此才叫,他打入大江堂之內調查鐵凌威的為人。
殷公正聞言之後道:“屬下若不能完成任務絕不回來!”
他言簡意捷說得斬釘截鐵。
沈神通十分滿意揮手叫他出去!
夜已深,他仍了無睡意,他決意把這關口突破,先李鷹一步把案子真相揭開!
“假如說姚百變及梅傲霜都不是兇手,那麼誰最值得懷疑!”
他心中自問自答:“石一平?不可能,他即使殺了三個堂主也坐不上堂主之位,莫非是巨鯊幫的奸細?”他心頭陡一跳,“五年前大江堂奪了巨鯊幫在皖西的一部分地盤,巨鯊幫難道就會甘心?”
想到這裡他大聲叫風火輪的名字,當風火輪入了房之後,他立即對他下了一道命令。待風火輪的腳步聲消失之後他才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