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青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笑道:“你身為一派宗主,對一個後輩出手,居然全無禮讓之心,我真替你感到慚愧,早知道如此,我即使不殺你那個寶貝徒弟,也得給她身上帶點傷。”
朱梅惱羞成怒,大叫道:“臭丫頭,你不過贏了我徒弟,有什麼可神氣的。”
楊青青冷冷地道:“能夠追隨你來到此地,那一定是你最得意的徒弟,我能打敗她已經足夠了!”
朱梅怒叫道:“你贏了我,崑崙派才認輸。”
楊青青冷冷道:“你早就在張兄弟的手下認輸了,說了要下山滾蛋的,卻又厚著臉皮留下來。”
朱梅被她搶白一頓,又羞又氣,但究竟自持身份,不好意思發作,只得忍了下來,憤然說道:“好!小鬼丫頭,算你會說話,今天我不找你算賬,下次讓我碰上,一定要你好看!”
楊青青偏過臉,不去理會他。
她走到燕青跟前,問道:“燕大哥,你的傷嚴重嗎?”
燕青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傷處雖有血跡滲出,卻並不多,燕青取出一塊手帕塞在傷口就算了,然後道:“朱梅,今天我捱了你一劍,你也記住了,遲早我會找你報這一劍的。”
朱梅不理他,將那少女扶了起來,關切地審視一下她全身上下,見她除了頭髮被割了一些之外,連皮肉都沒受傷,乃輕輕一嘆道:“月華,平時你目空四海,不肯用心練劍,今天可吃虧了。”
那少女低低地哭泣起來,伏在他的懷中。
朱梅撫摸著她的頭,十分憐惜地道:“傻孩子,別哭,勝負是常事,經過失敗的打擊,你才知道發奮。”
那少女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朝楊青青道:“今天我認栽,不過我杜月華絕不承認輸給你,至遲不超過三個月,我一定要找你再鬥一次。”
楊青青傲然不理她。
她大叫道:“楊青青,你聽見了沒有?”
楊青青淡淡地道:“聽見了,你叫杜月華。”
杜月華道:“三個月內,我要像今天一樣地擊敗你。”
楊青青冷冷地道:“以後再說吧,我連今天都混不過去,不敢答應以後的事。”
朱梅道:“我保證今天一定放過你,三個月後,不是你到崑崙來,就是我們上汝州去找你。”
楊青青淡淡地道:“你的保證有什麼用,別人難道也會聽你的嗎?”
朱梅立刻道:“我絕對敢保證,你現在想下山都行。”
楊青青道:“五大門派走了崆峒,還留下四家在此,你只能代表崆峒說話,其他三家會聽你的嗎?”
松月真人立刻道:“朱掌門人的決定我們自然會遵守,這點請放心,不過燕青檀越與張自新,可不在此列。”
楊青青略作思忖道:“他們兩人必須留下嗎?”
松月真人道:“不錯,看情形你們必有所為而來,貧道想這絕不是你們的意思,因此楊小姐回去,把你們背後的人找來理論好了,他們必須留下做人質。”
楊青青道:“我們的背後沒有人。”
朱梅道:“誰會相信?”
楊青青道:“我們此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用意,只是道聽途說,對此間的事略有所聞,前來看個究竟而已,留他們做人質有什麼用?”
松月道人淡淡地說道:“張自新已經說是專為探聽此地的秘密而來,楊小姐又何必還要賴呢?”
楊青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沒有賴,我只是說此來系出自我們的本意,背後並沒有人。”
朱梅哈哈笑道:“那就把教張自新武功的那些人找來好了!”
楊青青道:“教張兄弟武功的幾個人都是江湖上息隱已久的武林前輩,也許他們不會出來多管閒事。”
朱梅冷笑道:“有這個愛管閒事的小傢伙已經夠了,他一個人居然敢向五大門派挑戰,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厲害人物,教出這狂徒來!”
楊青青聽他語氣中很倨傲,不禁也生氣道:“那幾位前輩雖不大管閒事了,但如果你們傷了張兄弟,一定不會甘休。”
朱梅大笑道:“我們等著好了!”
楊青青怒視著他,冷冷地道:“你別以為五大門派的勢力雄厚,那幾位前輩可沒把你們看在眼裡。”
朱梅怒道:“五大門派並沒賣狂自驕,但我們自信還不怕任何人找麻煩,否則我們也不敢在二十年內,每年半月,將此地列為禁地了。”
燕青沉聲道:“你別把話說得太過,除非你們不要臉來個群打群毆,否則你們就別想留得住張兄弟。”
幾個人忙於說話,將張自新與松木交手的事情忘記了。
經燕青這一提起,連忙移目看去,才發現張自新已經由下風轉為優勢,一柄劍將松木逼得節節後退,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朱梅忙問道:“道長怎樣了?”
松木的劍法仍未散亂,但應付已經相當吃力。
他喘著氣道:“這小夥子的劍法很邪門,初時並不怎麼樣,越打越兇,貧道已盡所長,卻一點也奈何他不得。”
眾人都是一驚。
只有楊青青和燕青聽得心中暗喜。
他們知道張自新的唯心劍式全仗經驗,以求進境,這套劍式的變化萬千,攻守俱臻完美之境,無論什麼精招,都有化解之道,關鍵在於能否及時施用而已。
是故對手越強,改進錯誤的機會也越多。
只怕對手出招太兇,在他未能領悟錯誤以前就被殺死了。
松木真人造詣深,心地又較為仁慈,幾次殺手都沒有用足,使張自新可以從容修正自己的錯誤。
像這種對手,對張自新求取進益的好處太大了。
因此燕青忙道:“張兄弟,你可以停手了!”
張自新很聽話,一劍將松木逼退,立刻住手,松木自然不好意思再纏鬥下去,止劍喘著氣道:“勝負未定,燕檀越為何叫停了?”
燕青道:“道長一人的勝負,是否能代表武當全派……”
松木一時無法回答,用眼望向松月。
松月真人覺得問題很嚴重,沉思了片刻才說道:“那自然不能,武當的技擊功夫,並不止劍術一項。”
燕青道:“所以我才叫住張兄弟,如果貴派每一項武功都派一個代表參加,光是應付武當一家就會累死了,這種比法似乎不太公平吧?”
朱梅道:“我們不是在比武。”
燕青淡淡地道:“張兄弟卻只有一個人,向五大門派遞出了挑戰書,自然該有權提出這些要求吧!”
朱梅道:“他憑什麼?”
燕青道:“折敗崆峒祁海棠的資格。”
朱梅剛要開口。
靈虛上人道:“朱掌門人!先問問他有什麼要求吧?”
燕青道:“這是個很合理的要求。”
靈虛上人道:“請說!”
燕青道:“我們一共才三個人,我已受傷落敗,楊小姐置身事外,只有張兄弟一人,他無法跟你們五大門派高手一一過招。”
朱梅道:“沒這份本事就別口出狂言。”
燕青鄙夷地看他一眼道:“如果你們打算這種賴皮戰法,乾脆就別談了,一哄而上,將我們殺死豈不輕鬆?”
朱梅被他頂得沒話說。
靈虛上人道:“燕施主你說究竟要怎麼樣?”
燕青道:“崆峒已經認輸,只剩你們四家,每家派一個代表接戰,作決定性的一搏!這要求合理嗎?”
朱梅道:“不合理。”
燕青道:“為什麼?”
朱梅冷冷地道:“我們是一個門派,鑽研的武功項目很多很雜,豈能在一兩項上面就決定勝負了?”
燕青道:“人數有限制,項目可不限制,在交手的時候,只要有機會,任何功夫都可以使用的。”
朱梅哼了一聲道:“未必每個人都能精通各技,我們都是一個專攻一門的。”
燕青笑道:“各位掌門人該不會只長一門吧?”
朱梅道:“什麼?你要我們四家的掌門人跟他去交手?”
燕青道:“如果沒有別的代表,只好委屈各位了,反正張兄弟已經勝過一家掌門人,提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靈虛上人道:“不過分。”
燕青笑道:“那就好。”
靈虛上人道:“施主還有別的要求嗎?”
燕青道:“有的。”
靈虛上人道:“施主請說吧!”
燕青道:“不管各位準備施展哪一門武學,必須在比兵器時併合施展,如果一項項分開來比,張兄弟太吃虧了!”
朱梅道:“我反對這一點,崑崙的許多功夫都是徒手施展的,為了怕他吃虧,我們就得受拘束嗎?”
燕青道:“我沒有限制你們,只是說張兄弟始終以兵器應戰,如果你們的武功能勝於兵器,徒手應戰也行,但你們只能失敗一次。”
朱梅怒道:“這是誰規定的?”
燕青傲然道:“是我,這個條件是很公平,如果比賽單項,張兄弟就憑一項摔跤功夫,你們誰是他的敵手?”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可答。
張自新的摔跤功夫他們都見識過了,那的確是莫入能及。
燕青見他們不開口,更為得意了,大聲道:“張兄弟並沒有用他的專長來向你們挑戰,這已經很公平了,如果你們再推三阻四,自己也該感到慚愧!”
朱梅怒聲道:“好!老夫首先領教!”
燕青道:“慢來!”
朱梅道:“你還想幹什麼?”
燕青笑道:“先說好是拼命還是比鬥?”
朱梅道:“你-嗦完了沒有?”
燕青道:“這不是-嗦,是慎重,如果是比鬥,大家點到為止,戰法自然不同,如果是拼命,有許多同歸於盡的招式就得限制使用……”
朱梅道:“老夫乃一派之主,跟這小子拼命未免太看得起他了,他有什麼絕藝儘可放手施展,老夫死了認命,如果他被老夫殺死了,老夫就賠上一命,這下你滿意了吧?”
張自新道:“不必!大家生死由命好了!”
燕青笑道:“兄弟,這一點你不必爭了,武功之道,三成天賦,三成努力,一分運氣。
你只有運氣與天賦兩項可以一比,其他都差遠了,朱前輩的話聽起來是讓你,實際上卻是個空頭人情。
你想殺死他是絕不可能的,他如果能殺死你,就能在手下略留分寸饒過你,人家是絕對有把握的,你做不到,還爭個什麼?”
張自新道:“正因為我做不到,才必須爭個明白,我不想將自己沒把握的事去要求別人,也不想佔這種便宜。”
朱梅正在爭執幾句,燕青笑道:“前輩別爭了,如果你能獲勝,生殺由你,如果勝不了,爭也是白費。”
張自新道:“這不算白費,爭到這一點,他有許多同歸於盡的殺手,就可以不受限制施展了!”
朱梅傲然大笑道:“小子!在崑崙的武功中沒有同歸於盡的招式,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只有下三流的江湖人才會使用這種手段。”
楊青青笑道:“剛才令高足使劍以後,用空手進招,不知是否前輩所傳的招式?”
杜月華剛才情急拼命,對楊青青的雙劍視若無睹,硬撲上去進招,等於是給朱梅這番豪語攔頭一棍。
朱梅聽得滿臉通紅。
杜月華更是低下了頭。
倒是燕青笑笑說道:“杜小姐受藝時日尚淺,到了朱前輩這種火候,自然就不會有那種事情了。”
楊青青道:“我曉得,我只是告訴他說話保留一點,別打自己嘴巴。”
朱梅抬頭道:“楊小姐說得對,崑崙一共來了三個人,岑非死了,小徒落敗,崑崙實無驕傲可言,老夫更不該賣狂,張自新,咱們各憑本事在手下決定生死吧!”
燕青低聲對楊青青說道:“你是怎麼了,張兄弟還只是個小孩子而已,讓他佔點便宜也是應該的。”
楊青青笑道:“你不瞭解他的脾氣,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他以為自己佔了便宜,又不肯要人家相讓,動手時反而會受約束。
你希望他能得勝,最好還是在場面上激動他的豪情,鼓揚他的高昂鬥志,否則你就是害了他。”
燕青低頭沉思起來,片刻,他才抬起頭來道:“我差點上了朱梅的當,這老傢伙沒安著好心呢!”
朱梅亮出了劍正想叫張自新出手,聞言怒道:“混賬東西,你說什麼?”
燕青道:“張兄弟是個天生豪傑英雄,你故示大方,實際卻是想叫他行動受拘束,使他不好意思對你施殺手。”
朱梅怒道:“放屁,老夫豈是這種人?”
燕青微笑道:“岑非被他氣死後,你曾經說他是仁者無敵,足見你對他了解頗深,他這種心胸,豈肯接受你的相讓,你不是明明有陰謀嗎?”
朱梅氣得渾身顫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姓燕的小子,等我收拾了張自新,再跟你算這筆賬。”
燕青毫不在乎地道:“沒關係,有多少賬我都認了,只是叫張兄弟知道你的為人,不再為你的假仁假義所惑,我被你殺死也是值得的。”
朱梅沉聲道:“張自新,你出招吧!兩種話都是我說的,被燕小子硬栽我一下,我無法自辯,反正在動手的時候,你把我當個老混蛋好了,手下不必留情!”
楊青青低聲責怪燕青道:“你是怎麼了,朱梅不會那麼卑鄙的。”
燕青也低聲道:“我知道。”
楊青青不解地道:“可是你為什麼硬咬了他一口?激發了他的殺機,不但對你沒好處,對張兄弟更沒好處。”
燕青道:“你錯了!這對張兄弟可大有好處,他心中對朱老頭還留著一分敬意,可能會影響到他出手,現在我毀謗了朱老頭一下,張兄弟在交手時,就不會再受到內心的拘束,而全力攻擊了!”
楊青青道:“可是你等一下如何應付呢?”
燕青道:“我是鬥不過朱老兒的,只是希望張兄弟能勝過他,朱老兒自然沒臉再找我麻煩,否則我們倆人都沒好日子過。”
這番話他故意說得很大聲,讓張自新聽見,以加深他必勝的雄心。
張自新卻十分平靜,朝朱梅舉劍作禮道:“掌門人,在晚得罪了!”
一劍劃出,朱梅格開後,立刻回劍進攻,劍勢十分凌厲。
可是張自新剛經一番試鬥之後,對唯心劍式的運用又增加了一成了解,信手揮架,順勢變招反削,不僅從容自然,而且精妙異常。
朱梅的劍猛勢急,張自新的守勢穩,攻勢準。
兩人一來一往,窮極變化,卻只能打成個平手,誰也無法搶得先機多攻一手。
因為兩個人都在搶快,所以連身形都很少移動,完全是在手上比功夫。
剎那間,已經是二十多招過去了,戰況激烈精彩,將觀戰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楊青青低聲嘆道:“張兄弟確實是個奇才,不怪華老爺說他的成就起始時不如我,很快就能追上我,接著就會超出我許多……”
燕青也低聲道:“如果有機會使他能與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都遇一次手,劍術這一項,就沒人比得上他了。”
楊青青道:“對!這一關就不易通過……”
燕青笑道:“傻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能過關……”
正說到這兒,張自新的肩頭忽而捱了一劍。
楊青青看見,驚叫了一聲。
圍觀眾人也大吃一驚。
可是朱梅卻忽地退後,持劍長嘆道:“小子,算你贏了!”
對朱梅的這個宣佈,每個人都感到驚奇,只有與他交手的張自新感到很自然地道:“謝謝你這一劍刺得不太重!”
言下之意似乎接受了朱梅的認輸,使大家更感到驚異的,以為他一定用更精妙的手法刺中了朱梅。
因此大家都在朱梅身上尋找著,看看哪裡有著劍的痕跡。
可是找了半天,卻是毫無跡象。
而朱梅聽了那句話後,臉色更難看,沉聲道:“小子!殺人不過頭點地,老夫已經認輸了,你何必還說風涼話,按照規矩,你可以將老夫任意處置!”
張自新卻正色道:“不!我對你的謝意是出於至誠,正因為你這一劍刺得很輕,使我對人性的善良加深了信心。
“如果這一次我受了重傷,或者成了殘廢,我將永遠記住這一次教訓,以後與人爭鬥時,我絕不會再給人留餘地了,那樣,我將不知變成怎樣的人!”
朱梅看了他一眼,在他樸實的臉上找不到一點虛假。
於是,他長嘆了一聲道:“小子,我不能說你那種作風是否正確,但是我願意給你一聲忠告,將來你會遇到很多的對手,不一定每個人都是君子,你仍是太冒險了,如果對方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你又豈是受重傷或殘廢所能了結的?”
張自新搖搖頭道:“我不承認這句話,如果真有那種人,他不可能會活到這麼久,早就該被人殺死了。”
朱梅頓了頓,才點頭道:“也許你是對的,我也希望你是對的!老夫練劍數十年,從未遇到今天這種情形,也沒遇到像你這樣的對手。
就劍論劍,老夫的確是輸得口服心服,假如你不為所受的那一點輕傷求報復,老夫想告退了!”
張自新見朱梅認敗服輸,微笑道:“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沒有報復的理由,倒是你這樣認輸,似乎太輕率了。”
朱梅道:“輸就輸,今後崑崙絕足江湖,如果不能在劍藝上壓倒你,崑崙絕不參與任何武林中的活動。”
張自新道:“這是何苦呢?”
朱梅苦笑著沒答話。
張自新又道:“你們是一個大宗派,難道你們的目的只是為了爭雄鬥氣嗎?”
朱梅不理他,回頭對杜月華道:“走吧!”
杜月華不知道師父為什麼要如此,但是看到他神情很嚴肅,不敢多問,低頭要去背岑非的屍體準備帶走。
朱梅道:“不必管死人了!”
杜月華道:“師父……”
朱梅煩亂地怒聲道:“今天我們是一敗塗地,我要立刻趕回去,把屍體留下,麻煩少林收拾一下。”
靈虛上人忙道:“這點事敝派義不容辭……”
朱梅道:“那我就先謝了!”
靈虛上人道:“哪兒的話,可是朱掌門人對適才勝負的交代,能作個詳細的交代嗎?”
朱梅道:“難道大師沒看出來?”
靈虛上人道:“老衲眼拙,確是未見端倪,但老衲相信別人也沒看出來。”
武當的松月真人也道:“不錯!貧道但見朱掌門人出劍,對方並無動作,何以朱掌門人就認輸了呢?”
朱梅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他不是沒有動作,而是劍招只發了一半,立刻就收了回去,如果他是回劍自保,倒也可說,可是他撤回劍去,並沒有其他動作,聽任我的劍攻過去,我只好認輸了!”
靈虛上人道:“老衲還是不明白!”
朱梅道:“我回想一下他撤劍的用意,才知道他那一劍如果用實,先受劍的將是我,而且難免腰斬之危……”
靈虛上人道:“會有這種事?”
朱梅苦笑了笑道:“在旁邊的人是不容易發現的,只有身處其境的人,才會體驗到那一招之威。”
松月真人搖頭道:“張少俠的劍路錯綜複雜,貧道雖然說不出來歷,卻多少有個概念,他的劍式意境十分高超脫俗,僅至克敵為止,不可能有那種兇招在內。”
朱梅道:“這一點我看出來了,所以我在攻出那一劍時,只想到不可能落敗而為他所乘,卻沒想到本身的安危。
等到他撤回劍去,我才意識到那一劍的兇厲,為時已是不及,努力地想撤回劍式,但仍是輕輕地傷了他一下,人家肯放過我的性命而甘願自己受傷,我除了認輸之外,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眾人一起動容。
靈虛上人唸了一句佛號,才掀掀眉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張少俠劍底施仁,固然值得欽佩,而掌門人的恢宏胸懷,彌足珍貴,不過老衲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張少俠,不知張少俠肯否據實為答?”
張自新道:“大師有何見教?”
靈虛道:“張少俠那套劍法博大精妙,老衲雖不知來歷,但它必是出自一位對劍術極有研究的名家,至少不會是少俠自創的,老衲說得對嗎?”
楊青青代為解答道:“不錯,這套劍法叫唯心劍法。”
靈虛將唯心兩字唸了幾遍,恍然點頭道:“老衲現在摸到一點門徑了,這套劍法雖有成式,卻沒有一定次序,完全是將一些劍法,去蕪存菁,留下若干必須的招式,操演熟練,對敵時根據當時情況,惟心之所思,作適當之反應……”
楊青青笑道:“大師見微知著,說得一點也不錯。”
靈虛上人一嘆道:“老衲僅知其妙,但說不出妙在何處,直到聽見唯心二字,才觸動靈機,這是一項很偉大的工作,那位創始的劍手,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高人。”
楊青青道:“其實這套劍法是合兩三個人的心血,才完成的。”
靈虛上人道:“兩三個人也不多,這整理的工作,一個人是絕對無法完成的,而且這種工作,只有散處湖野的高手才有能力從事,他們絕不是哪一家幫派的。”
燕青問道:“這何以見得呢?”
靈虛上人道:“因為要從事這項工作,必須足跡遍及天下,與許多名家高手切磋觀摩,才能吸取名家之長。
“更必須他本人對劍術有很深的研究,才能決定取捨,加以整理,他們如果身在門派中,就不可能有這麼自由了,也沒這麼多機會了!”
楊青青道:“不錯,合創這套劍法的幾個人,早幾十年就成名江湖了,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研究才完成這套劍式,所下的功夫很大。”
靈虛上人想了一下道:“那一定是濁世三神龍。”
楊青青愕然道:“上人怎麼知道是他們呢?”
靈虛上人笑道:“江湖上早幾十年的成名劍手,以此三人為最,而且他們遊跡最廣,到處找人較量,才有這種機會,老衲猜得對嗎?”
楊青青道:“猜是猜對了,但上人的理由還不夠充分。”
靈虛上人道:“還有什麼理由不充分的?”
楊青青道:“何以見得是他們呢?”
靈虛上人道:“這種工作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合三人之力也是很困難,但濁世三神龍卻不同了……”
楊青青道:“有何不同呢?”
靈虛上人道:“他們三人本身的劍法造詣就很高,三人的劍術路數又完全不同,輾轉百戰,每人的收穫不同,才能合成一套完整的劍法……”
松月真人也道:“這是一個很崇高的理想,我們也曾動過此念,認為把幾大門派的劍法精華集中起來,取捨整理,必可合成一套天下無敵的劍法。可是歷經商談,都不能達成協議,誰都不放心把本門的武技精華公井出來……”
張自新問道:“為什麼呢?”
松月真人苦笑道:“如果有一家藏了私,留起一部分精招不宣,把別家的招式得了去,閉門研究,其成就一定會超過別家,就可獨步武林了!”
張自新道:“大家都別存私心不就行了嗎?”
松月真人輕嘆道:“說得容易,做起來就難了,我們信得過自己,也信得過一兩個人,但如相信每個人不藏私,誰也沒這個把握,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張自新道:“你們五大門派不是道義聯盟嗎?”
靈虛上人道:“道義聯盟是有限度的,只是濁世三神龍情同莫逆,更親如手足,數十年如一日,逾久逾堅,才可以互相信任,但各派門戶之間,因為還有著利害的關係,不可能達到如此親密程度。”
張自新道:“我想不透為什麼不能?”
燕青笑道:“兄弟,這一點你別抬槓,一個門戶,不能像一個人,做錯了事,只有一個人受損失。
一個門戶如果偶有不慎,將是千百人受害,每一家的絕藝,就是每一家的榮譽生命與傳統,甚至門戶絕續的保障,如果交了出去,就等於把整個門戶交在別人手中,身為掌門人,敢負這個責任嗎?”
張自新沉思片刻才道:“這個問題太大,我年紀輕,懂的事情太少,不夠資格去談論它,還是不談吧!”
靈虛上人道:“老衲還有一事不明!”
張自新道:“大師請說!”
靈虛上人道:“濁世三神龍都是成名已久的劍客,而且也頗著俠名,他們的劍路雜異,卻都是氣勢磅礴的絕技,勝人以武,克敵以仁。
少俠的那套唯心劍法,也都合乎那個趨勢,不知其間為何藏著那種兇招,而且詭異得我們都瞧不出。”
楊青青也道:“是呀!張兄弟,華老爺子教給我們的劍式中,最多也到傷人為止,絕沒有腰斬斷首等兇厲的招式在內,所以朱前輩那樣說,連我都不相信。”
張自新笑了一笑道:“我準備發出的那一招,不是華老爺子教的,所以我只發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楊青青忙道:“不是華老爺子教的,是誰教的?”
張自新道:“沒有人教。”
楊青青愕然道:“沒有人教你怎麼會?”
張自新道:“是我在京師比武時,看到長春劍派的劍法中有那一式……”
楊青青道:“長春劍派的劍招兇殘狠毒,你怎麼會想到用它的?”
張自新道:“我也不曉得,在那個時候,我覺得這一招很順手,就發出了,可是我又想到不對勁……”
朱梅道:“什麼地方不對勁?”
張自新還沒來得及回答。
朱梅又急急道:“是那一招發出時很困難嗎?”
張自新道:“不!沒有什麼困難,那一招發出時很順手,比我學的唯心劍法還順手,我只是想到長春劍派的賽無常曾經用那一招傷了一位鏢師,而以我當時所處的位置,這招劍式很可能將你掃成兩截,因此我就收住了。”
朱梅一嘆道:“這麼說來,我是該認輸的。”
他雖然落敗了,心中仍存著萬一之想。
如果張自新的劍招限於功力而發不出,他至少還可以扳回一點面子,聽張自新那麼一說後,他的希望又落空了。
楊青青卻詫然地道:“張兄弟,你是說在華老爺子所教的唯心劍式中,還可以加進別的劍式?”
張自新道:“我不知道,只是在那個時候,我認為這一招比別的招式更適合。”
楊青青道:“你又沒學過長春劍派的劍式,只憑看了一次,你就記住了嗎?”
張自新道:“長春劍派在決鬥時,用這一招連勝了好幾個人,我就特別留心,同時還捉摸了半天,準備我遇上這招時,將要如何應付。”
朱梅問道:“你準備如何應付呢?”
張自新道:“沒辦法,惟一的辦法是別給他有出手的機會,因為這一招是攻人所不能救,沒到那個地步,發出毫無用處,給他發出的機會,就根本無法化解。”
朱梅默然退後一步道:“月華,我們走吧!”
靈虛上人忽然道:“朱掌門不必走。”
朱梅道:“我是被人家趕下山去的。”
靈虛上人道:“老衲看過張少俠的劍法後,心中有個感覺,很可能武林之中,又將出現第二個天龍大俠了。”
朱梅一怔道:“上人的意思是……”
靈虛上人道:“我們五家門派,搜索天龍之秘近二十年,年年都落空,今年是最後一年了,很可能又是一場空,張少俠忽而前來,或許是天意。”
朱梅道:“上人要把天龍之秘告訴他?”
靈虛上人道:“老衲想不妨叫他去試一下……”
朱梅道:“這個……”
靈虛上人道:“反正我們是沒有希望了,為什麼不叫他去碰碰運氣呢?”
松月真人道:“貧道贊成,天龍秘技閉塞了十九年,我們有了十九次機會,仍是一無所得,這最後一次,我們一定還是得不到的,倒不如讓別人去試一下。”
朱梅道:“老實說我對天龍之秘早已失去信心了,也許根本沒這回事。”
靈虛上人道:“不然,天龍大俠是一位信義君子,他絕不會騙人的,而且他也鄭重關照過我們,說給我們二十年機會,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們不能放過。”
朱梅想了一下道:“他能得到天龍之秘嗎?”
靈虛上人道:“這不管,反正多一個人試試總是好的,而且祁海棠負氣而去,五梅之位,少了一個人也不行,倒不如由張少俠去補他的缺,大家再試試。”
朱梅道:“我沒意見,但這後果上人考慮過否?”
靈虛上人道:“沒什麼可考慮的,二十年之限將屆,如果不得天龍之秘,武林浩劫即將開始,我們的處境更危險,這成敗之機,就係於今後半個月……”
朱梅道:“我認為二十年浩劫之說不大可能。”
靈虛上人莊重地道:“天龍大俠那等高人,也難逃此劫,可見那個魔頭確是有令人擔心之處。
天龍大俠以一命換取了武林二十年的安寧,對我們已是仁至義盡了,我們必須要相信他的話才是。”
朱梅皺皺眉頭道:“如果峨嵋沒有什麼異議,我自然沒話說,因為我已經失去了參與此事的資格。”
滌凡神尼忙道:“朱掌門人不可如此說。”
朱梅攤攤手,苦笑了笑沒說話。
滌凡神尼又道:“你與張少俠比劍失敗,並非劍術不如,只是恪於身份,不好意思施展殺手而已!否則張少俠早血濺當場了!”
燕青這時也說公平話道:“神尼說得不錯,張兄弟的劍法雖然尚可支持,但掌門人如以數十年潛修的功力施於劍上,張兄弟絕非敵手。”.朱梅冷笑著道:“笑話,我如果是仗著功力勝過了他,崑崙的子弟們還好意思在江湖上立足嗎?”
滌凡忙道:“貧尼對邀請張少俠參與探秘之事是絕對贊成的,不過還需要朱掌門人同意,才符合五梅之數。”
朱梅沉吟片刻道:“我算一份好了!”
靈虛上人這才對張自新莊容地道:“張少俠,你能發誓對天龍之秘毫無所知嗎?”
張自新道:“我對你們說的什麼還弄不清……”
靈虛上人道:“這就行了!老衲相信少俠說的是真話,也不必發誓了,關於天龍之秘,當年只有神尼一人在場,還是由她來解說p巴!”
滌凡環顧眾人一眼道:“現在就說嗎?”
靈虛上人道:“應該可以。”
滌凡道:“這……”
靈虛上人忙道:“燕施主和楊小姐是和張少俠一起的,他們也有權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且今後的半個月中,還要他們參與護衛,更應該讓他們知道內情,才明白我們何以要如此的慎重。”
滌凡點點頭,道:“關於天龍大俠以前的種種俠行,大家都知道了,現在我就從二十年前的今天說起。
那一天正好也是除夕,天龍大俠突然發出通知,叫我們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到丈人峰來聚合,貧尼因為有事就在附近,所以到得最早,可是我到達時,此地已是一片凌亂,天龍大俠奄奄一息,好像受了重傷……”
張自新忙道:“是誰傷了他?”
滌凡道:“這個人始終是個謎,我以前不知道,直到天龍大俠說出後,才知端倪,原來有一個邪道高手,武功僅遜於天龍大俠,意圖獨霸武林,曾經找天龍大俠比過三次劍,每次都技遜一籌而落敗。
可是此人的武功也越來越高,二十年前的今天,是他第四次找天龍大俠挑戰了。
天龍大俠自知不敵,才柬邀我們五家掌門人前來為助,誰知我到得太遲,他們已經比過武了……”
張自新又問道:“是誰勝了呢?”
滌凡道:“據天龍大俠說兩敗俱傷,可是那個魔頭受傷較輕,還能離去,走時說他將找一個傳人,二十年後重新問鼎江湖。”
張自新對江湖的事不太熟悉,而且對這種掌故秘聞也不太感興趣,因為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參與這種事故中去。
只是那位天龍大俠,或許是因為也是姓張的原故,使他有興榮焉的感覺,才顯得比較關心些。
因此張自新道:“天龍大俠被那人殺死了?”
滌凡道:“天龍大俠的武功實比那神秘客強,可是因為正在參修一種上乘武功,體力損耗過巨,才中了那人的毒手。
當時他裝做若無其事,在受傷之後,仍然拼其餘力,顯示了幾項神功,將那魔頭驚走,貧尼趕到時,他已僅剩一息,匆匆交代一下,即告物化。”
張自新道:“他交代的什麼?”
滌凡道:“他說欲制住那魔頭,惟有修成一種特殊的神功,這練功秘訣就藏在他丈人峰後的一個石洞中。
此洞系一前代巧匠所建,裡面有各種巧妙的機關,每年僅元月初一至十五半月會自動開放,過了十五夜,洞又自動關閉,而且張大俠將開放的年限,定為二十年,他說二十年內如果仍然無法得知此秘,那魔頭的傳人出山,他必須將這些神功譭棄,以免落人斯人之手,更助其兇焰。”
燕青這時才問道:“各位一十九年都沒收穫嗎?”
滌凡道:“天龍大俠秘技錄本,放置在洞府中,要通過山洞,必須經過二十五個銅人,這些銅人為巧匠所鑄.,動作姿勢卻是張大俠所命定,奇奧精深,我們每年都受阻於這二十五個銅人,無法通過。”
楊青青不信道:“銅人會這麼厲害嗎?”
滌凡苦笑道:“這二十五個銅人都是使劍的,包含了天龍大俠畢生所習的精招,就等於二十五位天龍大俠,要通過它們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