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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聖祖康熙大帝賓天的訃聞公開宣佈了,遺詔當眾宣讀,也經過廷臣公閱過先帝的手詔,四王子胤禎順利地坐上了龍座,更號雍正。

    對納蘭明德之死,雍正很有良心的,說他是以身殉主,追隨先帝於泉下,厚加追封。

    一面辦喪殮的大典,一面著手登基。

    雍正為了祖例,冊封他的原配妻子瓜爾佳氏為後,孟麗絲與小龍兒都是貴妃,也住進了皇宮,把舊時的阿哥府改為雍和宮。

    他辦事迅速俐落,幾乎在登基的第二天,就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到了約定的第三天,他穿了一身便服,在舊時四阿哥府,就是新改的雍和宮會見舊時的江湖群雄。

    雖然早有傳聞,但很多人依然不相信武林盟主,最受江湖人崇敬的尹四公子尹正清竟是四皇子,新君雍正。

    直到他出現在席上,那些認得他的人才證實了傳聞,雍正倒是很客氣,一點都不擺皇帝的架子,向認識的人一一打過招呼,備盡寒喧,然而,卻為一件事耽上了心。

    那是白泰官新交的一批朋友,號稱江南八俠。

    其中的甘鳳池與周潯是聞名江湖的名俠。

    而八俠之首的了因大師更是武林知名的高手。

    這些人沒有參加武林盟,是為了不齒日月同盟,但他們都是心存故國的遺民志士。

    日月同盟瓦解了,白泰官一變作風,傾心結交江湖人,終於在江南跟這些人搭上了交情,歃血結盟。

    八俠最小的一個是呂四娘,是鰲拜用政時,大興文字獄而滅族江南名士呂晚村的孫女兒。

    因此八俠對他的態度很不友善,白泰官有了八俠撐-,沒等他坐定就要他宣佈施政的要領。

    雍正很從容地宣佈他的政綱,內容很公平,用人唯才,無分漢滿,文才開科取士,一循舊例,武將因功擢升。

    而且,還特別優待漢人,每三年大比,文科的狀元一定由漢人中點取,以便漢人進取之途。

    白泰官當場就提出異議道:“這樣做欠公平,三年一科,三十年才擢取十個人,滿朝文武大臣仍然是滿人的天下。”

    雍正冷冷地道:“白兄,以閣下的意見,應該怎麼樣呢?”

    白泰官道:“立刻下詔令,使廷臣中六部大臣,滿漢各居一半。”

    雍正冷冷地道:“可以!但選誰來充任呢?白大俠,六部尚書是掌管天下的政務,不是隨便抓個人就可以寄予重任的,我之所以規定狀元由漢人中點定,就是想選拔幹才以賦重任。”

    白泰官道:“我們等不及你慢慢地拖,一定要你立刻施行。”

    雍正沉聲道:“那也行,我把六部主辦大臣都換成漢人都行,但人選由你提出來,你可以提出適當的人選嗎?”

    白泰官道:“這個當然可以,我馬上就開列名單給你。”

    他由身邊取出一張名單遞了過去,雍正接過一看道:“你早就準備了?”

    白泰官道:“不錯!這是我們捧你上臺的條件,你必遵守。”

    雍正道:“可以,我立刻下詔聘他們就任,但我也有條件,這些人履任後一年之內,必須要有表現,政務一定要比現任好,而且不準出一點錯,否則我就履行我的附帶條件。”

    白泰官道:“甚麼附帶條件?”

    雍正道:“由今天在座的各位具體保證,只要這保舉的名單中有一個人不能稱職,就以各位的人頭為抵!怎樣?”

    曰泰官一怔道:“這種要求太過份了。”

    雍正冷笑道:“國家大事非同兒戲,六部大臣主管全國軍民吏財政務,直接影響到舉國民生,稍有差錯,受害者何止萬人,你以兒戲的方式學人,我卻不能以兒戲視之。”

    說著把名單遞給年羹堯道:“把名單傳給大家過目,然後請大家在背面署名,同時把我附加的條件也加上去。”

    年羹堯接過名單,如言添上附帶的規約後,交給了王春明,他看了一眼,隨手交給了白泰官。

    白泰官道:“王大俠不同意兄弟的方法嗎?”

    王春明莊容地道:“是的!我對這上面的人一個也不認識。”

    白泰官道:“兄弟可以絕對保證他們都是心存故國的志士!”

    王春明道:“問題是他們能否稱於臣職,為老百姓謀福利,否則我陪上一條性命事小,害了老百姓受苦才罪大滔天。”

    雍正笑笑道:“我對這些人也不認識,但我願意第九個署名,只要江南八俠連署後,我願意拿性命來賭一賭。”

    王春明莊容道:“陛下這麼信任江南八俠嗎?”

    雍正道:“我不信,但為了取信於江湖同道,我必須這麼做。”

    王春明道:“江南八俠不能代表江湖同道,江湖人也不能代表天下的老百姓,陛下的皇帝不是為江南八俠做的,白泰官愚昧無知,提出了這個辦法還可以原諒,陛下身為九五之尊,怎麼可以拿這種事來輕易一搏。”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連雍正都低下了頭。

    白泰官受了一頓教訓,不禁色變道:“王春明,他給了你多大的官,你這麼巴結他?”

    王春明淡淡地道:“白大俠!你太沖動了,我們今天是來聽取新君的施政之道,可不是來爭權,我希望你弄清楚。”

    白泰官道:“可是他提出的辦法毫無誠意。”

    王春明道:“我以為很不錯了,施政在民,用人唯才,任何一個明君所為也不過如此,前明政治如何,有識之人莫不有聲同悲,日月同盟早時的作為又有那一點令人看得起的,你們自己不檢討,還要在這兒無理取鬧。”

    白泰官惱羞成怒叫道:“你是韃酋的走狗,所以才說這種話。”

    王春明一點都不生氣,淡然道:“你說我甚麼都行,我只求有一個好皇帝如此而已,並無他意,今天我的話也許各位聽不入耳,我也不想在這兒惹各位討厭,先行告辭了。”

    說著站了起來,一揖道:“陛下!只要陛下所宣施政方針能認真實行,王某代天下蒼生感謝陛下的德政,如果陛下言不由衷,或者紙上談兵,王某憑手中三尺劍,必會來找陛下要一份公道,言盡於此,告辭了。”

    他長揖而退,座中的群豪有一半都跟著他起立告辭,另一半人則是目視白泰官,等候他的行動指示。

    白泰官等大家都離開後,才冷笑道:“雍正,你對這紙名單有甚麼話說?”

    雍正肅容道:“我本來想過跟各位賭一賭,可是,聽了王大俠一番訓示後,覺得不能拿國事當兒戲,所以我絕不考慮了。”

    白泰官道:“這麼說你先前答應孟師妹的話都是假的了。”

    雍正道:“不假,但朝廷的官不能由一個布衣推薦,國家自有體制,現有的六部大臣中,已有兩個是漢人,證明本朝並沒有排漢,你推舉的人果然有真才,我可以考慮給他們一個機會由根本慢慢幹起,這就是我的答覆。”

    白泰官冷笑道:“雍正,別忘了你這個皇帝是怎麼當起來的?”

    雍正冷冷地道:“一半靠機緣,一半靠我自己的努力。”

    白泰官道:“如果我們把你弒君殺父,竄改遺詔的事書告天下呢?”

    雍正道:“我不在乎,我已經登基了,要想把我趕下來就沒那麼容易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去那麼做,為了維持帝王的尊嚴,我必須要採取嚴厲的處置,誰敢在大庭廣眾之間提起這個話題,我就要殺誰!”

    白泰官冷笑道:“那你就先從我們開始好了。”

    嗆然一聲,拔出了長劍,席間群豪也就亮出兵刃。

    雍正平靜地道:“今天我是以故人的身份見各位,不希望有流血的事情發生,現在我鄭重宣佈一聲,請各位立刻放下武器。”

    白泰官道:“如果我們不放呢?”

    雍正道:“那我就要以叛逆行弒君王之罪來懲治你們了。”

    白泰官哈哈大笑道:“雍正!你太狂了,現在可不是你以尹正清的身份當武林盟主的時候了,我們立刻可以要你的命。”

    群豪一湧而上,正圖群毆,年羹堯一拍掌,四壁暗門齊開,走出以戴獨行與魯氏三英為首的另一批江湖人來。

    每人都是手執利刃,採取包圍的姿態慢慢地逼近,雍正笑道:“白泰官,我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殺死的。”

    白泰官環顧左右,見對方人數雖眾,卻沒有甚麼高手在內,遂得意地笑道:“就憑你們這些飯桶嗎?”

    戴獨行冷笑道:“白泰官,飯桶可以裝飯,還不能算是廢物,只有死人才是一無所用的廢料,今天你們死定了。”

    八俠之-首的了因和尚怒吼一聲,揮鞭猛擊過去,口中還罵道:“灑家宰了你這個無恥的背主求榮的老匹夫。”

    戴獨行移身躲開,左手一揚,一股黑色的砂霧噴了出去,了因連忙用大袖護住頭面,身上卻捱上了幾粒。

    只覺得疼痛徹骨,坐在地上大叫道:“他們的暗器有毒。”

    一叫之下,群豪變色。

    雍正微笑道:“不錯,這是飛天夜叉陳大忠的追魂金剛砂,我用來加以改良,置於噴筒放射,沾肌斷魂,你們認了吧。”

    年羹堯一舉手道:“別跟他們廢話了,殺!一個不留。”

    幾十支噴筒都從那些人的袖中探了出來,滿廳但見迷霧瀰漫,痛呼之聲不絕,剎那間倒下了一大片。

    白泰官見局勢頓改,厲聲大叫道:“殺!拚了命也要宰了雍正。”

    江南八俠究竟技藝不弱。

    了因負傷也跳了起來,長鞭飛舞,撲向人群中瘋狂搏殺。

    甘鳳池與周潯兩人則仗劍衝向雍正,手持噴筒的人投鼠忌器,不敢再用毒砂。

    但雍正以巨闕劍展開劍勢,仗著利器,與兩人力鬥,不相上下。

    年羹堯則手持從屠申虹那兒奪來的斷魂刀,戰住了白泰官。

    小龍兒橫劍力博呂四娘。

    八俠中就是這四個人因為有了對手混戰,還能支持。

    了因已毒發倒地。

    其餘的路民瞻、曹仁父、張雲如則都被毒砂所噴中,倒地不起了。

    孟麗絲則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發呆。

    雍正力戰甘、週二俠,正退向小龍兒的身邊。

    小龍兒叫道:“麗姊!你別發怔,快上前去幫四哥一手。”

    白泰官卻叫道:“孟師妹,你對得起師父嗎?她老人家教了你武功,是為了要你光復明室的,你卻嫁給了滿洲的皇帝。”

    孟麗絲真是左右為難,而雍正在甘鳳池與周潯的夾攻之下,雖仗寶劍之利,到底也有點吃力,忙叫道:“麗絲!我答應你的事並沒有食言,是他們要求得太過份了,我是為了你,才對他們客氣,這些人是你引進京師的,你究竟是甚麼意思?”

    孟麗絲道:“我通知白師哥是為了幫助你。”

    蕹正冷笑道:“可是他們卻想殺我。”

    白泰官叫道:“孟師妹,他在暗壁中密藏人手,帶了毒器,分明是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對這種人還有甚麼情義可言。”

    孟麗絲急得眼淚直滴,卻仍然不知如何是好。

    而雍正在甘鳳池與周潯的反擊下,危機迭生,甘鳳池找到了空隙,一劍自後刺進,孟麗絲及時揮出一劍擋開了。

    甘鳳池冷笑道:“孟貴妃,你忘記根本了。”

    雍正趁他說話的時候,抽空撩出一劍,甘鳳池猝不及防,臂上中劍,手中的劍已脫落了。

    雍正過去追殺時,孟麗絲忽而將自己的劍拋出去,而甘鳳池恰好接住了,反手架開那一劍。

    雍正愕然道:“麗絲,你怎麼又幫起對方了?”

    孟麗絲掩面痛哭道:“我不知道,你們似乎都沒錯,錯的是我……”

    戰況危急,誰也無法再理她。

    甘鳳池得到孟麗絲的這枝劍是出自大內精品,雖不如巨闕名貴,卻已能與巨闕抗拒,不虞被削斷了,一時勇氣大增,幾下急攻,又把雍正迫在下風。

    忽而廳外人影急閃,衝進兩個人來,一人徒手直撲戰局,輕而易舉地奪下了甘鳳池與周潯手中長劍!

    另外一人則將白泰官的兵器也奪了下來,年羹堯見狀大喜,一刀砍了去,那人揮起寬大的袍袖一捲。

    無堅不摧的斷魂刀竟然被長袖捲住,硬生生地從年羹堯手中奪了開去。

    那是一個盛年美婦人。

    年羹堯認識她,赫然正是名滿大漠,被蒙強尊為聖女的沙哈洛!不禁怔叫道:“聖女法駕何時光臨呢?”

    另一人卻是去而復返的王春明,他奪去了甘鳳池與周潯的兵器後,也擋住了雍正的追殺。

    小龍兒與呂四娘自動止手。

    雍正道:“王大俠伉儷來得正好!我……”

    沙哈洛卻恭身道:“妾身叩見陛下……”

    雍正連忙說道:“不敢當!不敢當,聖女怎麼也來了?”

    沙哈洛道:“外子久遊不歸,妾身是來找他的,在府外碰見外子,聽他說起席間的情形,妾身想到一定有變……”

    雍正忙道:“聖女明鑑,王大俠可以作證,這怪不得我。”

    沙哈洛道:“其中曲直,妾身不便過問,望陛下賞愚夫婦一個薄面,將今日之事就此擱過。”

    雍正不禁沉吟道:“我無意殺他們,是他們要跟我過不去。”

    沙哈洛再度恭身道:“陛下也曾行俠江湖,尚祈念在江湖之誼,予以寬宥。”

    雍正又想了一下道:“好吧,看在賢伉儷的份上,我放他們走,但是要他們即日離開京師,以後永不入京師一步。”

    沙哈洛正色道:“這個妾身遠在大漠,恐怕無法保證。”

    王春明道:“陛下今日孤身犯險,以後居於深宮,他們就是再來,也難以威脅到陛下了。”

    雍正道:“好!有賢伉儷出頭,我還能不答應嗎?以後他們只要踏入京師一步,我自然有辦法知道,那時就不客氣了。”

    王春明道:“多謝陛下,草民也就為了這一件事,以盡武林道義本份,以後的事,草民絕對不管了。”

    說完又朝白泰官道:“白大俠!各位也看在王某份上,就此離京吧。”

    白泰宮目睹他們夫婦兩人大漠神功的厲害,空手入白刃,輕而易舉地奪去兵刃,想不答應也沒有辦法,有他們兩夫婦在,今天想殺死雍正是不可能了。

    白泰官只得一哼道:“這麼多的人死傷,我們該如何交代。”

    沙哈洛看了看地上的傷者道:“他們是受了甚麼的傷?”

    雍正道:“追魂金鋼砂!”

    沙哈洛道:“這東西太歹毒了,陛下有解藥嗎?”

    雍正道:“解藥是有的,我大批製造,分給這麼多人使用,自然要防備意外,可是,我不能救他他們。”

    魯氏三英中的老二魯嬌被了因一鞭砸爛了頭。

    兩姊妹正在撫屍痛哭。

    沙哈洛道:“陛下已為一國之君,何忍見死不救,尚祈陛下一本慈悲之懷……”

    魯英跳起來遁:“聖女!救了他們,我死去的妹妹怎麼辦?”

    雍正為難地道:“聖女!你也替我想想,我如何對這些死者交代,難道我這些下屬的性命就白白犧牲了?”

    沙哈洛也沒有辦法了。

    孟麗絲忽然上前遞出一個瓷瓶子道:“聖女,解藥在這兒,一半內服,一半外敷,但是敷量不多了,只能揀傷勢較輕的人救治,實在中毒深的,就是把毒消了,也將臥榻終生,生不如死,就不必費事了。”

    魯英見孟麗絲交出瞭解藥,正待發作,年羹堯連忙打一眼色,魯英強忍住一口氣,也取出一個瓶子道:“貴人!我們是為了保護陛下而拚命的,你認為我們的命不如敵人珍貴,我們還有甚麼話說!拿去吧,加上這一瓶,不死的人都可以救活了。”

    孟麗絲木然地接了過來,點點頭道:“謝謝你!魯大姊。”

    魯英負氣地道:“不敢當吶,你是貴妃,我們是奴才。”

    孟麗絲道:“不!魯大姊!我們郡是日月同盟中的人,這些傷者也都是我們的夥友,應該救他們的!”

    雍正一怔道:“麗絲!你怎麼這樣說?”

    孟麗絲慘然一笑道:“四郎!我到今天才知道,你跟年師哥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打進日月同盟,奠定你的江山,奠定你的富貴。”

    雍正連忙道:“麗絲!你不能這麼說,我答應你的話並沒有食言。”

    孟麗絲苦笑道:“你不必再擔心對我的諾言了,只要你做一個好皇帝,就算對得起我了。”

    回過身來,她又朝白泰官道:“你們也在利用我,知道四郎的真正身份後,你們利用大義,責成我為你們暗通消息,先帝病重召見四郎時,我通知了你們,你們趕了來,可是你們提出了一個近乎荒唐的要求,而且心懷異圖也沒有通知我一聲,可見你們並不信任我,認為我並不可靠。”

    白泰官忙道:“師妹!你說錯了,只要他答應我的條件……”

    孟麗絲沉聲道:“我沒有說錯,你們明知道這個條件不可能接受的,那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殺死四郎才是你們的本意,只是你們不該利用我,使得我兩面都不能做人,參加你們的陣營,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留在宮中做貴妃,我對不起泉下的祖先,因此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說完這番話,她倏地拔出腰間的短刃,插向自己的胸口,雍正連忙上前搶奪,卻已經遲了,她睜眼苦笑道:“四郎!記住!我是尹正清的妻子,不是大清朝的貴妃,如果你要為我立碑,請你用尹正清的名字……”

    雍正抱著她,看了白泰官一眼,一言不發,轉身朝後走去,廳中諸人都木然無語,連白泰官也低下了頭。

    窗外,落日正照著紫禁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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