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的翡翠縱在黑暗中也耀眼得很,沈輕虹本來一直含笑瞧著小魚兒,此刻也不免吃了一驚,獻果神君更是要急瘋了,一把抓住小魚兒,道:“你……你這小瘋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小魚兒笑道:“我自然知道。”
獻果神君跳腳道:“你可知道你拋出這一塊翡翠,就等於拋出一棟平牆整瓦的大屋子,就……就……就等於拋出三百頭大肥牛。”
小魚兒道:“我自然也知道。”
獻果神君道:“你……你這也算救我?你這簡直是在要我的老命。”
小魚兒嘆道:“你若要錢不要命,那也就罷了。”
獻果神君道:“但你……你……你這又算什麼意思?”
小魚兒冷笑道:“我的意思,早知你是不會懂的……但你難道也不懂麼?”
他這最後一句話問的自然是沈輕虹。
沈輕虹面上已有喜色,道:“在下雖有些懂,只是還不能全明瞭。”
小魚兒道:“我將這些珍寶拋出去後,那些猴子猴孫們必定搶著去接,它們必定也和這位猴兄一樣,見著此等稀奇好玩之物,是萬萬捨不得拋卻的。”
沈輕虹道:“不錯。”
小魚兒道:“我拋出去一百件珍寶,至少有五十件被它們接去,它們接去後必定帶到各地去炫耀。這五十件珍寶,只要有一件被人瞧見,這人必定就要苦苦追尋這珍寶的來處。”
沈輕虹道:“若換了我,也會如此的。”
小魚兒道:“這人獨力難成,必定要找個同伴,而這種事只要被第二人知道,立刻就會有第三人知道,有第三人知道,就會有第三百個人知道。只要這消息一傳出去,你就不怕沒有人能找著這裡。”
沈輕虹撫掌笑道:“不錯,就算最無用的人,找尋珍寶時也會突然變得有用的,何況這消息一傳出去,各種厲害角色都會趕來的。”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現在你懂了麼,只要有人能來到這裡,咱們就不愁出不去了,如此簡單的法子,你們都想不出,可真是奇怪得很。”
獻果神君臉上的怒容早已瞧不見了,此刻竟一把抱起了小魚兒,像是發了瘋似地狂笑道:“你的的確確當真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於是,那些價值連城,大多數人一輩子賺來的錢也買不到一件的珍寶,就被小魚兒像丟爛桃子、香蕉皮似的一件件丟了出去,他每丟一件,獻果神君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也不知是哭是笑。
此後,他每天越丟越多,只丟得獻果神君臉皮發青,眼睛發綠,嘴裡不停地喃喃嘀咕,道:“聰明人呀聰明人,你可知道你已丟出去多少銀子了麼?你丟出去的東西若作價成銀子,只怕已可將這見鬼的懸崖填平了。”
小魚兒也不理他,到了第七天,獻果神君額上已不停地往外直冒汗珠,捏緊了拳頭嘶聲道:“聰明人呀聰明人,你想出來的這條妙計若是不成功,你可知道你就要如何死法麼?”
小魚兒淡淡道:“我丟光了這些珍寶,若是還沒有人來,隨便你怎樣弄死我都沒關係。”其實他自己的手也有些發軟了,珍寶已不見了一半,還是鬼影子也沒有來一個。
獻果神君終於一把搶過那箱子,整個人坐在箱子上,大吼道:“不準碰!誰也不準再碰它一碰!”
小魚兒道:“難道你真的要錢不要命?”
獻果神君咬緊牙關,道:“我為這些寶貝已吃了十五年的苦,寶貝若被你這小鬼弄光了,我就算能活著出去,又有什麼意思?”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這話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你不妨再想想,說不定只要再拋一粒珍珠出去,就有人來了,如此功虧一簣,豈不可惜。”
獻果神君摸了摸頭,道:“這……”
小魚兒笑嘻嘻瞧著他,悠悠道:“說不定只要拋出一粒,只要一粒……”
獻果神君終於大吼一聲,跳了起來,道:“算你這小鬼的嘴厲害,老子又被你說動了。”
有了一粒,就有兩粒,就有了三粒……又好幾天過去,還是鬼影子不見一個。
獻果神君一把拎住了小魚兒的衣襟,牙齒咬得吱吱地響,嘶聲道:“你這小鬼還有何話說?”
小魚兒道:“說不定只要……”
獻果神君大吼道:“說不定只要再拋一粒,是麼?”
小魚兒嘻嘻笑道:“正是如此。”
獻果神君跺腳道:“放你孃的千秋屁,老子已被你害苦了,你還要……還要……”兩隻猴爪般的手,已要去抓小魚兒的脖子。
就在這時,突聽沈輕虹“噓”的一聲,低叱道:“來了!”
崖洞邊,已探出了半個頭來。
果然是人的頭。這人的頭髮,正中央梳成個髮髻,但原來戴在頭上的帽子此刻卻沒有了,像是已被風吹落。
這人的眉毛,黑而長,眉尖微微上剔,看來頗有殺氣,但眉心卻糾結在一起,又像是有許多心事。這人縱有許多心事,卻也無法自他眼睛裡瞧出來。
他的眼睛大而凸出,眼珠子好像是生在眼眶外的,他的黑眼珠凝結不動,白眼珠上佈滿了血絲。這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就這樣瞪著崖洞裡的三個人,空空洞洞的,絕沒有絲毫變化、絲毫表情。
這明明是人的眼睛,看來卻竟又不像是人的眼睛,如此大的一雙眼睛,看來竟全無絲毫生氣。小魚兒與沈輕虹、獻果神君自然也在瞪著這雙眼睛,瞪著瞪著,也不知怎地,心裡竟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這全無絲毫表情,全無絲毫生氣的一雙眼睛,看來竟是說不出的冷漠、殘忍、恐怖、詭秘!那凝注者的黑眼珠中,竟似帶著種逼人的死亡氣息。
獻果神君忍不住大喝一聲,道:“你這人是什麼東西,你……”
喝聲未了,那顆頭突然凌空飛了進來。
沒有手,沒有腳,沒有身子……什麼都沒有,這赫然只是一顆人頭,一顆孤零零的人頭。
獻果神君喝聲已噎在喉嚨裡,呆呆地怔住,崖洞外卻傳入了一陣詭秘的猴笑,露出了幾張帶著詭笑的猴臉。
小魚兒鬆了口氣,帶笑罵道:“原來是你們這些猢猻在搞鬼。”
但這人頭卻絕計不會是猴子砍下來的。
沈輕虹拾起了人頭,凝注著那雙煞氣凜凜的濃眉,凝注著那雙凸出的眼睛,口中喃喃道:“卻不知是誰殺死他的?”
小魚兒瞧著洞外將落的夕陽,悠悠道:“殺死他的人,想必就要來了。”
但那“殺死他的人”卻沒有來。
漫漫的長夜已將盡,獻果神君又開始坐立不安,朦朦的曙色漸漸照人這黝黑的崖洞……
崖洞外突然伸入一隻手來。
這隻手五指如鉤,像是想去抓緊件東西,但卻什麼也沒有抓住,在悽迷的曙色中,這隻手看來也是說不出的詭秘。
獻果神君風一般掠過去,叼住了這隻手腕,他並未用什麼力氣,這隻手就被他叼了進來。
但這也只是一隻手,一隻孤零零的手,已齊肘被人砍斷,斷處的鮮血已凝結,轉變成一種悽豔的死紅色,手背上還有條刀疤,長而深,就像是一條蛇蜷曲在那裡,想來多年前這隻手已被人砍斷過一次。
詭笑的猴臉在崖洞外搖晃著,像是一張張用鮮血畫成的面具,獻果神君牙齒咬得直響,嘶聲道:“腦袋先到,手也來了,下面只怕就是隻臭腳。”
小魚兒道:“這腦袋和手不是同一個人的。”
獻果神君冷笑道:“你怎知道?你問過他?”
小魚兒道:“那腦袋的皮膚又細又嫩,這隻手的皮膚卻像是砂紙,你就算看不出,摸也該摸得出來的。”
獻果神君道:“哼!”過了半晌,忍不住又道:“這隻手莫非就是第二個人的……”
小魚兒道:“不錯,這隻手就是砍下那腦袋的。”
獻果神君道:“你又知道了,你瞧見了不成?”
小魚兒道:“你瞧這隻手,便該知道必定是習武之手,若非這麼樣的手,又怎能一刀就砍下別人的腦袋。”
獻果神君道:“哼!”
小魚兒道:“你瞧這隻手的模樣,也就該知道它被砍斷前的那一刻,必定還緊緊握著柄刀……不但是刀,還是柄寶刀,所以,手一被砍斷,那柄刀立刻就被人搶去了……一隻有力的手拿著柄寶刀,砍人的腦袋自然方便得很,想不到的是,這隻手不知怎地也被人砍斷了。”
沈輕虹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不錯,這的確是只有力的手,他手裡拿著的也的確是柄寶刀。”
獻果神君目光閃動,冷笑道:“嘿,你也知道了。”
沈輕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那腦袋我雖不認得,這隻手我卻是認得的。”
小魚兒眉毛一揚道:“莫非是這刀疤?……”
沈輕虹道:“不錯,他手上這刀傷正是我留下的,卻也是我為他敷的藥,看著它收的口,我……我又怎會忘記?”他語聲中竟似有許多傷感之意。
獻果神君嗤鼻道:“你砍傷了他,又為他敷藥,你腦袋莫非有什麼毛病不成?”
小魚兒眨著眼睛,道:“這一刀想必是誤傷,所以你砍了他之後,心裡又後悔得很,所以才會替他敷藥,是麼?”
沈輕虹苦笑道:“正是如此。”
小魚兒道:“如此說來,這人是你的朋友?”
沈輕虹又長長嘆了口氣,道:“此人便是昔年江湖人稱‘鐵鏢頭金刀手’的‘金刀’鐵如龍,他與我本是好友,只為了爭那總鏢頭之位,我……我竟失手砍了他一刀,到後來我雖想補過,但他……他卻不告而別了,算將起來,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不見,不想今日竟……”轉過頭去,咳嗽不已。
獻果神君道:“鐵鏢頭,金刀手……嗯,這名字我聽過。聽說他不但比你有種得多,武功也比你強,只可惜沒有你詭計多端,所以才會被你砍了一刀。”
沈輕虹黯然道:“我確實是比不上他。”
獻果神君皺起了眉,道:“此人武功本已不錯,這二十年來,身受屈辱,想必朝夕苦練,武功自又精進不少,但還是被人一刀砍斷了手。
砍下他手的那人,豈非又是個厲害的角色,我們要加倍提防才是。”
說完了這句話,他再不開口,只是盤膝坐到黑暗的一個角落裡,屏息靜氣,凝注著那洞口。
洞外漸漸明亮起來,微風中也傳來了夏日芬芳而溫暖的氣息,不時有猴子們怪笑著在洞外盪來盪去。
這陽光、這溫暖的芳香氣息、這無拘無束的自由……
沈輕虹目中突然流下淚來,他扭轉頭,嗄聲道:“你想……真的會有人來麼?……真的會有人找到這裡?”
小魚兒道:“會的。”
沈輕虹道:“但來的又會是什麼人呢?他又是否會救我們出去?”
獻果神君獰笑道:“會的,他不救也得救……無論他是什麼人,我都不管,我只要他垂下來的那條繩子,那條繩子……”
沈輕虹道:“但他要的若不是你的人,只是你的珍寶,他若一進來就殺了你,又當如何?”
獻果神君獰笑道:“他殺不了我的,無論是誰也殺不了我的……他還未瞧見我在哪裡時,我已經先宰了他。”
沈輕虹道:“來的若是你的朋友,你莫非也……”
獻果神君大笑道:“朋友?……這世上哪有我的朋友?我七歲之後便再無一個朋友,朋友這兩字我一聽就要作嘔。”
沈輕虹緩緩闔起眼,道:“好,很好。”
獻果神君一字字道:“你倆人若也想活著出去,就千萬莫要做出糊塗事……你倆人什麼事都不做也沒關係,只要那人進來時,引開他的注意力,否則……”
突然“嗖”的一聲,一柄劍直飛進來。沈輕虹不等它撞上石壁,便已抄在手中,只見這柄劍青光瑩瑩,雖非寶器,卻也是百鍊精鋼所鑄。
獻果神君厲聲道:“人呢?”
小魚兒悠悠道:“人?……想必也死了,這柄劍也是你的猢猻兄弟丟進來的,劍的主人若未死,如此利器又怎會落在猴子手裡?”
沈輕虹嘆道:“不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輕撫著那精緻而華麗的劍柄,以金絲鏤在劍柄上的,正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八個字。
小魚兒道:“配得上使用如此利器的人,想來也是位成名的劍客。”
沈輕虹將劍柄送到小魚兒面前,道:“你瞧瞧這劍柄上除八個字外,還有什麼?”
除了八個字外,還有三個以金絲鏤成的圓圈。
小魚兒眨眨眼睛道:“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三個圈圈而已。”
沈輕虹喟然道:“不錯,只不過三個圈圈而已……但你可知道這三個圈圈在武林豪傑眼中又有何等重大的意義?”
小魚兒道:“什麼意思?”
沈輕虹沉聲道:“就只這三個圈圈,可使鉅萬金銀易手,可令上千人馬改道,可使勢不兩立的仇人握手言和,可令八拜相交的朋友反臉成仇。”
小魚兒笑道:“這三個圈圈莫非有什麼魔法不成?”
沈輕虹道:“沒有魔法,這三個圈圈只是‘追魂奪命三環劍客’沈洋的標記,就憑這標記,大河兩岸便可通行無阻。”
小魚兒道:“哦,這姓沈的居然有這麼大的門道?”
沈輕虹道:“這三環劍正是當今天下十七柄名劍之一,那一招‘三環套月’在沈洋手中使出來,當真可說是……”
沈輕虹默然半晌,長嘆一聲道:“三環劍客竟也死在這一役之中,倒真是我意料未及之事,如此看來,被你那些珍寶引來的武林高手,竟有不少。”
小魚兒笑道:“此刻在這懸崖上面,必定打得熱鬧得很,只可惜咱們瞧不見。”
沈輕虹黯然道:“不錯,此刻這懸崖之上,必定已有許多武林朋友在流血拼命,而這些正都是你造成的後果,你本該為此愧疚才是……”
小魚兒大笑道:“這些人為了些破銅爛鐵竟不惜拼個你死我活,還說是什麼武林高手,在我看來,簡直是一群呆子,我不笑他們笑誰?”
沈輕虹又自默然半晌,緩緩垂下了頭,長嘆道:“為了些身外之物而如此拼命,仔細想來,的確是愚不可及,但我……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小魚兒道:“你若能常常和我說話,以後說不定會變得聰明些的。”
這一日又在期待中過去,獻果神君眼睛瞪得更大,日色漸黯,他眼睛就像兩盞燃燒著碧磷的鬼燈。
子夜後,洞外仍瞧不見人影,但等到這一天的漫漫長夜又將盡時,洞外無邊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片喧鬧的、刺耳的、詭秘的笑聲。這又是猴兒們的笑聲。
小魚兒皺眉道:“猢猻猢猻,半夜三更,你們還吵什麼?”
沈輕虹沉聲道:“猴性不喜黑夜,這些猴兒半夜如此喧嚷,必有緣故。”
話猶未了,只聽“叮噹,嘩啦”一連串響聲,猴子們竟又自洞外拋入了十幾件東西來。
洞窟裡一片黑暗,誰也瞧不清它們拋進來的究竟是什麼,只聽猴笑聲漸漸遠去,像是已達成它們的任務。
小魚兒摸索著,拾起了件東西,道:“這像是柄吳鉤劍。”
沈輕虹沉吟道:“吳鉤劍?……這種兵刃近年江湖已不多見,吳鉤劍的招式也漸漸失傳,但能使用此等兵刃的,卻無一不是高手。”
小魚兒道:“看來又有個高手已送命了。”
他摸索著,又拾起件東西,沈輕虹道:“這件是什麼?”
小魚兒道:“這東西圓圓的,滑滑的,還帶著根鏈子,像是流星錘,卻又不十分像,我也摸不出是什麼。”
沈輕虹沉吟道:“圓圓的?滑滑的?……呀,這莫非是江湖下五門中最歹毒的兵刃‘五毒霹靂雷霆珠’!”
小魚兒道:“五毒霹靂雷霆珠,這名字倒威風得很。”
沈輕虹道:“這五毒珠施展起來,招式也和普通流星錘並無不同,只是這銅球內還藏有暗器,若是不敵對方時,暗器便如暴雨般射出,縱是一流的高手,也難免被其所傷,是以這兵刃的主人楊霆,在江湖中也可算是個人見人怕的角色。”他雖然告別江湖十五年,但說起武林秘事,仍是如數家珍一般。
小魚兒笑道:“但看來這姓楊的小子,此番連看家的本領都來不及使出,便已送命了,要他命的人,豈非可算是武林中的超級高手!”
沈輕虹道:“你再瞧瞧還有什麼?但小心些,莫要亂摸,此間既有下五門的高手到來,兵刃上說不定附有劇毒。”
小魚兒笑道:“我這樣的人,會中別人的毒麼?……我手上早已纏著布了,嗯,這裡有柄刀像是九環刀。”他的手一抖,便發出一陣震耳的聲響。
沈輕虹道:“聽這聲音,此刀像是十分沉重。”
小魚兒道:“的確重得很,只怕有五十斤。”
沈輕虹道:“五十斤重的九環刀,先聲便足以奪人,看來此人的臂力武功,俱都不在金刀鐵如龍之下,莫非是‘蕩魔刀’曾倫!”
小魚兒道:“這裡還有隻判官筆,分量也重得很,能用如此沉重的兵刃打穴,這人的武功看來也不含糊。”
沈輕虹道:“拿來讓我瞧瞧。”
小魚兒笑道:“你瞧得見麼?該說讓你摸摸才是。”
沈輕虹手指輕輕滑過冰冷而堅硬的筆桿,筆桿的握手處,像是刻著好幾個字,他一個字一個字摸下去。
那上面刻的是:“不義者亡”四個字。
沈輕虹失聲道:“果然是‘生死判’趙剛,他……他難道也會死?”
小魚兒道:“人都會死的,這有什麼奇怪。”
沈輕虹道:“但……但這‘生死判’趙剛,可算是當今江湖中打穴的第一名家,一身小巧功夫,中原武林不作第二人想,又是誰殺了他?又有誰殺得了他?”
小魚兒道:“說不定他沒有死,只是丟了兵刃。”
沈輕虹嘆道:“凡是江湖高手,必定都將自己成名的兵刃視為性命一般,這些兵刃既落入猿猴之手,他們的性命必已不保。”
這時已有微光照入洞窟,光線雖不強,但以沈輕虹等人的目力,已足以瞧清落在地上的兵刃是何模樣。只見地上除了吳鉤劍、五毒珠、九環刀之外,還有兩柄劍、一根鏈子銀槍、一對虎頭鉤、三枚鐵膽、兩隻暗器囊。
沈輕虹拾起一柄劍,這柄劍又輕又巧,刃薄如紙,沈輕虹道:“這是‘龍鳳雙飛鴛鴦劍’中的雌劍‘飛鳳’,那雄劍‘神龍’哪裡去了?莫非已被人拆散……唉!‘龍鳳劍客’一世英雄,江湖人常言‘龍鳳比翼,翱翔九天’,誰知到頭來還是要龍拆鳳散遭人毒手!”
他嘆息著放下了這柄“飛鳳”劍,目光黯然自鏈子槍、虎頭鉤等兵刃上一一望了過去,嘆息更是沉重,喃喃道:“這些人竟會俱都死在這一役之中,當真令我夢想不到,看來這一役戰況之慘烈,只怕已是百年僅有的了。”
小魚兒道:“這些人不但死了,而且顯然是同時死的,能同時殺死這許多成名高手的人,可真是了不起。你能猜得出他是誰麼?”
沈輕虹道:“當今天下能使這許多一流高手同時斃命的人物雖不多,但算來也有七八個,其中武功最高,下手最毒的,自然是推‘移花宮’中的兩位宮主。”
說到“移花宮”三字.他語聲竟也似有些變了,四下瞧了一眼,像是生怕那美如天仙,但卻狠如魔鬼的兩位宮主突然自黑暗中出現似的。
小魚兒笑道:“你放心,她們絕不會到這種鬼地方來的。”
沈輕虹喘了口氣,道:“不錯,那兩位宮主天上仙子,又怎會為了區區世俗珍寶出手,下手的絕不會是她們。”
小魚兒道:“除了她們還有誰?”
沈輕虹道: “昔年‘十大惡人’中,武功最高的‘血手’杜殺與‘狂獅’鐵戰,只怕也有這麼樣的手段。”
小魚兒道:“這兩人也不可能。”
沈輕虹道:“不錯,這兩人一個已多年不知下落,據聞早已投入‘惡人谷’,至於‘狂獅’鐵戰麼……唉!這些人若是被他殺的,連兵刃都早已要被折成一段段的了,又怎會有此刻這般完整。”
小魚兒道:“還有呢?”
沈輕虹道:“還有幾人,名字不說也罷。”
小魚兒道:“為什麼?”
沈輕虹道:“只因這幾人武功雖強,但輕財仗義,俱都是一代之大俠,那是萬萬不會做出此等事來的,譬如說當今天下第一劍客燕南天,他老人家要殺這幾人,雖然易如反掌,但若非不仁不義之人,他老人家寧可自己受苦,也不會出手的。”
小魚兒本就在等他說出“燕南天”這名字,如今聽得他如此推崇,胸中不禁熱血奔騰,大聲道:“好!好男兒!男子漢活在世上,就要活得像燕南天,叫人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要挑起大拇指。”
沈輕虹瞪著獻果神君,大聲道:“非但受過他老人家好處的人,無論人前背後,都對他老人家五體投地,就算是他老人家的仇人,背後也不敢對他老人家稍有閒話。”
獻果神君冷笑道:“嘿嘿,你以為我不敢罵他?”
沈輕虹霍然站起,厲聲道:“你敢!”
獻果神君嘆了口氣,道:“我雖想罵他兩句,卻不知該如何罵法。”
沈輕虹大笑道:“你聽見了麼,縱有想罵他老人家的人,也不知該如何罵起,只因他老人家平生實未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我雖有十五年未見他老人家;但此等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人的大英雄,身體必定日更強健,你說是麼?”
小魚兒道:“不錯,他身子必定十分強健。他活得必定好得很……”
說著說著,他眼睛像是有些溼了,趕緊垂下頭,拾起了一隻暗器囊,將裡面的暗器全倒了出來。
只見那裡面有十三枚毒針,七枚黝黑無光的鐵蒺藜,還有一大堆毒砂,沈輕虹聳然失色,道:“川中唐門也有人栽在這裡!”
小魚兒道:“下手的這人,既不會是你方才已說過的那幾位,又不會是你還沒有說過的那幾位,那麼,他究竟會是誰呢?”
沈輕虹嘆道:“想來我委實也難以猜測。”
小魚兒伸了個懶腰,道:“你猜不到也罷,反正他這就要來了,咱們等著瞧吧!”
獻果神君圓睜的雙目中,已露出驚怖之色,雖然,他確信以自己的武功,在如此黑暗中驟施暗襲,必能得手。但這即將到來的不可猜測的敵人,武功委實太強,委實令人膽寒。他一擊若是不中,只怕便難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了。
有風吹動,崖洞外突又伸出了一隻手來。這隻手纖細,柔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白玉雕成,縱是世上最喜吹毛求疵的人,也無法在這隻手上挑出絲毫瑕疵來。但在這窮崖絕洞外,突然出現這麼美的一隻手,卻顯得更是分外詭秘,在沈輕虹等人眼中,這隻毫無瑕疵的纖纖玉手,實似帶著種悽秘的妖豔之氣,實令人不得不懷疑這隻手是否屬於人的。一時之間,獻果神君卻似已將窒息,說不出話來。
只見這隻手輕輕在洞邊的崖石上敲了敲──這隻手動了,手指也動了,絕不會再是死人的手。
然後,一個溫柔而甜美的語聲在洞外銀鈴般笑道:“有人在家麼?”
此時此地,這甜笑的語聲說的竟是這樣的一句話,就好像是鄰家的少婦閒來無事走過來串門子似的。獻果神君與沈輕虹聽在耳裡,心裡卻不禁直發毛,兩人面面相覷,簡直是哭笑不得,更不知該說什麼。
小魚兒眼珠一轉,卻笑道:“有人在家,有好幾個哩!”
那語聲笑道:“有人在家,就該出來開門呀!”
小魚兒道:“昨天我吃了人家的梨膏糖沒付錢,大門已被人扛走了。”
那語聲銀鈴般笑道:“我在外面站得腿發軟,可以進來坐坐麼?”
小魚兒道:“當然可以,但你可得小心些走呀,門檻高得很,莫要弄髒你的新裙子。”
那語聲道:“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