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更濃了些。
夜也更深了。
這是一幢大宅,大宅中只有一個人——一個衣履鮮明的中年人,他端坐在花廳迎門的桌邊,由於大霧已從門窗中湧向廳內,花廳中的陳設十分模糊。
雖然花廳中點了一支巨燭,在霧中卻象蒼穹中遙遠而靜止的寒星。
此人一直面向花廳門口端坐,自斟自飲,他不曾吟哦,也不曾嘆息,自他的鷹視狼顧眼神中,可知他的心緒不寧。
此刻,門外的大霧中,隱隱約約地走進一個人。
此人居然毫不客氣地坐在此宅主人的對面,把一柄帶鞘刀放在桌上,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七、八歲,卻十分老練。
和這主人相比,年紀相差約十五到二十歲。
若論穩定,似乎這年輕人也略勝一籌。
今夜本就有點涼意,此刻更甚。
來人一頭黑亮短髮,十分紋亂,不算太英俊,卻十分性格,一臉風霜,目光炯炯,腹有詩書氣自華,顯示此人讀過不少的書,也行過萬里路。
主人冷冷地道:“尊駕就是‘霧中刀’?”
年輕人道:“閣下霧夜疏散眾小,鵠候訪客,又何必多此一問?”
“聽說尊駕有一柄好刀!”
“只怕不僅僅是一柄好刀吧!這刀法……”
“在下只聽說你有一柄名刀,未聽到其他!”
“至少你該知道在下來此的目的吧?”
“所以我‘血手大聖’陶叔君準時候駕……”語氣未畢,身子疾探,雙臂行動中竟多出一手,攻向來人的左肩。
只聞“嗆”的一聲,不知來人何時拔刀?粉紅色的寒芒一閃,陶叔君的那隻手已飛到窗外去了。
幾乎同時,奇景出現,桌上一根巨燭,一剖兩開,卻在根部一寸左右打住,由於燭蕊也一分為二,一個火頭變為兩個了。這是刀法中的極致,神乎其技。
“好刀!”陶叔君神色驟變中脫口而出。
刀固是上品一梅花,但這刀法又豈是等閒?陶叔君居然危險不提刀法,不屑長他人的志氣,抑是刀法仍有瑕疵?
他賴以成名的第三隻手被人家切斷就算這人的刀法仍未臻上乘,也非他所能望其項背的了。
來人的刀何時入鞘的?陶叔君似也未看清。
花廳內死寂無聲,霧自門窗中捲入繼續加深。
來人冷峻地道:“浙東黃大戶,一家五屍六命,汀西李大戶一家十三口全喪火海,且擄其女,姦殺後棄屍破窯中,其他血案不及一一描述,僅這兩件是否死有餘辜?”
陶叔君揮揮手,道:“過去的事,陶某不想炒冷飯,試問僱主付了你多少佣金?”
“黃家一百兩,李家三百兩……”
一陣輕蔑的冷笑之後,陶叔君道:“湯老,憑你堂堂一流職業鼠頭客‘霧中人’,竟然為幾百兩銀子為人賣命,是不是太賤賣了?”
“夏蟲不可語冰,對你這種人不想浪費唇舌!”
“怎麼?你不是為了錢殺人?”
“湯某沒有那麼清高!湯某為人間抱不平,既不能飲風吸露,服氣闢彀,酌收勞金有何不可?”
“古人說:飢寒並至,雖堯舜不能使野無盜寇,貧富併兼,雖自陶不能使強不凌弱,你湯堯尚且不能不食人間煙火,陶某何人!”此賊並非胸無點墨之輩。
“巧辯!你乃是殺人越貨,姦淫擄掠的血賊,豈能與湯某相提並論!”
陶叔君道:“湯大俠,你雖然年輕,未來家室之累總是難免,何不及早打算?陶某願奉上黃金五百兩交你這個朋友。”
湯堯忽然縱聲大笑。
是五百兩黃金使分發大樂嗎?當然不!
他在笑這血賊,居然以為五百兩黃金可以買命。
不為利慾所動的殺手才是最可怕的,“獵頭湯”之名大概正是因此而起,他要殺的人頭無人能改變。
陶叔君似也看穿了這一點,道:“湯堯,你以為自己就那麼高尚嗎?你的幾個義兄弟在武林中幹些什麼呀!”
“對那些人我自有道理!湯某殺人頭也志不在錢,況且湯某深通岐黃,尚可以餬口……”
話已說絕,路已走盡,陶叔君的身子彈離座位,雙臂交瀉中,兩道寒芒已自袖內射出,真是快逾閃電。
雙方距離太近了。
人所共知,“三手大聖”只比人多了一隻鋼手,而且也未聽說他用過暗器。他深知此理,知道底細的人越少,危急時化險為夷的機會就越多。
他過去都是在現場上絕對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使用的。
只不過這一次是例外的,也是最後一次的例外。
在他的三角鏢射出袖外的同時,湯堯已不在座上了。
兩支三角鏢自他的腳下呼嘯而過。
幾乎同時,粉色寒芒電閃,一顆人頭已經飛出。
在人頭飛出這下,似乎還說了“好刀”二字。
當然也分不清這“好刀”二字到底是在人頭飛出前或飛出後說出的,但他臨死也不肯稱讚他的刀法高超。
在“好刀”之下,硬是不肯加上一個“法”字,一定有原因吧?
此刻花廳外濃霧中站著一個人,象是由霧凝結而成的。
剛才的一切,此人八成已經看到了。
這人淡然道:“其寶刀既不好,刀法也不怎麼樣……”
湯堯向外望去,只隱隱看到一個影子。
不高不矮,不肥不瘦,此人已來到門外,他居然未覺察。
這當然不是泛泛這輩了。
湯堯道:“尊駕是……”
“過路客!”
“有何貴幹?”
“向老兄打聽一個人!”
“閣下可知在下的職業?”
“當然!‘獵頭湯’武林那個不知?”
“過譽!”
“老兄連五百兩黃金都會推掉,職業雖低,品德尚可,向你打聽一個人,自當也照例有所表示,不會讓你白忙。”
“不錯,五百兩黃金打不動我的心,向我打聽一個人,代價也談不上,但必須我看得順眼才行。”
“不知閣下看我順不順眼?”這人走了進來。
“看得順眼的不一定喜歡,而喜歡的人也不一定順眼。”
“閣下到底要打聽什麼人?”
“老兄是否也希望知道在下對老兄有何效勞之處?”
“讓在下聽聽也無妨!”
來人也不過十八九歲,儀表不凡,目光中時有奇芒閃爍,道:“老兄的醫術不差,卻不走運,幹職業殺手和耳報神也沒有出息,經常入不敷出,所以休咎前程必是你老兄所關心的人。”
“閣下何人?”湯堯道:“竟能猜到在下的底細?”
來人笑笑道:“在下知道的還不止這些!”
“好!”湯堯道:“就讓在下領教閣下的陰陽八卦。”
他說了自己的行辰八字足有兩盞茶工夫。
這人道:“閣下懷才不遇,但好運即將來臨,當賢內助的金蓮有八斤半重的時候,也就是老兄時來運轉的契機了,屆時‘神醫’之名不脛而走,必然是門庭若市,應接不暇……”
湯堯暴喝聲中,掄刀撲上,“鏘”地一聲,由合而分。
他的寶刀上竟然有個缺口。
他驚怒道:“你……你用的是什麼兵刃?”
“梅花!”
“哈!你用的也是‘梅花’寶刀?”
“真新鮮!我的刀當然是梅花!”
“我的才是‘梅花’!”
來人道:“你的刀不是‘梅花’,而是‘桃花’。”
“怎見得?”
“‘梅花’出鞘呈白色,桃花呈粉紅色,真是少見多怪!”
湯堯這把刀用了好幾年,居然不知其名,為之氣結。
至於此刀的來歷,自然更是諱莫如深了。
湯堯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一把抓’魚得水!”
“原來是魚大俠!”
魚得水才十七八歲,混了個“一把抓”之名,稱他為“獵頭魚”才恰當,只是他出道晚,萬兒還沒有闖出來。
“雖然你殺的全是十惡不赦之徒,且從不斂聚,畢竟與朝廷王法不合,只不過在下一向敬重有所作為的人。久聞老兄家學淵源,醫術不凡,經常義診,可惜時運不濟,十分潦倒。君子固窮,古人經驗之談。且世上有時醫與名醫之別,所謂時醫,也就是走運的大夫,有所謂;時來醫生醫病腳。也就是說,大多的病人快要好了,都送到名醫處,自然是藥到病除。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立刻成了名。至於名醫,如果正起楣運,快要死的病人都往他那裡送,反正治也死,不治也死,連續治無數人,就不再有人上門了,而你湯大俠也正是如此。”
湯堯很自負,一個二十七歲的人有此成就,也值得自負了。武林中使他服氣的人不多,魚得水是少數的例外。
湯堯道:“不知魚大俠要找何人?”
“此人行蹤詭秘,極不好找。”
“只要此人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且仍然健在的話,在下就能找到他,這當然也是對魚大俠特別例外。”
“湯兄一定知道武林中有個人物,不知其名,也無綽號,武功奇高,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同道僅以‘叟’字稱之。”
“叟?”湯堯面色微變,道:“魚大俠找他何事?”
“關於這一點,目前不便奉告。”
“魚大俠真正是找對人了,除了在下,敢說武林中無人能辦得到。”
“所以在下一邊在找叟,一邊在找你老兄。”
湯堯道:“據在下所知,武林中敢和他一較短長的幾乎沒有,而此人幾乎也不可能作奸犯科,觸犯王法的。”
魚得水笑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長得也不是很英俊瀟灑,卻給人厚厚實實的感覺,才十八歲就出了名,道:“不管叟同名?如何響亮?請告知在下,他隱在何處?”
湯堯道:“魚大俠剛才為何以賤內的金蓮作戲謔?”
魚得水道:“是否戲謔,不久自知,如果實驗了再告知‘叟’的下落如何?若驗證為廖說,再找在下算帳不遲!”
“久聞魚大俠精通子平之術及紫薇斗數,在下姑妄聽之,以待驗證,一旦大俠的預言靈驗,即請駕臨舍下,屆時在下也該查出了眉目,再告知‘叟’的下落。”
兩人分手後,一直伏在屋上的人影,也象自濃霧中解體,化於無形了。
湯堯算是一個名醫。
一個名醫不走運,又都是不收費的義診,往往遇上赤貧的忠者還要倒貼藥錢,但他從不抱怨。至於當職業殺手,旨在為人抱不平,收費也太低廉。扣除了路費、飲食、住宿客棧,以及有時須對線民施些小惠,往往也要倒貼,所以這些年來,非但毫無積蓄,有時連一日三餐也無法張羅。
現在我在這鎮上,就是不收費也無人找他看病了。
他當職業殺手,由於要求嚴格,上門的生意也不多。
他的愛妻對他百依百順,只有當職業殺手她極不同意。
兩人商量之下,決定搬家。
事實上,遷地為良這建議他的愛妻提過多次,他對徐氏道:“老鴉等死狗不是辦法,搬家吧!”
“要是搬了家,堯哥再不改運,那就是我有剋夫運了!”
“咱們說搬就搬,明天是個好日子,十里外的青石鎮人口多,也較為繁榮,我這就到該鎮上去找房子……”
“以堯哥的技藝和醫術,真不該如此潦倒!”
徐氏小巧玲瓏,即使過了六七年苦日子,仍然嬌美動人。
她也和小湯一樣,工於謀人,拙於謀己。二人的感情卻如膠似漆。
“阿珠,你千萬彆氣餒,別處處自責,如我有福,即不全娶福薄之妻,如你命薄,也不會嫁有福之夫。有所謂:將相本五種,男兒當自強。我立刻改行醫,力爭上游。”
“堯哥,只要你一心行醫,不再當殺手,我不怕吃任何苦。”
“阿珠,我發誓,今後不會再讓你吃苦了……”
兩人緊緊擁在一起,愈久愈醇的情感,沖淡了古人所說的“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窘困。
窮人搬家也方便,湯堯挑了一擔,阿珠提了兩個大包袱。這就是他們成親之後的全部家當。
由此去青石大鎮,走捷徑可縮短三里餘,但須穿越乾涸的河套,久旱不雨,小河干涸,雖無水卻有爛泥。
這當然是他們始料所不及的。
一腳踏下去,深及腿部,已走了一半又不願半途而廢。
好歹過了河,二人在樹蔭下休息。
小湯十分憐惜愛妻,記得當年油坊的小東中意她,且十分著迷,那油坊東主是個有良田千頃,文廈千間的大財主。
要不是小湯追得緊,阿珠早就作了油坊的少奶奶了。
吃油穿綢不必說,至少不必顛沛流離,提驚受怕。
小湯內心一陣慚愧,尤其是看到她的腳和腿上全是爛泥。
但是他的目光突然停在愛妻的一雙金蓮上。
阿珠的金蓮雖非三寸,也只是掛零一點,細細瘦瘦而不握,兩隻金蓮合起來也不到半斤,而如今沾滿了河套中的泥漿,不要說三寸,十三寸也不止。
他忽然想起了魚得水的話:當你老婆的金蓮有八斤半的時候,也該是你走運的時候了。
如今這一雙金蓮絕對不止八斤半重。
先是心頭一酸。
阿珠見他打量她的金蓮,連忙收起來道:“阿堯,有什麼好看,真是醜死了!”
湯堯卻大笑了起來。
這是一種放縱的暴笑。
這也是懷才不遇,對現實及個人的一種嘲弄的笑吧!
阿珠吶吶地,紅著臉說:“阿堯,你笑什麼?”
“阿珠,你的腳……”
阿珠再次拉衣掩蓋,驚慌失措,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的。
這些小動作越發使湯堯憐愛之外,更加無限地愧疚。
直到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阿珠才知道阿堯笑的真正原因,不由淚光流轉,只要丈夫這麼一個眼神,她可以忘了所有的痛苦。
這工夫一個出殯的行列由遠而近,自樹蔭下小徑通過。
這死者必然很窮,既無幾個送殯之人,看來四個人抬的棺材也很薄,這世界上還有比他們更窮的人。
沒有喪樂也無僧侶,連抬棺材的族人加上親人也未超過十個人,如果死者是個財主,送殯的人…定會排列數里之外吧!
出殯的行列已經過去了,湯堯的目光突然凝注在小徑滴滴的鮮血上。
每隔三兩步必有一兩滴。
他立刻用手蘸著小徑上的鮮血,先看了一下再嗅了一會。
他突然大叫著奔上去,道:“快點把棺材放下,人沒有死!”
死者的丈夫雖然潦倒,卻不象個瘋子,道:“人都死了一天一夜了,你胡說些什麼?”另有一位族中長輩,大聲道:“你是什麼人,阻擾出殯!”
湯堯道:“老先生,死了一天一夜的人絕不會流鮮血,你們看看棺底的鮮血,不知死者是什麼病死的?”
老人和死者的丈向棺下望去。
二人都不由大為驚奇。
老人道;“是難產死的……”
“這就對了!她並未死,只是難產昏厥閉氣而已,已在棺中生產才會有大量鮮血流出,要儘快打開棺才行!”
老人和死者的丈夫還半信半疑。
一個陌生人的話怎可採信?
老人還是比較有經驗,以為寧可信其有。
看地上的鮮血絕非死了一天一夜的人所能有的。
湯堯厲聲道:“棺中有兩條人命,你們不管他們的死活嗎?”
於是由老人作主,就近借來工具撬開棺蓋。
果然產婦已生了一個男嬰,但因產婦流血過多,且開棺遲了些,窒息而不治,但嬰兒卻很好。
一問之下,原來湯堯是位大夫,而且就要到青石鎮上去住。
這些人也正是青石鎮上的人,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神醫”之名鵲起,求醫者破了門,三更半夜都有人求醫。
湯堯可以說是一夕成名,自然是名利雙收了。
就在他們成名後的一個月左右午夜,湯堯送走了最後一位患者回來,發現客廳中有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居然是魚得水,正在欣賞一盆盛開的菊花。
湯堯…時激動,道:“老魚,你不但是‘神捕’也是鐵口‘神卜’……”
魚得水道:“閒話少說,現在你可以實現諾言了吧?”
“你是說……”
“叟的下落。”
“當然!當然!”湯堯以“傳音入密”說了,兩人交換了個外人無法臆測的眼神,魚得水抱拳道謝離去。
這工夫阿珠走了進來,道:“這位大恩人真是天才!”
“當然,因為他才十八歲呀!”
“可是據說他的幾個拜弟都不成材!”
“人有賢與不肖之分,怎能苛求?”
“我說他是個天才,還不僅僅是指這方面。”
“阿珠,你是說……”
“堯哥,請恕我直言!你們二人到底誰是‘霧中人’?”
湯堯微微一驚,道:“阿珠,你怎麼知道……”
阿珠道:“他是‘神甫’也是‘神卜’對不?”
“對,他當之無愧!不過他不是官方在職的捕頭。”
“那他為了啥兒捕了一些巨盜歸案?”
“那是因為他的堂叔是位捕頭,慘死在巨寇之手。所以,他和官方協議,成為聘用臨時捕頭,平時不領薪。”
“捉到一個算一個,論個計酬?”
“對了!”
阿珠道:“好!他因公辦案,不是霧天不出手,你帶人復仇,沒有霧你也絕不出門,你剛剛稱他為老魚,他比你小得多,卻稱你為小湯,暗示你們交非泛泛,絕不僅僅是上次你殺了‘三手大聖’後才認識的,表面上卻又故作初識,你們二人到底誰是‘霧中人’?”
湯堯突然抱住了她,道:“阿珠,你猜為什麼?”
“我以為你們二人之中身手高的利用弱者之名霧天殺人。”
“阿珠,你真了不起,但是你只猜對了一半。”
“只猜對一半?”
湯堯傾耳聽了一會兒,然後走回抱起愛妻,低聲道;“老實告訴你,他幾乎不會武功,也許只會捱打……”
阿珠的驚凜是不難想象的,但湯堯居然看不出她的驚凜是裝出來的。
她只是不停地說:“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湯堯並沒告訴她為什麼要這樣?
阿珠道:“如他不會武功,他的‘梅花’寶刀又怎能把你的‘桃花’寶刀上震一缺口?那不需要較高的內力?”
“不!他的刀只是一柄普通鈿刀,卻為他取了個‘梅花’的名稱,刀上的缺口是以我自己的巧勁震破的。”
“這我仍然想不通,他既不會武功,只要你作他的傀儡,你殺人,他得到虛名是不是?”這話湯堯就該覺醒才對。
“大概是吧!”
“果真如此,他為何敢去找‘叟’那絕頂高手?莫非你又要代他……”阿珠陡然色變,她就怕丈夫重操舊業。
湯堯只是緊擁著她,不知對她說些什麼?或者什麼沒說,珠卻注視著那一盆菊花。
魚得水在酒樓上獨飲,由於坐在臨街的窗下,他發現了一個熟人。
一根雞骨射向街心一個十七八歲的不夥子前胸。
速度快,手法準,而且這小夥子正在東張西望,但他居然在倉卒中閃過,道:“他孃的!什麼人放冷箭……”
突然發現酒樓窗內的人,發出一聲驚叫,撒腿就跑。
魚得水丟下一塊銀子,跳樓窗躍落街心。
到了郊外就被追上,而且被揪住衣領,道:“魚大哥,你這是幹啥?”
“問你自己都作了些什麼事?”
這小子叫熊家昌,不太走正路,道:“大哥,我這麼作另有原因,只不過大哥一定不喜歡的我解釋。”
“八成如此!”
“不欣賞我也要說,我姊姊被我爹賣給人家作小老婆,後來那人又娶了兩個小老婆,卻叫我姐姐整天做粗活,如推磨、餵牛及做飯等等,還不時打罵。”
“那你也不該專門修理討小老婆的人,有的人不得已。”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不是?由於無後而討小的我不修理他們,有了子女而討小老婆的我絕不放過!”
“你太偏激了!”
“不是我偏激,是他太狠毒沒有人性,有一次他打我姊姊,我姊姊只罵了他一句‘冷血’,他就用刀在我姊姊唇上割了個十字,從此變成兔唇,我姊姊逃走出了家……”
魚得水沒有出聲,叫他如何苛責小熊?
“但是你要記住,我雖不是正式的捕頭,不吃糧不受餉,卻也是乾的執法勾當,我的朋友不能作奸犯科!”
“小魚,你也別光是罵我,小郭還不是一樣!”
“郭華怎麼了?”“還不是仍幹著無本生意!”
“這不行,我要去逮他。”
“算了吧,大捕頭,有些事非睜一眼閉一不可!”
“這是什麼話?”
“小郭雖然乾的行業不正,他的出發點卻是正常的。”
“不管他的出發點如何,作無本生意就是犯法的。”
“算了,我也不想替他說好話,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他在那裡?”
“徐州……”熊家昌道:“小魚,我跟著你成不成?”
魚得水勉強點點頭。
徐州是個大地方,是古代兵家必爭之地。
魚、熊二人住在客棧,決定第二天去找小郭。這天晚上三更左右,小熊悄悄下床穿衣,出屋而去。
魚得水是幹啥的?立刻暗暗跟著。
在一條巷中,小熊吹了兩聲口哨,一家民宅就亮起了燈,小熊立刻越牆面入,人小武功也相當基礎。
小郭也是個十九歲年青年,他仍然躺在床上,道:“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我好睡,可不能陪你!”
小熊道:“我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的。”
“你不會有什麼正經事兒。”
“早知是‘大姑娘生孩子一出力不落好’的話,我才不會來啦!”
“好吧!你說,有什麼鳥事?”
“小魚來了!而且要找你。”
“找我幹啥?”立刻坐了起來。
“我想不會是請你去吃滿漢全席吧!八成要揍你!”
“這是什麼朋友?你帶他來揍我?”
“怕什麼?我就是被他逮住的,他是捕頭不能不拉開架子作樣子,不會真的揍人的,想不到你的膽子小起來了。”
“那你來幹啥?”
“和你一起作些‘生意’!”
“去你的!好的你不學!”
小熊道:“小郭,別人不知道你,可瞞不了我小熊。”
“你知道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十八位乾媽?”
“X你姊!你什麼事都知道!”
“走吧!我是偷偷溜出來的。”
小郭道:“我剛剛要睡,真不願意離開被窩。”
小熊道:“離開這個被窩,到另一個被窩去還不是一樣。”
小郭下床穿衣,帶了個裙鏈,穿窗而出。
此刻月明星稀,可不是作這勾當的奸天氣。
小熊道:“是不是已經有目標了?”
“對!”
“什麼大戶官賈呀?”
“你跟著走就是了,到了地頭可要小心看我的眼色行事。”
“當然聽你的。”
徐州妓院有十五六家之多,其他半掩門還不包括在內,僅這十六家妓院就可以分為三等階級。
這家妓院名稱就叫“熱被窩”。
真正是直截了當,望文生義,在秋冬之季,一看“熱被窩”,這三個字,如果手頭寬裕,兩腿就不聽使喚了。
兩小到了“熱被窩”附近。
這妓院在徐州算是一流尾二流頭。
正因為名稱有吸引力,雖不是一等窩子,生意卻是十六家之冠。
三更稍過,妓院內還有人猜拳行令,笙歌不斷。
當然,有的嫖客已經和相好的開始了“野戰”哩!
此刻鴇母正在樓上屋中算帳,每天這光景她要把收入算清,查點庫存,帳目弄清才會去睡。
這鴇居然也只有二十五六歲,可算是很年輕的鴇母了。
銀庫的兵鐵打造,厚三寸餘,有兩道門,此刻已經打開。
裡面有各行號的銀票、金條和銀元寶。
兩小站在鴇母身後時,鴇母已然覺察道:“兩位要搶還是要借?說明了來意,我也好考慮一下。”
兩小不由一震,他們以為行動夠謹慎,行動也十分輕靈,居然也被她發現了。
小熊道:“搶如何?借又如何?”
鴨母道:“搶劫犯法,立刻送官,借貸嘛!可以考慮。”
小郭道:“那就是借吧!”
“兩位貴姓大名?”
“他姓張。”小熊道,“我姓李。”
“名字呢?”
“他叫張貴,我叫李福。”
“你們二人連名字都不說,毫無誠意,快滾吧!”
小郭道:“滾?你以為我們會空手而回?”
這時鴇母才站起轉過身子,-居然姿色不惡,道:“你們的膽子不小!”
小郭道:“你這鴇母也與眾不同,居然不怕搶!”
小熊一使眼色,叫小郭別蘑菇,二人一起上撲。
兩小也算是名門出身,技藝各有一手,然而二人聯手合擊,竟和她打成平手,時間一久必然有人聞聲趕來。
兩小沒有把握在百招內勝她,她也不可能在百招內擊敗他們。
就在這時,忽然出現一個少女。
當然小熊和小郭都蒙了面,這少女也蒙了面,她徑奔巨大的銀庫,先抓了一疊銀票,然後又抓了幾根金條。
她似乎並不貪。這已經知足,掉頭就走。
鴇母厲聲道“丫頭,你把東西留下,算你的造化,不信試試看,我可以找到你!”
少女根本不理,自後窗走了。
兩小困住鴇母,使她無法去追。事實,二人被困住脫身也不容易,不免焦急,因為這時有人上摟的聲音。
少女奔出兩條街就發現有人跟蹤。
她對此處似乎很熟,轉彎抹角想把這人甩掉。
逃到郊外,發現還是沒有把此人甩掉,不免吃驚。
她的輕功不錯,只因帶了五十兩重的金條七八根,相當沉重而奔行不快,不過她以為這人的輕功比也高得多。
這人似乎不想立刻追上她。
要是此人想馬上追上她,似乎輕而易舉。
這人的目的是什麼?
少女被追急了,因為雙方只距十來步光景,一時無計,只好出此下策,“叭”地一聲,褲帶斷了,褲子“刷”地一聲,落在腳面上。
這一手來得太陡然,追的人立刻停住。
他不知道是一時用力過猛,撐斷了褲帶抑是有意的。
通常一個少女應該是不會來這一手的。
少女尖叫出聲,一手提起褲子繼續前奔。
她一手提褲並未完全提上,可以說臀部還露了部分出來,所以追的人很為難,追吧!不太方便,不追吧太便宜了她。
她奔得不快,追的人也保持十步左右的距離。
追了一會,少女道:“你再追我就大叫‘強xx’!”
少女又奔了一會,才回頭望去,追的人不見了。
少女暗暗一笑,這才把褲子提好向山坡上三間小茅屋奔去。
茅屋內無燈,在月光下可以看出,十分簡陋。
少女奔入內間時,突然發現屋內有個人道:“什麼人?”
“同行!”
“同行?什麼同行!”
“‘三隻手’!”
“我是專門抓‘三隻手’的!”
由於此刻少女的面罩已扯下,可見其真面目了。
這使來人十分驚異,這少女不但很美,還有點大家風軒。
來人也十分年輕,這使少女吃驚而又不屑地道:“你是說你是抓‘三隻手’的?可真會自抬身價。”
“你說我不是抓‘三隻手’的,是幹啥的?”
“和我一樣!”
“不對吧!如果我和你一樣,為什麼不順手牽羊?”
“你有沒有順手牽羊我怎麼知道?”
來人正是魚得水,道:“你看……”把口袋都翻了過來。
少女道:“你也不過十七八歲,難道真的當了捕頭?”
“對!只是不吃糧不受餉,抓到一個算一個,論人頭計酬。”
“你要抓我進去?行嗎?”
“幹這一行的,不能考慮行不行?只考慮應不應該?”
少女放下金條,撤下一柄大摺扇道:“我勸你趁機下臺算了!我不是好惹的點子,要不必然灰頭土臉!”
“幹我們這一行的,灰頭土臉是常有的事。”
少女掃來一折扇,一看就知道變化頗多。
魚得水反而去扣她的脈門。
少女一驚,立刻變招,只不過無論怎麼變,總是掃不到魚得水,但拳腳有時卻可能擊中魚得水。
擊中本來她很高興,但立刻就齔虎咧嘴。
擊中他身上,她的手和腳就象擊中辣椒醬一樣,手腳辣辣地,痛撤心脾,簡直是生了一身牛皮鐵骨。
又打了一會,少女猛喘道:“你不累?”
“不累!你累了就歇一會,歇夠了再打。”
少女打了不到五十招,立刻收手道:“你有點邪門。”
“我一點也不邪門,邪門的是你!”
“我有什麼不對?”
“第一、一個少女作這勾當簡直是笑話。其次,你剛才在路上故意使褲帶崩斷,也不象大家閨秀的行為。”
“我說過我是大家閨秀了嗎?”
“你看起來還真象個大家閨秀。”
“謝謝你的誇獎,你到底是誰?”
“魚得水。”
“噢!原來是你,這就難怪!大捕頭這麼年輕。”
“閒話少說,跟我走吧!”
“抓我送官?”
“不是,是把偷的錢還人家,既往不究。”
“很抱歉!我不會跟你走,如果你要交我這個朋友可以考慮。”
魚得水道:“我交朋友可要選擇,一個隨便弄斷褲帶露出下體的女人,我恐怕不會考慮接納。”
“你胡說!你看到我的下體了嗎?”
“至少由於你的褲子落在腳面上,我看到了你的臀部,你似乎對自己的臀部相當地有信心……”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一手提褲逃走,一直沒有提上而仍露出臀部上端……”
“你胡說八道……”她突然擲出了一柄匕首。
小魚閃過,“叭”地一聲,她的褲帶又斷了。
由於二人對面,魚得水不忍觀看,急忙別過頭去。
當然雖然褲帶斷了,褲子落地,也只能看到她的大腿根,其餘重要部分卻被遮住看不到。
這種脫身之法很有效,對君子有效,對小人卻更有糟。
只不過卻是低級。
待魚得水追出,人已不見了。魚得水帶走了金條。
正好在路上遇見了小熊和小郭,二人邊走邊談,有時大笑,原來也和那少女差不多,展示下體才脫身的。
按理說妓院鴇見多識廣,展示那東西又能如何?
也許是兩小的不一樣,或者這鴇母不是老油子。
總之,就在那種不登大雅的舉措下,鴇母捂眼不敢看,二人脫了身。
魚得水暗暗搖頭,這些傢伙個個都走了偏鋒。
他暗暗跟著,看看他們要去何處?他以為是決擇的時候了。
君子行擇而後交,他不能濫交惡友。
在郊區一幢大破舊房子內,他看到了一個奇特而又感人的場面,這裡住了約二十餘位老女人,小郭都叫她們乾媽。
有的跛足、有的瞎眼、有的甚至癱瘓。
小郭一一探視噓寒問暖。
小熊道:“小郭,真想不到你是為了奉養一些孤寡老人而幹那行的。”
小郭示意他不要在這些老人面前提這些。
事後他告訴小熊,他自稱是百里外一個大財主的兒子,父親吝嗇成性,高利剝削,所以他要為父親贖罪,收容奉養孤寡。
事實上由於以前他的家境太窮,他的父親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母親有病在床,父親七夜未歸,母親是餓死的。
就因為如此,他決心在幫助所有孤寡的老女人。
暗中發現這一切的小魚,不由暗歎,這樣的犯法是不是也值得原諒?而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捕頭。
他偷偷留下金條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