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麗妹急得快哭出來了道:“我也不知道,二哥,您千萬別誤會小妹……”
梅玉一笑道:“弟妹!你別急,你跟老三恩愛得很,老三是我的手足兄弟,我相信你不會要我的命,你這個侍女是誰給你找來的。”
“她們兩姊妹都是交趾國人,是交趾王在一年前送給我的,那時我剛登基,她送了我一對待女作為賀禮,這對侍女既善歌舞,又能詩詞,還會一點武功,小妹十分喜愛,留在身邊侍候,連天傑也很喜歡……”
梅玉神色一動道:“這個黎黎還有個姐妹,在哪裡呢?叫她來問問也許可以知道一些……”
“她的妹妹叫蘇蘇,就是先前送茶的那一個。”
說著趕緊進到廳裡,但見姚秀姑用劍抵住那名女侍笑道:“三弟,弟妹,你們的這個侍女很不聽話,她要離開,我叫她別走,她競拔出刀子要跟我拼命呢!”
那個侍女蘇蘇手中執著一柄巴首,目露兇光,狠狠地逼視著姚秀姑,忽而一言不發,舉起手中巴首,對準自己的心口刺進去。深及柄處,用手一拉,刀鋒拉下去,內腑由裂口處擠了出去。
她聲嘶力竭地叫道:“有死無回!”
就是這四個字,她的身子撲倒地上,兩腿一抽一抽地動著,卻是再也活不成了!
梅玉憎然地道:“秀姑,你怎麼發現……”
姚秀姑道:“她剛才失手把茶壺丟在你身上是故意的,她是想造成你的慌亂,以利外面的兇手暗襲……”
“你怎麼知道她是故意的呢?”
姚秀姑道:“她不是第一次經過那兒了,上前送酒菜的也是她,地毯翹起一角,她早已注意到了,好幾次還特地用腳去踩幾下要踏平它,這次送茶進來,她還看了那翹起的地毯一眼,然後卻一直對準它行去,存心就想絆一下。”
“你一直在注意她?”
“是的,自從上次發生胡姬行刺的事件之後,我對這些侍候的人都會加以小心,尤其是這個女子,她每次看向國公時,眼中總是流露出一種殺機,我一直在留心著……”
方天傑道:“幸虧嫂子留上心了,否則真是太糟了,真想不到她們會做出這種事2”
梅玉道:“她們是過度小心了,如果沒有她這一做作,在窗外直接用暗器襲擊,我還躲不開……”
姚秀姑道:“這倒不然,暗器必有破空聲,我已經留上心了,不會容人得手的。正因為有人鬧上一鬧,我才忽略了暗器,幸得國公吉人天相,否則可真難說了。”
四個人看著椅背上的兩支短箭,不禁臉有怖色。
梅玉最後莊重地道:“現在有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就是這兩個女子為什麼要殺我?”
萬麗妹道:“她們來自交趾才一年,不可能跟國公結下私仇,那就是受人唆使了。”
梅玉道:“那就差不多了,前藍玉大將軍的後人藍紹光最近在鎮南關謀叛沐王爺不成,兵敗逃往安南,據說他跟安南、交趾都頗有來往,而且十分密切,這次藍紹光事敗跟我的關係很大。
恐怕是他挾怨報復唆使人前來!”
方天傑道:“這很好查的,我只要問一下,近日是否有交趾人跟那兩個女的聯絡就行了。”
他倒是說查就查,而且宮廷中人,都由一名總管管理,他召來了總管,一問之下,才知道前天由交趾專門派了個信差來,交給黎黎一封家書……”
方天傑忙又追問道:“那個信差呢?”
“那是黎黎的表兄,由於在行宮中,待客不便,他當天就回去了!”
“蘇蘇和黎黎的底細你都很熟嗎?”
那位總管還不知道出了事,很從容地回答道:“臣下清楚,她們都是交趾女人吳芳梅的表姐妹,家中原是貴族,被徵召入宮做女官……”
萬麗妹道:“貴族的女兒,居然會到我國來做侍女?這不是太委屈了嗎?”
“是的,不過她們的父親因為妃子犯了罪,已經註銷了貴族的身份,她們也貶為奴,放逐到我邦來的。”
萬麗株冷冷地道:“我早就聽說交趾女王吳芳梅是個很有心計的女子,十七歲登基,接連敉平了國內六次權臣篡位奪權的政變,終而使國事大變……”
“是的,不過聽說她得安南國王的支持也不少,安南則又幫她拉攏了大明鎮南總兵藍紹光,藍將軍撥了不少部下幫助她,而且她也跟藍將軍訂了親。”
梅玉更明白了,笑笑道:“這位藍將軍真不簡單,看來頗有意思在西南創一番局面呢,難怪對我這個西南都護要視作眼中釘了!”
那位林總管道:“國公說的是,在藍玉大將軍徵蠻邊時,就留下一手了,他把一些心腹部將留在西南部署實力,結果他自己犯了事,但那些部署遠是有點效果,在暹羅及緬甸的,被前國老李至善拔掉了,在安南和交趾的,因為得到沐王府的支持,漸漸長了根,安南國王阮春禧已成個傀儡,國事大部分操於藍家舊部之手……”
梅玉道:“我知道了,林總管,有兩件事要麻煩你。第一件事是請你搜一下黎黎和蘇蘇兩個人的臥房,特別要注意來往文件,因為她們是交趾國派來的奸細……”
林總管一怔道:“會是這樣子嗎?我們都是些小國,國內有一半人還是穴居野處的生香,沒有什麼機密可供刺探的,派奸細來有什麼用呢?”
“派刺客,在必要時行刺國公,就可以造成大亂,再繼以大軍,不難將貴國一舉而征服!”
“這……當然有可能,但是交趾國家太小,舉全國之兵也不足與我一抗的。”
“交趾不成,加上安南就夠了,藍紹光在鎮南圖叛沐王不成,逃到安南,正想聯交趾而生事,他跟交趾女王定過親,安南又為他的部屬所控制,還安分得起來嗎?”
林總管一驚道:“國公是否準備對安南和交趾用兵?”
目前還不急,先要找到證據,除了書面文字之外,還要人證,你秘密派人到附近市鎮去找找看,他們帶信來的那個信使一定還在。”
林總管道:“那傢伙叫吳志遠,當天就走了。”
“我相信還沒有走,一定在等消息,交趾給蘇蘇她們的指示是行刺我,他要等到回信……”
林總管答應去看了。萬麗妹道:“國公放心好了,林總管做事很小心精明,只要人沒離開,他一定捉得到的。”
梅玉一笑道:“我知道他很精明,但我不以為他能有什麼成績。”
方天傑微愕地道:“二哥,你對他有什麼意見。”
“我對他沒有成見,只有一點懷疑,因為他來到之後,一直就沒有問蘇蘇和黎黎出了什麼事,顯然是已經知道她們做了些什麼了。”
萬麗妹道:“他是內廷總管,對後宮所有的事,他應該很快知道的,尤其是在清肅行宮,我們只帶了二十幾個人出來,更容易管理。”
梅玉道:“假如他已經知道了,應該主動地來追查,可是,他居然要等老三去召喚他,來到之後,還在裝糊塗,由此可知,此人忠心堪慮……”
方天傑夫婦都不開口了,梅玉又道:“還有,就是他對藍紹光和安南、交趾的事情太熟悉,那些事都是大機密,他不可能知道的。”
方天傑道:“二哥,既然知道他不可信了,你又派他去捉那個信差,還有用嗎?”
梅玉微笑道:“我並不以為他會把人捉到,可是此去安南,只有一條通路,我們只要守住那條通路,就能把人截下來的。”
萬麗株急了道:“國公就快點派人去守住通道吧,如果慢了一步,又被人逃脫了!”
“沒有這麼快,我將巡邏隊佈防在五十里外,我以緊急通令發出,扼守住隘口,就不怕人脫走了!”
他召來了手下的軍丁,迅速佈下了命令,然後道:“老三,弟妹,我們一起去查證一下林總管的忠貞吧!”
四人四騎,連隨從都不帶,就這麼一道出發了,疾馳出近五十里時,在一個山隘口上,已有人佈下了鹿角拒馬,封住了山道,另外四名執戈的兵丁,盤查經過的行人,這個隘口扼住了山道,是惟一能通行的路。
梅玉等人到達時,從旁邊搭成的營帳中,出來了一名軍官行禮參拜,自報姓名叫吳文桂,職銜是前鋒營下的哨官。
梅玉含笑回禮道:“四個時辰前,我在帥府發出了一份緊急通令,你收到了沒有?”
“卑職在兩個時辰前曾接到急箭傳令一份,不知是否為元帥所頒的那一份!”
說著雙手呈上一份文書,梅玉接過一看,點點頭道:“不錯!
就是這一份,要耽誤兩個時辰方傳到,太慢了!”
“啟上元帥,急箭傳令多系直線進行,而帥府到此,彎路太多,增加不少轉折,是以略慢,像這種山區傳令,還是以信鴿為快!”
梅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有沒有情況廣
“卑屬接令後,親自盤查行人,總計有十一人通過,都是附近的居民,不像是作長行的……”
“你能作確定嗎?”
“卑屬還請了兩個本地的土著老人在此幫同辨認,那十一個人都是他們認得的,相信不致有誤。”
“這就好,我也相信不久必有狀況,你還是回到崗位上多加留心,找個地方給我們歇一下。”
吳文桂把他們帶進中央主帳,裡面只有幾把椅子,不過已可坐下歇足,而且還有人侍候茶水。
他們喝著茶,閒聊了一陣,約莫個把時辰,已聽得前面有爭執之聲傳來。
梅玉一笑道:“來了!他們也不算慢呀,只比我們慢了一個時辰!”
來到哨所前,只見林總管伴同一個男人拉著馬要通過隘口,吳文桂卻攔住不敢放行,林總管憤然道:“在下乃逞羅國王內宮總管,這人是本國專差,要回到王宮去,有敝國國王的通告令箭在此……”
吳文桂搖頭道:“沒有用的,本哨剛接到緊急通知,除了持有都護梅元帥的手令外,任何人不得通行。”
“難道敝國國王和王夫通過,也要國公允准才行了。”
“不錯!通令上是如此規定的,因此請閣下回頭去取了通告許可再來……”
林總管憤然地道:“這簡直是喧賓奪主了,這是逼羅的國土,本國官員,居然不準通行,我要把這件事稟告國王和王夫,讓他們要梅國公作個交代。”
他氣沖沖地拉了馬要回頭,方天傑已經攔身而出,厲聲道:“林子洋,本爵在此,你有申訴儘管說出來好了!”
林子洋回頭看見了方天傑,臉色大變,跳上馬回頭想跑,可是馬才跑了幾步,旁邊一團寒光掃至。
卻是梅玉從路旁的山坡裡穿了出來,他早已繞到了前方,預防逃走。
劍光掃過馬腿,馬匹負傷倒地,林子洋也夠狠的,居然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招呼同來的那個漢子道:“事急突圍,放棄馬匹,衝過邊界去。”
那個漢子果真放棄了馬匹,拔出腰刀,朝著隘口衝去,方天傑拔劍擋住了,那人的刀法居然十分凌厲,且又是情急拼命,十幾手狠劈急刺,居然把方天傑殺得連連後退,好在吳文桂已經率了部屬出來了。
這一批御林軍出身的遠征部隊倒是不同凡響,他們手執長長的鉤鐮槍,上面槍刺,底下鐮鉤,三四人同時進攻,不到幾個照面,就把那名漢子刺傷制倒在地,而另一邊的林子洋則與梅玉還在搭上手狠鬥。
林子洋是情急拼命,他看見梅玉和方天傑雙雙出現此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敗露,一心只想突圍脫身,所以他的攻勢很凌厲,著著都取要害,意在逼使梅玉退開,讓出路來以能脫身。
梅玉的劍術本來就精,經過這兩年來多次的殺伐拼命,招式更見凝鍊,眼光和判斷也更準確,身走輕靈,劍無虛發,林子洋的劍技雖精,在閱歷上卻差得太多,狠招攻出,梅玉只略動身形,就能避過銳鋒,然後蹈隙反擊,在他身上造成一些輕微的傷口。
這些創傷僅及皮肉,在激鬥時也不覺有多疼痛,可是破了口子就會流血,動得越烈,血流越多,血流多了,體能驟減,梅玉顯然就是打這個主意,而且也明顯地生了效,他只以輕靈的步伐纏住林子洋,不讓他脫身。
經過幾十回合後,林子洋幾乎成了個血人,動作越來越遲緩,最後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梅玉用力一劍,首先將他手中的兵器格飛,跟著一劍平拍,敲在肩頭上,把林子洋打得跌倒在地,沉聲喝道:“捆上,給他治傷。”
吳文桂是老經驗了,先上前點住了林子洋的穴道,制住他的行動,也止住了他的流血,然後才叫人拿了金創藥敷上包好,才請示道:“元帥是要就地審問呢,還是要送帥府去?”
梅玉想想道:“送去帥府好了,不過你這兒的防備不能鬆懈,提防他們有同黨會去報訊!”
吳文桂道:“元帥請放心好了,此地通往安南只有一條路,沿途每隔十里就有一處哨站,只要有眼生的人通過,當即通知下一站注意,他們插了翅膀也飛不過去的廣
梅玉一笑道:“那可不是插了翅膀飛過去了!”
他用手指向天空,卻見有兩頭鴿子,展翅向安南方向飛去,姚秀姑連忙拉弓扣彈,嗖嗖連聲,射出了一連串的飛彈,但因為距離過遠,只擊落了其中一頭,另一頭卻沖天而去,吳文桂卻笑笑道:“元帥放心好了,逃不了的。”
他揮揮手,早有手下放出了一點黑影,凌空直追那隻鴿子而去,萬麗珠驚問道:“這是什麼?”
吳文桂道:“是軍中專事豢養的鐵翅神鷹,平時可以用來協助狩獵,但最大的用途就是用來截獲信鴿,在兩軍作戰時,這種獵鷹的作用很大,這是向蒙古人學的,太祖有天下之後,著令軍中一體豢養獵鷹,並施以特殊的訓練,便能擔任特殊的任務……”
說著那一點黑影又在空中出現,閃電似的掠了回來,爪中抓著兩隻鴿子,一生一死,死的那只是被姚秀姑擊射而死的,活的一隻則是被它活活生擒。
萬麗珠看了不禁欽羨地道:“這種獵鷹實在太好了。二哥,能不能送我們幾頭豢養在宮中。”
梅玉笑道:“我不知道,因為我連自己有幾頭這種獵鷹也不清楚。”
吳文桂卻含笑道:“國王陛下喜歡這種獵鷹,可以派人到軍中來學習馴鷹之法,然後再叫人到西域大漠回疆去捕捉幼鷹來從頭豢養訓練。這種訓練好的成鷹,就是要了去也沒有用,因為它們只聽一個人的指揮,別人指使不動,沿海軍中目前只有一個馴師……”
梅玉道:“有這麼麻煩?”
吳文桂道:“太祖設道馴鷹營以來,軍中所有的獵鷹與馴鷹師都由該營派出,專司其業。”
方天傑道:“它們除了抓鴿子之外,還有什麼用處?”
“他們可以代替鴿子,擔任傳信的業務,而且還能偵查敵情,巡邏營區,搜索敵方斥喉,用途倒是不少。”
方天傑道:“那倒是值得訓練一下。要多久?”
“將幼鷹馴至成鷹,大概是五年光景。”
“什麼!會要這麼久?”
“把一頭鷹訓練成聽從指揮是很不容易的事,五年是最快的時間了,不過還是值得的……”
方天傑搖頭道:“我是個急性的人,可等不到五年,而且,在暹羅,也用不到它們!”
這時梅玉已經把鴿足上小竹管中的紙卷取了出來,那寫的倒是漢文,是通知安南王宮,說任務失敗,而且身份已可能暴露,請速為之計……”
梅玉冷笑道:“速為之計,是怎麼個計法?”
方天傑道:“安南阮氏跟前大將軍藍氏的關係很密切,他們對聖光寺和大哥也不買賬,把聖光寺設在那兒的幾名僧官都趕了回來,因為安南跟沐王的關係很近,大哥曾經派人向沐王去抗議過……”
“沐王府有何音訊呢?”
“沐榮回了一封很客氣的信,說他對安南並沒有鉗制的能力,但是對藍紹光卻是十分支持的,只不過他是大明的藩王。安南則是朝廷的藩屬,大家不相隸屬,他不能正面干涉,他只能在暗中支助聖光寺……”
梅玉想了一下道:“安南既是藍氏舊屬的勢力,沐王倒的確無法控制,而且身為外藩,也不便輕易對邊藩出兵,這一點倒是可以原諒他的,只不過我受命都護西南,對這些藩邦有轄制之權的。”
姚秀姑連忙道:“爵爺,您也不能輕易用兵的。”
梅玉冷笑道:“他暗遣奸細,對我展開了暗殺行動,只此一端,已經足夠構成我發兵的條件了!”
方天傑道:“二哥,你長途跋涉才來到此地,又要匆匆地發兵遠行,那在兵法上是所謂的師老兵疲,不征伐!”
“這正是安南敢於惹我的原因,他們吃定了我不敢輕動,我就偏要動給他看。”
方天傑道:“二哥何不領軍在此小駐,待兄弟率軍去討伐他們一陣!”
“你帶哪一支兵去?”
“聖光寺屬下徵得兵了萬人,經小弟訓練年餘,已頗可一戰,再者,暹羅也能派出幾千人。”
梅玉一嘆道:“老三!皇帝派我來西南開都護府,就是不希望聖光寺在此間的兵力太盛,你那一萬人只能用於自保,不能用來打仗的!”
姚秀姑也道:“是的!兄弟,永樂皇帝是個猜忌心很重的人,對於建文大哥匿居此地一事的態度,一直捉摸不定,你還是別去刺激他的好。”
梅玉道:“但安南的問題必須解決,這是向我挑戰,我要開府西南夷,威信不容受損,必須儆以立威。”
大家都知道梅玉的脾氣,他決定的事也不容更改,但是梅玉這次卻作了很大膽的行動,他留下了大軍在後面慢行,自己只帶了一個吳文桂,兩人雙騎上路先行,吳文桂是因為自小出身在雲南,通曉各種苗夷語言,梅玉帶著他是為了方便行路。
他要一個人先走,主要是為了瞭解敵情,也是為了安全,他知道安南既然決心要對付他,暗殺的行動一定會繼之不斷,倒不如他一個人走在前面出人意料。
大軍帳中只有姚秀姑一個人,帶著幾名侍女,但是幾位副帥每天還是循例到軍中叩清指示,實際上,梅玉已經領先走好幾天了。
暹羅通安南是有路的,但是梅玉卻要抄近路,他準備橫越老撾,由永珍直逼河南,而且也要他的部屬跟在後面走這條路,他本人在前面等於是開路,沿途留下記號,讓大軍隨後追上來。
所以,他走的是小路,僅容一騎通行,梅玉卻不擔心這件事,他認為他的馬匹能通過的地方,大軍也能行。
吳文桂是通曉夷語,不停地找當地土著問路,使他們一直能維持著正確的方向,而且也躲開了藍氏的偵騎,使他們一路很順利地行進著。
七月天氣十分悶熱,他們已經越過了邊境,進人到安南的境內藩嶺之下,安南山脈綿延極長,越嶺而過,十分的辛苦,山上山下氣候截然不同,他們越行越高,天氣也越涼,忽而遭逢到一陣急雨。
兩個人縱馬急衝,隱隱見到一片村落,屋舍十分整齊,就放馬奔了過去。
衝到村口時,雨勢更大,兩匹馬就一直進去了,到了一間較為高大的草堂前,他們才止住了馬,有一個老婆婆出來,看見他們後,臉上略有異色,不過很快就開了門,而且用漢語請他們進去。
她說的漢語是吳依一帶的蘇州語,梅玉聽來十分親切,因為他的母親是蘇州人,家中僕婦與陪嫁的丫頭也多半是蘇州人,他從小就聽慣了蘇州語,也會說蘇州語。
於是道了擾,老婆婆聽他能操鄉音,更是歡喜,一面為他們送上了茶水,一面向他們道及根本。
她姓韓,是人家的世僕,追隨老爺來此的,老爺與夫人都過世了,剩下就是兩位小姐在當家。
這兒整個村子都是韓家開發出來的,而且村人都是韓家的世僕,居此已有三代,也有近三十年了。
老太婆為他們送來了火盆,讓他們烘乾了衣服,等他們略微像個樣子,才笑著道:“兩位小姐要出來見客人。”
後堂出來了兩個年輕的女郎,衣著樸素大方,但是姿容秀麗,豔光照人,使梅玉的神色為之一亮。
較為年長的那個女郎也操著吳依軟語,鶯聲嚦嚦地介紹自己道:“小女子韓玉玲,這是拙妹金玲,蓬門弱女,遠處天涯,卻想不到有幸能接待公子這等貴賓。”
吳文桂道:“這位可不是什麼公子,他是天朝欽封的西南夷都護使,兵馬大元帥,一等汝國公梅玉……”
兩個女郎都為之一震,韓玉玲笑道:“原來是梅大元帥,那更使蓬革增輝了!”
梅玉看了吳文桂一眼道:“文桂!你太多嘴了!”
吳文桂道:“不是末將多嘴,而是末將突然發現了這兒的府記,知道此地是總降頭師的處所,因此才將元帥的身份揭露出來,免得她們冒犯。”
梅玉微怔道:“總降頭師,就是統治苗疆各部巫師的神巫,怎麼會在此地呢?”
吳文桂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末將只知道降頭師是以星星來分等級的,擁有的星數愈多,等級也愈高,末將有個遠親,是苗疆人的降頭師,只有五顆星,據他說最高的總降頭師有七顆星。”
他指著堂角一具舊花瓶中插著的一支黑令箭,前身上雕著七顆金色的星星!
梅玉在西南夷也有年許了,自然也聽說過降頭師的種種,他們是生番部族中的巫師,除了以符咒為人治病外,還兼具祭祀教化等工作,極具權力,有些部落中,酋長都要受其控制。
他們是西南夷人中另一個統治階段,以降頭術(即蠱術統治著為數極巨的土人,不過他們自成一個體系,世代相隨,誰都無法深人瞭解)。
韓玉玲一笑道:“客人真是好見識,愚姊妹的身份極少有人得知,居然被客人從七星令箭上看出來了,愚姊妹是七十二峒總降頭師,也是降頭術門第二百七十三代掌門人!”
梅玉哦了一聲道:“流傳有這麼久了嗎?”
韓玉玲道:“是的,相傳本門為三國時蜀相諸葛武侯所創,他五月渡瀘,深人苗區,七擒孟獲之後,惟恐孟獲又叛,乃留下一些奇術,世代相傳以制苗人,所以本門的開門祖師,就是孔明先生。”
“這……姑娘怎地不在苗區呢?”
韓玉玲一笑道:“苗區廣大得很,川中雲貴,只是一部分而已,西南諸夷,都有我苗家兒郎,幅員之廣,不遜中原,人員之多,也不下華夏!”
梅玉自從闢居海外之後,眼界大開,倒是相信此言不虛,尤其是足跡遠及馬六甲、蘇門答臘等地之後,才知道天外別有天地,古人僅以中華為宇宙中心,實在太淺薄了。
因此他倒是一拱手道:“姑娘說的是,敝人不知道姑娘有此等顯赫之身世,倒是失敬了!”
韓玉玲卻輕輕一嘆道:“這不過是我自我解嘲而已,苗域雖大,都是窮山惡水之地,苗人雖多,都是兇蠻未曾開化之徒,跟中原是不能比的!我這總降頭師雖能操握住他們的生死,卻無法號令驅策他們,跟中原的皇帝,畢竟是不能比的。”
梅玉聽得一怔道:“姑娘怎麼想到要跟中原的皇帝去比較了。”
從未開口的韓金玲卻道:“有什麼不能比的,中原的皇帝也沒什麼了不起,朱元璋也是我先祖的部下而已!”
梅玉更為吃驚,韓玉玲微笑道:“提過去的事沒多大的意思,不過舍妹倒是不吹噓,先高曾祖韓林兒,曾祖韓山重,朱元璋是跟著他的舅父郭子興起家的,郭子興卻是先曾祖的部將!
“韓林兒仗著白蓮教最先在元末舉事,其子韓山童為繼,郭子興是韓氏的部將,這倒都是事實,不過沒人提起,因為太祖得天下之後,將各路抗元的義師先後吞併,凡是自主為王的人,幾乎全部加以族滅,而且還全力搜捕遺孤,加以撲殺,因為太祖最信服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那些家庭的權勢被奪,先人被殺,仇恨結得很深了,不是任何方法可以化解的,只有除乾淨了才會天下太平。”
梅玉感到無言可談,只有一陣苦笑,韓玉玲笑笑道:“所以愚姊妹才會萬里迢迢,跑到異城來安身,我們若是仍然在中原,恐怕早被錦衣衛給搜出來了!”
梅玉只能道:“二位請放心,梅某不會為難二位的。”
韓玉玲一笑道:“梅國公,你雖然貴為都護使,可是聖光寺中那位聖僧是什麼身份,大家都清楚,跟你是什麼關係,更是明白,愚姊妹可以相信你不會幫著朝廷來對付我們,可是這位貴屬卻是錦衣衛中人……”
梅玉忙道:“姑娘錯了,吳文桂是禁軍中的參將,因為他熟悉邊境事務,才借調過來的!”
韓玉玲冷笑道:“那就是國公對他的歷史不清楚了,這位吳大人一直是錦衣衛駐貴州的負責人,日前才調回京師,出任禁軍參將……”
梅玉一怔道:“文桂,是這樣嗎?”
吳文桂只有道:“是的,末將原屬錦衣衛,積勞十年而無錯失,才能首至正式軍功出身,這是錦衣衛一條進人正式功名的。
路,走來卻很辛苦!”
“你還屬於錦衣衛嗎?”
“國公是多此一問了,錦衣衛這個圈子是有進無退的,一旦成為正式人員,終身都要在那個圈子裡,除非我們的功勳再建,等封為國公,那時才可以脫離了。”,
梅玉嘆了口氣道:“你還要兼著錦衣衛的工作?”
“這是必然的,皇上建立錦衣衛制度,就是要把耳目促入到每一處地方,這樣才不會受到矇蔽。”
“我這兒的一切你都要向上呈報了?”
“是的!鄭公接掌錦衣衛業務已經有十幾年了,歷任太祖、建文、永樂三帝,建功至偉,在他有生之年,大概沒人能替代他的。”
梅玉長吸了一口氣,覺得皇室這一手實在厲害,他們把錦衣衛的有功人員,升任軍職,派到各地軍中,可以使人事渠道暢通。
而且也可以把密探工作,不動聲色地在各處展開,最重要的是能論功計酬,使人人都幹得起勁。
本來梅玉感到奇怪,錦衣衛的待遇不是很高,鄭和管得很嚴。絕不準部屬有利用職權斂財的機會,官位也不高,只是權大一點而已,怎麼可能吸收那麼多的精英為用的,現在總算知道他們另有一套升遷的渠道。
但是他對吳文桂的置身麾下,卻無可奈何,事實上他知道朝廷派來的這一批軍隊,雖可供他全權指揮,卻不是他的私人武力,他如有不利於朝廷之心,這支部隊立刻就會倒戈。
因此,他只有苦笑道:“姑娘對於朝廷動靜,倒是頗不隔膜,居然識得文桂的身份。”
韓玉玲道:“弱質女流,又不蒙當道佑護,當然要靠著耳目聰明一點而求自保了。”
梅玉默然片刻又遭:“姑娘知道梅某此刻要幹什麼嗎?”
韓玉玲笑道:“雖然不知道,但可以猜得一二,國公在鎮南關壞了藍紹光的事,藍小侯跟安南交好,託庇安南,國公大概是要去抓他歸案的。”
梅玉見她居然猜中了,心中更是吃驚,表面上維持冷靜地道:“姑娘對梅某的使命有何見教呢?”
韓玉玲笑笑道:“國公很重視我的意見嗎?”
梅玉道:“梅某在西南夷不止一天了,深知道降頭巫在土人中的影響力,姑娘既是總降頭師,西南諸夷與姑娘的關係非淺,梅玉自然是重視的。”
韓玉玲笑笑道:“我這總降頭師只能管管蠻荒土人,而各邦的元首國君和他們的部屬卻都不受我的管轄,國公如果問我的意見,我自然是希望你們打起來,打成兩敗俱傷,使我的土人能夠取代那些當政者……”
梅玉道:“那是不可能的,人只會由野蠻進到文明,絕不會由文明再回到野蠻的。
韓玉玲輕嘆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若是國公折師過重,朱家天子一定會再派大軍前來支援,這一戰安南必敗無疑,因此,我只想能為國公稍盡綿薄。”
“姑娘將何以助我?”
“我可以號令所屬苗人群起合攻阮氏!”
“姑娘能指揮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