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身子剛落下地來,忽聽陶姍姍一聲沉喝道:“你們快點閃開!”
陶奇、耿奇、耿四娘聞言急急倒縱而回,身形快如閃電。
耳邊同時響起苗仲遠的大喝聲:“朱賢侄!快退!”
鶴鳴身子再度縱起。
但見陶姍姍右臂一揚,一簇金光,已砸射在他腳下。轟然一聲,頓時火光四射,濃煙暴起。丈餘方圓之內,盡是一團煙火翻滾。
火光中,鶴鳴一聲慘叫,人已被炸起兩丈多高,然後向苗秀秀身前摔去。
陶姍姍正要發出第二顆雷火梭,突見眼前綠光一閃,接著一聲巨響,有如焦雷驟發,威力較雷火梭又不知大了幾倍,只炸得地上土石亂飛,硝煙滾滾。
在場所有的人,在這剎那,全被震倒下去,那塵土沙石,猶自不住擴散。方圓數丈之間,有如煙幕籠罩,對面不見人影。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工夫,那瀰漫蔽空的硝煙塵土,才漸漸散盡。
陶奇、耿四娘、耿奇、陶姍姍兩對夫婦,全是灰頭土面,像剛從沙土堆裡爬出來的一般。
苗仲遠和苗秀秀也是伏在地上剛站起來。
鶴鳴則滿臉滿身全是血汙,連衣服也炸得破洞處處。
唯有空靈子卻穩站當地,右手緊緊扣著一顆雞蛋大小的綠色球狀物件。
四奇和苗仲遠父女全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
許久,才聽陶姍姍楞楞地說:“空靈子,剛才那東西是你這老鬼發出的麼?”
空靈子笑道:“不錯,除了老夫,當今之世,誰能煉造出勝過雷火梭威力十倍以上的東西來!”
“你剛才不是已經被姓朱的那小子捏斷了頸骨,又點了死穴的嗎?”
“老夫神通廣大,早已從天魔捲上練就了起死回生的妙法,你們山海四奇武功再高,也難得和老夫抗衡!”
“你剛才丟出來的,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嗎?”空靈子將手中的綠色球狀物晃了一晃道:“它的名字叫天雷爆,威力勝過雷火梭十倍以上,陶姍姍,你們山海四奇要不要再嚐嚐?”
陶奇、耿奇、耿四娘聞言立刻向後急退。
空靈子打個哈哈道:“不必害怕,老夫還不想馬上要你們的命。”
陶姍姍似乎膽子較大,冷哼一聲道:“老鬼,你那天雷爆是怎麼煉造出來的?”
空靈子道:“當然是根據天魔捲上的秘方造出來的。天魔捲上記載的,雖然多半是歹毒陰險的武功和暗器製造之法,但也有它光明正大的一面,說明天雷爆是專門對付武林中無惡不做的大奸巨惡之人用的,若拿來對付正人君子,便不會炸開。老夫造成之後,今天是第一次試用,當場顯示了它的無上威力,也證明了你們的確是江湖中的敗類。”
陶姍姍格格笑道:“我們本來也並未自稱是什麼仁人君子,自古以來,江湖中只有以武功決勝負,以實力分高低。武林盟主是以武功爭來的,並非禮讓好人的。”
空靈子笑道:“這麼說老夫該是武林盟主了。”
“你憑什麼?”
“就憑老夫的天雷爆,當年你們以雷火梭炸死了朱盟主,便想妄稱武林盟主,今天老夫如果以天雷爆炸死你們,豈不也算是武林盟主。”
“你錯了,當年我們以雷火梭炸死朱南明之前,也經過一番激烈拼搏。你若有膽量,不妨跟我們先在武功上較量一下試試!”
“老夫那有閒工夫逗著你們玩,扔上一顆天雷爆,豈不乾脆俐落。”
“老傢伙,你怕了?”
空靈子掂了一掂手中的天雷爆,笑道:“有了這個,在當今武林,只有別人怕我,我會怕誰?”
“老傢伙,只要你肯把煉造天雷爆的秘方告訴我們,我們山海四奇情願擁戴你做武林盟主。”
“老夫不想做那種傻事,也永遠不上你們的當,而且老夫也從來不存要做武林盟主的念頭。”
只聽陶奇大聲道:“妹妹,不必跟他羅嗦,咱們走!”
空靈子目光掃射了四奇一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們現在就滾蛋,老夫也不想趕盡殺絕,否則,老夫就只有扔出手中的天雷爆,把你們送上西天!”
陶姍姍猛地一跺腳,狠聲道:“好吧,今天這武林盟主,我們也不想要了,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咱們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空靈子不屑地一笑道:“今天本來就不是你們爭奪武林盟主的日子,你們只是在做夢。”
陶姍姍一咬牙,道:“為什麼不是?如果沒有你這老鬼從中搗蛋,現在我們早已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了!”
空靈子冷笑道:“要爭奪武林盟主,必須邀集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前來參觀作證,以往連九大門派掌門人也要到場,你們今天僅是兩傢俬鬥。縱然一方贏了,也只能算是解決了私人恩怨。武林同道並不承認勝的一方就是武林盟主,你們不是做夢是什麼?”
這幾句話,總算使四奇如有所悟。
在四奇當中,一向是女權高於男權,耿四娘膘了陶姍姍一眼道:“陶妹子,還是不必跟他羅嗦了,咱們走!”
陶姍姍不再說什麼,轉身隨在耿四娘身後,向山下走去。
陶奇和耿奇隨即也妻走夫隨,很快的便走得無影無蹤。
那三十六個無影追魂穿弩手,早已死傷大半,也全部自動撤離現場。
到這時苗仲遠才來到空靈子身前,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真把兄弟弄糊塗了,空靈先生怎麼一下子死了,一下子又活了?”
空靈子笑道:“事情是起源在我兄弟,他偷了我天魔卷的下冊,上面記載的就是風雲雷電四部神功。可是他跟我一樣,都不是習武的材料,於是就把它獻給了山海四奇,我發見以後追了去可惜晚了一步,我兄弟已經被四奇所殺,武籍也被他們得了去。
我心知事態嚴重,想去求朱盟主,以圖挽回,誰知四奇比我更快,已經將朱盟主暗害了。
我沒有辦法,只得耐心等待,一晃十年過去了,好容易在十天前才訪到朱盟主的遺孤,也就是位朱老弟,隨方易清老友潛居在此,偷偷跟他一商量,定下這個計策。”
苗仲遠道:“那封遺書呢?”
“遺書是假的,其實朱盟主只留下一套南明拳劍秘籍,連南明心功也是我杜撰出來的,因為我知道四奇功力精深,朱老弟絕非其敵,才想出了這個主意,假裝朱老弟將我捏死,再由朱老弟和他們過招,以探測四奇的武功,究竟是什麼路數,和高到什麼程度,等朱老弟一有敗象,我再出其不意扔出天雷爆,他們以為我已死去,自然不會再有防範,至於那封假遺書上所提到的南明心法,目的也是在擾亂四奇的鬥志,使他們在和朱老弟動手時,心存故忌,不敢以武功力拼。”
苗仲遠一皺眉頭道:“這樣不太冒險了麼?萬一朱老弟和他們交手時,身先喪命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一開始就扔出天雷爆把他們炸死?”
苗仲遠點點頭:“依兄弟的看法,的確該這麼做,用不著再由朱賢侄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空靈子一嘆道:“我何嘗沒有這種顧慮,但朱老弟堅持不肯。”
“為什麼呢?”
“朱老弟堅持要手刃仇人,在武功上分個高下,這樣才算正大光明的為他父母報仇雪恨,後來我和他商量結果,只有決定先由他上陣以武功對付四奇,若他能手刃四奇最好,否則,他再及時後退,由我出其不意扔出天雷爆。”
“可是陶姍姍已先發出雷火梭,傷了朱賢侄。”
空靈子嘆口氣道:“這卻是我當初始料不及的,沒想到她的雷火梭出手那麼快,而四奇在我扔出天雷爆前,又早已躍退了數丈之外,而且就地伏下身去,以致於未能炸到他們。天雷爆威力巨大,但炸開之後,碎片煙硝只能向上飛爆,如果對方伏身在地,就很可能不受損傷,除了當場震死的算是例外,四奇武功內功深厚異於常人,當然不致震死。”
苗仲遠望了空靈子手中的天雷爆一眼道:“剛才你和他們講話時,他們已無防範,為什麼不把這一顆也扔出去,卻讓他們活著離開?”
空靈子揩拭了一下額角的冷汗道:“說起來這是大大的一次冒陷,剛才放走他們,只能說是把他們嚇走的。”
苗仲遠一怔道:“這又是為什麼?”
“老朽費了十年以上的心力和工夫,只煉製成功一顆天雷爆,而且從未試用過,起先那顆究竟有多大威力,甚至落地之後是否能炸開,都毫無把握,這也就是我同意朱老弟先和他們較量武技的原因,若一開始就扔天雷爆,萬一失效,後果就真的不堪設想了,至於現在我手中的這一顆,那是假的,只能嚇唬人而已,還好,四奇真的被我嚇走了。”
“原來如此,其實看了真的那顆威力,誰也會被嚇走的。”
空靈子嘆道:“當年諸葛亮用空城計嚇退了司馬懿,如今兄弟用一塊廢鐵嚇走了四奇,總是險中弄險,非到萬不得已,不宜出此下策。”
“這該是上策才對,這一嚇,總算將朱盟主保全了遺孤。”
空靈子想起還未觀察鶴鳴的傷勢,回身說道:“對了,朱老弟傷得怎麼樣了?”
苗仲遠道:“兄弟前來時,已準備了些跌打損傷藥物,秀秀正在幫他敷藥療傷,看樣子不要緊。”
兩人來到鶴鳴跟前,鶴鳴正坐在地上,雖然滿身滿臉血汙,精神仍能支持。
空靈子彎下身來,目光中一片憐惜之情,道:“小兄弟,你怎麼樣了?”
鶴鳴強忍著創痛,道:“兩位老伯不必擔心,晚輩只是受了一點輕傷,算不了什麼。”
空靈子蹲下身來,仔細檢查他全身各處。
原來鶴鳴剛才被炸落數丈之外,只是受了雷火梭的強烈激震,身子失去控制,被震飛而出,所幸他當時內心早有準備,已先運氣護住經脈,身上臉上的傷勢,只是被硝煙所擊,並未傷中要害。
但他雖然不死,臉上卻已容顏全毀,縱然能用藥物治癒,今後也必面目全非。
空靈子渭然一嘆,道:“小兄弟,據老夫觀察,你的傷勢雖可治癒,可惜已難復舊顏,你年紀輕輕,只怕今後……”
鶴鳴慘然一笑,道:“前輩救我一命,晚輩終身感激不盡。今天師父和周老伯都為了我們朱家慷慨捨去一命,他們兩位老人家連命都可以不要,晚輩只是容顏改變,又算得了什麼?”
空靈子不禁老淚縱橫,又是長長一嘆道:“如今你師父和無塵老友生死不明,只剩小兄弟孤零零一人,今後你打算何去何從?”
鶴鳴語氣悲壯,道:“晚輩之與山海四奇,先前只有殺父殺母殺周恩兄之仇,現在又加上殺師父殺周老伯之仇,此仇不報,豈止不共戴天,但願蒼天保佑,晚輩只要有一口氣在,誓必手刃四奇。”
空靈子道:“手刃四奇,談何容易!小兄弟今後必須見機行事,小不忍則亂大謀,沒有萬全準備,絕不可輕易採取行動。”
鶴鳴道:“晚輩謹遵教誨。”
空靈子道:“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依我觀察,你的武功,不在任何一奇之下,但四奇對武功高出他們的人一向是採取連手合攻,當年令尊遭害時,據說四奇也是採取這種戰法,不然,以令尊的蓋代武功,怎會身遭不測。”
苗仲遠道:“這樣看來,小兄弟要報仇雪恨,必須以各個擊破的方式對付四奇。”
鶴鳴一臉堅毅神色,道:“四奇縱然厲害,晚輩也必當苦練武功,在他們聯手合攻之下,個個殲盡。”
苗仲遠道:“小兄弟這份豪氣,實在令老朽佩服,不過,總要有九成以上把握,才可採取行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必急在一時。”
鶴鳴忽然像想起一件事,望著空靈子道:“前輩,您那封假遺書上說先父有一冊南明心功,專為破解天魔卷而創,剛才又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不過……”
空靈子楞了一下道:“不過什麼?”
“晚輩記得師父好像說過,有位蓋代高人,盡平生所學,研創了一冊南明心功,不知落入何人之手。當時師父並未說明這位蓋代高人就是先父。”
空靈子啊了一聲道:“有這麼回事,怎麼我一直沒聽說過?”
苗仲遠想了想道:“這也難怪,先生和朱盟主見面機會不多,而一清老友當年卻跟朱盟主朝夕相處,幾乎形影不離。他既然對小兄弟這麼說過,想來必然不曾是假的。”
空靈子略事沉吟,道:“如果朱盟主真有南明心功留下來,那卻必須設法找到,尤其小兄弟有了這冊秘籍,縱然山海四奇的四部神功練得再精深,也可迎刃破解了。”
苗仲遠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完全是一清老友所授麼?”
鶴鳴道:“晚輩三歲起,便寄身在茅山上清宮,師父是九元真人,那時武功習得不多,直到十年前才由一清師父領來這裡的棲霞山道觀。他老人家教我武功,只用口授,到今天晚輩才知道這些口授武功,都是先父南明拳劍秘籍上的武學。”
空靈子急急問道:“那冊南明拳劍秘籍呢?”
“由師父珍藏著。”
“他曾不會帶在身上?”
“那樣重要的東西,他老人家絕不可能隨便帶在身上。”
“走!咱們快進觀搜查去,小兄弟已經失去了師父,不能再失去那冊秘籍。”
空靈子扶起鶴鳴,苗仲遠父女也隨在身後,四人進觀後,立即各處展開搜尋。
這道觀本來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和五、六間偏房。但四人足足搜索了一個時辰,連樑柱上和神像的座後都仔細看過,卻依然毫無所獲。
空靈子如有所悟,失聲叫道:“糟了!咱們上當了!”
苗仲遠吃了一驚,忙道:“有什麼不對麼?”
空靈子道:“剛才我一邊尋找,一邊仔細觀察,發現很多經年不曾打掃的隱秘處所,好像都有手腳痕跡,顯然是咱們在山上對付四奇的時候,四奇已先派人進觀搜查過。”
苗仲遠也看出剛才很多隱秘地方,似乎有人動過手腳,呆了一呆,道:“這該怎麼辦?”
空靈子道:“這冊秘籍,如果落入四奇之手,事情就更難辦了。”
苗仲遠嘆息一陣,道:“我們父女,也該走了,如果小兄弟不見外,不如先到舍下暫住幾天,等傷勢好了,再做打算。”
鶴鳴望著苗仲遠躬身一拜,道:“多謝前輩相救之恩,方才若不是前蜚和秀姑娘及時出手,晚輩只怕已散命在亂箭之下。晚輩決定仍留在道觀內,不得不辜負前輩一番美意。”
苗仲遠道:“你師父已路死了,這座破道觀,還有什麼值得留念的?”
鶴鳴道:“晚輩要設起師父和周老伯靈位,在道觀內祭拜七日,那時身上的傷勢也就好得差不多了,以後的事,再作打算。”
空靈子長長一嘆道:“苗兄就帶著賢侄女先走一步吧,以後的事情,慢慢再聯絡,老朽決定在這陪小兄弟幾天,他渾身是傷,起居飲食,諸多不便,總得有個人照顧。”
苗仲遠父女走後,空靈子從行囊中找出一瓶綠色玉瓶,道:“小兄弟,天魔卷本是害人的,但也能救人,這瓶藥就是根據天魔捲上的秘方研製出來的靈藥,治療創傷,功效驚人。”
說著把鶴鳴扶到床上躺下,將藥粉遍敷傷處。
鶴鳴頓感全身奇癢無比,血脈也加速流動,漸漸竟失去神智,昏昏睡去。
待他一覺醒來,已是次日中午,只見桌上早擺好飯食。
他伸了伸懶腰,由床上一躍而起,果然全身傷勢已經幾乎全愈。
耳邊響起空靈子的聲音道:“小兄弟,你餓了一天了,需吃些東西了。”
鶴鳴深施一禮道:“老前輩待小侄恩同再造,小侄不知今後要如何報答。”
空靈子淡然一笑道:“小兄弟何必說這種話,當年朱盟主待老朽恩重如山,老朽能為小兄弟盡一點心力,又算得了什麼。”
飯後,空靈子再為他檢查傷勢。
“老前輩,小侄感覺已經完全好了。”
“好是好了,只是留下的疤痕,老朽還沒有靈藥使它復原。”
“只要留得命在,晚輩就感激不盡了!”
鶴鳴說著,立刻設起朱南明、朱夫人、一清、周無塵、周天雄五人的靈位,開始祭拜。
空靈子也在一旁行禮。
轉瞬七天揭去,鶴鳴每天都要把五人的靈位早晚各祭拜一次。
在第八天早上,鶴鳴決定重回茅山上清宮,投奔原先的師父九元真人,空靈子也要回去料理一些私事。
臨別時,空靈子取出一副人皮面具道:“小兄弟,這副面具,也是根據天魔捲上的秘方製成,戴上之後,任何人都無法看出破綻,老朽費了三年工夫,只製成兩具,這一具就送給你吧。”
鶴鳴雙手接過道:“老前輩是覺得小侄的面貌被四奇損毀,惹人憎厭?”
空靈子臉色沉凝,道:“戴上這副面具,至少不致被人識破身分,在你今後的行動上要方便得多。至於你的面貌,天魔捲上有煉製整容復顏的妙方,老朽回去以後,將潛心研究,一旦獲得成功,小兄弟的面貌自可復原。”
空靈子臨走時,又從行囊裡取出二十兩紋銀,交給鶴鳴,以做盤纏。
鶴鳴拜謝已畢,空靈子早飄然而去。
鶴鳴把道觀內外打掃乾淨,鎖上殿門,心想師父一清和周無塵那天喪身崖下,此刻正是多天,也許屍首仍在。
他順著小徑,繞道進人谷底,尋找了半天,卻毫無發現,只好朝向兩人落崖之處,拜了四拜。然後上路往茅山而來。
由棲霞山到茅山,不過三百里左右路程,茅山在句容縣境,本名句曲山,相傳漢代茅盈、茅固、茅衷兄弟三人,在這裡成仙得道,世稱三茅君。
因此,句曲山也改稱茅山,或稱三茅山。
鶴鳴當晚投宿金陵,他自離開棲霞山道觀後,就戴上了人皮面具。
因他臉上疤痕累累,那模樣實在有點怕人,若以這種面目出現,走在路上,難免惹人注目,戴上人皮面具,除面貌一如常人外,也可減輕自卑心理,不過,由於面具是中年人的造形,看起來至少多了二十歲以上。
曉行夜宿,也許是他路途不熟,三百里左右的腳程,竟在五日後始行到達。
茅山是自古以來的名山,山上道觀廟宇甚多,上清宮只是中等規模。
他離開這裡時已是十二歲了,一切景物,都已早有深刻印象。
十年後的今天,他已經已由十二歲的孩子變成大人,但山色廟觀卻一切依舊。
他三歲時離家,進入上清宮,所以對父母的印象已全然消失。
朱夫人生下他時,朱南明已四十出頭,晚年得子,逐取名寶玉,及他進入上清宮,雖為俗家弟子,九元真人仍替他取了個鶴鳴的道號。
所以在上清宮的九年中,九元真人和他的師叔以及師兄弟倆,一直叫他鶴鳴,很少人知道他姓朱,更少人知道他名寶玉。
來到廟門前,使他微感一怔,大門竟是關著的。
一般廟宇,連夜間也多數開著大門,青天白日之下,居然關著廟門,這實在是絕無僅有的事。
他推了一下大門,竟然裡面上了鎖。再敲一下大門上的銀環,也無人相應。
到這時他才覺出不對,他記得在以前每天這個時候,大殿裡總會傳出誦經聲和鐘鼓聲,尤其那鐘鼓聲在數里之外的山下都可聽到,而今天他自山下走到這裡,約莫已有半個時辰以上,卻始終沒聽到鼓聲,直到此刻,殿內仍毫無聲息,這是他以前在上清宮九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在道觀外耐心的等待了將及一盞熱茶工夫,見裡面仍無動靜,只得繞到側面越牆而過。
進入觀內,依然不見人影,他首先奔入師父九元真人的廂房,卻見室內一片凌亂。
奔出廂房,在跨院裡高喊了幾聲,還是無人回應。
他自言自語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
各處又觀察了一陣,最後進入大殿,不由大吃一驚,但見殿堂內橫七豎八的躺了十多具道士屍體,地上血跡猶新,顯然是被殺不久。
這情景當真大悽慘了,上清宮本來只有十幾個道人,莫非下毒手的是存心趕盡殺絕了?……
他悲呼聲中,挨次一一察看,雖然已離開上清宮十年,仍能辨題出一半以上的人,只是尚未找出師父九元真人的屍體。
剛要再到殿外尋找師父的下落,卻聽耳邊響起一聲嬌叱嗔喝:“什麼人?”
鶴鳴聞聲望去,大殿外不知什麼時候,正站著一個勁裝玄衣少女。
那少女雖然姿容楚楚動人,但卻杏眸凝威,秀眉帶煞,臉色如罩寒霜。
鶴鳴一搭眼便覺出這個少女似曾相識,好像在那裡見過,只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玄衣少女走進大殿,眼見遍地屍體狼藉,不受淚水奪眶而出,翻腕拔出長劍,悲切中再度喝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鶴鳴覺出她已誤認自己是兇手,退後兩步,道:“在下……”
“什麼在下在上的,你到底是誰?”
“在下姓朱。”
“上清宮和尊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把他們趕盡殺絕?”
“姑娘別誤會,事情不是在下乾的。”
“殺了那麼多人還敢狡辯,你身上手上滿是血跡,人不是你殺的,還有那個?”
“我……”
“你怎麼樣?”
“人的確不是在下殺的,姑娘不能冤枉好人。”
“你能殺盡上清宮所有的人,必定武功蓋人,姑娘我雖明知不是你的對手,也要拼著性命不要,為他們報仇雪恨!”
玄衣少女說著,挺劍迅快極比的刺了過來。
鶴鳴見她出手招式十分歹毒,只好也抽出劍來,一面架格,一面退出大殿。
玄衣少女那裡肯舍,如影隨形,一招緊接一招的攻來,根本不容對方脫身。
鶴鳴不願傷人,只會一味招架,越不還擊。他知道若傷了對方,將越發加深誤會。
玄衣少女攻得不耐,叱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鶴鳴道:“在下只求姑娘明白,人不是我殺的。”
“還敢強辯,在這除了你,可有第二個人?”
“在下是路過這裡,無意中發現這件事。”
“胡說,廟門是關著的,你明明越牆進來,好人會越牆進廟麼?”
“在下是有事前來的。”
“越發胡說八道,剛才只是路過,現在又稱是有事。”
“在下確實有事。”
“你有什麼事?”
“求見師父九元真人。”
“好啊!你想把師父一起殺了,好在他老人家已經外出雲遊去了。”
“師父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若告訴你,你想再追殺他?”
玄衣少女似乎不耐多說,也不多想,挽起手中長劍,再度猛攻上來。
鶴鳴還是隻顧招架,不肯還擊。
但玄衣少女劍法高超,攻勢凌厲,有好幾次弄得他險象環生。
不由大聲道:“姑娘如果再步步進逼,在下為求自保,只好出手反擊了!”
玄衣少女冷聲道:“有本事只管使出來,姑娘我今天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為他們報仇!”
鶴鳴一劍架玄玄衣少女劍勢道:“姑娘,在下先問你幾句話,然後再動手不遲。”
玄衣少女冷電般眼神,掠向鶴鳴道:“你想問什麼!”
“在下想問問姑娘,是否也是上清官的人?”
“你管不著!”
“在下自然管不著,不過在下必須告訴姑娘,這些人是在我來之前已經被人殺死的,可惜在下遲了一步,並未發現兇手是誰,至於身上的血跡,那是剛才檢視屍體所沾上去的。”
“誰能證明人不是你殺的?”
“他們都是被刀劍所傷,姑娘請看,在下的劍上並無半點血跡。”
玄衣少女凝神看了一下,柳眉微蹙道:“那可能你把劍上的血跡早已擦乾了。”
“如果真是在下殺的,事畢後大可以儘速離開現場,何必等著讓人發現?”
“那你是做什麼來的?”
“在下是上清官的俗家弟子,九元真人是我的師父。”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鶴鳴忽然心中一動,終於想起了玄衣少女是師妹沈月紅,那是在他離開上清官的幾個月前,由師父帶回來的一個女孩,當時她只有十歲左右,和鶴鳴以師兄妹相稱,如今她也是二十左右的大姑娘了,難怪剛才一直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
玄衣少女見他盯著自己呆呆不發一語,也覺出有異,雙眸一眨,問道:“你什麼時候做過上清官的俗家弟子?”
“在下是十年前離開的,姑娘可是小師妹沈月紅?”
玄衣少女頓時一驚:“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是你的師兄,當然知道你的名字。”
“你是誰?”
“我是鶴鳴。”
沈月紅立刻啐了一口,冷叱道:“尊駕終於露出了馬腳!”
“師妹,我的確是鶴鳴,這還會假麼?”
“鶴鳴師兄只比我大兩歲,今年該是二十二歲。你的年紀,至少在四十以上,而且面貌也完全不對,簡直胡說八道!”
鶴鳴心頭大急,欲待脫下人皮面具,那副疤痕累累惡形惡狀的面貌定會嚇壞沈月紅,而且縱然脫下面具,對方也辨認不出他是誰來。
只好長長吁口氣道:“師妹,我因為際遇坎坷,心事重重,不幸患了早衰症,雖然只有二十二歲,看起來卻已像進入暮年,你自然認不出了。”
沈月紅冷笑道:“我長了這麼大,從沒聽說二十剛出頭的人,看起來會老到五十歲,睜著眼說假話,我也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那麼容易受騙!”
“想當年伍於胥過昭關,一夜之關,鬍鬚變白,師妹可聽說過?”
“那不過是傳說中的事,而且他縱然鬍子變白,面色卻並未變老。”
“師妹如果仍不相信我的身份,儘管問一些有關師父的事情。另外,咱們兩人,當年也有好幾個月的相處,彼此間所發生的一些小事,我都記得。”
沈月紅依言問了他幾件當年彼此間的瑣事,鶴鳴都對答得半點不差。
這一來,倒真使她如墜五里霧中。
他能連兒時所發生的一些細微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自然是鶴鳴無疑了。但分別僅僅十年,鶴鳴竟老成這樣子,而且面部輪廓全非,卻又實在不可思議。
鶴鳴在這種情形下,自知若不說出真情,再費唇舌也是枉然,只好把十日前和四奇決戰面容被毀以及此刻是戴著人皮面具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沈月紅聽罷道:“你在路上可遇到師父?”
“師父到那裡去了?”
“他老人家就是到棲霞山找你和一清道長去了。”
“為的什麼事?”
“這就不清楚了。”
“師父什麼時候動身的?”
“算起來已經五天了。”
鶴鳴想了想,“我離開棲霞山也是五天了,正好都在路上,海闊天空,自然不容易遇上。”
沈月紅嘆口氣道:“師父臨走時,一再叮嚀師叔和師兄們,要多加謹慎小心,想不到竟真的發生了這樣的滅門大禍!”
“師妹剛才到什麼地方去了?”
“清風師叔要我到山下辦件事,才不過一個多時辰。”
“你走時廟門是關著的?”
“沒有,師父雖然叮嚀小心謹慎,但白日裡廟門總是要敝開的,我剛才同來,見廟門上了閂,也是越牆進來的。”
“師父不在,咱們只有先把大殿裡的屍體搬出來,然後再設法料理他們的後事吧。”
沈月紅還未來得及答話,外面便響起了叩門聲,鶴鳴過去打開大門,只見一位年在六旬開外長鬚飄拂的道人,正站在門外。
鶴鳴定了定神,急急跪倒地上,叫道:“弟子叩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