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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各懷鬼胎為玉龜

    恰在那個時候。

    陡聽一聲震天價大喝,“嶺南雙劍”疾若旋風,捲到樓下“嗆嗆”

    連響,兩柄長劍一齊出鞘,攔路叱道:

    “姓趙的,好狠毒的手段,你還蒙著那勞什子作什麼?同門多年,難道咱們還認不出你嗎?”

    錦衣人“刷”地張開鐵骨折扇,冷冷說道:

    “認得又待怎地?難不成姓趙的還是畏事之徒?”

    歐陽懷古憤然道:

    “你夤夜潛入此地,殺我門人,還敢這麼跋扈?”

    錦衣人冷冷笑道:

    “不瞞二位賢昆仲說,在下此來,是要向二位追回本門綠玉龜殼,你們既已公然反目,從此逐出衡山門外,那東西自應追回。”

    歐陽懷今大喝道:

    “大哥,不必跟他多說,同門之誼早絕,乾脆幹了他,以警那些貪心不泯之徒。”

    錦衣人不屑地冷笑道:

    “你自信能辦得到嗎?”

    歐陽懷今長劍疾閃,搶先出手,叱道:

    “你就試試看!”

    那錦衣人公然不懼,摺扇一翻,“當”地一聲脆響,封開長劍,兩人一震之下,各退了一步。

    歐陽懷今怒吼一聲,揉身又上,寒光繞空一轉,登時化作漫天劍雨,向錦衣人湧罩過來!

    兩人互換了十餘招,堪堪扯個平手。

    歐陽懷古劍眉一皺,道:

    “老二,怎不用‘畫龍點睛’手法?”

    歐陽懷今厲喝一聲,長劍一顫,掠空向錦衣人脫手飛去。

    錦衣人微覺一愣,急忙閃身右躍,鐵骨扇向左一劃,想砸落他的長劍……

    哪知——

    歐陽懷今長劍出手,人也緊跟著欺身而上,見他橫扇砸劍,心中暗喜,陡地急跨一步,揮掌一拍那空中的劍柄,喝一聲:

    “著”!

    那柄長劍忽然懸空一個急轉,劍尖掠過,“茲”地一聲,早將錦衣人脅間劃破了三寸長一道裂口!

    錦衣人痛得輕哼一聲,反手捫住脅下傷口,蹬蹬蹬倒退三步,恨恨道:

    “好!二位走著瞧,姓趙的總要報償這一劍之賜!”

    說完,旋身暴退,兩個起落,已隱入夜色中。

    這時候。

    歐陽懷今怒不可遏,探手拿著長劍,沉聲道:

    “大哥,你請守候此地,我去追這傢伙,好歹不能叫他這麼輕易的走了!”

    歐陽懷古道:

    “老二多當心,這廝既來,必不止一人……”

    歐陽懷今如飛馳追而去。

    一瞬間——

    他奔出數丈,最後的兩句,早巳聽不真切了。

    歐陽懷古黯然一嘆,收劍入鞘,緩緩轉過身來。

    林三郎躲在樓角,親眼目睹這一聲激戰,只看得心驚膽怯,悚悚不安!

    哪知就在這時候。

    卻突覺苗森在肩上一挺腰肢,低聲道:

    “小子,良機難再,快出去!”

    林三郎尚未舉步,不料這一聲輕語,竟將歐陽懷古警覺。

    “嗆啷”一聲,長劍出鞘,厲喝道:

    “樓角是誰?”

    喝聲才出,只聽暗影中陰惻惻一聲冷笑,道:

    “歐陽大俠,你真猜得不錯,來的不止他一人,還有我們兩個呢!”

    隨著笑聲,從牆角下施施然走出一條身軀龐大的人影來!

    歐陽懷古一見那入影瘦瘦長長,怕不有七八尺高,心裡一驚,長劍橫護胸前,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只見——

    那人影緩步走來,直到他身前丈許處停步,冷冷說道:

    “歐陽大俠,可還認得故人嗎?”

    歐陽懷古定睛細看,才看出那龐大人影,原來是一老一小兩人相疊,老的騎在小的肩上。

    他看看那小的一個還好,抬頭一見那上面的老人,卻不禁大驚失色,嚇得疾退三步,驚呼道:

    “是你……”

    “不錯,正是我!歐陽大俠那塊東西不肯交與方才的‘逍遙散人’趙夢功,想必總能交給在下吧?”

    歐陽懷古眼中全是驚訝疑懼之色,恍惚如見鬼魅,剛才的英姿雄風,早消失得一千二淨,訥訥半晌,才失驚道:

    “原來你還沒有死?”

    苗森嘿嘿笑道:

    “你們都還健在,在下怎敢先死?”

    歐陽懷古渾身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道:

    “你要什麼?”

    苗森一挺腰肢,使林三郎向前跨子一大步,陰惻惻道:

    “為來為去,還不是為了那塊烏龜殼!”

    歐陽懷古突然神情一振,大聲道;

    “除非你殺了我,恕我不能應命!”

    苗森冷哼一聲,道:

    “殺你也不過舉手之勞,歐陽大俠,你認命了吧……”

    語聲未落。

    陡地一挺腰,叱喝道:

    “進!”

    林三郎身不由己,忽地向前欺近一大步,苗森掄動樹枝,呼地一招“雲開日現”掃了過去。

    歐陽懷古一挫鋼牙,道:

    “這等相遇,我也顧不得情誼了!”喝聲中長劍挽起一個劍花,側身出劍疾點“衝門”。

    苗森猛可裡一擰身,樹枝橫截,喝道:

    “踏幹望離!”

    林三郎依言才將左腳踏出,搶到幹宮位上,只聽“卟”地——聲悶響,歐陽懷古的長劍已被樹枝迎個正著,直盪開去。

    這一招配合天衣無縫,絕妙無比,腳下步位,正配合著他手中招式,是以一招之下對方已吃了一記悶虧。

    歐陽懷古心頭一凜,忙不迭仰身倒射,提劍疾退!

    苗森陰惻惻一笑,道:

    “敵退我緊跟,進三橫一步。”

    林三郎如言換步,陡然間,已如影隨形,搶到近處!

    那苗森手中樹枝一抖,探臂又點了過去。

    歐陽懷古迫得揮劍硬接,不防苗森用樹枝一貼他的劍身,左手閃電般拍出一掌,一股勁風,直掠前胸!

    “蓬”地一聲響,歐陽懷古悶哼著,蹬蹬蹬連退了三四步,一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他用劍尖拄著地面,眼中全是怨毒之色,恨恨道:

    “苗森,你好狠……”

    苗森嘿嘿一聲陰笑,左掌一翻,又劈出一掌,道:

    “相打無好手,歐陽大俠,你怨不得人了!”

    歐陽懷古無法再退,只得奮起全力,揮掌又是一招硬接……

    商股掌風一觸,苗森不過肩頭略晃,但歐陽懷古卻被掌力震得慘呼一聲,連退四步,“哇”地又吐了一口鮮血。

    苗森果然心狠手辣,低喝一聲:

    “進!”欺身又上,樹枝貫足內力,盪開長劍,直挺而入,“卟地”一聲響,竟活生生將身負重傷的歐陽懷古胸前穿了個透明窟隆。

    歐陽懷古厲聲慘呼,鮮血直湧,齜牙裂嘴怒目瞪了林三郎一眼,屍體仰身栽倒地上!

    苗森面泛喜色,一按林三郎雙肩,飄身落地,探手到歐陽懷古衣內,急急地一陣摸索:……。

    這時候,林三郎三魄已去了二魄,瞪目望著地上血淋淋的屍體,渾身毫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

    他平生從未見過這種慘事,出手殺人,竟然狠毒如此?何況歐陽懷古臨死之際,瞪了自己一眼,那眼中包含多少仇恨怨毒,更使他心悸難安!

    他雖沒有親手殺死這老人,但助紂為虐,又何異於自己殺害了他?

    想到這裡。

    他真有些悔恨,懊悔不該投拜在這心狠手辣的怪老人門下!

    思念之間。

    他突聽苗森發出一陣志得意滿的嘿嘿笑聲。

    林三郎低頭看去,卻見他坐在歐陽懷古屍體旁邊,手裡牢牢拿著一塊晶瑩的綠色東西哩!

    驀地——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衣袂飄風的輕微聲響。

    苗森匆匆將那綠色事物塞進懷裡,一按地面,騰身而起,又騎到林三郎肩上,低聲喝道:

    “快!回到剛才牆角下去!”

    林三郎忽然雙腳牢牢著地,抬聲道:

    “我不去!我不再聽你的話了,不再跟你一起去做這種殘忍的事情了!”

    苗森聽了大感意外,詫道:

    “傻子,這是為了什麼?”

    林三郎答道:

    “你心狠手辣,動輒就殺人,一定不是好人。”

    苗森聽了,恍然大悟,笑道:

    “你不知道除惡就是行善嗎?師父所殺全是壞人,我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們!”

    林三郎搖頭道:

    “我不信,是我們來找他,又不是他來找我們!”

    苗森沉聲道:

    “這些道理,一時半刻跟你講不清,現在有人趕來,你不聽師父的話,人家一定以為這人是你殺的,那時你有口難辯,只有死路一條!”

    林三郎心裡一寒,有些害怕,但仍然嘴硬,道:

    “我不怕,他們不會殺我!”

    正說到這裡,那衣袂飄風之聲,已清晰可聞,遠處一條黑影,如飛般向這一面疾馳而來。

    苗森陰聲道:

    “你忘了白天被打的事嗎?他們如是好人,豈會無緣無故便凌辱你,傻東西,你要是落在這些人手中,那時求生不得,連死也不會痛快,做師父的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自己決定。”

    說罷,樹枝一撐地面,自顧騰身而起,飄隱入樓角陰影之中。

    林三郎雖然嘴硬,但一見苗森先走,剩下他一個人立在院子裡,一顆心不禁“卟卟”狂跳。

    他暗忖:如果歐陽懷今見我站在他哥哥屍體旁邊,勢必疑心人是我殺的,到那時候,我縱有百口,也難以自辯了。

    心念至此,心裡一陣慌,急忙也拔腳奔進樓角下……

    恰在這時候。

    只聽風聲颯颯,一條黑影,已疾掠而到,立身在牆頭上。

    那人飛身落在牆頭,卻是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書生。

    林三郎偷眼望去,見那中年書生肩後斜插著一支閃亮銀笛,正是昨夜在高樓外所見的那個人。

    中年書生掃目望見躺在院子裡的屍體,登時臉色大變,陡地翻腕撤出肩後銀笛,腳跟猛-蹬牆頭,黑影一閃,便退落到牆外不見了!

    林三郎心中大奇,忖道:這書生是誰?為什麼一見歐陽懷古的屍體,便這樣驚惶恐慌,急匆匆就退走了?

    心念一陣疾轉,又想道:看來這件事牽涉越來越廣,我再不趁此時候逃出去,只怕會捲進這一場恐怖的殘殺之中……

    想到這裡。

    他連忙將背心貼著樓壁,腳下輕移,決心藉這一片陰影掩護,早些逃走!

    哪知——

    他剛剛移跨了一步,忽覺一隻冷冰冰的手掌,一下子搭在自己肩頭,一個低沉沉的聲音說道:

    “傻東西,別動!”

    林三郎駭了一跳,扭頭一看,卻見苗森面上神情凝重,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裡緊緊握著那段樹枝,兩眼卻一瞬不瞬注視著牆頭那一邊!

    林三郎不耐地一扭身子,沉聲道:

    “你不要管我!”

    但話聲才出。

    突覺苗森的手向下一沉,五隻手指,已深深嵌在他肩肉之中,低喝道:

    “不許做聲,你現在不能動……”

    林三郎怒道:

    “我怎麼不能動?我要離開這兒!”

    苗森目光一收,陰森森瞥了他一眼,突然嘴泛起一絲詭笑,道:

    “那人並沒有走,歐陽懷今也快要回來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形蹤一露,這條小命,立刻就要斷送!”

    林三郎不信,又掙了一下,道:

    “你別想再拿話嚇唬我,留我替你作牛作馬……”

    然而——

    話到這裡,陡聽牆外“唰”地一聲輕響,黑影一掠……林三郎吃了一驚,忙不迭住口舉目望去——

    果然,苗森的話一些也沒有錯,那中年書生毫不怠慢,扭頭四周張望了一眼,輕輕晃肩,右手提著銀笛,左掌橫掌護胸,一步一步,向歐陽懷古的屍體行去!

    他臉上一片肅穆,眼中精光激射,步履沉穩,全神貫汪,顯然已將畢身功力,運聚到十成以上。

    行到距離歐陽懷古近處,中年書生突然停步,輕輕叫道:

    “歐陽大俠!歐陽大俠!”

    叫了兩遍,沒見動靜,那中年書生劍眉一皺,兩眼又四處張望了一眼,忽然一緊銀笛沉聲又叫道:

    “三師兄……”

    叫聲方出口。

    陡地一晃雙肩,閃電般欺身而上,銀笛一探,疾點在歐陽懷古身上,但一點即收,閃身又暴退了四五步!

    他蓄勢觀察,見歐陽懷古被銀笛點得滾了兩滾,氣息毫無,足見的確是死了,這才輕籲一口氣,臉上登時現出一陣欣喜之色!

    只見——

    他匆匆將銀笛插回肩後,二次掠身而上,落在歐陽懷古屍體邊,閃電般伸出兩隻手,在屍體上一陣掏摸。

    不多久。

    歐陽懷古身上雜物銀兩汗巾……被他全都摸了出來,散棄-地……。

    中年書生臉上漸漸現出焦急.與不安,惡狠狠地將屍體翻了過來,又檢視屍上掛的暗器鏢囊。

    這時候。

    他已露出極端驚訝的神色,兩手用力一分,“嘶”地一聲響,竟將屍體上的衣服一齊撕破……。

    驀地——

    一個冷叱之聲,發自身後,道:

    “原來你也是個人面獸心之徒,竟與他們夥同下這毒手……”

    中年書生聞言大驚,身子“呼”地一個旋轉,貼地卷退到六尺以外,探臂已撤出銀笛,舉目望去,只見一人橫劍而立,正是“嶺南雙劍”中老二歐陽懷今。

    中年書生臉色大變,驚惶失措地橫笛護胸道:

    “啊!……原來……原來是四師兄……”

    歐陽懷今雙目盡赤,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怒目切齒道:

    “方天錫,你還認得我這個師兄麼?”

    中年書生強自定神,靦腆一笑道:

    “同門手足,小弟哪有不認得四師兄的道理……”

    歐陽懷今一聲大喝:

    “住口!”

    接著用劍向地下的歐陽懷古一指,叱道:

    “好一個卑鄙無恥的下流東西,誘我離開,竟暗下這種毒辣手段,方天錫,你還有什麼臉提起同門手足四個字,他不是你三師兄嗎?你們竟心狠手辣,謀害了他的性命……”

    說到這裡。

    他氣極而泣,兩眼淚落,哽咽得無法再說下去。

    中年書生臉上一陣紅,忙拱手道:

    “四師兄請勿誤會,小弟天膽,也不敢謀害三師兄性命!”

    歐陽懷今厲聲叱道:

    “放屁!難道他活得不耐煩,就自殺在這裡麼?”

    中年書生道:

    “三師兄因何致死,小弟的確不知道,小弟到時,他已經……”

    歐陽懷今不待他說完。

    怒吼著搶聲道:

    “你還敢狡賴?我親眼見你在搜竊那綠玉龜殼,這也是假的嗎?”

    中年書生也吭聲道:

    “四師兄不必含血噴人,小弟敢作敢當,但三師兄的確不是小弟所害……”

    歐陽懷今咬牙盡碎,切齒道:

    “姓方的,你嘴倒挺硬,我問你兩次潛進此地,為的什麼?如今你們既然下此毒手,同門之情已絕,咱們今天分個強存弱死吧!”

    喝聲中,長劍一閃出手,“刷”地一招“怒瀑分潮”,直取中年書生胸前“玄機”大穴。

    中年書生銀笛一格,“當”地一聲脆響,連退三步,叫道:

    “四師兄休要相逼過甚,小弟並非真兇……”

    歐陽懷今目齜欲裂,長劍一圈,揮起一團寒光,急卷又上,叱道:

    “親目所見,還想巧言圖賴?是不是你,我先殺了你再說!”

    這歐陽懷今一身出奇詭譎劍術,似乎還在他哥哥歐陽懷古之上,長劍出手,招招挾著銳嘯,寒森森的劍幕,密密層層,直將那中年書生圈在核心!

    中年書生振腕揮動銀笛,謹慎地護住全身,力戰了二十餘招,顯得漸漸有些不支起來!

    林三郎看得氣血賁張,恨不得挺身而出,拆穿這場解不清的誤會,但,苗森扣在他肩上的五指,宛如五道鋼箍,他心裡明白,這時候自己如果妄動一下,苗森必然會立下毒手,殺死自己!

    場中劍笛交輝,眨眼又激鬥了數十招,那中年書生顯然不敵,奮力振腕划起一道銀弧,盪開劍影,抽身縱向牆頭!

    歐陽懷今大喝道:

    “殺人償命,要想脫身,你是妄想!”聲出入動,如影附形,也撲了過去,身形才動,長劍早已脫手飛出!

    那中年書生腳尖剛沾著牆頭,身後勁風迫體,歐陽懷今躡蹤追到,低叱一聲,竟用了先前對付錦衣蒙面人的同一方法,抖手一掌,擊向劍柄!

    長劍“呼”地旋轉,寒芒過處,只聽中年書生悶哼一聲,肩頭早被劍鋒劃破五寸長一道創口,一股鮮血,直冒出來!

    中年書生腳下一虛,從牆上翻跌下來!

    歐陽懷今心急兄仇,探臂抓住長劍,緊跟著也沉身落地,手起劍落,直劈了下去!

    中年書生奮力一招“推窗望月”,格開長劍,蹬蹬蹬連退數步,用左手捫住傷口,額上冷汗淋淋,顫聲道:

    “四師兄,殺人的真正不是小弟……”

    但歐陽懷今此時哪肯再聽他解釋,切齒叱道:

    “有話留著到閻王殿去說吧!”寒芒一閃,又撲了上來。

    中年書生只得揮笛招架,三招不到,被歐陽懷今震開銀笛,劍光過處,又將他左肩頭劃破一邊裂口。

    中年書生痛得齜牙裂嘴,恨恨道:

    “四師兄,你真要逼人太甚?”

    歐陽懷今怒吼一聲:

    “住口!誰是你師兄!”長劍振腕疾揮,搶中宮,踏洪門,一招“浪湧金山”,抖起一蓬劍雨,猛捲過去。

    中年書生狠狠銼了銼鋼牙,掉轉銀笛,“卡崩”一聲機簧響,從笛端射出一縷銀光……。

    兩人都存了拼命之心,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動,人影乍合即分,歐陽懷今身上連中七八枚喂毒蜂尾針,悶哼著急退了兩三步……。

    那中年書生卻厲聲慘呼,踉蹌倒退兩丈,原來一條左臂,已被劍鋒齊肘斬斷,袖上襟邊,滿是鮮血!

    二人相互怒目而視,四隻眼中,都射著怨毒而陰森的光芒。

    歐陽懷今嘿嘿冷笑道:

    “姓方的,斷臂滋味,很不錯吧?”

    中年書生冷汗直流,但卻用銀笛柱地,支撐著身體,冷冷道:

    “一條手臂算得什麼?你中了我的蜂尾毒針,不出三個時辰,必然全身潰爛化為膿血而死!”

    歐陽懷今忽然仰天長笑,道:

    “三個時辰之中,你早已身首異處,還怕你那解藥不到我的手

    中麼?”

    中年書生駭然一驚,不禁緊了緊銀笛,道:

    “你就試試看!”

    歐陽懷今厲喝一聲,揮劍而上,那書生舉笛一格,“當”地一聲,兩人又各自退了三步!

    中年書生面色蒼白,冷汗如雨,一招硬接之後,身形已搖搖欲墜,但歐陽懷今怒劈一劍,忽然發覺體內血氣滯阻,被毒針打中的地方,一陣陣發麻,竟然已經無法凝聚真氣!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連忙暴退三步,自己運指點了胸前和脅間幾處大穴,不使毒性漫延,同時蓄勢相持,未肯輕易再度出手。

    兩人四目相對,各隱兇光,許久許久,也沒有動一動,好像都在拖宕時間,只看死神先降到誰的頭上。

    林三郎只覺苗森扣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顫動,扭頭一看,見他面色一片凝重,雙眼射著異樣的光芒,詭笑著對自己說道:

    “孩子,機會難再,咱們下手吧!”

    林三郎心裡一陣寒,知他一定又起了殺心,忙搖了搖頭。

    苗森手指突然一緊,沉聲道:

    “孩子,你要是膽敢抗命,壞了老夫大事,那時休怨我心狠手辣!”

    林三郎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明知如果反抗不從,他必然要下毒手殺死自己,只好點點頭,低聲道:

    “你……你不要再殺人……”

    哪知——

    他這一聲低語,竟將場中二人驚覺——

    歐陽懷今掃目一瞥,叱問道:

    “是什麼人?”

    林三郎駭然一驚,突覺一陣微風掠過,肩上一沉!苗森兩條鋼箍般的大腿,已緊緊挾在自己頸項間,低聲催促道:

    “快走!”

    林三郎邁步奔了出去,歐陽懷今和那中年書生一見之下,臉上盡都變色,各自晃身疾退了四五步,失聲叫道:

    “呀!是你?”

    苗森不等他們說話,樹枝一抖,徑奔歐陽懷今胸前戳去,同時左掌一揮,捲起一股勁風,直劈向那中年書生!

    他一招兩式,分擊二人,竟都快得無與倫比。

    這突如其來的遽變,使場中兩個負傷的人連念頭也來不及轉,慌忙舉劍揮笛,匆匆接架!

    但他們全都負了重傷,怎擋得苗森蓄勢已久,陡然發動,一接之下,只聽兩聲悶哼,那中年書生踉蹌震退了七八步,-跤跌坐在上,歐陽懷今卻因真氣無法凝聚,長劍與樹枝一觸,“噹啷”一聲響,竟被苗森以精純內力,將長劍震得脫手飛出。

    苗森一舉擊敗兩人,毫不怠慢,樹枝一挑那支長劍,探手撈住劍柄,貫足真力,向歐陽懷今抖手擲去,叱道:

    “歐陽老二,接住!”

    歐陽懷今本能地側身閃避著,伸手來抓劍柄,卻不料那劍被苗森真力催動,其速無比,一把雖然抓住劍柄,竟未能使它去勢停住,反被劍身動力,帶得身形一歪!

    說時遲,那時快,苗森動手之初,早已暗起殺念,擲出長劍,手中樹枝也緊跟著攔腰橫掃過去!

    歐陽懷今身形一歪,驀地那樹枝挾著勁風,橫砸而到,“蓬”地一聲打個正著,登時猝倒地上。

    他一連幾個翻滾,已滾到圍牆牆角下,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奮力躍起,向牆頭上縱去……。

    然而——

    他此時體內已被毒針所傷,穴道阻塞,真氣渙散,腳尖才沾到牆上,一口氣無法提足,兩腿一虛,又跌了下來。

    苗森真不愧心狠手辣,狂笑兩聲,樹枝飛擲過去,“卟”地一聲響,將歐陽懷今連人穿釘在牆上,當時氣絕。

    那中年書生一見,真是三魂出竅,咬牙爬起來,向後園飛奔而逃!

    苗森挺動腰肢,沉聲:

    “不能讓他脫手,快追!”

    但林三郎因見他舉手之內,又殺了歐陽懷今,心裡已大感氣憤,奔了數步,故意裝做兩腿一軟,一個踉蹌,橫動了三四步,待他搖搖站直身子時,那中年書生早巳逃得無影無蹤了。

    苗森大怒,叱道:

    “林三郎,你是故意的嗎?”

    林三郎道:

    “我踏著一塊石子,險些摔了一膠!”

    苗森恨恨地道:

    “他這一逃,勢必將我們行蹤傳揚江湖,無論如何,必須追上他殺了滅口,你如不是故意,那就快追!”

    林三郎不敢不從,只得急急向後邊園奔去……。

    哪知——

    他們才奔了幾步,苗森又突然喝道:

    “且慢,咱們先取了東西再走!”

    林三郎存心要拖延時間,好使那中年書生能夠從容逃走,故作不解問道:

    “師父,你老人家要取什麼東西?”

    苗森叱道:

    “不要多嘴,趕快揹我到牆邊去!”

    林三郎揹著他奔到圍牆下,苗森在歐陽懷今身上一陣摸索,果然又掏出一塊綠色物件,略一審視,便欣喜地揣進懷裡。

    兩人再追出園外,早見不到那中年書生的蹤影,林三郎這時已決心要擺脫這心狠手辣動輒殺人的師父,只是懾於脅迫,不敢表露,便問道:

    “師父,咱們找不到他去向,到哪裡去追他?”

    苗森略一沉吟,道:

    “我知他住在湘南五嶺山附近,如今他身負重傷,必逃往湘南,咱們就追到五嶺山去!”

    林三郎道:

    “師父,你老人家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們呢?”

    苗森臉色一沉,道:

    “這件事關係重大,不許你小孩子多問,總之你助師父成了大事,自然也有你享不盡的好處!”

    兩人兼程趕路,這一次因為要沿途打聽銀笛書生方天錫行蹤,無法晝伏夜行,兩人弄汙了衣服,扮作乞丐,掩入耳目。

    這一天,他們趕到一個鎮甸,林三郎駝著苗森進城,頓時招惹了許多行人駐足而觀,有人說:

    “看這兩個化子,真是可憐,一個傷腳,一個傷手,也不知得了什麼怪病。”

    又有人說:

    “這孩子可算得是個孝子,自己雙手都腫了,還揹著他爹,該當列在二十五孝,咱們給他幾個銅錢吧!”

    你一言我一語,只聽得林三郎既羞又愧,靦腆難堪。

    這時候,正當早市,街上行人甚多,這些人全都有一副憐憫之心,紛紛解囊,二人行不了多久,竟被苗森討到好幾兩碎銀銅錢。

    哪知——

    二人正行之際,忽見從一條橫街上轉出一個鶉衣百結的老年叫化,手中柱著一根打狗棒,巍巍顫顫直向二人迎過來!

    苗森抬頭一見那叫化,登時臉上變色,急忙低頭用袖掩住面龐。

    隨又沉聲道:

    “三郎當心,那化子不是好人,他要問什麼,不可跟他頂撞,早些避開他要緊。”

    林三郎聽了,不解何意,正愣了一下,那化子身法好快,眨眼間已到了近前,衝著林三郎齜牙一笑,道:

    “小兄弟,生意不惡吧?”

    林三郎忙堆笑道:

    “我們路過這裡,承好心的叔叔伯伯給了幾個銅錢,並不是有存心來乞討的!”

    老年化子嘿嘿笑了兩聲,雙目如電,掃了他肩頭上的苗森一眼,道:

    “他是你什麼人?”

    林三郎自幼貧困,知道叫化討錢,也要分地盤地段,只當這老化子是當地叫化頭,特來責詢自己,連忙應道:

    “他是我爹爹,我們投親不遇,流落異地,正要回家鄉去!”

    不料——

    那老叫化聽了這話,突然臉色一沉,冷哼道:

    “你揹著你爹爹,跟我來吧!”

    說著,轉身領路,向僻街行去。

    林三郎不知該不該跟他去,一時遲疑,沒有移步,苗森在上面輕輕挺了挺腰,低聲說道:

    “跟他去,注意離他遠一點,就說我得了麻風病,不能見人……”

    林三郎點點頭,忙跟著那老叫化轉過數條小街,穿城而出,不久到了一處僻靜的破廟前!

    老叫化走到廟前停步,反身橫著打狗棒,沉聲說道:

    “你把你爹放下來!”

    林三郎道:

    “他老人家患了麻風病,雙腳又中毒腫了,不能站立……”

    那老年叫化嘿嘿冷笑道:

    “苗師弟,多年未見,你果真得了麻風病麼?”

    林三郎一聽,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三四步……。

    苗森只得移開袖面,敞聲笑道:

    “二師兄,果然好眼力,三十年不見,你居然一眼就認出小弟來!”

    老叫化哈哈笑道:

    “你遁跡三十年,一出面就連殺了老三老四,這份狠毒,絕世難尋,愚兄早知你們必從這裡經過,恭候已有多日。”

    苗森陰惻惻笑道:

    “呂師兄,久聞你接掌了丐幫南支掌門,果然耳報靈通,令人佩

    服。”

    老叫化笑道:

    “這件事,可與丐幫無關,苗師弟,我叫你見一個人,你自然明白了。”

    說著,打狗棒一招,破廟中立刻奔出四名乞丐,合抬著一張門板。

    林三郎和苗森舉目一望,齊都暗驚。

    原來——

    那門板上用牛筋粗繩牢牢縛著一個斷了臂的人,竟是他們躡蹤追趕的“銀笛書生”方天錫。

    苗森倒吸一口涼氣,恍然笑道:

    “敢情二師兄手段也不太溫柔,自己師弟,也這般五花大綁,視同囚徒?”

    那老叫化放聲大笑,緩緩移步過去,待行到門板邊,突然閃電般舉起手中打狗棒,用力向下一插……。

    只聽方天錫慘呼一聲,前胸要害,已被竹棒貫穿,雙腿蹬了兩蹬,已死在門板之上。

    林三郎心神一震,腦中雷鳴,險些被這慘絕人寰之事,嚇得昏了過去。

    老叫化面上一片冷漠,伸手拔回打狗棒,一揮手,四名乞丐又抬著門板退進廟裡去了。

    苗森吃吃笑道:

    “二師兄,你這手段,連小弟也望塵莫及!”

    老叫化笑道:

    “他三日前匆匆逃經此地,告訴我龍門歐陽兄弟家中慘變,並說你已重現江湖,出手連殺了歐陽雙劍,正躡蹤追他而來,愚兄-想,若不將他擒住,只怕他傳揚出去,這話落在大師兄和各位同門耳中,那時你就多有不便了。這才將他擒住,今日當著你面處置,以證愚兄待你的一片真誠!”

    苗森忙笑著拱手謝道:

    “多承二師兄厚愛,苗某感激不盡。”

    老叫化哂笑道:

    “你我素所厚交,比不得其他同門師兄弟,同時,我知你下手殺了嶺南歐陽兄弟,其目的必在恩師所賜綠玉龜殼,想來你已經得手了?”

    苗森卻不回答他的問話,反笑問道:

    “那麼,二師兄擒住方天錫,他身上那塊東西,想必已歸二師兄所有了?”

    二人相視片刻。

    忽然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老叫化道:

    “苗師弟,綠玉龜殼,武林珍品,以你一人之力,要想湊全一十三塊,進那仙龜嶺奇門秘室,終嫌力薄,你如能與愚兄推誠相交,合你我二人之力,就不難如願以償了。”

    苗森接口道:

    “二師兄說哪裡話來,如今你有兩塊,我得三塊,十三之中已得其五,只要二師兄肯予攜帶,苗森自當附驥相從,再弄來那剩餘的八塊!”

    老叫化得意地放聲大笑,打狗棒一擺,道:

    “你既有意,咱們進廟詳談。”

    他將苗森和林三郎讓進破廟,安置在正殿上,笑著拱手道:

    “你們師徒且請稍坐,愚兄去處置了方師弟的屍體,弄些酒萊,咱們再暢飲詳談。”

    苗森待他走後,飄身落地,盤膝坐在這個蒲團上,卻叫林三郎緊緊依坐身邊,並且低聲道:

    “我們暫在此安身,但你千萬牢記,要防他對我們遽下辣手。”

    林三郎奇道:

    “你老人家和他是師兄弟,彼此又性情相投,難道……”

    苗森忽然陰笑一聲,說道:

    “這賊化子呂一真最是心機陰詐,口蜜腹劍,他結納我們之意,正是要對你我師徒暗下毒手,咱們別上他的惡當!”

    林三郎一驚,暗忖道:“那化子擒殺投奔他的師弟方天錫,果然心狠手辣,不是好人,但你們二奸相逢,各存詭念,我若不設法脫身,必會死在你們手中!”

    他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便又故作焦急地道:

    “師父,他既然對我們沒有好處,咱們還是早些離開吧!”

    哪知——

    苗森卻堅毅地搖了搖頭,獰笑半晌,才冷冷說道:

    “哼!他不放過我們,我們也放不過他!”林三郎心頭一顫,唯唯不敢再說!

    不多久。

    呂一真笑哈哈領著兩名乞丐,各捧酒餚,回到大殿來,將酒萊羅列地上,有熱騰騰的雞鴨魚肉,一壺酒,三隻酒杯。

    呂一真從壺中倒出半杯酒,先將三隻酒杯一個個蕩洗一遍,傾去殘酒,再滿滿斟了三杯,舉杯笑道:

    “來!老五,為你我的推誠合作,乾這一杯。”

    說著,一仰脖子,自己先幹了。

    林三郎雙手紅腫,無法舉杯,但兩眼卻暗暗注視苗森,看他有何動作。

    只見——

    苗森坦然舉杯,毫無半點遲疑,一仰頭,也乾了杯中酒。

    林三郎暗中詫異,心想你這老謀深算的人物,怎麼也這樣不經心,倘若他在酒中下了毒藥,你豈不上當?

    哪知心念未已。

    苗森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趣事,“卟嗤”一笑,閃電般舉袖掩口,早將那一口酒,盡都吐在衣袖上。

    呂一真臉上微微變色,道:

    “苗老弟想起什麼可笑之事,何不說出來也叫愚兄分享其趣?”

    苗森故作無意,用袖子擦了擦嘴,笑道:

    “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遠走南疆,無意中被毒弄壞了雙腿,諸位同門,想必都當我苗某人早已命歸陰司,不料今日又得與呂師兄會晤。呂師兄,你適才見了我騎在這徒兒肩上,那模樣是否也可笑得很呢?”

    呂一真聽了,敞聲大笑道:

    “苗師弟能想出這合二為一的絕妙方法,足見聰慧超人,愚兄敬佩還來不及,哪會有譏笑之心。”

    說到這裡,忽然臉色一正,又道:“但不知你們師徒手足都系被什麼毒物所傷?難道憑你內力,竟無法逼出體內劇毒來?”

    苗森喟然一嘆道:

    “那毒泉之毒,非同小可,我日夕不停運功逼毒,三十年來,竟無法痊癒,如今兩腿已廢,功力也大不如前。”

    呂一真笑道:

    “區區一點內毒,何必耽心,愚兄得識一位神醫,專能解天下百毒,明天就陪你們去訪他,想來他必有奇法,替你們師徒解得奇毒!”

    苗森神色一動,訝道:

    “果然嗎,但不知那神醫是誰?”

    呂一真又斟了兩杯酒,卻不再敬苗森,自顧一飲而盡,微笑說道:

    “那人姓程名堯,一身武功醫術,均得自昔年阿爾金山‘百草神叟’胡必興真傳,唯自幼雙目失明,性情古怪,多年來隱居鄂北大洪山,甚少在江湖中走動,知道他的人,卻不甚多!”

    林三郎聽了這話,忍不住“怦”然心動,插口道:

    “他既然性情古怪,不知道肯不肯替我們療治毒傷?”

    呂一真冷目一瞥,含笑道:

    “放心,五年前你師伯曾對他有救命厚恩,他感念我恩惠,送我一件信物,誓言今生願為凡持有那信物之人,效命一次,任憑多大的難事,他也願意做,何況區區療治毒傷呢?”

    林三郎心中狂喜,道:

    “呂師伯,他給了你一件什麼東西啊?”

    呂一真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黃色小包,層層解開,裡面竟是--片特製的金葉,遞到林三郎手中,笑道:

    “他說過,凡是持有這片金葉的人去求他,雖冒生死大難,也願效命一次,以作對那次救命之恩的報答。”

    林三郎用一雙紅腫的手,捧著那片精緻的金葉,一顆心狂跳不已,不禁扭頭望了望苗森。

    苗森淡淡一笑道:

    “我這毒傷已有三十年之久,只怕天下無人能解,倒是你這師侄中毒不久,或許尚能治癒,你這做師伯的,何不就把這東西給他作個見面禮吧!”

    呂一真嘿嘿一陣怪笑,右手一探,將那片金葉奪了回去,依舊包妥藏好,道:

    “我明日便陪你們同去大洪山,當面求他施救,豈不勝於將信物給了林賢侄!”

    林三郎眼巴巴瞧著呂一真將金葉揣進懷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失望哀傷之色。

    呂一真也似乎有所感覺,向林三郎暗地裡一笑,以目示意,卻站起身來,道:

    “你們師徒慢飲幾杯,我還有點瑣事,去去就來!”

    林三郎待他走後,忍不住低聲問道:

    “師父,你看他所說的那位神醫的事,可是真的?”

    苗森陰沉沉一笑,道:

    “你別信他鬼話,他必是藉引我們治毒,途中下手,暗害我們!”

    一會兒。

    林三郎又道:

    “可是,那片金葉……”

    苗森冷哂道:

    “一片金葉,有什麼稀奇?拿銀子去金鋪裡,要多少有多少?”

    林三郎默然不語,但心中總有些不信,暗想:那金葉製作精巧,似不是普通工匠能製得出的,再說,若果只是一片普通金葉,他又怎會那麼慎重?還說得煞有介事呢?

    兩人枯坐片刻。

    卻未見呂一真返來,林三郎偶一抬頭,忽見一名叫化,偷偷隱在大殿外一叢矮樹後,探出頭來,向自己輕輕招手。

    林三郎心中一動,側頭見苗森正閉目趺坐,未曾發覺,便輕輕站了起來,道:

    “師父,我去尋個地方,方便一下!”

    苗森連眼皮也沒有睜,只冷冷道:

    “快去快來!”

    林三郎漫應了,匆匆拐出大殿,那化子一閃身,追了上來,沉聲說道:

    “小兄弟,請跟我來!”

    林三郎點點頭。

    他隨在那化子身後,轉到後面一間側殿,卻見呂一真和另外三四個老年叫化,都盤膝坐在地上。

    呂一真一見林三郎,含笑起身,向他招招手,親切地要他坐在自己身邊,正色問道:

    “林賢侄,我看你年輕忠厚,不像江湖中走動的人物,為何卻拜在苗森門下?”

    林三郎便將羅浮山誤觸毒泉,得苗森救命授藝一段往事,說了一遍。

    呂一真臉色一沉,冷冷說道:

    “你知道你師父是衡山叛門之人,心思奸詐,出手歹毒麼?你跟了這種師父,遲早被他所累,身敗名裂,將來必遭橫禍!呂師伯倒有意救你,只不知你願不願意?”

    林三郎道:

    “師伯要怎麼救我呢?”

    呂一真沉吟片刻。

    忽然從懷中取出那片金葉小包,塞在林三郎衣裡,低聲道:

    “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我們要制他甚是不易,但他如今雙腿已殘,對敵之際,全仗你配合得好,才能發揮威力,你只要佯裝不知,動手的時候故意錯亂步法,咱們便不難得手!”

    林三郎大驚道:

    “你們就要動手殺他麼?”

    呂一真點點頭,道:

    “我已與丐幫幾位長老相約,略等一會,便由他們出面動手,你和我在暗地裡協助,一舉將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除去!”

    林三郎聽了這些話,一時氣血洶湧,心頭狂跳,嚇得張嘴瞪目,說不出話來!

    他雖然不滿苗森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苗森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他叩頭拜過的師父,要他擺脫殘暴的苗森,他固然是情願,如叫他暗助外人,叛門殺師,他卻私心裡內疚難安,無法下這毒手!

    何況——

    這老叫化呂一真親手擒殺同門師弟,也不是個磊落君子,林三郎為了助他,恩將仇報的叛門殺師,豈不是前門拒虎,後門迎狼嗎?

    這幾種混雜亂的思想,在他腦海中翻翻滾滾,糾纏不已,眼前更有那一雙雙迫視自己的懾人眼神,偏殿中一片沉寂,呂一真和那幾位丐幫長老,個個虎視耽耽,等待著他的決定……。

    呂一真見他神色瞬變,面有難色,心中頓時不悅,道:

    “林賢侄,你若能暗助我們,那片金葉,便是你應得的酬勞,你可以前往大洪山,求程堯替你解去手毒。

    此外還有許多好處,如果你仍然執迷不誤,定要助你那兇殘的師父,嘿嘿!我們只好先將你處置了,諒來苗森雙腿已廢,也難逃我們的掌握。”

    林三郎本是個性剛強之人,聽他竟然利誘威逼,兼而用之,不禁倒遽然下了決心,趁他們不備,陡地躍起身來,拔腿向外便跑。

    呂一真低喝一聲,肩頭微擺,閃電般搶了過來,五指箕張,向他肩上便扣,其餘丐幫長老也都紛紛閃動,截阻林三郎的去路。

    林三郎並不會武,急奔幾步,突感身後勁風迫體,連頭也沒回,本能地腳下一拐,向左一飄,踏在“震”宮位上。

    他心中熟記“太極步法”,情急之間,這一步,正合了“左飄試離震”的步法口訣,呂-真那快擬電奔的一抓,竟然抓了一個空!

    呂一真駭然一愣,眼見林三郎已奔出丈許,三四位丐幫長老——齊發動,各自揚手劈出一掌,數道狂飆急卷將偏殿門口,全部堵塞!

    林三郎見了大吃一驚,略為一頓,身後呂一真又晃身撲到,喝道:

    “好小子,你還忘想脫身嗎?”

    語聲未落。

    他那堅如鋼抓的五指,又到了腦後。

    林三郎心一橫,也不顧掌風暗勁,刀山油鍋,大叫一聲,把兩眼一閉,雙腳一陣交錯,踏坤搶銳,前三後四,左劃右轉,三進橫一……一輪快移,向門外衝去!

    果然,那“太極步法”不虧苗森苦研了三十年,臨敵之際,威勢陡增,奧妙無窮,林三郎,被丐幫三四名長老包圍堵截之下,竟然人如飛絮,幾個閃動,眨眼間,已穿過人牆掌風,甚至擺脫了呂一真的追擊,飄忽衝出了偏殿殿門。

    他脫身出困,拔腳狂奔,一面高聲大叫:

    “師父!不好了,他們要來害你啦!”

    苗森在大殿上聽得叫聲,雙掌一按地面,騰身拔起,一探左臂,抓住殿上正樑,片刻間,果見林三郎氣急敗壞奔進殿來,後面緊跟著三四個老年叫化子,人人手中提著打狗棒,只是其中未見呂一真。

    林三郎奔進大殿,卻不見了苗森,登時駭然失措,大聲叫著:

    “師父!師父!”

    苗森沉聲喝道:

    “三郎別慌,師父在這兒!”

    他手一鬆,飄身落在林三郎肩頭,人在空中時,早已揮臂劈出一掌,將那三四名丐幫長老,迫在門前。

    林三郎扭頭道:

    “師父,他們商量要殺你,咱們快離開這裡吧!”

    苗森嘿嘿笑道:

    “三郎別怕,他們那點功力,還不放在師父心上!”

    這時候,那數位丐幫長老,已經搶進大殿,團團將二人圍住,其中一人叱道:

    “姓苗的,留下綠五龜殼,我們不為難你!”

    苗森笑道:

    “綠玉龜殼豈是你們這般蠢物妄想得到的?為何呂一真不肯現身露面,卻叫你們白來送死?”

    那丐幫長老喝道:

    “呂幫主身負重任,豈屑與你這卑劣之人照面!”

    苗森哈哈狂笑道:

    “他有什麼重任?不過躲在暗處,要你們幾個不知死活的老狗,試出苗某人三十年苦修絕學,再揀現成的罷了!我若不叫他如願以償,怎對得起同門一場!”

    那三四個老年化子齊聲怒叱,棒影紛紛,猛撲了過來。

    林三郎駝著苗森,展開“太極步法”,在漫天棒影中穿梭進退,不上十招,其中一名長老已被苗森掌力擊傷,悶哼著退出大殿!

    剩下三名丐幫長老,並不退縮,丁字形困住二人,你進我退,輪番搶攻,叱喝之聲,直達廟外!

    然而——

    苗森雙掌交揮,有時左掌右拳,有時右掌左爪,颯颯勁風,漫布渾身上下,不足半盞熱茶光景,狂飆卷處,又將一名長老打得口噴鮮血,倒退出殿!

    此時大殿上只餘下兩個丐幫高手,這兩人互相打了一個招呼,一齊矮身出棒,舍了苗森,專攻下面的林三郎。

    果然不多一會,林三郎腳下稍慢,一條打狗棒呼地向後腰疾掃過來,苗森急忙用力一扭腰,低喝道:

    “左閃踏坤一……”

    林三郎右足一劃,閃身倒避,那打狗棒堪堪擦著衣襟掃空,苗森斜垂右臂,探手一把早將棒尖撈住,大喝一聲:

    “撤手!”

    那名長老只覺一股無形潛力,順著棒身直撞過來,虎口一陣疼痛,只得鬆手棄了打狗棒。

    苗森哈哈大笑,竹棒一撥,挑開另一個老叫化的棒頭,抖手一掌劈去,只聽那人慘叫——聲,一個身子,直被震得橫飛而起,“叭噠”一聲響,撞著大殿柱,登時腦漿四溢,氣絕身死!

    餘下一人,赤手空拳,明知無法再鬥,只得掉頭向殿外飛逃。

    苗森笑道:

    “狗賊,你也別想再走了!”打狗棒“嗖”地脫手飛出,快似電奔般插進那人後心……。

    那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呼,撲倒地上,身子抽動了幾下,一命嗚呼!

    大殿上覆歸寂靜,只有苗森得意而陰森的低笑聲,在破瓦塌梁間繚繞不休。

    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丐幫四名長老,二傷二死,卻未能傷得苗森分毫。

    林三郎怔怔立了許久,方才如夢初醒。

    始輕聲嘆道:

    “唉!殺!殺!殺!為什麼人與人要這樣殘殺呢?”

    苗森笑道;

    “三郎,這本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殺人,人也會殺你的。”

    林三郎突然心中一動,道:

    “咦,怎麼沒有見那呂師伯……”

    苗森陰陰一笑,道:

    “他眼見不是師父的對手,自然早就隱身遠遁,你不信,咱們去搜搜看!”

    林三郎忙搖頭道:

    “別搜了,他既然逃走,就由他去吧!”

    他忽然一頓。

    隨即欣喜的說道:

    “師父,他那片金葉,已在我懷中,咱們何不上大洪山去試試,或許果真……”

    苗森突地面色-沉,探手從林三郎懷中將那黃色小包掏了出來,面罩寒霜地問道:

    “這東西怎會到你身上?”

    林三郎便把呂一真利誘自己,要自己暗助他們的話,詳細說了一遍。

    苗森冷冷凝視著林三郎的面龐。

    好半晌。

    他才浮出一抹笑容,卻將金葉揣進自己懷裡,說道:

    “看在你一片忠誠,不肯叛門背師,咱們且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去一趟大洪山便知分曉!”

    林三郎高興得跳起來,道:

    “師父,咱們現在就走?”

    苗森含笑點頭。

    林三郎興高采烈,揹著苗森喜孜孜上路。

    這一路上,林三郎心中不住地暗暗祈禱,如果呂一真的話不假,真能求得動那位隱居的神醫程堯,自己雙手之毒解去,便決心離開苗森,不再幫他去殺人了。

    他不停的自語道:我等他兩腿痊癒之後離開他,總算對得起他兩次的救命大恩了?再說,他雙腿已好,便再不需我駝著他行動,我也不算叛門背師。

    他一路僅作這種如意算盤,腳下迅速,反倒不覺勞累。

    這一天傍晚,二人已趕到鄂北大洪山下。

    林三郎駐足仰望,但只見山聲綿綿,峰嶺層疊,何止百里,除了山下稀稀有幾棟茅屋草舍,卻不知哪兒才是那神醫程堯隱居之處。

    他把苗森安置在一株大樹下,道:

    “師父,你且請歇一歇,我去那邊尋個農戶,看能問出一點消息不能?”

    苗森和他相處日久,知他心地忠厚,決不致就這樣背棄自己,便點頭答應,自顧縱登樹上,依坐而待。

    林三郎邁步奔到一間茅屋前,卻見四周一片寂靜,絲毫不聞人聲,便上前輕輕用肘撞撞門,高聲叫道:

    “請問裡面有人沒有?”

    不料連叫數聲,卻無絲毫迴音!

    林三郎暗詫道:莫非這一家是住的獵戶,此刻還未從山-上趕回來?他舉目一望,大約十餘丈外另有兩棟簡陋的茅屋,便匆匆又奔了過去。

    但誰知他在這兩間屋外放聲叫了幾聲,一樣未見有人回答。

    林三郎大覺驚奇,抬起肘端,輕輕在其中一棟茅屋門上推了推,那門“依呀”一聲打開,裡面未曾下鍵!

    他好奇的探進頭去,向屋裡一張,不禁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險些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茅屋中塵土盈寸,顯然許久無人居住,而當門一張大桌上,卻俯伏著一具白森森的骷髏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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