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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時序進入秋天,路上兩側的行道樹依然綠意盎然,但空氣中已有微微的涼意。

    一早,譚予海如同往常一般開車送佳儷上班,兩人在車廂內甜蜜地親吻道別後,她踩著愉悅的步伐走進醫院內。

    她將包包放進置物櫃後,取出化妝包,搽了點唇蜜在嘴唇上,讓臉上的氣色看起來更加明亮,卻發現鏡子裡映出一張有著紅潤色澤的臉龐。

    那是一張被愛情滋養著的臉,不需要搽上腮紅,她的臉頰便泛著自然迷人的紅暈,眼底閃爍著笑意,嘴角總是保持著上揚的角度。

    她從來沒有想過,愛上一個人會這麼快樂。

    是因為遇上對的人嗎?

    該不會過去的寂寞孤單,為的就是等待譚予海的出現吧?

    她一直以為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相處在一起,一定會經過磨合期,但她和譚予海卻沒有這樣的階段。

    兩人進入熱戀期後,巴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因此進入半同居的狀態,一個星期有三、四天住在他家是稀鬆平常的事,只有輪值到大夜班時,她才會回到三人合租的小公寓。

    整理完儀容後,她走到護理站,和同事們一起進行早會報告。

    “各位同事們早安,所有的同仁都到齊了嗎?”護理長拿著班表,核對著名單,確定大夥兒都到齊之後,開始分派今天的工作內容。

    “婷婷,你負責301到303的病房,記住有兩個病人要送開刀房,要留意病人的身體和點滴的狀況,還要跟開刀房確定時間。”護理長說。

    “好。”婷婷點點頭。

    “小佳,你負責305到310病房,其中有一位病患是從急診室轉進來的,昨晚家屬有吩咐說要聯絡精神科醫師進行會診,你再聯絡一下。”護理長將手中的病歷資料遞給她。

    “好。”她點點頭。

    開完早會後,她翻著病歷資料,驀地,一個熟悉的名字緊緊攫住她的目光——

    黎子倩!

    有好久的一段時間,她的記憶裡不曾出現過這個名字。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抑或真的是發誓要和她當一輩子好朋友的那個黎子倩呢?

    她低頭瞟了配偶欄上,瞧見了那個曾經令自己心碎又心痛的名字——沈揚浩。

    曾經,兩人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一個是她最信任的手帕交,一個是發誓要愛她一生的男人。

    但,兩個人卻一起背叛了她,揹著她偷歡,將幸福建築在她的傷痕上。

    “小佳姐,這點滴是你要的嗎?我幫你放在換藥車上。”另一名準備藥品的同事輕喊道,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謝謝。”她怔愣了一下後,回過神來。

    將藥品備齊後,佳儷嫻熟地推著換藥車,逐一替病患發藥、更換點滴,最後她來到走廊底的一間單人病房,輕叩門扉。

    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應允,她直接推著換藥車進去,深吸口氣,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說:“早安,我是今天負責該病房的護士——尤佳儷。”

    她瞟向病床,瞧見一個面容蒼白的女人枕躺在床上,右手腕上注射著點滴,左手的腕部則用繃帶纏住。

    根據急診室護理人員給的訊息,昨晚黎子倩吞了些安眠藥後割腕,幸好沒有傷及動脈,經過縫合包紮後,已無大礙。

    佳儷走到病床前,主動替黎子倩調整點滴的流量,瞧見她的手腕上留著數道深淺不一的疤痕,一看就是有自我傷害的傾向。

    佳儷的心底浮現了許多疑問,黎子倩她不快樂嗎?

    不顧朋友間的道義與友誼,義無反顧地搶走她的愛情,和自己喜歡的男人走進婚姻裡,如今為什麼要不斷地割傷手腕呢?

    “早安。”佳儷又輕喚了一聲。

    躺睡在床上的黎子倩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是一片陌生的白色漆牆,鼻端散逸著的淡淡消毒水味道,以及腕間傳來的痛楚,提醒著她人正在醫院裡。

    在病床上醒來,對黎子倩來說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反而已經習慣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隱約感覺到眼前穿著淺粉色制服的護理人員有些面熟,記憶中那張秀氣的臉龐上有一雙愛笑的眼睛,嘴角總是甜甜的上揚。

    而她最討厭那樣的笑容,燦爛甜美到教人感到刺目。

    黎子倩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眼花,還沒有睡飽,認錯人了。

    “早安,我是今天負責照顧你的護士……尤佳儷。”佳儷頓了一下,旋即漾出一抹笑容。

    從事護理工作這麼多年下來,她已經習慣送給病患一個笑容當作是禮物。

    “你……”黎子倩怔了怔,沒想到兩人會再見面,而且是以這種難堪的方式再聚首。

    當年,佳儷得知她口中那位神秘新郎是沈揚浩之後,聲淚俱下地痛斥了兩人一頓,然後決絕地退出他們的生活圈。

    黎子倩靜靜地瞅著她,佳儷也沉默不說話,兩人目光相觸時,往事一幕一幕地被掀翻開來,彼此的眼底無聲地交換了許多訊息。

    “沈太太,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醫師有發派止痛藥。”佳儷率先恢復鎮定,以一貫專業護士對待病患的口吻問道。

    黎子倩對上她臉上的笑容,又瞥了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腕一眼,既狼狽又難堪,尤其她稱呼自己那句“沈太太”更是刺耳。

    “你是什麼意思?”黎子倩的聲音有些尖銳。

    “我只是問你的身體狀況而已,沈先生有交代要找精神科醫師幫你會診——”佳儷按照護理長的指示,如實地轉述著。

    “尤佳儷,你故意稱呼我‘沈太太’是在諷刺我嗎?”黎子倩打斷她的話,情緒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我只是以一般護理人員對病患該有的態度對待你,如果你不喜歡我稱呼你為‘沈太太’,我可以改換別的稱謂。”佳儷解釋道。

    雖然她不知道黎子倩和沈揚浩有過什麼樣的經歷,但從手腕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疤痕看來,黎子倩並不快樂。

    一個幸福的女人,不會做出自我傷害的事,不會耽溺在那種令人恐懼的障礙裡。

    “現在看我這樣,你很得意嗎?很高興嗎?”黎子倩像只刺蝟般,豎起一身的刺來保護脆弱的自尊。

    “沒有一個護理人員看見病患躺在床上會高興的。”佳儷重申自己的立場,對她來說,黎子倩就只是一個病患而已。

    四年多前得知兩人背叛她之後,也許當時的她沒辦法原諒他們的所做所為,但她選擇離開,就已經代表她要跟那段不愉快的記憶徹底切割。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讓她曾經最在乎的兩個人一起背叛她、一起欺騙她?是他們兩人太愛對方了嗎?

    如果真的相愛,如今又為何要傷害自己呢?

    但她從黎子倩的身上學到了一件事——原來女人間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分享,尤其是情人間相處的細節和秘密。

    “少裝了!看我現在這麼狼狽,你是不是很高興,認為一切都是我的報應?假裝來照顧我,其實是要嘲笑我的吧?”黎子倩尖銳地說。

    對上佳儷自信從容的模樣,黎子倩更顯得難堪,尤其是自己手腕上一道一道醜陋的傷痕更是無處隱藏,於是心底更加的挫折與自我嫌惡。

    “你想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受傷住院的事,是我今早到護理站開早會時,護理長指派我來照顧你的。如果我的存在會影響你的情緒,我可以請護理長指派另一位護士來照顧你。”佳儷解釋道。

    她感覺到黎子倩的情緒很不穩定,言談間充滿偏激的思想,那蒼白的病容和憤怒的眼神,讓她有點不忍心,不想在口頭上爭辯太多。

    這不是她記憶裡的黎子倩,印象中她總是自信、自負,連欺騙她時都是理直氣壯的。

    “哼!”黎子倩別開臉,掩飾眼底的狼狽。

    “這是你今天的藥,記得要吃完飯再服用。”佳儷從換藥車上取出藥,放置在床邊的矮櫃上。

    “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按床頭的紅色鈕,會有醫護人員過來。”佳儷又不放心地叮嚀了幾句,然後才推著換藥車離開病房。

    確定佳儷走後,黎子倩蒼白的面容爬滿感傷的淚水。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更痛恨遇見尤佳儷。

    為什麼在她最需要沈揚浩的時候,他總是不在身邊,可以這樣殘忍地撇下她呢?

    為什麼明明自己費盡心思搶到了沈揚浩,但卻不快樂呢?

    婚姻不是兩人幸福的開始嗎?

    為什麼她心底總是不安呢?

    再見到佳儷,沈揚浩的心是不是又會再度搖擺呢?

    猜忌和恐懼猶如兇惡的潮浪一波波地吞噬她,教她痛苦不已……

    ***

    天光微亮,譚予海自睡夢中醒來,感覺口有些渴,自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的被毯滑到腰腹間,露出精瘦結實的胸膛。

    他伸手端起邊櫃上的水杯,掀開杯蓋,飲啜了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忍不住側眸瞥看枕躺在身邊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知道他半夜有起床喝水的習慣,就體貼地在睡前先幫他準備一杯水放在邊櫃上,不僅如此,她總是給他足夠的空間與自由,不會過度干涉他的交友權利,就算大宇偶爾找他去小酌幾杯,她也很少反對。

    兩人之間還沒有那張婚書,但她為他做的,幾乎是一個妻子會做的事。

    他重新躺回床上,她則像只貓咪似地膩進他的懷裡,細白的腿橫跨過他的雙腿,烏黑的長髮散逸在枕頭上。

    她淡雅的氣息與柔媚的身體整個包圍著他,她柔細的髮絲搔刺著他的頸窩,輕易地撩撥起他身體熾熱的慾望。

    他墨黑的眼底盈滿對她的熱情與迷戀,不安分的大手撩開她睡衣的下襬,輕撫著背部光滑柔嫩的肌膚,然後俯身親吻她的側頸,低聲地在她的耳邊哼起新學的情歌。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他隨口輕哼聲,低沉的嗓音帶著一股慵懶的性感。

    “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因為愛情,簡單的生長,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他低聲地輕哼著。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早已很習慣被他用這種浪漫的方式吵醒。

    “好吵喔……”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依然一臉睡意。

    “居然嫌我吵?”他佯裝生氣,眼底卻閃爍著笑意,有點不服氣地說:“有哪個男朋友會這麼有情調地唱情歌叫女朋友起床?”

    “但我還不想起床啊!”她甜甜地撒嬌。

    “不想起床,那我就陪你賴床。”他墨黑的眼底閃過邪惡的笑容,翻過身俯趴在她的身體上,用雙肘撐起自己全身的重量。

    “你想賴床就賴床,幹麼賴在我的身上啦!”她嬌嗔道。

    “因為你可愛啊!”他俯首在她的額際印上一個吻,旋即又說道:“怎麼有人連睡覺起來眼皮腫腫的都那麼可愛……”

    迎上那雙墨黑盈滿深情的眼睛,她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心底因為他甜蜜的情話而感到甜滋滋的幸福。

    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愛情的甜蜜與滿足。

    原來人生如果沒有經歷缺憾,就無法感受到未來的圓滿。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也深深地懷疑過她是否不值得被愛,否則為何會承受著被沈揚浩和黎子倩雙重背叛的苦?

    但遇上譚予海之後,她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能帶給自己幸福。

    她很高興在淡忘上一段不愉快的傷痕後,能遇到譚予海,遇上這個熱情、直率,又像黏皮糖的男人。

    她伸手圈住他的頸部,長指揉撫著他的頭髮。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她柔柔地望著他。

    “什麼事?”他困惑地問。

    “我愛你。”她怯怯地說。

    原來放棄一段不夠真摯的愛,離開一個不夠愛自己的男人絕對不必感到可惜。

    能搶走的愛,就不是愛。

    會搖擺不定的男人,就不是屬於自己的男人。

    她不知道兩人的愛情能不能地久天長,也不曉得她手指上那條無形的愛的紅線是不是系在譚予海的身上,但此刻她感覺幸福深深地沁入她的心底。

    “這種事我比較希望你用行動表示。”他瞹昧地暗示著。

    她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唇壓向她的嘴,給了他一個甜柔的吻。

    “不夠……”他抗議著。

    她再次吻住他,不同於先前輕柔的吻,而是一個又熱又深的長吻,將滿腔沒說出的感情全化成一個濃烈熾熱的吻。

    ……

    他不只進入她身體最甜蜜的深處,更通往了她的心。

    她感覺自己徹底屬於他,心與心,更是親密得沒有一絲距離。

    她不再是她。

    他也不是他。

    愛,讓他們成為彼此。

    ***

    歡愛過後。

    兩人一起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她起身套上浴袍,坐在浴缸的一側,拿起吹風機,吹拂著微溼的頭髮。

    譚予海光裸著上半身,僅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站在洗手檯的鏡子前,擠了點刮鬍霜塗抹在臉頰和下顎的地方。

    “我幫你刮鬍子好不好?”她關掉吹風機,開口說道,忽然有一種想幫他刮鬍子的甜蜜衝動。

    “你會嗎?”他轉過身問道。

    “如果我很會刮男人的鬍子,你才要擔心吧!”她輕笑道。

    “說的也是。”他附和道。

    “讓我刮刮看啦!”她站起身,央求道:“我保證會很小心,不會刮傷你的臉。”

    “好吧。”他將刮鬍刀遞給她。

    如果每天早上,都能讓她為自己刮鬍子,享受她的寵溺,那感覺還滿甜蜜的。

    “你太高了,這樣我會刮不到。”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頭,得一直踮起腳尖,感覺太辛苦了。“不如你坐在馬桶上,這樣我比較好刮。”

    他蓋上馬桶蓋,坐了下來。

    佳儷又擠了更多刮鬍霜抹在他的臉上,除了眼睛下方和鼻樑的地方外,幾乎全都佈滿白色的泡沫。

    她拿起刮鬍刀,依照他的指示,沿著他剛毅的下顎線條,稍稍施力颳了過去。

    沒多久,他臉上的鬍渣伴隨著白色的泡沫,全都被颳得一乾二淨了。

    “好了,非常的乾淨,完全沒有刮傷你的臉!”她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有點太乾淨了。

    譚予海走到洗手檯前,掬起水,洗了洗臉後,抬頭望著鏡中的自己,赫然發現——

    “靠!”他失控地低咒道。

    “怎麼了?”面對他突然的咒罵聲,她一臉驚愕的表情。

    “我的鬢角咧?你把我的鬢角也刮掉了?!”耳朵邊緣的鬢角全都不見了!他的俊臉沉了下來,嚴肅地說道:“你知不知道鬢角對男人來說很重要?”

    “那個……”她囁嚅道,原來自己不小心把他的鬢角給刮掉了,難怪看起來怪怪的。“就不小心颳得太順手了嘛……”

    他輕撫著自己的臉頰,表情臭臭的,忍不住生起悶氣。

    “對不起嘛。”她用手指輕輕地戳著他的側臉,柔聲地說:“要不然我幫你補救一下好不好?”

    “怎麼補救?”他也不想對她發脾氣,但沒了鬢角,帥氣度瞬間少了許多。

    “我用眉筆幫你補上就好了。”她突發奇想。

    “尤、佳、儷!”他忍不住連名帶姓地喊她。

    真的是爛透了!

    她瑟縮了一下肩膀,趕緊又想出第二個彌補方案,小心翼翼地說:“要不然我帶你去紋眉中心,紋一下鬢角?”

    “更爛!”他低斥道。

    “對不起嘛,那你要怎樣才不會生氣?”她一臉無辜地噘起紅唇。

    “你要補償我。”

    “你要什麼樣的補償?”她困惑地眨眨眼。

    他墨黑的眼底閃過一抹邪惡的凜光,附在她的耳朵輕聲低語,只見她的耳朵愈來愈燙,最後連臉也紅了起來。

    “譚予海,你這個大色狼!”她羞窘地嬌嚷著,伸手輕捶他的胸膛以示抗議。

    “要不要隨便你!”他賤賤地昂起俊臉。

    她猶豫了一會兒後,害羞地將浴室的門掩上,沒多久,封閉的室內逸出一陣男性滿足的喘息與低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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