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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俞佑亮飛快走前兩步,推開廳門,只見廳中地上坐著一個少女,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但卻未被點了啞穴,想是要問口供。

    那少女破口怒罵,抬起頭來忽見俞佑亮站在門口,當時一驚之後,像是見著了親人,她雖倔強任性,但此刻再也不能逞強,眼圈一紅,流下眼淚來。

    俞佑亮心中尋思要救她之法,正在此時,玄湖郡主姍姍走進廳子,對俞佑亮嫣然一笑道:“好倔強的女孩子,我倒喜歡她這個性,如非九哥如此重視,我倒願意放走她。”

    俞佑亮道:“這小姑娘天真爛漫,世事不通,你九哥不知安的什麼心眼?”

    玄湖郡主道:“俞大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如心中……”

    她話未說完,那建州四劍之首梁綸從懷中抽出一封羊皮紙袋,上面用火漆封口,蓋了一個雙摩雙豹印信,恭然遞給玄湖郡主。

    那玄湖郡主臉色立刻凝重起來,她緩緩走到廳中央,打開了火漆紙袋,抽出一張素簡,很快地看了一遍,便將那紙袋放人懷中。

    她雙目凝視著俞佑亮,半晌道:“俞大哥,咱們到外面談一談。”

    那少女見兩人神態親密,心中又急又氣,尖聲罵道:“不要臉的小妖女,殺千刀萬刀的妖精蕩婦,你……你……”

    她罵得極是惡毒,梁綸臉色一變,只見玄湖郡主似笑非笑地轉過身來道:“我怎麼不要臉了?”

    那少女一窒,她原是心中氣憤而罵,其實目前這女子氣質高華,又那裡有一點蕩婦不要臉之態?但她怎能露出心事落人恥笑,當下只有-張嘴硬到底罵道:“你做的事自己心裡有數,你當別人不曉得麼?”

    玄湖郡主見她氣急敗壞的小模樣兒,心中老早便自氣消了,當下微微一笑道:“我實在想不起做了什麼壞事,你不說也罷!”

    玄湖郡主看看俞佑亮一臉嘉許之色,心中一喜,向俞佑亮招招手,兩人一前-後走出大廳。

    那少女心中愈來愈是有氣,高聲叫罵:“不知廉恥的女子,還有……那……那沒有良心的短命……短命鬼……姑娘……姑娘死了也不放過……放過你們。”

    俞佑亮一怔忖道:“她……她是在罵誰呀?”

    抬起頭來,只見兩道見澈見底的目光直射過來,俞佑亮心中一陣茫然,只聽到玄湖郡主低聲道:“大哥,你認識這小姑娘?”

    俞佑亮點點頭道:“這是華山派的小師妹那姑娘,我確是認得她。”

    玄湖郡主忽然臉色一整,半晌幽幽地道:“俞大哥,咱們相交以後,你……你認為……認為……認為……我……我是怎樣一個女子?”

    俞佑亮一怔,不知她這時問話是什麼意思?當下沉吟道:“姑娘秀外慧中,是世上少見的聰明人。”

    玄湖郡主臉一紅道:“我……我……,不是要聽你說這個。”

    俞佑亮見她臉上忽然顯嬌羞,但卻情愛橫溢,當下心中也是一動,柔聲道:“姑娘待我厚比高山,我心裡知道。”

    玄湖郡主痴痴地道“大哥,你要我作的事,我沒有不肯的,為你作事,愈危險我心中愈是快活,便是死了也沒有關係,我是心甘情願的。”

    她性子雖是爽朗,但此時情愛激盪,說出這番刻骨之言,俞佑亮不由得呆了,但他乃是極為自制之人,長吸一口氣道:“姑娘,你心中有什麼事情為難,只管說出來便是,大可不必顧忌我之難堪。”

    玄湖郡主芳心竊喜想道:“這少年郎很是體貼。”

    但一喜之後,想到目前之難題,又不禁發愁,她低聲的道:“俞大哥,你……你這件事一定要依我,只要你答應這事,我依你十件事為報答如何?”

    俞佑亮見她輕愁時露,又是柔情款款的說話,幾乎脫口便要答應,但他性子沉凜,略一猶豫,玄湖郡主道:“剛才梁綸交給我一封書箋,你是看到了。”

    俞佑亮點點頭,玄湖郡主又道:“那是父王親筆書信,令我護大廳中那姑娘至建州去。”

    俞佑亮心中一驚,脫口道:“姑娘是說令尊皇太極麼?”

    玄湖郡主搖搖頭道:“皇太極是我父侄兒,數月之前他已傷重死在建州。”

    俞佑亮忖道:“上次寧遠之役,皇太極終究敗在袁大將軍之手,此人精悍兼加,他戰敗身死,對我朝豈非大福?”

    玄湖郡主見他不開口,以為他在為難,想到那姑娘適才罵她語氣,心中大感不是味道,當下幽幽嘆氣道.“你總是不肯依我一件事。”

    俞佑亮道:“到底這是華山小姑娘身負何種秘密,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玄湖郡主幽幽也道:“你既不相信我,說來也是無用,唉,一定是九哥自從梁綸口中知道我的武功底細,在父王面前搬弄,一定要來找我做這討厭的任務了。”

    俞佑亮道:“咱們先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玄湖郡主幽幽地道:“我還有什麼好瞞你的?這……這小姑娘身懷一件重大秘密,關係天下蒼生氣數!”

    俞佑亮一怔,鬥晌道:“是武林秘笈,至寶靈藥麼?”

    玄湖郡主搖搖頭低聲道:“比這個還重要萬倍不止,此人一身,隨繫著明清兩國存亡之機,但究竟詳情如何,我也一片糊塗。”

    俞佑亮聽她鄭重地說著,他知玄湖郡主的行止極有分寸,如非事關緊要,她也不會如此慎重的了,當下俞佑亮臉色愈來愈是凜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玄湖郡主又道:“我好依了你放她,那我便成了我族叛徒,人人得而誅之;但如不依你,你心中終究有了芥蒂,真……真教人為難,唉!俞……俞大哥,你如是我又怎樣?”

    俞佑亮沉吟良久道:“我豈能勸姑娘叛族?”

    玄湖郡主幽幽地又道:“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的。”

    俞佑亮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念頭,正待開口,但他見玄湖郡主眼神中又是痴迷又是傷感,那神色正像年青的妻子,望著即將遠離的丈夫一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會面?

    一剎時間,俞佑亮內心深藏的情感被激盪了,他原是個血性漢子,只因為天性深沉,又被江湖上陰陰惡惡訓練成善於自斂的人,是以喜怒不形於色,但如有人激起他那潛在的深情,那真如長江大河,滔滔不可抑止了。

    俞佑亮一時之間,腦中盡是想著這玄湖郡主的好處,自己從和她邂逅、訂交,這姑娘處處深情一片,時刻護著自己,上次挺身代自己受了建州四劍致命一擊,便是鐵石心腸,也應該回心轉意了,俞佑亮心中暗罵自己道:“俞佑亮啊俞佑亮……只因你自己身受慘禍,更存著懷疑天下之心,這姑娘這般對你,你難道還要敷衍了事,欺侮人家麼?”

    玄湖郡主見他臉上神情極是複雜,一會兒悠悠沉醉在往事之中,一會兒又是激動得神采飛揚,最後額角竟流出汗珠來,玄湖郡主看看四下無人,偷偷從懷中取出汗巾,輕輕地替他擦拭。

    俞佑亮斗然一震,這姑娘原本身具備鬱香之氣,那汗巾乃是貼身所藏,自然有一股清鬱之息,俞佑亮只覺鼻間一陣清香,他收起滿腔情思,兩眼又漸漸清湛起來,他長吸一口氣道:“姑娘不必為難,在下也未不會做出令你尷尬之事。”

    玄湖郡主低聲道:“我知道你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俞……大哥,這話正該由我來講,你要做什麼儘管放心去做,我總是站在你一邊。”

    她言中之意極是清楚,那是說她這輩子跟定了,她貴為郡主,這番竟是不顧羞澀,坦然表露情意,俞佑亮再也忍不住,輕輕挽著她的秀肩,只覺香氣愈來愈是濃郁,直如置身花叢中。

    玄湖郡主低聲湊耳道:“來,咱們到後院去。”

    俞佑亮一怔,放開手,心中甚是慚愧,他雖歷經過大風大浪,但和少年女子挽肩而立,卻是從未有過如此經驗,一時之間,自覺大為失態,那臉紅得便像夕陽一般!黑夜中玄湖郡主也察覺了,輕輕湊了過來,兩人形影密聚,都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緊張,砰然跳個不停。

    兩人並肩走人後院,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你武功竟有多高?”

    俞佑亮見她問得天真,柔聲道:“總之還算不壞便是了!”

    玄湖郡主道:“我再要問你一遍,如果建州四劍真的聯手,你有把握對付麼?”

    俞佑亮這人最是持重,他想了想道:“勝雖未必有把握,自保綽綽有餘!”

    玄湖郡主沉吟道:“那便成了,咱們便去放那華山小姑娘!”

    俞佑亮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話來,那姑娘是御令欽犯,她這出手一放,當真是為了自己,變成眾叛親離的局面了。

    俞佑亮連忙搖手道:“不成,不成,咱們從長計議。”

    玄湖郡主道:“等到建州方面再派後援來,如果九哥將……將……那人也請來,那可麻煩了。”

    俞佑亮道:“我有一個計較,明日你不是要押那姑娘赴建州去?我埋伏中途將她劫走得了。”

    玄湖郡主道:“你身負血海深仇,又何必多結強敵,徒增自身危機,這辦法不好。”

    俞佑亮道:“你自己哩?難道你不怕你族人全起而和你作對。”

    玄湖郡主道:“他們至多會殺了我,卻不會連累你。”

    俞佑亮見她平平淡淡的說著,似乎理所當然,沒有半分艾怨,他只覺熱血上湧,脫口道:“你……你怎能說這話,你的安危,不就是我的安危麼?”

    玄湖郡主嚶嚀一聲,投入俞佑亮懷中,眼淚涔然流下,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悲傷,半晌道:“俞大哥只要聽你這句話,我便死一千次一萬次也是心甘情願了。”

    俞佑亮道:“我依計而行,一定不會有差錯,姑娘只管放心。”

    玄湖郡主道:“我知道你謹慎多智,但千萬老天爺幫忙,不要九哥把那人請來了。”

    俞佑亮奇道:“你說那人是誰?”

    玄湖郡主道:“這人說起來只怕中原武林老一輩的無所不知,他隱居數十年,人人都以為他早已故去,其實卻在鴨綠江畔修真,聽說已是陸地神仙一流的人物。”

    俞佑亮心中連轉數轉,忽然臉色一變,他驚訝地道:“難道是……是那桑乾獅王?”

    玄湖郡主點點頭道:“正式桑乾獅王金汗田。”

    俞佑亮呆呆望著天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當他低頭瞄玄湖郡主,兩人臉上都是-片穆然之色。

    俞佑亮道:“四十年前,天下各大門派掌門人,與金汗田在黑龍江一場決戰,幾乎改變了武林大勢。”

    玄湖郡主道:“便是那一戰,金汗田吃了虧,他逃身長白山中,八脈已絕七脈,正巧碰上父王出獵,看他身手不凡出手救他,用了幾十種天地間之靈藥異草,費了七七四百九十週天,總算將他救轉過來,但武功畢竟減弱許多,他在鴨綠江畔,苦修數十載,聽說不但神功盡復,而且比起日,更進數層。”

    俞佑亮道:“桑乾獅王因此之故對……對……令……令尊感恩圖報了。”

    玄湖郡主道:“他這人恩怨之心極重,因而對父王感恩深沉,只聽父王一個人的話;那江邊漁夫,曾見他坐在臨江大石之上垂釣,十天末移動半寸,那時刻正是風雪交加寒冬之,際,他整個人都被大雪所沒,但天晴雪融,他緩緩爬起,身上熱血直逼,便如炎夏烈日中而來,此人只怕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俞佑亮道:“精斯內斂,金剛不壞之身,原是佛門至高之境,這人從魔道竟臻如此,當真是千百年來怪傑。”

    玄湖郡主道:“俞大哥,如果是他趕來,你答應我,千萬別和他對手,你……你現在便答應我。”

    俞佑亮嘆道:“我出手猶若以卵擊石,此人功力究竟到何地步,當今天下,只怕無人得知了。”

    玄湖郡主道:“他如隨九哥前來,至多也不過護送華山邵姑娘回建州,此人年事已高,昔日出手對付他之各派前輩,又都凋零殆盡,他再出武林,只怕也不致手多造殺孽,俞大哥,你千萬不要不相信我的話。”

    俞佑亮道:“我幼時聽師父說過,當年武當掌門清道人,崑崙掌門浮雲大師,少林方丈慧可大師,丐幫掌門雲龍大俠,佈下劍陣,合戰桑乾獅王,結果四人都受了傷,那桑乾獅王雖中了清道人一記‘散花佛’,慧可大師一記百步神拳,但真正使他受傷的還是……還是我的師父致命一擊。”

    玄湖郡主秀目一陣問道:“大禪宗也出手了麼?”

    俞佑亮點點頭道:“這是我師父一生之中最遺憾之事,昔年他眼見四位好友危機一髮之間,從背後偷拂了一掌降魔金剛心法,結果桑乾獅王重傷而逃,天下各門會商,只覺此人生機全無,卻想不到數十年後,這人猶自健在。”

    玄湖郡主道:“他自負極高,只要自居晚輩他再怎樣也是不好意思下手了。”

    俞佑亮道:“我師父為此事耿耿於懷,幾乎幾十年中未嘗稍釋,他雖未曾說過,但我卻知道,禪宗逗留人間,只為這樁公案未了,不然他老人家早參大道,修成正果。”

    玄湖郡道:“當年能傷得此人的只有禪宗,如今舉目宇內,要能和此人對手的只怕也只有他老人家了。”

    俞佑亮道:“昔日之戰,武當崑崙掌門前輩武功全廢,過不幾年便先後謝世,數十載光陰彷彿所謂彈指之間,武當崑崙當今掌門人也中計受害,世事蒼蒼茫茫,我如是那桑乾獅王,也把一切都看淡了。”

    玄湖郡主見他臉色沉重,逗他笑道:“可惜你終究是你,如果你是他,此時豈會和我在此深談?思多必滯,憂多傷身,又有什麼好處?”

    俞佑亮回頭一瞧,只見她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心中不禁一陣茫然自忖道:“這姑娘說得不錯,世事早有前定,我又何必替古人擔憂?”

    當下也低笑道:“如果我是獅王,也自不會有此福分了。”

    玄湖郡主聰明絕頂,聞言臉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俞佑亮又柔聲道:“美人笑語溫柔,又豈是獅王所能領受到的?就憑姑娘玉雪聰明,咱們還能吃別人虧麼?”

    玄湖郡主一吐舌道:“還說別人聰明哩,你自己想想看,你處處占人先機,還會吃過別人暗虧麼?你裝腔作勢,還真心對待過人家麼?”

    俞佑亮誠摯地道:“我對你卻是一片真心,你信不信?”

    玄湖郡主臉紅如霞,低著頭道:“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反正算我倒黴,偏偏挑中像你這種心沉似海的人,那又有什麼辦法了。”

    俞佑亮笑道:“那便瞧著辦了。”玄湖郡主嗔道:“人家心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你卻當沒事一般,我問你,為什麼要裝作像白痴呆子一樣,衣衫襤褸潦倒落泊,你現在自己瞧瞧,這樣豈不好看些?”

    俞佑亮低頭瞧瞧自。已換上的新裝,的確是貼身合適,那瘦削挺直的身材斜斜映在地上,當真灑灑似玉,他言不由衷的道:“你是金枝玉葉,又那裡知道人家尋常百姓之苦?我如穿上這身衣服做粗活混飯吃,那豈不是大大不倫不類,便像戲臺上演叫化子的一般,滿身光鮮衣衫,卻是補釘疊疊,笑掉別人大牙了。”

    玄湖郡主聽他說得好笑,那臉上神色活潑飛揚,這才恢復他少年人的本來面目,那光景著實動人,一句罵他之話也忘了出口,只重重哼了一聲。

    俞佑亮道:“姑娘所受委曲我豈不知,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委曲了。”

    玄湖郡主心中大暢,只覺柔情蜜意繞於四周,她生於宮庭,何曾有過少年男子如此向自己表露深情!

    當下也不知究竟應該喜歡還是悲傷,半晌道:“俞大哥,為什麼時光過得這樣快?月亮又快中天了,我真恨月亮,今夜裡走得這麼快?”

    俞佑亮輕輕撫著她雙肩,柔聲道:“傻孩子,咱們日後日子還長得緊,你又發什麼痴?”

    玄湖郡主幽幽地道:“我總覺得咱們之間困難重重,你終會棄我而去,我!我!我夢裡不知見到你幾多次,但每次……每次不是……不是生離死別,便是你隔在雲端,我喊破了喉嚨,你卻置若未聞,愈來愈走得遠了。”

    俞佑亮心中一震,他見玄湖郡主憂心如搗,心中也隱隱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一時之間,竟生“曲終人散”之意,但他善於自持之人,當下忙道:“你總愛胡思亂想,咱們還是商量正事要緊,你明天一早啟程,我先趕到你頭裡去,相機行事。”

    玄湖郡主點點著,只覺意興闌珊,低聲道:“這樣也好,免得桑乾獅王來了不好應付。”

    俞佑亮道:“目下天色不早,姑娘明早要趕路,快快去歇息。”

    玄湖郡主嫣然一笑道:“你自己也快去睡,不要終日勞辛,弄得憔悴枯瘦,叫人看來傷心。”

    俞佑亮道:“我反正明早天未破曉便往東行,此時離去,免得惹那梁綸起疑。”

    玄湖郡主雖是捨不得他,但想想別無善策,當下只有點點頭道:“你事成之後,佯行東方,再轉途西上崑崙,三月之後,咱們在北京天子城中會面,唉,每次見面都是匆匆,俞大哥,你真是太忙了。”

    俞佑亮道:“姑娘請放寬心,崑崙之事一了,我便兼程而來,天子城中繁華,到時咱們再好好喝上幾杯。”

    他輕鬆安慰玄湖郡主,其實心中也甚惆悵,也舉目望著玄湖郡主,心知再不走便不忍走了,當下硬著心腸,道聲珍重,轉身便去。

    才走了兩步,背後玄湖郡主輕一喊道:“俞!俞大哥,你自己好好保重,我……我這裡有四綻黃金,你一路上食住千萬不要節省,你……你……身子要緊,將來有了錢再還我可好?……”

    她怕俞佑亮不肯接受贈金,是以苦心善意說出後半句話來,其實俞佑亮這人最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當下回身接過金綻,笑道:“肚皮啊肚皮!有這樣闊氣的姑娘照顧,這一輩子你只管安安穩穩吃便是,再也不會虧待你了。”

    玄湖郡主也被他逗得一笑,但一笑之後,卻是淚珠雙垂,哽咽道:“早行早歇,不要,不要露宿野外,此去風霜漸日漸寒,你……你千萬要買幾件皮裘禦寒,你……你!大哥,這另外廿兩金子你去選件上好狐裘。”

    俞佑亮伸手接過,他心中極是感動,但卻裝得笑嘻嘻的模樣道:“多多益善,有道是‘財不怕多’,愈多愈是旺盛,哈哈!”

    玄湖郡主低聲啐道:“這當兒虧你還笑得出來!”

    俞佑亮再也不敢露出絲毫眷戀之色,他再道別轉身疾步而去,耳邊聽到玄湖郡主溫婉清晰的聲音道:“臘月初十,咱們在北京東安門外相會。”

    俞佑亮飛起身子,在空中連跨幾步,這正是崑崙上乘輕功身法,漸漸地走得遠了。

    他心中忖道:“這姑娘武功驚人,適才那‘千里傳音’的功夫,便如附耳傾談一般,舉今之世,只怕少有如此高強女子。”

    他施展崑崙輕功,大是得心應手,精妙之處發揮到了至極,他心中暗暗忖道:“我自服了仙液,功力斗然暴進,最可貴的是我所學的各派工夫,此時如水到渠成,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渾圓配合,如果要憑我苦練,只怕得要廿年寒暑光陰,這一次西來,正得益非淺。”

    他跑了大半個時辰,只見前面遠遠寥寥幾處燈火,俞佑亮心知前面定是小鎮,這半夜三更,如說是鄉村之中,早就燈火全無,安歇已久。

    俞佑亮心中想到適才玄湖郡主殷殷叮嚀,心中不由一動忖:“我何不去投宿,明只一早趕快,自會比那姑娘先到幾十里路,免得才答應她不路宿,馬上便要食言?”

    他打定主意,快步前行,忽然側身不遠一條人影一閃而過,那身法之疾當真是生平僅見,俞佑亮心中一震,當下足下運勁,便朝那黑影撲去。

    只見前面那黑影奔走愈來愈是快速,兩人漸漸拉遠,俞佑亮一狠心,施展出崑崙身法“龍行八步”,身體躍在空中,猶自不斷加速向前,幾個起落,漸漸距離又拉得近了。

    忽然前面人影一竄而失,俞佑亮趕上前去,只見前面是一片林子,那人顯然已進入林中。

    俞佑亮略一沉吟,輕步走人林中,他全身蓄滿真氣,小心跟進,忽然前面火光-閃,林梢間透過光來。

    俞佑亮東閃西閃,借樹隱身,漸漸逼近,只聽見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吳長老可聽清楚了?”

    另一個清朗的聲音道:“稟幫主,小人如有失錯,願受幫規制裁!”

    那蒼勁的聲音道:“這次聚會,是本幫昔日解散後第一次重聚,幫內五大長老、長州劍客、君山俠隱都到了,燕雲十八傑上次與西藏姓溫的三大戰,凋落殆盡,唉,不然群英聚齊,何必我這年邁傷心人再作馮婦?”

    俞佑亮聽得清楚,當下心中瞭然忖道:“原來是丐幫雲龍翁了,丐幫在此聚會。不知有何大舉?雲龍翁為人耿直無私,昔年不知為了什麼將一個好生興旺大幫解散?”

    那吳長老道:“稟幫主,擄那邵姑娘的竟是建州四劍之首梁綸,此事小人倒是料想不到。”

    那幫主雲龍翁道:“這麼說來,那主使者是清人王室了?”

    吳長老道:“小人正有此意。”

    雲龍翁道:“我多年不出江湖,這武林之事已自生疏得緊,此事前因後果,尚請吳長老說明。”

    吳長老道:“上次我幫兄弟發現建州四劍擄持一個小姑娘,兄弟激於義憤,上前理論,結果被梁綸等四人殺敗,我幫傷亡四五個弟子。”

    雲龍翁緩緩地道:“這個我已知道了!”

    吳長老又道:“後恰巧遇上君山俠隱林兄和咱們五個長老會晤,集六人之力,又加上長州劍客李大哥路過出手,這才將四人打敗傷退,但畢竟讓那梁綸擄著邵姑娘而去,小人與長白老、奚長老也受了一點輕傷。”

    雲龍翁道:“此事說來也是湊巧,如果不是我到此間有事,怎會剛好碰到諸位?如果咱們不能救回華山邵姑娘,我幫又怎對得起華山桑嫗?”

    吳長老道:“小人探索數日,得知梁綸今夜投奔東邊四十里一處隱隱密山間居處,此為東赴建州唯一路線,稟幫主,咱們沿路佈下天羅地網,不怕他能逃到那裡?”

    雲龍翁道:“幫主昔年受華山桑嫗重託,那邵姑娘之安危實為本幫最重要之事,吳長老,咱們這便前去探查一番,眾位兄弟分配停當,各守崗位,這是我丐幫散後多年第一次行事,諸位可得幹個漂亮的,哈哈!”

    他聲音漸漸激昂,丐幫眾人多年未見幫主如此雄心,當下轟然一聲喝采,人人都是興奮無比的。

    俞佑亮心道:“有丐幫出手救邵姑娘,正要免卻我一番手腳。”

    正想到此,那人群中一個修長白晰漢子站起身來,緩緩地道:“稟幫主,據小人所知,那建州四劍是清廷御前帶甲衛士長,沒有輕變,輕易不出宮廷,這次華山這個小姑娘,竟是勞師動眾,這其間關係,著實令人難解。”

    雲龍翁哈哈一笑道:“李三弟,咱們作花子的只管目前,那有餘暇瞻前顧後?如果左思右慮,那還做花子麼?不如要當官好了!哈哈,李三弟,你是多年來清福享慣了,脾氣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

    長州劍客見雲龍翁又說又笑,自從那次慘變以後,從未見過他興致如此之高過,當下心中也自喜歡,他仰天也是一個哈哈道:“幫主責備得對,小人這幾年來他奶奶的盡吃油水,連心竅全給迷上了。”

    他粗語一出,丐幫眾人大起知已之感,一時之間,叫花的野話髒話都搬出來了。

    “他媽的李大哥,你躲在家抱老婆,吃大魚大肉,真是會享福,小弟卻是經常餐風飲露,你說說看,你夠不夠朋友?”

    “李大哥後頭都長滿了,真是腦滿腸肥,他媽的那還有一點兒像要飯的?”

    俞佑亮愈聽愈是好笑,心中想這些人都是放蕩不羈的男子漢,但在粗野的另一面,卻是個個血性照人,那麼言辭修飾,巧言令色,當真是令人聞而生厭了。

    雲龍翁一揚手,和那吳長老拔步而起,俞佑亮心中一陣輕鬆,正要繞回原路進村投宿,忽再心中念頭一轉,暗自忖道:“如果雲龍翁和她交手,她可不是對手。”

    想到此,當下不多思索,也是拔足便趕,那雲龍翁和吳長老並肩而行,俞佑亮並不費力,遠遠跟在兩人之後。

    行了頓飯時光,忽見前面人影,兩人身形暴然一停,只聽見雲龍翁一聲斷喝道:“俞一棋,原來是你!”

    俞佑亮一聽心中大震,只聽見那紅袍老人俞一棋沉聲道:“雲龍翁,你休要賣狂,我替你介紹兩個人來。”

    雲龍翁冷冷一嗤道:“這位在下見過了,藏頭露尾正是西藏鼎鼎大名溫家的老招,哈哈,棋盤老怪也來了,老怪,你我十多年不見,你怎麼變了個樣子?”

    俞佑亮心中發急暗道:“這三人怎會走在一起,我在地道上兼程而行,不會半點耽擱,這三人一來一回會合,此刻便趕來了,那輕身功夫當真驚人。”

    那西藏姓溫冷冷哼了一聲,不多言語,棋盤老怪叫道:“雲龍翁,溫老三說宰了你丐幫不少徒子徒孫,你可是趕來找場面的?”

    雲龍翁淡然道:“十數載寒暑,想不到你這老怪,卻是白髮蒼蒼,諸位來此是尋丐幫黴氣麼?”

    那姓溫的冷冷地道:“你雲龍翁也配咱們三人出手?你也未免太以自不量力了。”

    雲龍翁上次心灰意懶,雖和姓溫的對了一掌,但並無與他相拼之念,此時想到燕雲十八傑死事之慘,他是天生的直性人。

    當下不覺全身冒火,冷然道:“今日便要你項上人頭,祭我丐幫兄弟。”

    俞一棋哈哈一笑道:“雲龍翁,你我相識數十年,老夫指點你一條明路也罷,此去前程便是死路,快快轉回,遲則不及。”

    雲龍翁冷冷地道:“多謝你指點,咱們劃下道兒,你三人一塊上吧!”

    俞一棋陰陰一笑道:“要收拾你何必我三人動手,有一個人倒對閣下甚是關懷,遲早要來問候。”

    雲龍翁一怔,俞一棋又道:“此人姓金名汗田,哈哈,老兄……”

    此言一出,雲龍翁臉色斗然大變,但他是歷經千險萬艱大風大浪的武林高手,當下長吸一口氣,盤算已定:“今日老夫有事,且容姓溫的多活數日,你讓路不讓?”

    俞一棋頭一揚道:“明知死路,怎不回頭?”

    雲龍翁嗔目道:“老夫要行,天下未必有阻攔得住。”

    俞一棋陰陰地道:“我三人把此路徑,豈不是死路一條。”

    雲龍翁哈哈一笑道:“那也未必。”

    笑聲未斂,雙掌一陰一場,直拍而去,俞一棋運真氣,斗然之間雙袖暴射,竟是硬封過來,兩股力道一激,轟然一聲巨響,雲龍翁倒退兩步,俞一棋倒退三步,兩人臉色都是一變,凝目以視。

    俞佑亮遠遠看到兩人交手,心中暗忖道:“這雲龍翁昔年功力便和師父齊名,那年圍攻桑乾獅,上人之中其實便以他最強,這紅袍老怪端的了得,難怪中州五大門派,要聯袂而對付他了。”

    他心知俞一棋為人狠毒,雲龍翁雖強,但要抵敵江湖上三大頂尖人物,實是敗局已定,俞一棋早有吞併武林之心,這番自是不會讓他逃去。

    俞佑亮自忖自己出手,可替雲龍翁減輕不少壓力,但纏戰之下,要想全身而還,那可是不容易的事了。

    他心中沉吟不定,那邊棋盤老怪又亂叫道:“雲龍翁,我等也有要事,你快快退回去,不然惹得老怪性起,那時可後侮莫及了。”

    雲龍翁冷笑道:“十年之禁,老怪你還吹什麼勁兒,你敗在我師侄輩無為道長手中,還有什麼臉在江湖上混?”

    昔年棋盤老怪與武當無為道長以武賭賽,結果千招之上,無為道長贏了一式,棋盤老怪依約自禁十年,這是他生平奇恥大辱,這時被雲龍翁當眾抖將出來,他性子最是狂暴,大喝一聲,一掌便攻過來。

    雲龍翁身子一錯,借力打力,直取溫士達和俞一棋胸前,他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能打一個便算一個。

    其他之事也顧不得了,吳長老見幫主連攻三人,一錯掌也攻上來,俞一棋正要以多勝少,當下大合心意,腳起手揚,招招盡是致命之擊。

    那雲龍翁垂名江湖數十年,功力已臻顛峰,一時之間,他攻勢極盛,絲毫不見敗象,那俞一棋胸有成竹,緩緩加重力道,左一招右一招逼著兩人。

    戰到分際,這三人威力漸露,招式也漸漸沉重起來,那吳長老拼死抵抗,但卻功力相差太遠,雲龍翁兼顧左右,大感吃力。

    俞佑亮見時機緊逼,正欲躍身參戰,那俞一棋勝機已握,口中道:“如非棋盤老兄心急,我倒願意陪你大戰千招,良機一失,終身不可再得,可惜呀可惜。”

    他這人詐險無比,明明是他要以多勝少,那罪狀卻推到棋盤老怪身上,雲龍翁運足真力,苦戰不休,但他心中卻是慘然忖道:“今日之事,只有拼著與敵同盡,那功夫一施,只至能傷一兩個敵人,俞一棋這奸賊一定輪不上了。”

    俞一棋又道:“你死於天下三大高手之下,以一敵三,也是死可瞑目了。”

    他話未說完,只聞呼呼的一聲,俞佑亮已端端站在身前,舉掌便打。

    俞一棋吃了一驚,俞佑亮冷冷地道:“以三敵一,奸賊你能怎的?”

    雲龍翁一見俞佑亮,心中不喜反憂,他知面前這年青人,正是大禪宗的徒兒,功夫雖高,可是卻萬萬不能與這三大邪門大師比量,他自己昔日曾和大禪宗聯過手,想不到這臨危之際,倒是這禪宗傳人來陪送死了。

    雲龍翁天生血性,他對俞佑亮挺身而去,心中實是大為感激,但卻萬萬不能陷俞佑亮於此,當下斷喝一聲叫道:“小夥子快走,這跟前你有插手的份麼?”

    俞佑亮心中如何不明白他在點明自己,但俞佑亮躍出那一刻便已決定,再艱難的事,他也會擔下來。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晚輩在老前輩面前獻醜,班門弄斧,前輩包涵則個!”

    雲龍翁心中大急,心神一分,立刻陰招重重,但努力攻出幾招,好容易躲過危機,忽覺右翼壓力大減,那大禪宗小徒兒和俞一棋戰得大是熾熱。

    雲龍翁分神注視俞佑亮,只要他一遇險招,立刻施救,但瞧了半晌,俞佑亮進退之間,嚴密已極。

    招式源源而出,而且招招老辣應著,分明已是一代宗師的氣度,他心中一喜,奮起精神,呼呼發出數掌,立刻由下風扳成平手。

    這一戰真是驚天動地,雲龍翁奮起神威,以一敵二,猶自攻多守少,俞佑亮和俞一棋打到後來,不再招式取勝,內力愈放愈重,招招都是勝敗之爭,這時已是深夜,這荒野之地卻會集當今正邪數大高手生死搏鬥。

    江湖上傳聞雲龍翁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那棋盤老怪兇名傳播極廣,便是西陲南蠻八荒之地,只要學武的人,無論正邪兩派,真是無人不知了。

    那紅袍老人俞一棋,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他便是人人見而喪膽的百毒教主,吃驚之巨,只怕如見到鬼一般,如果見他與這個廿多歲的後生打得難分難解,那真是無人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了。

    正在此時,忽然背後一聲咳,一個平淡的聲音道:“統統給我住手!”

    他聲音雖是平淡,但卻似擊在眾人心嵌一般,顯出一種令人心折的力量來。

    俞一棋雙手一負,首先退後,回頭一看,四周空蕩蕩卻無半點人影。

    眾人一停手,紛紛轉身而看,這些人都是一代宗師,但卻連來人影子都撲不到,不禁心中都一寒。俞一棋昂然道:“閣下何必躲躲藏藏?出來現身如何?”

    那平淡聲音道:“虧你還是稱天下百毒教主,說話如此沒有見識。”

    眾人循聲一看,不由又是一驚,原來那人身子筆直似箭矢一般,從眾人身後一棵大樹橫伸出來,他身著黑色,身形又瘦又高,便如一支樹幹一般。

    眾人凝神瞧去,只見他一隻手掌緊貼樹幹之上,卻是無所憑藉,不知如何支持整個身子。

    那人臉戴面具,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子便疾飛過來,貼地只有數寸,便如將整塊地皮都搬移過來一般。

    這眾人都是行家,見此人露了這一手,都是自嘆莫及,那蒙面人淡淡地道:“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要打也不準在此打。”

    俞一棋道:“閣下是誰?”

    那人手一揮也不言語。忽然咦了一聲,對著雲龍翁道:“你是丐幫頭子吧!”

    雲龍翁道:“正是!”

    那人驀然仰天一陣長笑,笑聲一斂,雙手袖在衣衫之中,微微一發力道,那身旁大樹滑刺刺一聲暴響,主莖竟自從中折斷下來。

    他緩緩走上前去,身子一彎雙手一舉,那半截大樹竟被他舉過頭頂,那樹有合圍之粗,少說也有數千斤重量,此人能夠平舉過頂,那身神力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眾人心中狂跳,雲龍翁臉上神色連變數次,半晌緩緩地道:“原來閣下便是‘桑乾獅王’!”

    他此言一出,眾人更是緊張,桑乾獅王是武林五十年來公認的第一人,他天賦異稟,那一身神力像是與生俱來,永遠用之不竭,至於那身震古駭今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議的了。

    那桑乾獅王平淡地道:“錢清波,你辦得到麼?”

    原來那雲龍翁真名錢清波!只因他成名極早,一生行事如神龍不見首尾,是以江湖上尊以“雲龍大俠”之綽號,這年紀老大,那“大俠”自然改變成“翁”了。

    雲龍翁道:“在下不能!”

    桑乾獅王嗜哈大笑道:“你昔年連手攻擊老夫,那時不過廿多歲,這幾十年光陰,功力也自有長進,你再約四人來和老夫一戰吧!”

    俞一棋大大想不到桑乾獅王如此輕易放過雲龍翁,他道:“天下再難找出四個像雲龍翁這般高手,閣下要報昔日之仇,只怕不太容易了。”

    桑乾獅王淡淡地道:“那倒未必,俞一棋,目下這後生功力便不在你之下,天下之大,奇能異士極多,你枉活這一輩子,真是井底之蛙。”

    俞一棋挑撥未遂,反倒被奚落一番,他這人城府極深,知道此人招惹不得,當下乾笑兩聲,搪塞而過。

    雲龍翁道:“閣下重出江湖,正好以清昔年之債,在下此間之事一了,自會前來領教。”

    桑乾獅王沉吟一刻道:“人言錢清波是江湖上一條血性漢子,看來果然不錯,你要趕去救華山桑姑娘徒兒,以報她昔日之恩情,這事老夫知之最清,原當放你一馬,只是……只是老夫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那華山小姑娘誰也不準動。”

    那華山前代掌門人桑嫗,年逾花甲已於年前謝世,但這桑乾獅王昔年見到她時,桑嫗還是一個活潑跳躍淘氣的少女,一時之間獅王仍是叫順口了,如果華山諸俠在場,真是哭笑不得了。

    雲龍翁道:“有獅王出手保護,在下真是杞人憂天,那華山小姑娘算起來已是閣下徒孫之輩。”

    桑乾獅王笑道:“錢清波,你不用提醒老夫,老夫保證她安全,誰敢動她一臂?明年春花再開,老夫在鴨綠江畔等候。如果只有你一人,那也不必前來了。”

    雲龍翁長揖道:“多謝閣下留情,大禪宗昔年為那事耿耿於懷,正好一併解清。”

    桑乾獅王道:“這數十年來,武林數番遞嬗,聽說後輩之中,出了一個學究天才,智通圓慧的大俠,這本是武當清道人小徒兒,聽說已掌武當一脈,此事可真?”

    雲龍翁點點頭道:“此人道號無為。一身功力都是自己參悟而出,遠追清道人而有過之。”

    桑乾獅王道:“那麼這人也算你一個幫手,加上這個小兄弟,正好昔年之數,哈哈,再找一個偷刺一劍的更好!”

    俞佑亮心中大感不是味道:這是他師父一生最不能釋然之事,當下尷尬之極。

    雲龍翁道:“可惜無為道長已死在這百毒教主之手!”

    桑乾獅王冷冷打量俞一棋一眼道:“魍魎之技,何足道哉?”

    俞一棋也冷冷地道:“在下一出手,天下五大門派掌門人都是死數,較之閣下昔日如何?”

    桑乾獅王本欲發作,但他想到那託付的人所言,冷冷一笑,邁步而去,走了兩步,道:“這位小夥子明年赴老夫之約,老夫不願見你三人攻擊於他。”

    俞一棋笑笑不置可否,那桑乾獅主走得不遠了,那棋盤老怪大叫一聲道:“小子,你偷服我‘瓊州仙液’,快還我來。”

    俞佑亮笑嘻嘻地道:“吃都吃了,便是我想還你也是辦不到啦。”

    棋盤老怪大怒道:“你偷老子仙液,老子便將你吃了抵帳。”

    俞佑亮道:“在下數天未曾洗浴,你吃了我豈不等於吃一肚皮灰土?哈哈!老怪,你待怎的?”

    棋盤老怪怪目一翻,便要動手,忽然一陣清嘹笛聲傳來,那老怪一聽,登時臉色大變,拔腿便走,俞一棋和那姓溫的也是飛步而去。

    雲龍翁道:“小兄弟仗義之情,老夫終老不忘,咱們這便別過。”

    俞佑亮道:“家師常道前輩是天下俠義中第一人,少許之勞又何足掛齒?”

    雲龍翁也是一揮手,和丐幫吳長老大步去了,剎時間整個郊野只是剩下俞佑亮一人,這一場正邪亙古未有之大戰,便告草草收場。但那笛聲愈來愈是清亮,那聲音悅耳已極,便如百鳥齊鳴,俞佑亮大是奇怪,心頭想這吹笛人定是大有來頭,不然強若棋盤老怪,豈會聞聲而遁?

    過了一會,一陣沉重腳步之聲自南方而來,那笛聲夾在沉重步子聲中,卻是絲毫未亂,清晰無比。

    俞佑亮正待上前探查,忽然青影一閃,從林中跑出一隻巨大青牛,上面一個稚齡童子,正自吹笛自娛。那童子一拍牛首,那青牛乖乖站定,月光之下,更顯牛身龐大,遍體青色,便如青銅鑄一般的。

    那童子驀的短笛一揮,打了一個問訊表示,對著俞佑亮笑了笑道:“孩子,這去西崑崙還有多遠?”

    俞佑亮一怔,心中大是好笑,這童子明明比自己尚小個十幾歲,竟是老氣橫秋,但他天性謹慎,當下道:“你是問西崑崙麼?離此還有廿天路程!”

    那童子想了想道:“你這廿天路程是指以你功力麼?”

    俞佑亮道:“是指江湖上一等一高手腳程。”

    那童子沉吟道:“那我這青牛隻須一半時間便可奔到。”

    俞佑亮幾乎笑出聲來,心中暗忖道:“從來只聽到別人說‘其慢如牛’這句話,難道這青牛生了翅翼不成?”

    但他口中卻道:“西崑崙絕頂聽說有些地方難攀登,這青牛未必能馱人而上。”

    那童子咯咯一笑,全是童聲,笑完了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喂,謝謝你啦。”

    俞佑亮見他來得突然,心中搜斷枯腸,卻再也想不起這人來路,當下只有道:“聽說西崑崙再過一月,正邪兩派決戰,你可得小心點兒才是。”

    那童子晃著頭道:“我有幾個不肖後輩被人欺侮,做大人的只有替他們壯壯門面了。”

    俞佑亮見他一本正經的說著,心中一驚,倒是不敢輕視,試探道:“你可知崑崙天機真人與紅袍老怪之約麼?”

    那童子搖頭道:“什麼天機真人,孩子兒們怎可妄稱什麼真人?這豈不是折壽麼,我只知道浮雲孩兒給人宰了,別人還要來拔崑崙老巢。”

    他愈說愈是荒謬,說道浮雲大師給人宰了,這還用小手比了一個殺人手勢,俞佑亮心中忖道:“原來此人是個失心瘋的孩子!”

    但轉念之間,對於自己這種解釋,再也難以滿意,他心中暗忖:“如果是個稚齡孩子,怎會知道浮雲大師被人殺了,如果是聽人家說,看那表情又不大像,這倒怪了。”

    那童子揮揮手道:“你這孩子倒長得清秀,我老人家生平有個最壞習慣,一受別人恩惠,一定要數倍報還,承你指點路徑,我老人家身邊又沒有帶什麼見面禮,這個怎麼樣?真難死人了。……”

    俞佑亮忍笑道:“老前輩看著辦!”這正是他過人之長,凡事非到真象查明出,決不魯莽動手,不然像這等盛氣少年,老早便要發作。

    那童子想了想拍手道:“你是練武的,看你滿身潤光,內功已臻門徑,老人家便指點你一兩手吧!”

    他說完跨下牛背,踏踏踏在地上走了十幾步,身形一起,上青牛揚長而去。

    俞佑亮心中登時驚得呆了,直到那一人一牛走得蹤影全無,這才回轉過來,原來那童子適才亂踏幾步,但那身形便似風轉輪車,以俞佑亮的目力,根本連起落身形那一點未曾看清楚,真似一陣疾風,一轉即過。

    俞佑亮俯身一瞧,那堅逾山岩的黃土上印著十幾個寸深足印,俞佑亮仔細將那足印步位記憶下來,一時之間,卻是無從捉摸。

    俞佑亮心中只是想道:“這人是誰?這人是誰?”

    他想遍腦子,卻想不到師父曾經說過這怎一個人,照這人適才所露身手,別說自己連他身影都摸不清楚,便是那橫霸一世的桑乾獅王,比起此人身手,只怕也有所未逮。

    俞佑亮以廿多歲,學得一身上乘功夫,他上次和紅袍老祖對掌,自信之心大增,自忖已登一流高手之列,但此一夜之間,連遇兩個怪人,功力都遠在自己之上,心中不由心灰意懶,暗自忖道:“我勤苦練功又有什麼用?這-輩子只怕也難以練到這兩人身手,只要大仇得報,正該和那玄湖郡主同隱一處山明水秀之處,以度餘生。”

    他想到玄湖郡主,便又跟著想起那華山嬌小可愛的邵姑娘,他心中一動忖道:“那桑乾獅王終於來了,要救邵姑娘談何容易,那雲龍翁不知此間就裡,以為獅王作保,再無人敢動過姑娘,卻未想到,獅王正是受命來送邵姑娘到建州。”

    想到此,他靈臺之間到漸漸淨起來,他心中沉吟良久,最後下了決心道:“我這就趕去救那邵姑娘,如果獅王投宿那鎮中,我先趕到玄湖郡主那兒去,說不定還有希望。”

    他打定主意,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將殘,一提正氣正欲離去,忽然背後被人拍了一下,那獅王平淡的聲音道:“小夥子,那吹笛子的人走那個方向而去?”

    俞佑亮不敢多逞留,手一指西方道:“那人騎青牛上西崑崙去了。”

    那桑乾獅王點點頭道:“趕不及了。”

    他仰首望天,低頭忽然看見地下所印腳色,臉色微變,沉吟一刻,也不招呼,逕自又往村中去了。

    這青牛童子來歷,當下宇內除了獅王本人,只有浮雲大師知道,但浮雲大師逝去,那便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桑千獅王原意要會會此人,但他有任務在身,是猶豫未出,後來青牛童子走了,他忽想起這人如果插手自己所辦之事,捷足先去,那可大大難纏,是以匆匆趕來,問明俞佑亮那童子是往西而去,他施展“千視他聽”之術,察覺那青牛腳步聲正是往西而去,是以放心回村。

    俞佑亮不再滯豫,施展上乘輕功,身形如飛在荒野中奔去。

    這時夜涼似水,俞佑亮耳邊盡是呼呼風聲,奔了半個時辰,天色仍未見曉,俞佑亮心中忖道:“那獅王欺身我背後,我卻一無所覺,如果他要暗算於我,我又憑什麼抵抗?”

    想著想著,又不禁大感頹喪,日他對那獅王印象並不甚差,不知當年為何惹起師父等人聯手而攻?

    漸漸地那玄湖郡主所居山谷近了,俞佑亮這一夜之間往返奔跑,又拼命和俞一棋大戰,這時微感疲乏,他輕輕躍進大門,心中沉吟著不知要不要告訴玄湖郡主,但抬頭一看,玄湖郡主室中燈火輝煌,那梁綸正站在門口,似乎向玄湖郡主稟告什麼。

    俞佑亮見機不可失,連忙閃身大廳,只見廳中一片漆黑,並無半個人影,俞佑亮輕輕喚道:“邵姑娘!邵姑娘!是我!是我!”

    他連呼數聲,卻是無人回答,俞佑亮遊目四周,只見那廳角端端坐著一個人,不是那華山邵姑娘是誰?

    俞佑亮道:“邵姑娘,你被點中啞穴麼?”

    那華山女俠氣呼呼地道:“你自己才是啞子,你快走,別來理我。”

    俞佑亮道:“邵姑娘,我是來救你的。”

    邵嬋哼聲道:“你還會想得到我,你……你怎麼不去和那妖女親熱呀?大好良辰辜負了豈不可惜?”

    俞佑亮一怔,他是千機百伶之人,當下立刻明白這姑娘心中之意,俞佑亮誠懇地道:“邵姑娘,目下時機緊逼,你如此刻不逃,那便沒有逃走的機會了。”

    邵嬋氣道:“我生我死,你又有什麼資格來管,好肉麻,和那妖女公然並肩而行,連成親都沒有,便留你住在此,真是喪廉鮮恥,豬狗不如。”

    俞佑亮急道:“這事咱們以後再談,我這便替你解穴,快跟我逃去,不然小命不保。”

    邵嬋尖聲道:“原來俞大公子也被妖女拋棄了,哈,真是有趣,你要走儘快,我便是死了也不要你來救。”

    她說到後來,眼圈一紅,眼淚流將下來。俞佑亮知道勸她不動,伸手便抱,忽然指尖一痛,他連忙縮手,那右手食指被咬破一個口子。

    邵嬋哭道:“你如敢碰我衣角,今日便死給你這忘恩負義小賊看看!”

    俞佑亮頹然無力,忽見玄湖郡主房中燈火一滅,隱約間兩條人影如飛而起,俞佑亮知事到最後關頭,硬的不成,只有軟求,當下柔聲道:“邵姑娘……你!你也太不知……不知我心了。”

    邵嬋哽咽道:“你安的什麼心腸,你自己知道。”

    俞佑亮道:“我為救你,和那妖女廝混,我和她敷衍,你當我心中快活麼?唉!你是不肯再相信我了,好好好,我也沒興趣逃走,便陪你一塊被人宰割吧!”

    邵嬋一聽,雙目大睜道:“喂,你說什麼?”

    俞佑亮悲聲道:“我怎麼不知道那小妖女心若蛇蠍?我巴不得永遠不要見他,但是為了你……為了你……不然她是清人,唉……。”

    邵嬋倒底是世事不深的小姑娘,聞言心中倒信了九分,她眨著眼淚道:“再怎麼也冤枉不到那裡去?喂,你怎麼會和小妖女勾……相識的?”

    俞佑亮愁眉苦險地道:“這事說來話長,咱們反正要被人解送到建州去,一路上我原原本本告訴你。”

    邵嬋一努嘴道:“你快替我解開穴道。咱們逃!”

    俞佑亮大喜,上前拍她背後穴道,但那邵姑娘卻是依然動彈不得,俞佑亮低聲道:“這點穴手法極是怪異,我一時之間也參悟不透,邵姑娘,我抱你逃,先離散穴,再慢慢想法。”

    那邵嬋臉上一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俞佑亮抱著她閃身而去,邵嬋低聲地道:“那妖女當真是清狗麼?”

    俞佑亮怕再生枝節,點頭道:“正是我漢人生死大敵清狗族中名貴族。”

    邵嬋聲音更低,歉然地道:“俞……俞大哥,我錯怪了你。”

    俞佑亮捭捭她周道:“你是個討人歡喜的小姑娘,大哥哥怎會怪你。”

    俞佑亮一出大廳閃身盾院而走,他數提真氣,拼命狂奔,往西方崑崙山方向而去。

    他走了很久,院中走出一個姑娘,那姑娘望著夜將闌,天空曉星已斂,四周一片悽清,但她心中喃喃地道:“如非鬼差神使,梁綸發覺有腳步聲追敵而去,我又豈會來此,如果我不來此,又怎能揭穿他撒的彌天大謊,老天爺啊!老天爺,你難道盡對我一個弱女子下毒手,是前世我做的壞事太多麼?”

    她想到極處,心中如千刀萬割!

    原來滿漢是血海深仇,原來滿人都被他看做狗子一般,我……我寧願被他騙一輩子,但老天爺為什麼又要馬上來破碎我的心呢?你……你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天邊第一道霞光升起了,這姑娘心中只是想死,忽然一陣腳步聲起,九哥帶著梁綸和一個蒙面人來,她長吸一氣暗自尋思。

    “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傷心人還得活下,是的,我還得活下去,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男人都會騙人的,只是你能不能揭穿而已。”

    世上傷心事正多,然而傷心之後傷心人如何安排自己,這便是茫茫紅塵,大千世界一切悲歡離合。

    這滿族金枝玉葉的玄湖郡主,她能大量放過那負心人俞佑亮,但要她再相信別人,那是再也辦不到的事了。

    日頭又斜了,西行原野愈來愈是蒼茫,俞佑亮終於解開邵嬋穴道,兩人又整整疾行了一天,卻是未曾碰到半個人。

    日暮時俞佑亮只覺頭微微發暈,他見那邵嬋姑娘一臉倔強,雖是已走得面色慘白,但是未發一聲怨言。

    俞佑亮走到一處小溪,回頭對邵嬋道:“咱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兒再趕一天,進入山區之中,敵人再難找到。”

    邵嬋搖頭道:“我還可以支持,咱們再趕一夜。”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問題是我們餓了一整天,如果再不進食,不說碰到敵人,便是尋常一隻野獸,也是打發不了。”

    他邊說著,一邊早就注意那身邊草叢中晃動,俞佑亮驀然身形一起,右手雙指一伸一彈,嗤的一聲,一段枯枝疾如箭矢直射出去,兩人聽到一聲哀鳴,-只七、八斤重大灰兔應聲倒下。

    俞佑亮大喜,上前把大兔提回來,笑吟吟地道:“運氣還算不太差,這隻大兔,可以飽口福了。”

    他流利地剖開兔腹,拔毛洗淨,取枝生火,架上木架,火光熊熊中烤了起來。

    那邵嬋平日養尊處優,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俞佑亮做,卻是幫不上手,心中又羞、又愧,暗自發了一個硬誓:“我一定要學出一手高明烹調,不然日後飯都要大哥動手,那……那他要我作甚?”

    她想到此,不禁少女羞澀難堪,暗自啐了一口,俞佑亮在火光中,只見這小姑娘臉上一會喜歡,一會羞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不久,那兔肉漸漸烤得香甜四溢,俞佑亮流利地撕了一塊,放在口中咀嚼了一會,品著味道:“還差一成火候。”

    邵嬋姑娘不好意思的道:“我看已經烤得焦黃了,再烤怕會糊啦。”

    俞佑亮微微一笑,伸手移開烤肉,口中道:“姑娘說得不錯,我口水也不知流了幾淌,肚皮都灌脹了,哈哈!”

    他乘熱將烤肉撕成塊塊,遞給邵嬋一半,兩人都是飢腸轤轤,狼吞虎嚥起來。

    邵嬋嚼著嚼著,只覺還有少許未爛,心中又是歉然,又是佩服,偷偷瞧了俞佑亮一眼,低聲道:“都是我不好,再烤一會更好吃了!”

    俞佑亮笑道:“其實不能怪你,實在是我肚皮太餓,這才沉不住氣來。”

    邵娟見他處處呵護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愧,那誤會早已煙消雲散。

    兩人吃完烤兔,俞佑亮正要將嘴上油跡往袖口檫去,忽見那新衫絲質閃閃泛光,再也抹不下去,正在為難之時,邵娟小手已遞過一方汗巾,俞佑亮接過抹嘴,鼻間只嗅到一股淡淡清香。

    一聞到這香氣,俞佑亮不禁又想起那滿清玄湖郡主,卻見那邵娟雙目含情,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心中一驚,忽的意興闌珊起來。

    他為哄騙邵姑娘,出口漫罵玄湖郡主,雖是人後之言,畢竟大感不安,不知玄湖郡主發覺邵娟姑娘失蹤,心中會聯想到什麼?

    也不知那桑乾獅王把武林弄成什麼天翻地覆局面?一時之間,他沉吟不語,手重握著邵娟姑娘那方汗巾。

    那邵娟只當他喜歡自己的汗巾,捨不得放手,當下心中更是羞澀,不敢直眼看著他。

    兩人默默相對良久,俞佑亮起身走人荒林之中,拔出長劍,削了十幾枝樹枝,連著樹葉,很快地編了一個軟榻,他雙捧起軟榻,走到邵娟身前道:“你一向何曾吃過半點苦,但眼下身處荒山野地,也只有將就一點,這樹葉到還柔軟,好姑娘,你就好好睡到天明,養足精神好趕路!”

    邵娟秀目一轉道:“那麼你呢?”

    俞佑亮哈哈大笑道:“天為被兮地為榻,四海皆是吾家。”

    他浪跡天涯已是數年,正是過著這種生活,但此番說出來竟有感觸,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呢?

    邵娟瞧著瞧著,只覺這少年真是體貼入微,真是無所不能,想到他到處流浪,只怕從來便未曾享過一天家庭之樂,心中大是憐惜,眼睛發澀,幾乎又落下淚來。

    邵娟柔聲道:“好哥哥,你別再憐惜我,再這樣,我可要受不了啦!”

    俞佑亮道:“你師兄們可好?”

    邵娟道:“我和大師哥賭氣,一走下了華山,卻想不到會碰上了這妖女,大哥哥,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去建州?我可沒有得罪他們呀!”

    俞佑亮一轉道:“難道你也不知道了為什麼?這倒奇了!”

    邵娟正要開口,忽然背後一陣樹枝顫動,邵娟反手一打金針,撲撲兩聲,落下兩件東西下來了。

    俞佑亮上前拾起,原來是兩頭貓頭鷹?只見每隻貓頭鷹眼都深深釘人五枝金針,這姑娘暗器功夫的確出神入化,反手射擊,竟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

    俞佑亮伸起大拇指讚道:“真高強!真高強!”

    邵娟嫣然一笑道:“我自小便練習這玩意兒,那目力自然大大增進,大哥,我還有一項小玩意兒,黑夜之中,辨物辨人,能夠分毫不差。”

    俞佑亮正想說:“難怪你比夜貓更厲害了!”

    但他心中鬱郁,不禁默然住口,這時火光正熊,兩人對坐火旁,莽原上一片寂靜,只有風動樹梢,間雜於枝震拍爆烈之聲。

    過了良久,俞佑亮正要叫邵娟休息,忽然遠遠傳來一陣腳步之聲,俞佑亮心中大驚,連忙撲滅火光,凜神以待,邵娟低聲附耳道:“是敵人來了麼?”

    俞佑亮沉吟不語,一轉頭只覺頰間癢癢的,正擦過邵娟一頭秀髮。

    那腳步漸漸過了,卻是一個人聲音,俞佑亮鄭重地道:“邵姑娘,敵人就要來了,你趕快找個方隱藏起來,此地形極為複雜,一藏身敵人再難尋到。”

    邵娟睜大眼睛道:“大哥哥,那麼你呢?”

    俞佑亮道:“我如不敵,自會逃走,快!快!”

    邵娟搖著頭道:“你不躲我也不躲,我本事雖是微弱,但……但暗器功夫還過得去,多少可以幫上點忙。”

    俞佑亮知這姑娘脾氣,要勸她離去已是不可能之事,心中正自焦急,忽然一個尖脆的喝道:“上山獵猛虎,下海擒蛟龍,四海皆兄弟,人生只須臾,咦,怎麼火光不見了,難道是鬼火磷磷?”

    俞佑亮一聽那聲音,心中登時樂了,暗暗自道.“原來這異想天開的小混世魔王到了,長夜漫漫,有此人到,那是再也不會孤寂的了。”

    邵娟道:“來人是個孩子。”

    俞佑亮笑笑不語,邵娟見他神色大轉和緩,知道來的不是敵人,也是放心下來。

    那尖脆的聲音又道:“難道世間真正有鬼?小爺可不信邪,喂,前面的兄弟,你究竟是人是鬼,便人冥殊途,本小爺也願交個朋友。”

    俞佑亮聽得好笑,他知此人行事如行雲流水,絕無滯留,如說世真有人從心底裡不怕鬼,此人說不定倒可輪上一個。

    俞佑亮正想乘這人靠近了,發出怪音嚇嚇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但忽想到兒時母親說道:“人嚇人,嚇死人。”

    想到母親.每當自己夜裡不聽話不肯上床時,便娓娓講了一段鬼故事來嚇自己緊緊鑽到被中,連頭臉都蒙得緊緊的不敢露出,心中不禁一陣溫馨,母親的音容仿若重到眼前了。

    他雖長得如此壯大,但兒時母親的話仍是深深印刻在腦海之中,一時之間真怕把來人死嚇了,便放棄這惡作劇的念頭。

    俞佑亮驀然現身,口中招呼道:“娉婷仙子,你瞧是誰來了,你這人也太不夠朋友,別人在此歡迎你,你卻滿口鬼話連篇。”

    那來人正是俞佑亮數次邂逅的娉婷仙子,她在這荒野之地,忽然發出這不令人厭的朋友,心中也大是高興,笑著道:“幸虧你見機得早,不然惹得小爺性起,開罵山門,你可活活被罵死了。”

    她口中雖是如此說著,但掩不住臉上喜悅乏情,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我正該再藏久些,聽聽你又學上什麼粗言穢語,看看你能不能罵得出口?”

    娉婷仙子道:“怎麼罵不出口,他罵……咦,這姑娘是誰,是你的新媳婦兒麼?”

    俞佑亮微微搖頭,娉婷仙子噴噴讚道:“小模樣兒長得真不錯,哈哈!想不到你一個江湖浪子,竟會勾上這等如花似玉的小娘們,真是……真是什麼……啊,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俞佑亮出口阻止道:“喂,你口頭客氣點。”

    娉婷仙子一笑住口,那邵娟聽得又羞又急,但芳心之中自有點甜蜜之感,她抬頭打量那來人,只見是一個長得面如冠玉俊秀少年,臉上紅潤,真是生得比女孩子更為俏俊,不由對他大生好感。

    俞佑亮道:“你……這也是趕赴西崑崙山?”

    娉婷仙子點卓頭道:“你這人當著是神通廣大的包打聽,怎麼又知道西崑崙山有事了?”

    俞佑亮道:“我受浮雲大師深恩,崑崙有事,怎麼置身事外?”

    娉婷仙子道:“啊!原來如此!”

    邵娟見兩人談得極為隨便,只當是心上人的好朋友,那娉婷仙子男妝已久,她此人又是豪放成性,一舉一動莫不像男人,是以邵娟聽那俞佑亮稱他娉婷仙子,只當是生得俏又俊了,是以得雅號。

    那娉婷仙子打聽一下四周,笑哈哈地道:“呵呵,新榻也準備好了,我這不速之客應該識相迴避了。”

    俞佑亮向她一使臉色,娉婷仙子見邵娟窘得而若春花朝霞,心中忽然不忍,再也不敢笑。

    俞佑亮打趣的道:“近來手氣可好?”

    娉婷仙子笑道:“還不差,你看我這身行頭便知道了。”

    俞佑亮細細打量於她,只見她上下一身新素服,都是上好絲質,這人手工剪裁又是上上一把好手,穿在身上,當真是貼切已極。

    俞佑亮道:“我可見過一個人,輸得連吃飯都很問題,漏夜還在趕裁衣服換錢還債。”

    他是信口而說,只因他知道娉婷仙子以裁衣度日,但正說中娉婷仙子心事了,她不禁惱羞成怒,瞟了邵娟一眼,對俞佑亮道:“贏輸兵家常事,你懂個……你懂什麼,你有種……有膽量的話,咱們便來賭一賭。”

    俞佑亮對娉婷仙子的脾氣,早就大為欣賞,聞言拍手道:“好啊!咱們正好賭一賭。我這有幾錠金子,夠不夠了?”

    娉婷仙子一看他取出五錠重沉沉的黃金,心中吃了一驚,她這人清貧自處,卻能逍遙無憂生活極是節儉,但眼看和佑亮不知發了什麼暴財,出手如此闊綽,心中不由發虛,因為傾她全身所有之資,也不到一錠金子十分之一。

    但她如何不能示弱,當下從懷中摸出一付骰子來,對俞佑亮道:“就讓你先作莊吧,看你一臉躍跌欲試的模樣。”

    其實她自忖作莊的話如果俞佑亮壓狠,自己一次也賠不上,那可大大丟臉了。

    俞佑亮笑笑一擲骰子,竟是個麼二三通賠,那娉婷仙子勝了一付,立刻膽氣大壯,壓的錢愈來愈大,每次都是將贏來的錢反壓上去,這人賭錢的是狠猛之極。

    俞值亮手氣極黴,連擲八次小點,零莊很快便賠去了一錠金子,那娉婷仙子眉飛色舞的有說有笑道:“還算你運氣好,如果賭的人多,你這散花莊,只怕十錠金子也不夠。”

    俞佑亮笑笑不語,那邵娟忍不住道:“大哥哥,我來幫你擲幾把。”

    娉婷仙於心中雖是極不願意這黴莊頭上換人,但因為贏得多了,心中有點不忍,便繼續下莊,但的錢可就少多,了。

    誰知邵娟手氣暴佳,連殺數手,娉婷仙子漸漸沉不住氣,下注加大,立輸了五六付,身上所帶銀兩,除了贏來那塊金子,已是分文全無。

    俞佑亮給邵娟施施眼色,邵娟推說要休息了,那娉婷仙子盤算贏了八九倍錢,而且莊家手風正旺,自己應該見好收場,也便住手不賭了。

    婷婷仙子手中放著那錠金子,沉甸甸地好不過癮,她笑哈哈地道:“江湖不負初來人,這句不錯的,哈哈,嫂……姑娘,下次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邵娟嫣然一笑,娉婷仙子道:“我要到林中睡覺去了,明兒見。”

    俞佑亮道:“哈哈,你是看準有便宜可揀,跟定我了,這-路上五錠金子遲早要落人手。”

    婷嬸仙子道:“豈敢,豈敢。”

    兩人相對一笑,娉婷仙子走人林中。

    俞佑亮心中喃喃道:“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孩子,我故意弄手腳輸她,她在興火頭上,自然不會發覺了。”——

    小草掃描,nwqnwqnwqnwq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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