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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是漆黑的夜,回憶的星光在漆黑的過去發亮。

    對俞佑亮來說,那一丁點星光現在也變得遙遠而不可捉摸了,翻開金剛經,那蟹形似的梵文一經映人眼簾,他的身子仿若就回到千里萬里外的西域去了。

    藍衣人的語聲打斷了他的沉思:“老夫委實不明白,像這樣平凡的一本經書,為什麼要用那撈什子梵文手錄?”

    俞佑亮瞧了對方一眼道:“真是這樣平凡的一本經書麼?”

    藍衣人一怔,道:“依你之見如何?”

    俞佑亮道:“小可天性魯鈍,那會有什麼見地,老先生既言這經書如何如何的平凡,想來它便是真的平凡,只是——”

    他口氣的一頓,藍衣人道:“有話快說——”

    俞佑亮道:“在小可的心目中,老先生卻是個相當不凡的異人,人猶如此,那些老先生口中的平凡,在我看來自然也覺得不凡了。”

    藍衣人冷笑道:“你轉彎抹角說了半天,仍然是連篇的廢話。”

    俞佑亮道:“所以說老先生不凡嘛,旁人的廢話自是聽不進去。”

    藍衣人怒道:“你的話有個完沒有?”

    俞佑亮滿面惶恐,道:“老先生息怒,小可這就離開,免觸老先生之心火。”

    言罷,轉身就走,藍衣人喝道:“還不站住!”

    俞佑亮回頭道:“老先生還有何見教?”

    藍衣人冷笑不住,道:“如此這般,你就想把那一本經書帶走麼?”

    俞佑亮道:“噢,小可急於離開,可沒要安著這等心眼。”

    藍衣人哼一下,道:“老夫還會洞察不出你心中主意?”

    俞佑亮道:“小可百口莫辯。”

    藍衣人道:“漫說你不懷異心,便是老夫今夜約你至此,豈容你輕易離開。”

    俞佑亮道:“小可之去留,老先生做得了主麼?”

    藍衣人道:“老夫說一是一,你不相信儘可試試——”

    俞佑亮心中一轉,道:“老先生自信如斯,小可倒不敢輕易當試了。”

    藍衣人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現在你且依經書所載口述一遍——”

    俞佑亮翻開線裝書的第一面黃皮,運足目力覺閱,只看了五六行,心中已自暗暗吃驚,忖道:“師父嘗言,少林金剛心法之深遽玄奧,較禪門降魔七曲猶有過之,竟是絲毫不差,任何人若能將這本經書所載真訣修成,武林中怕已難有其敵了。”

    藍衣人輕咳一聲,道:“這梵文沒有把你難倒吧?”

    俞佑亮道:“小可目前已自承識得梵文,若再託辭左右,老先生也是不信。”

    藍衣人道:“既是如此,就別再磨菇下去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聽了——”

    他清了清喉嚨,接道:“人之習武者,首重養氣,何謂氣?一日氣滿,二日體虛,譬之一體三面六手,心只一焉。養氣大成,乃可登峰造極……”

    俞佑亮將視線自書上收回,道:“這是本書破頭。”

    藍衣人道:“念下去——”

    俞佑亮接念道:“是故養氣之正法即為心法,心法之成,實在於神無真極,殆佛祖所謂:必有因緣;先儒所謂:天命收歸。凡此種種,均為天定,不可強求……”

    他說到這裡,一擊掌道:“好個天定而不可強求,旨哉斯言!”

    藍衣人道:“誰要你自中插言!”

    俞佑亮目覽經書,續念:“旨祖又云:心法之修,首須清虛,次要脫換,複次則在於戡嗔念,六根清靜,此乃佛祖……”

    藍衣人不耐打斷道:“去它的佛祖,老夫可沒這等閒工夫聽訓!”

    俞佑亮道:“老先生可莫出言褻瀆……”

    藍衣人道:“翻開第二頁——”

    俞佑亮翻動書面,遊目觀覽了一忽,道:“……欲令浩然之氣滿,養練之氣收,其中乃有陰陽存焉,動即陽,靜是陰,無形,無聲、無色、無跡象可尋,倘接其實質趨。人正軌,則又有、有聲、有色、有跡象可尋。解日——”

    述說至此,遲疑了半響:“解日……解……”

    藍衣人心思何等細密,早已瞧出俞佑亮踟躇之後,追問道:“解日如何?”

    俞佑亮述道:“解日:坐馬勞,以雙手參差互握,覆於臍下。掌心之氣通臍,臍能伸縮自閉術即可觀。”

    “行功時,調和陰陽。運而動靜,自胸過肩,節節吞氣,每吞每急,運吐深沉,納入丹田,遠足趾而上,其行氣也,如鍾機有聲,緩速有制。此週而復始……”

    藍衣人截口道:“且住!且住!”

    他說著,就地運膝而坐,兩手參差覆臍,依樣葫蘆的運功起來。

    須臾,但見藍衣人、天台徐徐冒出白氣,呼吸亦漸急匆,約有一柱香的時間過去,藍衣人面上突然肌肉扭曲,露出極為痛苦之狀。

    俞佑亮睹狀,悄悄行至藍衣人身側,掌上蓄勁待發,心忖:“現在我只要一掌擊下,這人就得魂歸冥冥了,但他真是如此容易受訛麼?”

    他正自舉棋不決,陡間藍衣人陰哼一聲,坐不改其姿,一掌朝俞佑亮拂至!

    俞佑亮本具相當警覺。一聽哼聲,已知有異、他身子微擰,立時飄出二丈之外。

    藍衣人躍身而起,道:“老夫早已防你這一著,你敢在老夫面前搗鬼?”

    俞佑亮暗暗心驚,忖道:“此人心機獨密,尤有難能者。在頃忽之間,競能由運功而散功,豈是等閒高乎所能辦到?看來今夜我真是與虎謀皮了……”

    他口中故作淡然道:“小可不明白此言何所而指。”

    藍衣人冷冷道:“調和陰陽,節節吞氣,每吞每急——天下練氣行功那有如此練法?老夫若非及時省悟,此刻怕已走火入魔了!”

    俞佑亮-忙中道:“金剛經乃心法正宗,自不可以常情度之……”

    他話一出口,方知失言,正要出言搪塞,那藍衣人眼珠一轉,陰惻惻地道:“金剛經!金剛經!原來你早已得知!”

    俞佑亮道:“這個,是小可胡猜的……”

    藍衣人連哼不語,一掌緩緩抬起,俞佑亮暗暗運功戒備,那藍衣人一掌卻始終不曾拍下。

    俞佑亮只道對方心有忌憚,笑笑道:“老先生如果動手,怕再難以尋得第二個釋經之人了。……”

    藍衣人長笑道:”你可知道老夫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俞佑亮罹道:“怎的?”

    藍衣人道:“老夫要你依原經譯出,還怕你不俯首聽命……”

    俞佑亮道:“莫非老先生欲以力相強?”

    藍衣人道:“那是下焉之策!”

    俞佑亮道:“願聞老先生上策——”

    藍衣人道:“說出與你聽聽也是不妨,適才你翻動經書之際,不是曾被一支毛細針刺破手指肌膚……”

    俞佑亮道:“敢是針上染有毒?”

    藍衣人道:”你念頭轉對了,可是卻已轉得太遲。”

    俞佑亮眨一眨眼,道:“太遲麼?似乎不見得。”

    這次輪到藍衣人楞住了,他脫口道:“怎麼?你未被鋼針刺著?”

    俞佑亮搖頭道:“區區鋼針之毒其奈我何?小可自有闢毒之法。”

    藍衣人聞言,狂笑道:“老夫早已聞知你身懷闢毒大雄珠,但你可知那染在鋼針上的是何毒物?”

    俞佑亮心子一沉,道:”何毒?”

    藍衣人-字字道:“陰——符——牽——機——”

    俞佑亮身軀猛可一大震,失聲道:“牽機之毒?……那五派掌教……”

    藍衣人冰冷道:“五派掌教所中之毒正是牽機!”

    俞佑亮戟指道:“你……崑崙、武當、點蒼、天山掌教都死在你手上?那俞一棋……”

    他忽然止口不語。緣因地想到那五派掌門身死之夜,他自己曾在現場親眼目睹俞一棋出現,且以利劍刺在場死屍,連自己亦不得免,那主謀元兇除了俞一棋,難道還會有他人?

    藍衣人道:“老夫說五派掌門身中牽機之毒而死,可沒說死在老夫手上。”

    他兩眼緊緊盯住俞佑亮,複道:“陰符牽機既侵入你肌膚,此刻那毒力大約就快要發作了!……”

    俞佑亮吸一口氣,體內真氣運行,到了第五週天上,果終運行不-,“哇”一聲,他吐出了一口鮮血。鮮血沾土競立刻成黑緊色!

    藍衣人獰笑道:“大雄珠縱能辟易百毒,但遇上這陰符牽機嘛……嘿!嘿……”

    俞佑亮心中一悽,忖道:“我先時猶自恃有大雄珠在身,雖知鋼必染有劇毒,卻仍不放在心上,誰又料到對方竟會以毒甲天下的陰符牽機來對付我,難道我今夜就要步上五派掌教的後塵了……”

    他心含悲憤,斗然大喝一聲,右拳一劃,猛劈而出。

    藍衣人輕起一掌相迎,只聞“嗚”一聲怪響,一道異巨無匹的旋力自中蕩起,俞佑亮腳步一蹌,往後退開半尺!

    那藍衣人冷哼一聲,身子一弓,好比疾風一般掠前,到了俞佑亮頭上居然硬生生的在空中折了一個彎,一足朝俞佑亮踢至!

    俞佑亮蹬足再退,霎時那已退出了五丈之遙,那藍衣人一足仍然系原式平踢而出,這麼遠的距離,俞佑亮竟感到一股陰寒風襲體,不禁心驚不已,對方功力之高,誠大出他意中所料!

    急切間,俞佑亮身子向左一閃,欲暫避其鋒,未料藍衣人身形呼地又是一振,只一晃眼便到了俞佑亮身後,大袖一拂,一道古怪的力道襲向俞佑亮後背。

    俞佑亮見對方身法有如鬼魅,心知只有以實硬拼,他大吼一聲,猛可一轉身,雙拳疾推而出了!

    兩股力道才一接觸,俞佑亮身子已然凌空而起,不住繞著戰圈急轉,他這一著是避免再蹈而前,但見那藍衣人破袖適時遞指一彈,俞佑亮只一道迴旋真力回擊而來,一霎之間,尖嘯之聲大作!

    那藍衣人的功力委實怪異萬端,俞佑亮不暇思索,騰挪自對方那股迴旋力道邊緣斜掠而前,望準藍衣人就是一掌。

    他這一掌是滿含辛酸悲憤而發,掌勁有若鐵石巨斧,藍衣人見他拼命出擊,一時倒不敢直攫其鋒,仰身一退。飆風自他頭上呼嘯而過。

    俞佑亮一掌擊空,第二掌閃電般翻出,藍衣人“嘿”了一聲,右手五指居空白上,而下劃了一劃,俞佑亮只覺得對方這一劃的招式竟是極為繁複,自己含勁發出的一掌到了對方前胸三尺之前,居然再也遞不進分毫!

    藍衣人不容敵手有任何變招之機,他右手一劃之後,立時駢指如戟,直取俞佑亮脈門!

    只不過幾個照面過去,俞佑亮已是迭遇險局;迫得他只有撤身再退,藍衣人五指齊張,改點為拍,這頃忽之間,變化如斯之速,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俞佑亮但覺半身一麻,那一掌之力已結結實實的擊在他前胸,他足步一蹌,一速向左跌開五步,卻兀自恃強不倒。

    藍衣人冷笑一聲,一箭步竄前,一手搗向俞佑亮襞脈,口低喝道:“倒下!”

    俞佑亮絕望攻心,臨危猶圖最後一拼,雙掌在右方上角一陣猛揮,半空中登時激起一陣旋流,這刻他已發出禪門的“降魔七曲!”

    說時遲,那時快,俞佑亮降魔七曲才發,陡覺胸中一窒,一股濁氣自氣海直衝而上,他情知牽機毒力經這一運力,已然加速發作,轉眼間,那濁氣便衝到了巨關之上,他終於再難支撐,仰天便倒!

    藍衣人陰陰一笑,移步上前道:“無論在智在力,你都是我生平難遇的敵手。”

    俞佑亮這刻只覺周身熾熱難當,血脈滯而不暢,直似萬蟻啃齧,那牽機毒力端的確是其厲無比的!

    藍衣人道:“陰符牽機雖然號稱毒中之尊,卻非無藥可解。”

    俞佑亮身躺地上,怒目圓睜道:“你待如何?”

    藍衣人翻翻手中的金剛經,道:“此經一共有三十九頁你每譯述一頁,老夫便給你一服解藥,待得服完三十服之後,那牽機之毒自然悉數化解。”

    俞佑亮尋思片刻,道:“今日之局,不管我譯不譯經,你都不會饒過我了,臨死之際,我還會中這次計麼?”

    藍衣人恚道:“小子你是不從?”

    俞佑亮道:“你這是多此一問了。”

    藍衣人一掌抬起,道:“不待毒性發作,老夫就先劈了你再說!”

    他一掌正待擊下,竹林外陡然傳來一聲長笑,緊接著一道冰冷的語聲飄至:“劈得好!劈得好!”

    藍衣人單掌一窒,頭也不回,喝問:“誰?”

    那語聲道:“老朋友都認不出來了麼?”

    竹林悉索處,走進一個披髮左衽的老者,竟是那來自西域的溫士達!

    俞佑亮目睹此人出現,心中絕望之情又多增了一分,只聞那溫士達說道:“莫怪你那日在清空廟前,突然改變主意,原來是有心利用於這小子。”

    藍衣人沉下嗓子道:“你怎知老夫在此?”

    溫士達道:“是夜在清空廟圍殲三派門人未成,溫某一氣退走,途上愈想愈覺得事情真是透著它媽的蹊蹺,試想一想,那設下陷阱圍殲三派門人的主意也是你出的,出面給敵解圍的也是你,,天下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麼?……”

    藍衣人道:“是以你便如何?”

    溫士達道:“既然心中犯疑,是以溫某便匆匆趕回……”

    藍衣人道:“你賦性多疑,總是不改。”

    溫士達道:“還怪溫某多疑?姓俞的你未免太它媽的不夠朋友了!”

    藍衣人道:“怎麼說?”

    溫士達望了他手中經書一眼,道:“咱們雖說是以利害相交,但你卻不應對朋友藏私!”

    藍衣人將手中的經書揚了揚,道:“你是指這經書?”

    溫士達道:“少林金剛經!溫某還會不知曉?你是想誘這小子為你譯經……”

    他用輕蔑的目光往地上的俞佑亮一掃,複道:“看來這小子真成了你囊中之物,姓俞的,真有你的!”

    藍衣人搖搖頭,道:“話雖如此,老夫仍不能令他聽命譯經,可說是雖勝猶敗。”

    溫土達面上殺機畢露,道:“這小子不除,他日必為大患!”

    藍衣人道:“說得有理。但是這本金剛經呢?”

    溫士達沉思半響,道:“你說那錢繼原識不得梵文?”

    藍衣人一擊掌,道:“虧你一言提醒老夫,譯經何怕無人!”

    他轉而俯首朝俞佑亮道:“小子你大限已至,那陰符牽機滋味如何?”

    俞佑亮適才趁兩人對話之際,曾試圖運功逼毒體出,卻是完全無效,此刻他體內主脈已損,這一運氣,頓時汗如雨下。

    他咬緊牙關,道:“我死後,是不是你也將我浮雕一尊石像?”

    藍衣人蹬地倒退一步,道:“你居然已知道老夫是誰?”

    俞佑亮衝口嘶聲道:“紅袍人!你就是那夜在石林偷襲了我一掌的紅袍人吧!”

    藍衣人陰xx道:“那夜在石林被你逃出,今夜……哼!哼……”

    他一轉念,又道:“承天三匠既是助你逃脫,可曾交託你任何物件?”

    俞佑亮道:“什麼物件?”

    藍衣人大怒道:“小子你死到臨頭,還要裝傻?”

    他吸一口真氣,運起內力於掌,伸手拍下!

    面臨這生死之間,俞佑亮心中是一片茫然,他知道英雄好漢壓根兒就是人硬先造出來的,在那血淚交織成的英雄頭銜裡,又何嘗沒有常人的天性在?就是這天性令他生出一種氣短悲哀的感覺。

    他勉力在面上擠出一絲悽悽的笑容,啞聲道:“打啊!打啊!”

    驀地,長空刷地一響,一道電光急閃而下,緊接著轟然一個暴雷,大地為之驚動!

    藍衣人心神一震,一掌疾劈而下,他是望準俞佑亮心臟下擊的,但只為了雷電一震之威,掌鋒不覺稍稍偏左二分!

    霎時俞佑亮身子有如觸電般的痙攣了一下,然後再也無法彈了!

    溫士達道:“這一掌勢可摧摧丘巒,不知有無把握將這小子擊斃?”

    藍衣人哼一下道:“你在懷疑老夫的功力了?”

    溫士達搖頭道:“非也!方才雷電交擊,溫某見你掌力偏歪了二分。”

    藍衣人道:“單是牽機至毒,也足以致其死地,何況老夫那一掌已用上了七成功力。”

    溫土達道:“此子一除,天下盡在你我囊中了。”

    這刻長空電閃連連,月亮潛形,豪雨傾盆而下。

    兩人衣袂盡溼,溫士達道:“走吧!再不走,可真要成落湯雞了……”

    藍衣人一頷首,兩人最後往地上靜靜躺著的俞佑亮望上一眼,相繼縱起,瞬即消失在蒼芒的雨夜中……

    豪雨漸漸的下著,淋在俞佑亮的身上,地上的血水,汗水和雨水交融成一片……

    雨點落在蘇白風的臉上,他全身已溼淋淋不成人形,但他仍然放足狂奔。

    雷電交鳴,豪雨突降。莫非是不祥的預兆?……

    蘇白風望了望前方茫茫的原野,低道:“離那竹林約摸僅有三里路程了,但願我還能趕得上……”

    突然,他發現前方有一條纖小的影子佇立在原野上,臨近一望,竟是-名身著素服的女子!

    那素服女子撐著一隻小傘,獨.自立在空曠的草地上,瞧去顯得那樣的孤寞,又顯得那樣的神秘。

    蘇白風奔到她的身側,素服婦子回過首來望了蘇白風一下,卻默不作聲。

    蘇白風問道:“時值夤夜,姑娘緣何只身一人在此?”

    素服女子低道:“我在相候一人。”

    蘇白風詫道:“姑娘與人有約?雨夜中不會有誰到這荒野來?”

    素服女子道:“會的,他會來的……五年前今夜,我們那是從臨江亭走到此地,然後分手的。時隔如此之久,他應該出得落英塔了……”

    蘇白風一驚,脫口道:“落英塔?”

    素服女子恍若未聞,自語道:“那一夜也是下著大雨,他在臨江亭上聽我奏完了一曲琵琶,我們就撐著小傘在雨中下漫步,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就離我而去……但是到了這裡,他終於對我道出‘再見’……”

    蘇白風心中頗受感動,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俞佑亮的安危,再也不能稍事逗留,當下對素服女子道:“區區尚有要事先行離開,姑娘若等不著人也該回去了,免得夜深受寒……”

    他一拱手,又繼續如飛前奔。

    雨下得更猛了,越過這一大片荒落的原野,竹林終於在望——

    鬥地有兩道墨影自前方竹林單起,在蘇白風的視野中一晃不見,剎那間,蘇白風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加緊腳程掠去。

    穿人竹林,觸目瞥見一人安靜地躺在地上,被雨水衝淋著,蘇白風呆了一呆,低喃道:“我究竟是來遲……”

    他一邊蹀步上前,一邊想著道:“在廢墟見到俞一棋和另一個姓俞的紅袍老人先後出現,我便醒悟到那夜在清空廟出現,約時與俞佑亮弟合相見的藍衣人,正是姓俞的紅袍人所裝扮,因此兼程趕採,不料竟仍是遲來了一步……”

    他哈腰審視,見俞佑亮已氣息全無,似乎已沒有絲毫生理了,此刻他只覺得滿腔的悲憤無法發洩。

    他與俞佑亮雖然訂交不久,表面上看似平淡,其實在心中俱都對對方產生種種親切的感覺,因此他一發覺俞佑亮將遇險境,便不辭遙遠趕來示警,但他抵達時卻見俞佑亮已先他遇難,怎不令他痛惜不已!

    蘇白風望了望俞佑亮那安詳的面孔,幾乎不敢相信他在一日之前還是個談笑飛揚生龍活虎的人,他心中只是反覆的想著,難道這少年就此長辭於世了麼?

    蘇白風舉袖擦去頰上的雨珠,低道:“他太年輕了,生命不是如此的結束……”

    默立了良久,蘇白風抬臂將俞佑亮抱在懷中,蹣跚地往前行去。

    豪雨如注,雨聲聒噪,只令人聽得滿心悽迷。

    出得竹林,見遠遠山顛水墨畫似的融化,蘇白風就這樣漫無目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前面草葦稍處人影一閃,有人喝問:“是誰?”

    蘇白風不答,繼續往前步去,只見風聲蕩處,一個青衣少年大踏步而來。

    那青衫少年見蘇白風懷中抱著一人,似乎也怔了怔,抱拳道:“對不住,在下正在尋覓一人,誤認兄臺為……”

    他忽然止口不語,蘇白風淡淡道:“不用客氣。”

    青衫少年回身就走,蘇白風心念一動,出聲道:“閣下尋覓之人,是否為一女子?”

    青衫少年霍然止身,轉過頭來。便道:“你,你怎得而知?”

    蘇白風無心與他多談,正想速做一番解釋,就在這一忽間,那青衫少年已再二次注意到了蘇白風所抱著的人,惑問道:“兄臺懷中所抱何人?”

    蘇白風道:“一個死去的朋友。”

    青衫少年道:“可否讓在下一瞧?本人姓錢名繼原。”

    他逕自步上前來,牽起俞佑亮的手臂把視、口中道:“不瞞兄臺,在下曾在塞外一座塔中渡過五年歲月,從一個姓左的怪人學到岐黃之術。”

    蘇白風心中一震,失聲道:“姓左?”

    他再也忍不住,出口吟道:“訪盡四海有豪傑,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青衫少年錢繼原為之一怔,道:“那姓左怪人常常念著這兩句,你怎麼也知道了?”

    蘇白風喃喃道:“是了,他就是趙老爺子所訪尋之人了……”

    錢繼原道:“你說些什麼?”

    蘇白風不應,旋道:“閣下確擅於岐黃之術?”

    錢繼原微一頷首,他將俞佑亮的臂脈把視了半晌,搖了搖頭。

    蘇白風神思一緒,道:“沒救了?”

    錢繼原道:“令友膚呈紫黑,中焦阻塞,顯是身中巨毒之徵候,自膚上浮現的白點觀之,那毒物似乎就是毒中之尊的陰符牽機了……”

    蘇白風聳然動容,錢繼原續道:“牽機之毒猶有藥物可解,但令友中毒之後,似又為人以內家陽剛掌力所傷,那一掌大約是稍有偏失,令友此刻心脈欲斷不斷,饒是如此,若換了常人也是必死無疑……”

    蘇白風道:“依閣下把握如何?”

    錢繼原道:“但令友中毒之際,似乎曾經拼力將元關閉上,這等潛力已非常人所能辦到,加之那外來一掌未能將心脈震斷,瞧上去令友像是又有了一線微乎其微的生機……”

    蘇白風道:“閣下可否勉為一試?”

    錢繼原點點頭,道:“那陰符牽機的解方乃是……”

    他話猶完,蘇白風無意將懷中的俞佑亮挪動了一下位置,成了頭部朝外。那錢繼原視線乍一觸及俞佑亮面孔,臉色一變,道:“恕在下沒有時闖久留,後會有期——”

    言罷,回身欲行,蘇白風錯愕不矢,擰身攔在前面,道:“兄臺何爾前後判若兩人?”

    錢繼原冷冷道:“雖說是見死不救,有負於義,但此人我萬萬不救!”

    蘇白風道:“兄臺請說出一番道理來!”

    錢繼原不耐道:“不救便是不救,那有這許多夾纏。”

    蘇白風呆了一呆,道:“錢兄定欲見棄,區區自是無法相迫,就算是我這位俞兄弟命裡該絕,但兄臺何妨將不救之原,因道出……”

    錢繼原踟躇一下,一字一字道:“在下不齒令友之為人!”

    蘇白風道:“什麼?”

    錢繼原道:“有一人多行不義,在下對他深惡痛絕,但令友卻與其串成一氣……”

    蘇白風沉聲道:“你親眼目睹?”錢繼原點點頭,蘇白風大喝一聲道:“蘇某絕不相信!”

    錢繼原鄙夷一笑,道:“只因為這人是你朋友,你便要護短便待怎地?”蘇白風怒道:“姓錢的,你總見過鄙友幾面?”

    錢繼原道:“二面之緣。”

    蘇白風仰天長笑,道:“蘇某雖非與這位俞兄弟朝夕相處,但見面的次數總比你多上十倍八倍,兩相權衡,蘇某是相信你呢?還是相信自己呢?”

    錢繼原哼一哼,道:“事證俱在,饒舌何益?”

    蘇白風只覺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沉道:“姓錢的,你見死不救倒也罷,若你再出言辱及鄙友,蘇某說不得只好得罪了!”

    錢繼原也被激怒道:“區區就是看不慣像爾等這些人,你若要動手,區區隨時候教!”

    蘇白風怒極而笑,道:“好得很!”

    他輕輕將俞佑亮置於地土,舉掌欲發,那錢繼原“嗆”地亮出身後長劍,口道:“在下慣於使劍,你發招吧!”

    蘇白風再不打話,一掌直往對方胸口探去,錢繼原足步一錯,劍子後甩,避過對方這一掌。

    幾乎在同一剎間,那錢繼原由守而攻,“嗆啷”一聲,長劍抖彈而出,指向蘇白風胸腹,去勢之疾,直令人難以測度。

    漫天劍星中,蘇白風吸了一口氣,胸腹一凹,那錢繼原一劍推實,只差半分便完全指空——

    蘇白風得理不讓,雙拳一翻,迅疾的攻向對方“曲池”大穴。

    錢繼原在掌鋒行將及體之際,不退反進,劍走偏角,點點有如繁星,劍身迎著對方一拳來勢抖顫不歇,只聞“嗡嗡”之聲不絕於身,氣勢的是駭人之極!

    他這二劍封出,連變五式,迅速之中,又揉合極為嚴密的守勢,敵手那一掌若不改其勢攻來,勢非被劍子截上不可。

    蘇白風暗暗讚了一聲,他當機立斷,單掌微挫,掌勁吞而不吐,利用對方那劍氣反震之力,硬生生移左二寸,居然突破那霍霍劍光,斜斜擊倒了錢繼原胸前!

    這一掌含勁而發,乃是趙門絕學“密影穿雲”,此際由蘇白風這等內家高手使出,更見威力的。

    那錢繼原只覺得有一股重如山嶽的無形之力重重逼至,欲待回劍自救已是不及,當下他驟然一呼,仰身退出三步!

    蘇白風並未發勢追擊,他收掌道:“閣下劍術已臻顛峰,只是……”

    那錢繼原定身打斷道:“你能在單劍下走上百招,區區立刻折劍服輸!”

    蘇白風怒哼一聲,一掌正待拍出,驀見前方草葦輕動,一人撐傘而來。

    那人來得近,蘇白風瞧得真切,不是那素服女子是誰?

    錢繼原乍見那女子出現?張目結舌了好一會,吶吶道:“沈……姑娘……你怎麼到這裡來了?……”素服女子猶似未聞,她痴痴的望著錢繼原,低道:“你,你變得憔悴多了……”

    錢繼原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兩頰,道:“姑娘又何嘗不如是?”

    素服女子道:“我是永遠不會長胖的,只因——只因……”

    錢繼原道:“為了何故?”

    素服女子垂下粉首,道:“只因為無時不刻都在思念著一人……”

    一旁的蘇白風聞言忖道:“我若得一個姑娘對我如此關切,夫復何求,這姓錢的不知幾世修來之福,竟得麗人青睞有加?”

    只聞那素服女子又道:“當日一別,我目送你飛渡蘆葦,微茫而遠,那時下著濛濛雨,天際滿是冥色,彷彿你我再見已是遙不可期,但今夜你終於踐約回來了……”

    錢繼原微籲一聲,素服女子低道:“只是空讓悠悠的歲月蹉跎了五年。”

    錢繼原道:“當日我遠出漠北,也是情不得已,而且我在落英塔五年,倒也非平日渡過。”

    素服女子道:“只要大哥你出得落英塔,我什麼也不計較。”

    錢繼原道:“剛人塔之際,我心境是極端惡劣,但是為了家祖安危,只有拼命隱忍,以後倒漸能隨遇而安,到了第四年,我終於在塔中發現了一樁秘密——”

    立在一旁的蘇白風心念一動,忍不住插口問道:“什麼秘密?”

    錢繼原白了蘇白風一眼,默然不應。

    半晌朝素服女子道:“沈姑娘,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素服女子道:“早在天未黑前,我就在那夜你我分別之蘆葦蕩處等你,卻是久候不至,我正自失望無助,突聞遠處隱隱傳來吆喝之聲,便循聲至此……”

    錢繼原望著蘇白風道:“我是要趕到蘆葦蕩去,但途中欲與這人幹上了。”

    素服女子偏首望了蘇白風一望,道:“是怎麼一回事?”

    錢繼原約略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素服女子這才注意到了地上躺著的俞佑亮,視線在他的身軀掃了一下,最後在俞佑亮的臉上停滯了良久,眼睜裡忽然掠過一絲困惑的神色細聲道:“是他!”

    錢繼原道:“姑娘,咱們該走了。”

    素服女子期艾道:“大哥你答……答應我一個要求。”

    錢繼原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素服女子道:“你先說答不答應?”

    錢繼原皺皺眉,道:“難道姑娘要為此人說項?”

    素服女子頷首道:“大哥你便救他一救。”

    錢繼原一愕,即是一旁的蘇白風也是暗暗稱奇不已。

    錢繼原道:“此人絕不值得我出手相救,不知姑娘緣何要替他說情?”

    素服女子道:“我曾在臨江樓見過此人一面……”

    錢繼原陡然之間只覺一道難以言喻的滋味襲上心頭,他忍不住尖刻地道:“原來你們早已相識來呵,早已相識……”

    素服女子芳容慘變,咬牙道:“大哥你想到那裡去了?別後五年來,我夜夜必到臨江撫琴藉思大哥以自排遣,在這數不清的日子中,我先後只見過此人一面,你可知道他是誰?”

    錢繼原無語搖首,素服女子道:“這人的妹子曾是我的閨中密友,他們兄妹倆的面容是如此相似,是以我只一見面便認出他來,卻未開口與他招呼……想不到你我訂交如此之久,大哥你竟還是不知我心……”

    她說到後來,已是淚水盈眶,那目光真叫人瞧得心碎了。

    錢繼原愧怍地俯下頭,一言不發步至俞佑亮身側,重新將臂脈把視一番,連點俞佑亮胸前五穴,然後一掌按在他的靈臺之上。

    蘇白風蹲身下去,道:“可有用得著蘇某的地方?”

    錢繼原道:“在下嘗試將他陰交之氣逼至膻中,若力有不逮,再請你分勞。”

    蘇白風應了一聲,錢繼原開始催氣運功,真氣自華蓋源源導人,只一盞茶工夫,忽見錢繼原喉中“吭”了一聲,身軀微微發顫。

    蘇白風始終緊張地望著錢繼原運功,見到這般情狀。方待出手相助,那錢繼原倏地撤回右掌,廢然嘆道:“在下真氣一絲絲渡出,在令友體內運行了八週天到膻中時,就被反擊而出,一連幾次都是如此,看來令友是沒有指望了。”

    蘇白風心田下沉,那錢繼原負手來回蹀著方步,似已陷入了苦思之中。

    雨漸漸小了,大地是一片墨黑,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氣中。

    陡地,錢繼原停住了腳步,喃喃道:“別無他法,只有走這條路試試了……”

    他飛快地自囊中袋取出十五支細針,一支一支的的插進俞佑亮穴脈上,到了第十五針插完,說道:“這針炙之術原是塔中的左姓怪人傳授與我,當日他曾諄諄告誡,非至不得已時不可使用,緣因針炙一旦人體,受療之人體內抗力便逐漸減低。稍有差池即會導至血崩,但目下只有施出下策……”

    蘇白風對醫術是一竅不通,是以不便插言。

    移時,那錢繼原右手斗然一揚,運氣而聚,掌心漸呈一種不正常的碧綠之色。那顏色就澄得和青靛一般無二!

    蘇白風睹狀,心頭顫一大顫,失聲道:“你……你會那‘天雷氣’?……”

    錢繼原微笑不語,一聲低嘯自他口角發出,一掌拍在俞佑亮背上。

    蘇白風心中沉重無比,忖道:“嘗聞天雷氣乃是內家至陽及外力陰柔之勁相托而成,乃是內家真氣中的頂尖功夫,不傳武林已有百餘年之久,據說當年就只有一個叫錢百鋒的大魔頭精擅此技,這姓錢的難道是他的後人?”

    正思間,突聞錢繼原呼道:“快!兄臺快運功推拿令友百脈!”

    蘇白風一凝神,-雙手運起內方在俞佑亮全身上下來回推拿,約摸過了一柱香工夫,那錢繼原又是一聲清嘯傳出,他已發出了“天雷氣”!

    那“天雷氣”才發,蘇白風斗覺俞佑亮體內股力道斜逼而上,他手底一加勁,掌上內力用到十成,終於將那古怪力道壓抑了回去。

    兩人全神運力,不敢稍有分神,那“天雷氣”引導蘇白風強勁的內力在脈道內通行,漸漸接近了膻中……

    …………

    在另一邊,在昏睡中的小鎮近郊,有兩人在霪雨中飛馳而行。

    這兩人正是男那藍衣人和來自西域的溫士達。

    溫士達抬首望了望前邊的小鎮,道:“咱們這就進入鎮中?”

    藍衣人口中只進出一個字:“不!”

    溫士達道:“那麼……你的去向?”

    藍衣人道:“飛葉石那邊有要事後老夫去處理……”

    溫士達一怔,道:“你是指那浮雕石像?”

    藍衣人頷首道:“日前老夫耍了一點手段,終叫承天三匠屈服,目下石像已經完成,大事是可以進行了!”

    溫士達道:“為了浮雕這數尊石像,拖延瞭如此之久,難保秘密不曾外洩。”

    藍衣人道:“舉世之間,知道石像秘密的只有俞佑亮那小子,但是他已把秘密帶到陰世去了,嘿!嘿!……”

    他對天狂笑,來幾忽然笑聲一停,脫口道:“不好!”

    溫土達楞道:“什麼事?”

    藍衣人想了一想,道:“老夫忘了一事,那承天三匠曾助俞佑亮、飛葉石逃脫,必會寄交任何物件,此刻那物件想仍在那小子身上,現在他暴屍荒野,若那物件為他人所得……”

    溫士達也是一呆,接道:“那就前功盡棄了!”

    藍衣人稍一踟躇,說道:“老夫急於趕往飛葉石,,你這就回頭去取那物件,俞佑亮那小子已死.你只要搜搜他身上,那物件是不費吹牛之力可得。”

    溫士達應了一聲,回身就走,行不數步又自折身,道:“那金剛經……”

    藍衣人冷冷道:“金剛經暫由老夫保管,若尋到譯經之人,少不得有你姓溫的一份!”

    溫士達再不多言,轉身往來路馳去,不一刻已來到了竹林之外。

    他穿身進入竹林,竹葉上冰冷的水珠滴在他頸上,只覺得其涼透骨,不由喃喃罵道:“它媽的只為了一個毛頭小子,就把咱家弄得昏頭昏腦……”

    他忽然住聲不罵,原來他已發現那竹林裡方才俞佑亮所躺著的地上已是空空如也,那有任何屍首?

    霎刃區間,溫士達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仔細一瞧,那地上依舊是空空然,忍不住咄咄稱奇:“真是邪門,只一忽那小子的屍身就不見了蹤影,不要是遇見鬼了……”

    他飛快的在竹林周遭環繞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什麼,但他生性多疑,決不相信俞佑亮的屍身會無緣無故失蹤,是以仍鍥而不捨的在附近窮搜。

    終於,溫士達尋到了這一片荒野上……

    那錢繼原與蘇白風運氣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兩人的左腕俱都搭在右腕之上,面上呈現著酡紅。

    倏然,前方傳來一陣尖嘯,緊接著步履聲起!

    錢繼原與蘇白風兩人神色一變,側耳傾聽,在風雨交錯中,那足步聲愈來愈近。

    兩人對望了一眼,蘇白風已可以瞧出錢繼原眼睛間閃動的驚人光芒,這時他的天雷氣仍未散完,蘇白風的內力被天雷氣層層衝擊著,兩人都不可能撒手了!

    荒野上是一片漆黑,那足步聲走到了近處,停下了足。

    蘇白風只覺冷汗不住的自肌膚沁出,忖道:“在這雨夜中是不可能有人路過此地了,聽適才那一陣嘯聲,內功分明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不知會是何人?”

    這時,一陣斜風吹過,兩人的氣息聲登是傳出老遠,那足步聲再起。

    那笑聲有如怒濤裂岸而湧,刺耳非常,蘇白風暗暗吃驚,猶不暇回頭,那人已然出口道:“是那位高手在拿著死馬當活馬醫了?”

    蘇白風與錢繼原不應,兩人仍然以背相向,彼此都不會瞧見對方的面孔。

    那人不見回答,又自冷笑道:“我說那小子的屍身怎會無故失蹤,原來是兩位在為他招魂……”

    蘇白風只覺怒氣直衝而上,幾乎忍不住出聲回罵,好不容易又強忍了下去。

    那人端端又向前行了數步,場中景象已是一目瞭然,他忽然注意到錢繼原手臂上那碧綠得出奇的顏色,脫口而呼:“天雷氣!你……”

    那人呼出了“天雷氣”這三個字,嘴裡猛可顫一大顫,在心中叫道:“有‘天雷氣’為俞佑亮那小子治療,難道他的一命又要撿回來啦?姓俞的那一掌,著實不應該擊偏了二分的……”

    那人想到這裡,雙目中殺機鬥盛,蘇白風一回頭,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也瞥見了他可怕的目光,大吼道:“溫士達!你不要後悔!”

    溫士達叫道:“悔個屁!”

    他一步跨到兩人中間,一掌揚起,蘇白風目皆欲裂。大吼一聲。

    此刻兩人全無抵抗之力,那溫士達手掌一沉,內力疾吐,陡聞“呼”地一響,一道勁風斜斜襲來,溫士達只覺掌力一窒,他奮力大喝一聲,手掌平空加重千鈞,繼續劈落下去!

    那掌力逼得近了,蘇白風腦中只覺一片空白,倏地一條纖小的人影悄無聲息的躡至溫土達身後,疾起。一掌按了下去,那溫士達但覺後體生涼,他看也不看,空出的左掌便往後拍去。

    那人影掌勢忽地一變,搗向溫士達臂脈,這一招變得好不迅疾,溫士達迫得只有撤掌自救。

    此刻錢繼原的天雷氣散盡,蘇白風合身壓力一輕,像彈簧一般立刻躍起。

    蘇白風身形一直,哂道:“乘人之難,溫士達你不覺得太無恥了麼?”

    溫士達連哼不止,蘇白風右掌一氣揚,平推而出。

    溫士達後跨半步,身子一弓,正好掠到錢繼原身側,錢繼原鬥地一撤雙掌,猛劈而上,那溫達呆了一呆,身形如風斜掠而前,霎那便走得無影無蹤了。

    蘇白風轉向素服女子道:“適才多虧姑娘及時出手。”

    他說著,心裡忖道:“這姑娘武功不弱,不知是出自何門?”

    素服女子露面齒一笑,那錢繼原動手將俞佑亮身子的炙針取出,說道:“中羶之氣既導,令友脈中淤血已去,現在只剩得去毒的問題了。”

    他徐徐自囊中撿出五粒黑色小丸,道:“這小丸乃是漠南所產鳥血毒草所製成,毒性之烈不亞於牽機,但卻與牽機相互剋制,陰符牽機的解藥,怕只得這一種了。”

    他將小丸遞與蘇白風,複道:“服此丸之先,仍得一藥方做為引子。”

    蘇白風道:“請將藥方見告。”

    錢繼原道:“松毫毛六錢,肉桂四分,銀花二錢,白芥子,小薊各三錢四分。”

    蘇白風默記而下,錢繼原又道:“此一藥引甚是普通,到任何藥鋪想都可買到。”

    蘇白風迎身一揖到地,道:“蘇某代俞兄弟謝過大恩。”

    錢繼原身子一側,避過一禮,那素服女子道:“大哥,我們可以走了。”

    錢繼原點點頭,兩人遂身蘇白風道了別,相偕向前行去,片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蘇白風目送兩人去遠,輕輕舒了口氣,再次將俞佑亮撐在懷中,始飛而去。

    他一路毫不耽誤,瞬已來到一座小慎,蘇白風逕自步至街角一家客棧之前,舉掌叫門。

    不到一刻,大門“唔呀”一聲而開,當門立著一名店夥,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見蘇白風懷中接著一人,不禁驚得呆了。

    但他應付過三山五嶽,各種各樣之旅者,經驗已多,知道不便多問,蘇白風要了一間客房,將俞佑亮安置好了,又轉身步出客棧。

    移時,蘇白風自街上藥鋪購了藥引回來,吩咐店夥拿去熬過,連同那五粒小丸讓俞佑亮吞服了。

    服過解藥之後,俞佑亮仍未有醒轉趨向,蘇白風焦心如焚,到了第二日午間,俞佑亮身子軟動了一下,他終於醒過來了,俞佑亮啟開眼簾,只見蘇白風正低頭微笑的望著自己。他簡直真不知是清醒還是夢呢?

    蘇白風望著他那困惑的目光。道:“你倒是痊癒了。”

    俞佑亮楞楞道:“蘇兄,你……你也來到陰間地府了麼?”

    蘇白風一笑,道:“不錯!不錯!咱倆相偕到了地府,卻

    跟閻王爺吵了一架,那閻王一時氣惱不過,是以又自鬼門關把咱們打發回來啦。”

    俞佑亮一骨腦兒自床上躍起,試一試運氣,只覺通體暢流無阻,不禁瞠目結舌,呼道:“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白風道:“沒怎麼一回事,只是你年紀正輕,生命不該這樣結束的。”

    俞佑亮仍不住的呼呼嚷嚷,蘇白風支頭望著他,問道:“俞兄你可識得一位錢姓少年?”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錢姓少年?……小弟與他朝面兩次,第二次遇見正值我踐那藍衣人之約,那位錢姓少年對小弟有些誤會。”

    蘇白風道:“這就是了,你一命正是為他所救。”

    俞佑亮錯愕不置,道:“是他?……但他與小弟素昧平生,而且……”

    蘇白風擺擺手,道:“再問你一句,俞兄你可有一妹子與一位沈姑娘是為知交?”

    俞佑亮搖頭道:“這個我並不知曉,小弟與數月之前見過家妹一面,但她又失蹤……”

    他說到此地神情一黯,蘇白風不明就裡,也不好出口相慰。

    半晌,俞佑亮抬首道:“家妹與此事有何關連?”

    蘇白風道:“那錢生少年對俞兄頗有成見,幸賴那沈姑娘為你說項……”

    當下遂將事情經過說了,俞佑亮聽罷,也不禁為之喟嘆不已。他朝蘇白風長身一揖,道:“小弟何幸,區區一命竟勞三位恩人同時救助?”

    蘇白鳳微笑擺手,俞佑亮誠懇地道:“有道是人生在世,得一二知友,死亦無憾,小弟這刻正有此感。”

    蘇白風道:“休得如此,俞兄血性至誠,你這位朋友蘇某是交定了。”

    兩人相對而立,彼此都從對方眼光上見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之情,一時之間,俞佑亮心頭一熱,卻是吶吶說不出話來。

    良久良久,蘇白風終於開口道:“俞兄弟,我有一事一直耿耿於懷。”

    俞佑亮道:“大哥請問。”

    蘇白風道:“俞玄清俞前輩與兄弟你是何關係?”

    俞佑亮一凜,道:“正是家父。”

    蘇白風神容一變,道:“是令尊?是令尊?那就難怪了……”

    俞佑亮奇道:“大哥你說什麼?……”

    蘇白風沉道:“有關令尊與一位左姓怪人之種種傳說,俞兄弟你難道不知?”

    俞佑亮搖頭道:“小弟自幼離家往西域學藝……”

    蘇白風沉吟道:“那位左姓怪人,在許多武林高手的心目中,是個神秘而深不可測的人物,武林中所傳出來有所關他的軼事,是少到絕無僅有的地步。至於令尊……”

    俞佑亮道:“莫不成家父與那左姓怪人有任何牽連?”

    蘇白風道:“據趙老爺子親口告訴我,他有一日偶爾路過一處荒僻之地,忽聞前面呼呼風動,間而傳出古怪的嘯聲,他是何等武學大師,一聽之下便已辨出是兩個蓋世高手在相對拆招。”

    趙老爺子情知再往前行,行跡必露,是以便立在原地側耳傾聽,聽了十招之後,不由暗暗吃驚。”

    只聽那兩種破空呼呼之聲愈來愈是急促,嚴然有若平地驟起暴雷,又鳴鳴有如大雨將臨,從那掌勢恢宏,內力泉湧的情勢推斷,兩人的掌力堪稱得上宇內第一了……”

    趙老爺子雖是未能瞧見,但從那掌勁風聲中,不僅能辨出相搏的姿態,甚至兩人出招如何輕靈如何沉重,便當是歷歷在目。”

    “到了五百招之上,那右邊的一人掌法突然愈施愈疾,奔雷之聲也愈來愈是懼人心魄,旁聞的趙老爺子也愈來愈吃是驚。”

    趙老爺子從那人掌勢所逼出的內家真力而斷,分明已練到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玉玄清真’之地步。聽上去那左邊一人似乎立刻就要落敗了。”

    就在這時,那左邊一人的掌法似乎大變,每一出招都是奇異無匹,忽地一霎之間風聲俱斂,趙老爺子正自錯愕,只聽那右邊一人出聲道:“俞玄清!你老是不肯服輸。”

    蘇白風述說至此,俞佑亮心中不覺砰然跳動,蘇白風繼續往下說道:“那左邊一人道:‘來!來!咱們再鬥它一千大招。’”

    “右邊一人道:‘你倒有這麼好的興致呀。’

    左邊.一人道:‘久未與左老你喂招了,不覺技癢癢焉。’

    右邊的道:‘哈哈,來日正多,你有暇到落英塔來吧,老夫陪你喂招,你也可得依老夫一事……’

    左邊的道:‘可是又要陪你對奕?’

    右邊的哈哈道:‘你是深知老夫之心。’

    左邊的道:‘下棋我可真不敢領教,上次到塔裡,與你老一盤棋一下就是五日五夜……’

    右邊的笑道:‘結果你耐力不佳,被老夫殺得片甲不留,哈哈,那一盤棋下來真是大快吾心。’

    左邊的突然沉吟不語,隔了半響低道:‘不瞞左老你,爾後我恐怕再也沒機會到落英塔去了!’

    斯時,趙老爺子聽到耶名叫“俞玄靖”直朝對方“左老”、“左老”的叫,忽而意識到那“左老”的身份,他身上的每一根

    神經都幾乎要抽緊起來。

    那右邊的‘左老’道:‘為了何故?’

    左邊的期期艾艾道:‘這一陣子我總不住的感到心寒膽戰之意,情緒始終無法平抑,你說這是不是凶兆?’

    右邊的道:‘老夫向來不信邪。’

    左邊的道:‘我總覺得自己已離大去不遠,終將死在一人手裡!”

    右邊的一怔道:“天下尚有何人能讓你俞玄清心懼如斯?”

    左邊的道:“那人……,那人與我同姓!”

    右邊的脫口道:“姓俞的——”

    那‘左老’甫說出這三個字,倏然揚聲道:“過路的朋友,你請出來吧。’

    趙老爺子霍然大驚,試想以他那等身手,竟猶叫對方聽出行藏,那‘左老’功力之不可深測是不問可知了。”

    蘇白風說到這裡一停,俞佑亮急迫地問:“後來呢?”

    蘇白風道:“趙老爺子與那‘左老’及令尊見面的經過,兄弟就不得而知,但他言下之意,那日‘左老’似乎就是傳說中的左姓奇人無疑了……”

    俞佑亮道:“只是此後之事,趙前輩不可能全然不曉吧。”

    蘇白風道:“後來我聽趙老爺子無意中透露,令尊果然身罹奇禍,連令堂亦不得免,此事大被那左姓奇人聞知,他一怒出塔,在江湖上出現了一些日子,到他再度回落英塔時,身邊已多了一人同行……”

    俞佑亮忍不住脫口道:“那人是——姓俞?……”

    蘇白風頷首道:“正是,那姓俞之人隨左姓奇人進了落英塔,塔中到底曾經發生了什麼,就連趙老爺子也全然不知了。”

    俞佑亮心頭激動不已,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關父親生前之事,許是上天的安排,埋藏已久的天大秘密就要逐漸揭露了。

    蘇白風望了俞佑亮頭中上鑲著的小玉石一眼,欲言又止,道:“俞兄弟——”

    俞佑亮道:“大哥還有什麼話要說?”

    蘇白風終於道:“俞兄弟,你可曾到過那座傳說中的神秘石塔?”

    俞佑亮搖頭道:“不曾。”

    蘇白風訕訕道:“但你頭巾上那片……那片玉石……”

    俞佑亮“哦”了一聲,道:“家父將小弟送至西域之時,已為我留下了日後之衣物,這頭巾與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蘇白風恍然若有所悟,他拍拍了俞佑亮的肩胛道:“老弟,我被你嚇慘了,哈哈……”

    俞佑亮聽著他那朗朗的笑聲,唇角也不覺浮起一絲笑容,那笑聲所露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沁入兩人的心田。

    接著蘇白風轉了一個話題,兩人又促膝長談起來。一直到了長夜將臨,曉星已斂,兩人才倒頭呼呼睡去。

    翌日,俞佑亮猶在睡夢中,他聽到耳旁有人呼道:“俞兄弟,你醒醒——”

    俞佑亮醒轉過來,見柔和的新日已射進了木窗,他躍下床,蘇白風已自立在窗前享受美麗的晨景。

    俞佑亮道:“大哥啊——天才亮麼?”

    蘇白風笑道:“日上三竿啦。”

    俞佑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蘇白風又道:“咱們出去吃點東西裹腹口吧。”

    俞佑亮點點頭,兩人走到客房,蘇白風伸手往袋裡一摸,卻是沅囊羞澀,不禁大為尷尬,俞佑亮見狀早已會意,連忙掏出一塊銀錠付了賬。

    步出客棧,正好小街對邊有個不大不小的鋪兒,兩人喝了一碗稀豆漿,又吃了幾塊燒餅,出店時,蘇白風問:“兄弟你此去何方?”

    俞佑亮道:“西崑崙有事,本待趕往,但小弟受人之託,須得先送一物至銀川承天居。”

    蘇白風道:“如此,我亦有事待理,辦完之後再來找你。”

    他說著,拱了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俞佑亮抬首看了看天,他拱手道:“大哥珍重。”

    蘇白風轉身走遠,俞佑亮目送他的背影緩緩消失。這時旭日已升。

    銀川城外,行人絕跡,淡月如縞,一派索落氣氛。

    銀川城內,行人如織,華燈如畫,一派昇平景象。

    城垣內外,一牆之隔,咫尺之差——

    對僕僕風塵的俞佑亮來說,由寥落的城外進人了繁華的城內,就像是在頃時之間歷經了兩個不同世界。

    這時華燈初上,行人摩肩繼踵,穿梭不息於坊道之上。

    俞佑亮沿坊道走著,一個生得鼠首獐目的漢子與他擦肩而過,忽然對方足步一個蹌踉,撞在俞佑亮身上。

    那猥瑣漢子掙扎撐起,連連揖首道:“冒衝了大爺,該死!該死!”

    俞佑亮心中一動,口中淡淡的道:“不礙,不礙。”

    那猥瑣漢子道:“大爺你是外地來的吧?”

    俞佑亮點頭道:“承問承天居在城內何處?”

    那猥瑣漢子眼睛一眨巴,口內道:“承天居?這……我倒不知……”

    那猥瑣漢子說著,轉身欲行,俞佑亮右手鬥地一拂,向對方腕間抓去。

    猥瑣漢子低吭一聲,只見他身子模糊一閃,俞佑亮一手抓空。

    俞佑亮微微一楞,他身形才動,右臂猛可暴伸,那猥瑣漢子正待開溜,只差一步便被俞佑亮抓住腕脈。

    那猥瑣漢子吶吶道:“大爺這是何意?”

    俞佑亮冷冷道:“拿來——”

    猥瑣漢子道:“小人倒不明白……”

    俞佑亮打斷道:“邪偷李六指,你還要裝麼?方才你自俞某懷中摸去一物……”

    那邪偷六指面上神色陰晴不定,俞估亮手底猛一加勁,對方冷汗立時涔涔而落。

    邪偷六指頓足道:“罷!罷!我李六指號稱邪偷,一生出從未換風,想不到居然栽在你的手裡。”

    他邊說邊自囊內取出一物,卻是那承天三匠所交託與俞佑亮之黑色木盒!

    俞佑亮將木盒接過,沉道:“你李六指偷遍大江南北,今日卻突然光顧到俞某身上,想也非無而發,是什麼人收實了你這低劣伎倆來賺我?”

    李六指道:“我李邪偷是何許人?有誰能收買於我,簡直笑話。”

    言語中,右臂突地一擰,有如一條滑蛇般掙脫俞佑亮之五指,俞佑亮一時不曾防備,竟被他擠入人潮,瞬即溜得無影無蹤。

    俞佑亮滿懷疑慮,繼續前行,剛轉過一個街角,突聞前面鑼鼓聲起,鞭炮“劈拍”“劈拍”的響著。

    一霎之間,人群集聚,整個坊道鬧哄哄的,俞佑亮眉頭一皺,拉著一個路人間道:“這城裡今晚倒在慶祝什麼?”

    那路人朝俞佑亮望了一眼,道:“我說老兄,你是外地來的吧,今晚南門承天居舉行亮轎大賽會,誰人不曉?”

    俞佑亮心中一震,奇道:“承天居舉行亮轎大賽會?就在今夜?”

    那路人點頭,道:“我說老兄,不是今夜又是何時?你若無事,不妨隨我到那邊去看看這份熱鬧。”

    俞佑亮道:“我正想一開眼界。”

    他隨著那人往流動的人潮擠將過去,轉過了兩條街道,忽地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和銅鑼聲傳來。

    那路人道:“我說老兄,咱們慢了一步,轎兒已經亮過俞佑亮道:“亮轎是怎麼個賽法兒?”

    那路人道:“我說老……呵呵,我這是改不了口,那賽轎麼?除了賽門面裝飾,還得賽抬轎人的身手,鑼鼓嘩啦嘩啦的響,轎兒滴溜溜的轉,轉了一次又一次,一步走完又一步……”

    俞佑亮忙道:“得了,得了,這賽轎的名堂倒不少……”

    正說著,那邊六頂轎兒在鑼鼓的喧譁下,已往街道緩緩移動過來。

    十幾名穿著短打的漢子拉著橫杆,杆上橫披著綵緞的花帶,那華麗萬狀的轎兒在抬槓漢子的步伐下起起伏伏,彷彿結成了一條龍。

    轎子轉過窄道時,鑼鼓聲加緊,漢子們的步作也更加快速,轎身晃來蕩去的抖著,直令人目不暇接。

    漸漸那轎兒來得近了,鑼鼓點子急敲著:“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抬轎漢子便踩著鑼鼓點子,跳將起來,轎兒一晃一晃的擺動,像是大浪一波一波的湧著,街旁圍觀的人群,斗然暴喊起來,說:“好呀!好呀!”

    俞佑亮也瞧得呆了,他轉首問道:“不知那轎中可坐著有人?”

    那路人道:“我說老兄,轎中坐著的可是如花似玉的本城閨女。”

    他說著嚥了口水,俞佑亮瞧得好笑,道:“你都瞧見了?”

    不要轎簾一掀,出來的是奇醜無比的母夜叉。”

    那路人道:“我說老兄,大夥兒是這麼說,不可無福一見。”

    轎兒亮過俞佑亮身旁,鼓點兒更急,轎身也擺動得愈發愈厲害。

    這刻,忽然低空一陣疾風吹來,轎簾掀起一角,抬轎的漢子連忙伸手將布簾拉了回去。但就只這麼一忽,俞佑亮何等眼快,已瞧清轎中的事物,他心頭一顫——轎中坐著的竟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僧,那裡是什麼黃花閨女!

    俞佑亮只覺那轎中的白髮老僧,人眼熟悉異常,他幾乎要脫口而呼:“浮雲大師?”

    但是,崑崙掌教浮雲大師不是早已遇害身死了麼?——

    小草掃描一劍飆血OCRslqlzf校對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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