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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俞佑亮定睛一望,見那自林中步出的卻是居於深山茅舍,曾以一個手式將血嶺青狼嚇走的白髮老人。

    當目俞佑亮路過茅屋,曾為老人延進招待一餐,印象至為深刻,是以一見面便認了出來。

    那白髮老人視線掃過俞佑亮,停留於躺在地上的孫抱軒屍體,說道:“此人一路遭受伏襲,勉力逃到這裡,已是燈枯餘盡。”

    俞佑亮驚訝道:“老丈怎得而知?”

    那白髮老人道:“刻前老朽在楓林中漫步,突見此人落荒逃生,情狀甚是狼狽,後面跟著一名紅袍人追殺不休,待得老朽出面,兇手方始逸去。”

    俞佑亮衝口道:“姓俞的!殺人者是姓俞的!”

    白髮老人道:“誰是姓俞的?”

    俞佑亮搖首道:“小可也不知其人底細,只因老丈言及追殺之紅袍人,故猜測可能便是姓俞的所下的毒手。”

    白髮老人俯下去察看屍體,微喟道:“沒有救了……”

    俞佑亮意及不久之前自家在銀川承天居中與孫抱軒聯手禦敵,斯時孫御風刀猶發誓語,欲為三匠報卻家屬被害之仇,不想未幾連他本人亦不能倖免於難,不覺為之惻然。

    白髮老人道:“你可認得死者?”

    俞佑亮道:“此人一身刀法已臻嶺峰,天下使刀者無出其右,人稱孫御風刀。”

    白髮老人“啊”了一聲,俞佑亮道:“日前蒙老丈饗以盛餐,猶未謝過。”

    白髮老人微一怔,露出迷惘的表情,俞佑亮暗暗稱奇,心忖:“那日我路過茅舍,承他招待一餐,後來丐幫幫主雲龍翁與血嶺青狼又相繼踵臨茅屋,事隔不久難道他便忘了?”

    但他並沒有加以詳究,問道:“老丈高名可否見示?”

    白髮老人踵躇一下,道:“老朽姓洪,叫洪木方。”

    俞佑亮心中震一大震,暗道:“眼下這老者竟是靈廬主人洪木方,難怪那日我在茅屋提及洪木方之名時,老人和雲龍翁的神情便有了異樣,但我居然未能惴悟出來。”

    遂一揖到地,道:“嘗聞洪前輩,與家叔陸平頗篤……”

    白髮老人聞言,面上忽然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支吾道:“陸平麼?昨日老朽方於金沙渡遇到他。”

    俞佑亮心念微動,忖道:“金沙渡?那不是孫前輩交與我的信箋上留字所提到的地點麼?這麼巧,陸叔叔竟也到了那裡。”

    白髮老人複道:“適才孫御風刀匆匆自老朽身側狂奔而過,老朽瞥見他手上似乎拿著一樣物事,怎地目下卻不見了?”

    俞佑亮將信箋自懷中掏出,遞與對方道:“前輩所指的敢情就是這張素箋——”

    白髮老人含首接過素箋攤開閱罷,略一尋思道:“一棋……受信者是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佑亮道:“可不就是此人,卻不知留字之人為誰?”

    白髮老人依著箋上留字道:“一棋:汝罔顧大局,妄逞意氣之爭。爾來所作所為,無一不與予處於敵對地位,餘猶念乎手足之情,不顧與汝決裂……”唸到此處,他抑起頭來道:“瞧這等語氣,似乎乃俞一棋之兄弟所留。”

    俞佑亮衝口道:“晚輩亦作此猜測。”

    白髮老人道:“老朽才路經金沙渡到此,渡口甚為荒涼,除開遇到令叔陸平外,那裡是人跡全無,俞一棋的兄弟緣何要約他到該地會面?”

    俞佑亮道:“據小可所知,百毒教似乎內訌正烈,俞一棋業已失去教主之位,取他而代之者可能便是他自家的胞兄弟,一棋力圖再起的種種敵對舉措,自然為他所不能容忍。”

    他歇了口氣,續道:“望日之夜雙方於金沙渡會面,只怕就是攤牌的時候。”

    白髮老人“哦”了一聲,道:“小哥兒知道的倒不少。”

    俞佑亮心中暗道:“自西藏離別恩師,重返中原後,我足跡歷遍天下,一直在訪查百毒教的來龍去脈,豈能連此大事渾然不曉?”

    口上道:“月前小可在銀川承天居,便親見俞一棋與現百毒教教主的門徒作梗。”

    白髮老人道:“老朽雖則索素居深山,對百毒教荼毒武林情況倒略有所聞,武林正值多事之秋,老朽是不能袖手弗顧了。”

    俞佑亮道:“前輩重出湖海,誠乃天下蒼生之幸。”

    白髮老人道:“紅袍老祖……紅袍老祖……老朽倒想見一見這麼一個神秘人物。”

    俞佑亮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白髮老人揮一揮手上白箋,道:“留字之人不是寫明要俞一棋到金沙渡去赴會麼?咱們不妨也去湊熱鬧。”

    俞佑亮詫道:“咱們?”

    白髮老人道:“小哥兒難道沒有興致同行?”

    俞佑亮本意是要趕到落英塔去見左姓奇人的,眼下經對方這麼一說,心意登時又動搖起來。

    再說他雖然只見過御風刀孫抱軒一面,對其人磊落的心胸卻是深抱好感,他慘遭橫禍,俞佑亮自思也有微咎,乃推翻立刻趕去落英塔的決定。

    白髮老人複道:“若你左右無事,就隨老朽一道去吧。”

    俞佑亮點頭道:“這就動身。”

    白髮老人道:“當然,你我沒有在此多作逗留的必要。”

    俞佑亮望了躺在地上的孫抱軒屍體一眼,道:“老前輩請稍候,待小可將死者埋了,免得暴屍荒野。”

    白髮老人面上忽然閃過幾許不耐之色,旋即以笑容掩飾過去,俞佑亮瞧在眼裡,暗自納悶不已,心想靈廬主人洪木方乃是一代隱士高人,德行之顯較之清風齊月猶有過之,目下怎地卻為了騰出些許時間埋葬死者便感不耐?自己不久前在茅屋所見者簡直判若兩人。

    想到這裡,不禁暗暗不解。

    白髮老人又皺了一下眉,道:“時候不早了,小哥還不動手挖土。”俞佑亮應了一聲,遂就地將孫抱軒埋葬而下,一-黃土平沃了幾堆白骨,眼望地上隆起的一堆小墳丘,不覺黯然神傷。

    他默默立在墳前憑弔一番,白髮老人連聲催促道:“甭再磨蹭了,快啟程吧。”

    說著當先舉步前行,俞佑亮無奈,只有跟在後面,行不數步,陡聞一道低沉的喝聲自左前方亮起:“洪老頭慢走一步。”

    洪木方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那一位呼喚老朽?”

    那低沉的聲音道:“老朋友都認不出來了麼?”

    俞佑亮聽見這聲音,只覺熟稔無比,正自錯愕間,左面枝葉一分,一前一後步出了兩人。

    日光下但見那在前方的一名身著白衫的老者,卻是與俞佑亮在長安城郊外中有過一面之緣的趙鳳豪。

    趙鳳豪擺手道:“呵呵,你怎會與洪老頭走在一道?”

    俞佑亮未及答話,他目光一轉,已自見到趙鳳豪身後一個鐵塔般碩壯的大漢,衝口呼道:“蘇大哥是你?”

    那大漢正是蘇白風,斯時斯地得見知友,俞佑亮倍感親切,只覺胸頭一熱,除了招呼之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蘇白風乍見俞佑亮,也是意外驚喜兼而有之,說道:“俞兄弟,你如何到這兒?”

    邊說邊趨步而前,拍拍俞佑亮肩胛,拿目朝他上下打量一番,俞佑亮猶不暇細說,蘇白風接著道:“老弟你憔悴多了,可是四方奔波,席不暇暖之故?”

    真摯的情誼,關切的心意在短短一句話中完全表露無遺,俞佑亮胸中那一股熱血沸騰愈甚,說道:“是麼?大哥你還不是一樣。”

    轉眼見趙鳳豪衝著白髮老人道:“洪老頭你怎麼了,見著老朋友連一句招呼也不打。”

    白髮老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你……你……”

    趙鳳豪道:“幾時你患上口吃的毛病啦?我趙鳳豪你還認不得麼?”

    白髮老人打個哈哈道:“這是什麼話?你老趙化成了灰,老朽也不會認不出來。”

    語聲稍頓,複道:“老朽只是奇怪你的長樣似乎與從前又有……又有不同了……”

    趙鳳豪道:“變得老態龍鍾多了,是也不是?”

    白髮老人連所應道:“是的,是的。”

    趙鳳豪噓噓一聲道:“洪老頭!你說得不錯,今日的趙鳳豪已復非往昔那叱吒江湖,豪氣干雲的人物了?”

    白髮老人道:“此話如何說法?”

    趙鳳豪默然不語,白髮老人續道:“傳言你老趙一身功夫被七奇給打散了,難道居然屬實?”

    趙鳳豪被人觸及隱痛,苦笑道:“所以說站在你面前的趙鳳豪已是個微不足道的人了。”

    白髮老人道:“失去那一身功力,便值得妄自菲薄麼?”

    趙鳳豪只若未聞,喃喃自語道:“英雄歲月,忽焉沒矣,我何往歸歟?……”

    蘇白風及俞佑亮在旁睹狀,情不自禁也受到那蒼涼悲哀的氣氛所感染,大起“英雄氣短”之慨。

    白髮老人晶瞳一轉,道:“趙老兒,我……”

    趙鳳豪道:“怎地?”

    白髮老人道:“你說老朽那石墨掌管不管用?”

    趙鳳豪霍然一驀,脫口道:“石墨掌?老頭你把它練成了?”

    一旁的蘇、俞二人聞言,亦齊然為之砰然心動,他們知道,“石墨掌”乃百年前一代隱俠洪子軒所精擅,雖與“黑砂掌”異曲同工,然內蘊之玄較之後者不知又要高出多少,非特可使以卻敵,更能用來療治體脈之淤傷,是以嚴格說來,倒與“天雷氣”無分軒輊。

    那洪木方據傳便是洪子軒的後人,若言他能將“石墨掌”練就,那是令人毫無懷疑了。

    白髮老人道:“不錯,老朽素隱深山,與世人隔絕十年有奇,為的便是潛心推研‘石墨掌’。”

    趙鳳豪面上那滿露的不能置信神色逐漸褪了下去,緩緩說道:“洪老兒你大功告成,老朋友與榮。”

    白髮老人道:“豈止有與榮而已,老趙你就要身受‘石墨掌’之惠了。”

    趙鳳豪不解道:“此言何意?”

    白髮老人道:“老朽打算,將你當作‘石墨掌’第一個試驗的對象。”

    趙鳳豪“蹬”地倒退一步,失聲道:“你,你欲以石墨掌力為老夫打通氣海及奇經七穴?那是萬萬不可能辦到的……”

    白髮老人沉聲道:“不可能麼?昔日天劍地煞拚鬥至兩敗俱傷,由散功而至復功,又有幾個認為可能。”

    趙鳳豪只是一個勁兒搖搖其頭,白髮老人道:“瞧你目下這麼一個窩囊廢模樣,難道就自甘伏櫪下去?!”

    趙鳳豪道:“非是老夫壯志消沉,沒有了這一身功力倒也過得悠哉,反可將一切煩惱拋諸腦後。”

    白髮老人道:“依我瞧事實只怕不盡如此。”

    趙鳳豪道:“依你瞧如何?”

    白髮老人道:“老趙甭自欺欺人,你我心裡有數,這只不過是個託詞罷了。”

    趙鳳豪長長注視了對方一眼,道:“洪老兒詞鋒何時變得如斯銳利?”

    白髮老人乾咳一聲,道:“老朽想到生平老友變得這等窩囊,是以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尖刻起來。”

    趙鳳豪大笑道:“好,好,好個洪老兒……”

    後面的蘇、白二人彼此對望一眼,蘇白風舉步至趙鳳豪自側,低道:“事在人為,老爺子何不權為一試?”

    趙鳳豪俯首不語,顯然陷入了苦思之中,良久始緩緩抬起頭來,雙目中閃動著堅毅的光芒,像是甫決定了一件得大之事一般,道:“試試看吧——”

    蘇白風心中尤喜參半,道:“老爺你答應了?”

    趙鳳豪重重地點了點頭,白髮老人一把抓著他的手,把審門脈,口中道:“老弟你儘量放鬆體內百骸,我先把斷沉痾的程度。”

    趙鳳豪就地盤膝而坐,白髮老人一手按在在他背宮之下,吸一口真氣,徐徐運功。

    不一刻,白髮老人面色漸漸泛紅,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兩頰滲出,呼吸也逐漸轉得急促。

    蘇白風和俞佑亮一左一右斜立於側,兩人臉上全是一片緊張之色,四道視線齊注在趙鳳豪身上。

    夕陽已自西山落了下去,黑幕開始籠罩開來,夜風橫肆呼嘯,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氣中。

    白髮老人一邊運氣,一邊道:“老朽嘗試將你百會之氣導至膻中,再發那‘石墨掌’。”

    趙鳳豪道:“洪老兒儘管下手。”

    白髮老人開始催氣運功,真氣自頂門源源導入,約摸一盞茶時間過去,他一身衣袍已整個被汗水滲了個透,不時有陣陣白煙自他頭頂冒出。

    蘇白風雙手緊握,望著洪木方為主人療治,心中激動之情真是莫可言狀,心中默默呼道:“老爺要恢復他的蓋世神功,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了。”

    正忖間,鬥聞白髮老人出聲喝道:“你倆站開十步之外!”

    俞、蘇兩人一怔,俞佑亮惟恐自家聽到不夠真切,道:“老丈說什麼?”

    白髮老人沉道:“叫你們兩人站開十步之外沒聽見麼?老夫要發出‘石墨掌’,一丈之內不得有第三者。”

    俞佑亮滿腹疑問,不知老者何以要自己與蘇白風退開之故,兩人躊躇一忽,終於往後退了下去。

    時間無聲無息地溜了過去,遙處望見那白髮老者右手斗然一揚,運氣而聚,掌心漸呈一種不正常的死黑之色,那顏色就濃得和石墨一般無二!

    同一忽裡,他整個袖袍便連足的真氣鼓漲起來,一聲低嘯自他口角發出,一掌緩緩拍向趙鳳豪後胸大穴。

    蘇白風身立丈許之外,內心緊張萬分,高聲道:“可有用得著小可的地方?”

    白髮老人沒有答話,繼續摧氣運功,忽然趙鳳豪喉中“吭”了一聲,身軀微微發顫。

    俞佑亮收在眼裡,心念微動,正欲啟齒說話,他身側的蘇白風已先他壓低嗓子道:“兄弟,你瞧——”

    俞佑亮道:“大哥有什麼話要說?”

    蘇白風低道:“你瞧有可不妥之處?”

    俞佑亮道:“洪前輩是令主人生平至友,這……”

    蘇白風打斷道:“正因他是趙老爺子舊交,是以我想不透他為什麼要支開咱們?難道他還擔心‘石墨掌’被旁人學了去?”

    俞佑亮搖頭道:“洪前輩乃一代高人隱士,絕不會有這等想法,再說使氣助人療傷,最易走火入魔,原應我們在旁,萬一出了差池,也好有個照應。”

    蘇白風道:“是以我始終放心不下。”

    俞佑亮道:“現下勢成騎虎,除了寄洪老前輩以充分之信別無……”

    語聲突然中斷,緣因他無意發現盤坐於地的趙鳳豪,面上倏地閃一過絲非可形容的不尋常表情,那種表情只有一個人陷在萬分的恐怖狀態中才會形之於外!

    同時他又瞥見趙鳳豪唇皮啟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發出。

    見到這般奇特情狀,一道念頭不自覺興過腦際,蘇白風無端端打了個寒噤。

    敢情他已看出他家主人的異狀。

    俞佑亮不暇應答,悄悄移動足步向前行去。

    這會子,一陣夜風吹過,趙鳳豪的氣息清晰可聞,俞佑亮無端端心頭一緊,又往前移動了三步。

    眼望白髮老人已舉起那漆黑得出奇的手臂,徐徐朝趙鳳豪華蓋拍下,他似乎正要發出“石墨掌”!

    縱然在這緊要關頭,白髮老人還是聽見了步履之聲,他回過頭來道:“你靠近來做什麼?”

    俞佑亮一面尋思回答的措詞,右手有意無意當胸舉起,左腕搭在右腕之上,掌心朝外。

    白髮老人見俞佑亮沒有應話,雙目中突現殺機,俞佑亮視線何等銳利,立刻瞥見他那可怕的目光!

    白髮老人一掌加緊速度拍了下去,周遭激起一片“嘶嘶”之聲,聲勢極為駭人!

    俞佑亮不假思索,大吼道:“住手!”

    他及時吆喝出聲,確是大出對方意中所料,掌勢不由頓了一頓。

    白髮老人冷冷道:“休得呼嚷,致擾及老朽心神。”

    說著,一掌又復舉起,俞佑亮知道不能再拖延一分,攝聲道:“老丈聽著,小可右掌已遙遙罩住你的‘鳩尾’‘中庭’兩處死穴,隨時皆可置你於死!”

    白髮老人呆了一呆,道:“你在胡鬧麼?”

    後面的蘇白風一躍而近俞佑亮身旁,低道:“兄弟,你可度量清楚了?”

    俞佑亮儘可能壓低嗓子道:“適才少弟出聲喝止洪前輩施那‘石墨掌’之際,曾仔細觀察趙老前輩臉上神色,發覺他並沒有任何責備的表示,益令小弟覺得自己心中的推測不致有錯。”

    蘇白風聞言,下意識地望了數步外的趙老爺子一眼,果見他目光中非特沒有絲毫責備之意,反隱隱露出鼓勵的神情。

    俞佑亮轉朝白髮老人道:“有煩老太放開雙手,然後退到小可身側……”

    語猶未完,陡聞白髮老人厲嘯一聲,全身骨節一陣“碌”“碌”作響,手臂上冒出鳩鳩黑煙,疾往趙鳳豪門面罩落!

    五尺方外的蘇白風只瞧得目皆欲裂,大吼一聲。

    俞佑亮更不怠慢,長吸口氣,手上內力猛吐一直向對方“鳩尾”及“中庭”死穴罩去!

    他動作何等迅速,白髮老人一掌猶未擊實,俞佑亮手上的暗勁,已擊到了胸前不及五寸之處,不得已只有撤掌自救,自前胸一拂,那股暗勁登時消彌於無形。

    俞佑亮右腕仍搭在左手之上,保持著遙罩對方大穴的姿勢。

    白髮老人一擊罔效,倏地厲聲狂笑道:“小子,你倒精靈得很!”

    俞佑亮道:“老丈不該藉故支開咱們,招人懷疑。”

    他口上說著,心神依然保持著十分警戒,提防對方再次下手。

    蘇白風沉聲道:“蘇某常聞家主人多次提到,洪前輩乃其生平有數的知友之一,不審前輩何以要下此煞手?”

    白髮老人陰笑道:“這個麼?老夫說出來爾等也不會明白。”

    蘇白風道:“蘇某左思右量,只想出一個可能——”

    白髮老人道:“什麼可能?”

    蘇白風一字一字道:“前輩壓根兒就不是靈廬主人洪木方!”

    白髮老人嗤之以鼻道:“你懂得什麼?老夫自署居處為靈廬之時,你還在褲褓中咿呀學語哩……”

    說到這裡,身形忽然閃電一個旋轉,俞佑亮雖然始終保持著警戒,卻不料他會在原地翻身,急切間左右手連揚,如山內力疾發而出,在白髮老人身遭布成一張密密麻麻的暗勁掌網!

    白髮老人獰笑一聲,右手五指佔袖一拂,俞佑亮那股內力登時消彌於無形,緊接著他黑黑的左臂一揚,第三次往趙鳳豪身上劈落!

    蘇、俞兩人齊齊一聲大叱,一左一右斜抄而前,但白髮老人一掌下落之速何等迅疾,瞬已劈倒趙鳳豪頂門不及二寸之處,俞佑亮與蘇白風欲援不及,只有眼睜睜望著趙鳳豪任人宰割。

    兩人只覺腦中一陣空白,就在這一忽怪事發生了,趙鳳豪身軀倏然有似彈簧般自斜次裡一躍而起——

    白髮老人勢可震撤山嶽的一掌登時擊了個空,硬生生把地上打成墨壓壓一個大窟隆!

    趙鳳豪在大禍將臨之際,突然有此人之舉,莫說蘇白風與俞佑亮二人駭異不置,即連白髮老人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唬得呆了一呆,掌勢擊偏後,竟忘了再行出掌追擊……

    抬目望見三步之外,趙鳳豪正端端佇立著,一口濁氣自他口中緩緩吐出,一掃先時那龍鍾的老態。

    白髮老人吶吶道:“你——你功力恢復了?”

    趙鳳豪微笑道:“這得感謝閣下之賜。”

    白髮老人大吃一驚,道:“胡說!完全是一派胡說!”

    趙鳳豪淡淡道:“意外吧?你以借力打力手法,將內力道過我玄脈穴道上衝泥丸,在你的本意嘛——”

    白髮老人道:“老夫的本意如何?”

    趙鳳豪道:“在你的本意是要衝破百會,以泉湧的真氣迸裂我體內百脈,使老夫暴斃於不知不覺中……”

    白髮老人乾咳一聲,道:“你多心了,老夫何嘗有這個意思。”

    趙鳳豪續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大約沒有料到老夫於武學上浸淫數十年,先時雖然功力盡失,但玄關要脈一直有護身真氣潛伏存在,你那股巨大的內力到達玄關時,為老夫的護身真氣反震而上,百脈淤血登時散了開去,內傷因之霍然而愈!”

    白髮老人只聽得信疑參半,久久作聲不得。

    趙鳳豪道:“此中道理甚是微妙,一時也難以說個明白,但你乃是武學大家,當必知曉有這個可能。”

    白髮老人眼色陰晴不定,道:“如此道來,姓趙的你是因禍得福啦!”

    趙鳳豪道:“可以這麼說。”

    白髮老人冷笑道:“縱今你趙鳳豪恢復了功力,你仍然忽略了一事——”

    趙鳳豪道:“怎麼?”

    白髮老人道:“你忽略了在內傷初愈之下,充其量只能將功力提到六成左右,那樣你依舊不是老夫的對手!”

    語聲一頓,複道:“目下老夫只要施下煞手,仍不難將你擊斃當場!”

    說著,一掌徐徐抬起,掌心漸呈黑黑之色。

    趙鳳豪全無懼色,道:“你自以為左券在握,可知自己也不免忽略若干小節——”

    白髮老人錯愕道:“甭東拉西扯拖延時候,那是沒有用的……”

    趙鳳豪截口道:“你忘了老夫的徒兒就在此地。”

    白髮老人橫目睨了蘇白風一眼,道:“趙鳳豪!你準備以二敵一?”

    趙鳳豪聳肩,道:“不算怎麼回事,正要以二敵一。”

    他不待對方回答,又道:“閣下以噁心相謀在先,莫怪老夫不講江湖規矩。”

    後面的俞佑亮踏前一步,道:“趙老前輩無妨把小可也算上一份!”

    白髮老人心念百轉,忖道:“若趙鳳豪的功力真能提到六成以上,再加上這兩個娃兒以死相拚,我反而居於劣勢,罷了,想不到老夫積心圖謀竟在垂成之際功虧一簣,只便宜了趙鳳豪那廝……”

    一念及此,再不遲疑,“呼”一響,白髮老人身形鬥起,迅捷有若一縷輕煙,眨眼已在數十丈之外。

    趙鳳豪眼望白髮老人去遠,始鬆下一口氣,道:“好險!”

    蘇白風不解道:“老爺子,你……”

    趙鳳豪道:“咱們快離開此地——”

    言罷邁步就走,蘇白風及俞佑亮心頭疑雲重重,也隨手跟上。

    趙鳳豪邊走邊道:“白風定然奇怪,為師何以急欲離開這裡,是吧?”

    蘇白風道:“下傭確有此念。”

    趙鳳豪道:“白風你真以為老夫的功力恢復了麼?”

    蘇白風一怔,道:“難道……難道……”

    趙鳳豪沉下嗓子道:“目下老夫連一成功力也提不起來!”

    此言一出,蘇白風和俞佑亮齊然大吃一驚,不約而同道:“此話怎講?”

    趙鳳豪道:“老夫玄關淤血雖散,但只是輕身提躍功力稍見恢復,至於內力,那是毫無指望。”

    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續道:“適才大敵當前,老夫不得不故作輕鬆,拿話將他扣住。否則以白風你及俞小哥兒兩人聯手之力,仍非那人之敵!”

    蘇白風暗自僥倖,道:“老爺子,到底那人是誰?”

    趙鳳豪“唔”了一聲,道:“那老人麼?他不是靈廬主人洪木方!”

    蘇白風道:“下傭猜他不是。”

    趙鳳豪道:“那人便是老夫先時所提到過的,在漁陽山遇見的‘遊老二’!”

    蘇白風心頭一震,吶吶道:“遊老二?……遊江漢?……”

    趙鳳豪道:“可是他又不是真正的‘遊老二’,這一點老夫已對你說過了。”

    蘇白風簡真驚得呆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一旁行走的俞佑亮聽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口道:“趙老前輩,關於遊老二……”

    他話未說完,趙鳳豪面顏倏然有變,低聲打斷道:“那‘遊老二’狡猾無比,他去無復返,咱們只當沒事般繼續前行,不要露出任何破綻。”

    俞、蘇兩人微微一驚,行不數步,鬥聞“嘿嘿”狂笑聲,那白髮老人已有魔魅一般出現在眼前——

    白髮老人指著趙鳳豪怪笑道:“嘿嘿,老夫險些為你矇混過去……”

    趙鳳豪冷笑一聲道:“好說。”

    白髮老人道:“姓趙的,你自稱功力能提到六成以上,何不出手讓我見識見識?”

    趙鳳豪暗冒冷汗,外表卻鎮靜如常,道:“老夫一出手,再加上身邊這兩個後輩,哼,你敢冒這個險麼?”

    白髮老人沉聲道:“廢話少說,看掌!”

    掌勢一振,疾如飛矢般往趙鳳豪胸口劈至!

    趙鳳豪直覺胸中有一團火焰直升上來,昔日的雄風、昔日的豪氣又在他的腦際迥現,他本能地揮出一掌,無奈力不從心,掌上不見絲毫力道透出——

    白髮老人狂笑一已,道:“如何?這回可露出底子了吧。”

    狂笑聲中,一掌毫不阻擋真襲而至,趙鳳豪額上陡現汗珠——

    俞佑亮與蘇白風齊齊喝叱,欺身直迎而上,電光火石間,聚然一倏灰色人影如天龍一般自左面林中穿出,望準灰衣老人撲罩而下,白髮老人不料枝節又生,空出的左掌已自迎上。

    那灰色人影身形在空中一大迥旋,白髮老人一掌登時擊空,緊接著他雙手十指,壓屈一彈,十縷勁風有若飛矢般襲向白髮老人門面。

    白髮老人眼看對方來勢驚人,不由自主退開一步,空中那人拂袖一揮,趙鳳豪頓時被一無形之力託退了尋丈。

    蒙煙瀰漫中,只見空中那灰衣人輕飄飄落下地來,朝白髮老人,冷冷道:“你做得太過份了!”

    俞佑亮電目一瞥,見那灰衣人年事已高,滿頭白髮飄飛,模樣竟與白髮老人毫無二致。

    白髮老人面上露出了無比驚悸的神色,忽然轉身就跑,那灰衣人高喝一聲,也毫不停步追趕而上,霎時不見蹤影。

    蘇白風一把抓住趙鳳豪的衣袂,急促地問道:“老爺子,那灰衣人是誰?”

    趙鳳豪恍若未聞,喃喃自語道:“好厲害的彈指神通,洪老頭果然名不虛傳。”

    蘇白風駭道:“老爺你說,那人便是靈廬主人洪木方?”

    趙鳳豪頷首道:“不是他還有何人。”

    懷著異樣的心情,三人上路了。行到大道,俞佑亮因與蘇白風及趙鳳豪路途有異,便在交叉路口分手而去……

    俞佑亮匆匆與趙鳳豪主僕別了,朝著迎面而來的習習夜風疾奔,他不走大道,自小徑越過一個小丘,又穿過一片叢林。

    月明當空,淡淡的清輝灑在地上,俞佑亮伴著月色緩緩而行,心中思潮起伏,默默對自己道:“難得與蘇大哥相聚一次,卻又為了要事在身,不得已和他別了,唉,人生中許多事情往往都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啊。”

    他是不停步疾行如飛,一直到天亮的時候,他走入一個不大不小的市集。石板道路上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幾個人,街道兩旁有幾家早起的店鋪已開門營市,裊裊炊煙從屋頂上冒出,消失在輕風之中。

    俞佑亮拍拍衣上積附的灰塵,忽然感到腹中飢餓得緊,摸摸口袋,這才發覺先時玄湖郡主所贈的幾綻金子不知何時已經失落。

    他在市集來回踱了一圈,愈不欲去想那空空如也的肚子,愈覺到飢腸轆轆,他緩緩踱到一家酒店門前,望著那剛出籠的饅頭,不禁垂涎欲滴。

    俞佑亮看了一會,口水也不知吞了多少,搖搖頭暗道:“我真是大意得可以,竟將隨身所帶的金子丟失了,眼下身上一文不名,想又有什麼用了。”

    他正要轉身走開,忽然一道念頭悄悄閃過腦際,心忖:“我何不大喇喇進去大吃一頓,後拍拍手一走了之,那店家又豈能奈我何?”

    他旋即暗罵了自己一聲“該死”,心道:“我真是愈混愈下作了,難道連白吃這等事也做得出來麼?俞佑亮啊俞佑亮,你怎會生出這種卑鄙的想法?”

    那店家見俞佑亮久立店門不去,笑口吟吟道:“客官請進,要用點什麼?”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不要……不要什麼……”

    說著便轉身匆匆走開,一面為自己方才那見不得人的想法而暗暗難過,行不數步,飢火又升了上來,想道:“既然沒有一文錢在身,難道我就不會自己想辦法賺錢麼?”

    他轉過頭去,望了那忙得不亦樂乎的掌櫃一眼,忖思道:“只要這麼說一聲:我幫你打護做工,只要供我一頓早餐就行,想來他們不會不答應的。”

    一念及此,覺得此路可行,便迴轉身子慢慢踱了過去。

    他心中盤算如何開口求人,那掌櫃見他又轉了回來,縐了縐眉頭問道:“到底你要幹什麼?”

    俞佑亮低下頭,照著胸中打的腹稿,說道:“大掌櫃,我想幫你打護……”說到這裡,便自氣餒了,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這時他忽然發現店鋪裡面正有兩道水汪汪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

    俞佑亮仰起首來,適好與玄湖郡主那張清麗絕俗的臉龐打了個照面,當下只覺心中一陣狂跳。

    他隨即發現郡主此刻並不是孤零零一人,在她的身側坐著一個身著一襲花服,面孔相當俊美的青年。

    兩人座前桌上擺著一籠熱噴噴的包子,顯然正在用早點,那花服青年見玄湖郡主只是一個勁兒望著門口發呆,視線也移到俞佑亮身上。

    俞佑亮只覺羞愧難當,一掉頭如飛而去,他一口氣衝出市集,心中混亂得什麼都不能想了,暗暗對自己呼道:“為什麼我每次在窮途潦倒之際就會碰見她?方才她的目光中不是含有幾份憐惜麼?我三番兩次受到她的相助,難道這竟是老天爺的安排?”

    回過頭去,見玄湖郡主並沒有追上來,方始按下一顆忐忑不定之心,繼續往前行去,驀見前面道上迎風婷婷立著一個纖小女人,不是玄湖郡主是誰。

    俞佑亮足步一頓,居然沒有勇氣走上去,踟躇不定間,玄湖郡主已娉娉迎了上來。

    俞佑亮吶吶道:“郡主……你……你好……”

    玄湖郡主如剪雙目朝俞佑亮上下打量了好一會,低聲道:“俞郎,你依舊沒有變,依舊是那一付失魂落魄的老樣子,依舊在折磨著自己……”

    俞佑亮心中道:“折磨自己的應該是你,常聞人道女兒家的心眼較小,她們歷經一事往往終生不能忘懷,看來是不錯了。”

    只聽玄湖郡主幽幽道:“用過早膳了麼?”

    俞佑亮硬著頭皮道:“用過了。”

    他情知自己適才當著酒店掌櫃的一番舉止,決計瞞不過她的縝密的心思,但此時卻不得不說出昧心之話。

    玄湖郡主道:“我知道你還沒有進食,咱們回到市集去,就讓我再做一次東道主如何?”

    俞佑亮幾乎就要衝口答應,旋即忖道:“我怎能老是接受她的憐憫?雖說她未必有這個想法,但相形之下我不是顯得太不爭氣了麼?”

    當下搖了搖頭,道:“姑娘美意心領,在下——在下……”

    玄湖郡主道:“你拒絕了,是不?”

    俞佑亮期期艾艾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玄湖郡主伸手入懷,掏出五綻黃金,說道:“數月前我借與你的幾綻金子,想來都已花盡了,這裡還有五綻黃金,你一路上食宿不要節省,將來有錢再還我可好?”

    她明知俞佑亮根本無力償還,不言贈而言借,可見用心良苦,任俞佑亮深沉,也不禁露出激動之色。

    他本待婉言謝卻,視線乍一觸及對方那帶著迫切祈求的神情,再也不恿心加以拒絕,悄無言將金子接過。

    一霎間,俞佑亮內心深藏的情感被衝激開了,心道:“我虧負眼前這姑娘太多了,不只是幾綻黃金而已,她以真情待我,而我,卻只會傷害她的心罷了……”

    當日玄湖郡主為他療傷,臨別傷情而去那難以忘懷的一幕又浮現在他的腦際,一時心中盡是想著玄湖郡主的百般好處,自家從與她邂逅以至於訂交,這純真的姑娘處處深情一片,時時呵護自己,而當時他身處幸福之中而不自知,竟不懂得珍惜這份情意。

    直到這道感情因他那遊戲人生的態度而劃下一道裂痕時,他才猛然醒覺過來,然而為時已太晚了。

    耳聞玄湖郡主輕聲道:“俞郎,你請珍重……”

    叮了這一句,細步朝市集行去,俞佑亮鬥感心中前所未有的一陣激動,三兩步便將她攔住,高聲道:“你我好不容易得見一次面,不好好談一談麼?”

    玄湖郡主緩緩垂下雙目,道:“要說的話早於幾月前在關外便對你說盡了,結果只博得‘心如蛇蠍之妖女’這一句話,我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俞佑亮誠懇地道:“郡主,且請聽我一語……”

    玄湖郡主道:“你又要拿什麼花言巧語來哄騙我?”

    俞佑亮廢然一嘆,他知道郡主無論如何是不肯相信自己了,縱今他再解釋千言百語也是毫無用處。

    玄湖郡主見他臉上神情複雜,惟恐自己被勾動內心深埋已久的感情,一發又不可收拾,正待抽身一走了之,俞佑亮適時抬起頭來,擦拭額上的汗水,就在這刻,他瞧到了在一丈外立著滿面通紅的花服青年!

    那花服青年正是方才在市集酒店中,與玄湖郡主共用早點之人,他一步一步向兩人走來,在俞佑亮面前定身。

    玄湖郡主斗然之間花容失色,道:“遊公子,你怎地到這裡來了?”

    那花服青年衝著玄湖郡主微微一笑,無限情意盡在此一笑中表露無遺,道:“在酒店裡一晃眼便不見了姑娘的蹤影,只道姑娘又跟我使氣咧,是以匆匆出來打尋……”

    淡淡兩句中,關切之情溢於形表。

    俞佑亮心道:“這遊公子確比我體貼溫柔得多了,不怪我會處處壞事,倒不知郡主是在何處認識他的?”

    花服青年橫身在俞佑亮與玄湖郡主中間,冷冷道:“你最好走開!”

    俞佑亮聽到他那敵意的話,也接觸到他那敵意的眼色,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襲上心頭。

    俞佑亮道:“閣下是何許人?”

    花服青年道:“遊桓,聽說過麼?”

    他旋即補上一句:“我父親可是河洛第一大豪,叫遊江漢,哼哼,你可不陌生吧!”

    俞佑亮身子一震,失聲道:“遊老二……令尊就是遊老二……”

    他立刻想起那喬扮靈廬主人洪木方的白髮老人來,記憶得自己在半載之前,常親見“遊老二”遭人暗算死於一座隱密的山洞,雖則自己不能斷定那死去之人是否為真正的“遊老二”,而眼前這青年竟會是他的後人,俞佑亮不由驚呆了。

    花服青年遊桓本意是要抬出父親的名頭唬人,見對方果然不免聳然動容,遂又得意地“哼”了一聲。

    他卻不知俞佑亮之所以吃驚,乃另有原因所在,俞佑亮也不屑予以理會。

    遊桓面對玄湖郡主道:“姑娘,這小子可曾糾纏於你?”

    他不待玄潮郡主回答,又轉朝俞佑亮道:“小爺叫你走開,沒有聽見麼?”

    俞佑亮淡淡笑道:“她是閣下什麼人?閣下竟敢用這種口氣說話?”

    遊桓道:“這位姑娘早在一月之前,路經河洛鄙莊時,我就與她結識了,識相的快快滾……”

    下面的“蛋”字猶未出口,俞佑亮已自打斷道:“依此道來,閣下與郡主相識猶在區區之後。”

    遊桓愕了一愕,道:“你先認識她?嘿,你要扯謊也得扯一個像樣的。”

    俞佑亮極力使自家冷靜下來,道:“閣下若不相信,何不問問郡主?”

    遊桓下意識望了望玄湖郡主,見她並沒有任何否認的表示,陡然之間,一股無名妒火縈繞而上,他握著拳頭怒吼道:“胡說!我這姑娘是天仙般人兒,豈是你這寒酸小子所能妄想痴戀的?若惹得小爺心頭火起,哼哼……”

    他一氣接不上來,只有連哼不已。

    俞佑亮聚聞此言,心中有似被人狠狠刷了一鞭,雙眉驀在倒豎起來,怒目瞪著遊桓喝道:“住口!”

    遊桓冷笑道:“小子你不很服氣是不?”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你若再說一言半句,瞧我敢不敢宰了你?”

    遊桓勃然大怒,疾起一拳便往俞佑亮窩心搗至,俞佑亮略一側身,對方一拳登時擊空。

    俞佑亮冷冷道:“閣下留神了……”

    喝聲中,擰身欺近對方身右,單掌一揮而出,遊桓冷笑一聲,身軀向左斜倒,右肘宛如鋼銼般猛然撞出,有腿接著自橫地裡一掃,俞佑亮掌猶未至,對方一腳已行先踢,只得倒退一步。

    遊桓方開始動手,第一個動作便是既攻且守,大多武林高手要在同一式中兼顧攻守,簡直是難之又難之事,但遊桓卻輕易就辦到了,俞佑亮情知自己是太將對方估低了……

    他一凜之下,雙掌齊發,遊桓不退讓,一連與敵手硬碰了七掌,雙方皆是足步釘立,一分也不曾移動。

    遊桓吃了一驚,道:“小子,你手底下倒有兩下子啊。”

    俞佑亮忖道:“這遊桓武功不弱,我倒不可大意了。”

    口上道:“姓遊的,我問你一句……”

    遊桓道:“小子你可是自知不敵,便要找藉口搪塞麼?”

    俞佑亮強行接住心中怒氣,道:“令尊遊江漢是否業已過世?”

    遊桓大怒道:“家父行走江湖,每月必返河洛家莊,小子你竟敢咒罵他老人家早死?”

    俞佑亮惑意更甚,真似陷入了五里迷霧中,悟不出遊老二是生是死,其人是真是假。遊桓不由分說,一掌夾著萬鈞力道直劈而至,俞佑亮被迫中斷尋思,側身往斜地裡一閃,詎料對方一掌遞出之際,招式並未出全,可虛可實,他巧妙無匹再一翻掌,反擊向俞佑亮背宮。

    俞佑亮身處危境,反而顯出無以倫比的機智,身子不退反進,在拳風霍霍中一連闖出了四五步之遙,然後回過身來就是一掌!

    這一式使得瀟灑已極,非特化去一掌之危,反將自己由劣勢扳倒,遊桓不料對方身法之速,變招之奇,一至於斯,正自錯愕間,俞佑亮已自五步之外爭取主動,單拳猛拍而至。

    他不暇多慮,猛地一拳將至,右臂猛地屈肘一揞,“拍”一大響,俞佑亮陡感肩臂重重一震,險些站不隱樁。

    凝目見遊桓亦是馬步浮動,身子晃了一晃卻恃強不退,俞佑亮脫口讚道:“好掌力!”

    遊桓趁敵手說話之際,搶著發動攻勢,他左足斜踢,右手五指其張,由橫至豎劃之下連續圈圈,臂身有如軟劍般跳動不歇,每一跳動間五指均指上身上要害,就等如在一劃之下連續攻出了十餘招!

    似此奇特掌式,休說俞佑亮見所未見,簡直連聽都不曾聽過,當下雙肩一晃,旋身疾退。

    俞佑亮在未摸清對方虛實前,決不肯冒然硬碰,這便是他過人之處。

    遊桓不容敵手有任何喘息機會,欺身向前,單掌緊逼而上,依舊是原招式未變。

    俞佑亮電目瞥了旁立的玄湖郡主一眼,見她仍佇立原地,美目低垂,生似毫無觀見兩人的搏戰,忽然間他變得憤怒異常,若說玄湖郡主依然恨他入骨,那麼他也不至於憤怒如斯,緣因愛恨之間關係本就非常微妙,憑誰也無法分得清楚,只是郡主如已對他不再關切,就非他所能忍受。

    迎著對方來勢,俞佑亮殺心鬥生,默默對自己呼道:“我要殺了這小子……我要殺了這姓遊的小子!……”

    他不假思索,一手揮起如刀斬下,直取遊桓脈門,同一忽裡身子鬥起一弓,另一掌當胸斜架,吞而不吐,禪門“降魔七曲”已運到七成待發!

    遊桓然不識厲害,擰身直欺上來,俞佑亮雙目盡赤,大喝道:“倒下!”

    當胸一掌斜圈而起,霎時只聞“鳴鳴”怪風亮起,方圓數丈之內沙石飛卷不已。說時遲,那時快,俞佑亮“降魔七曲”

    才發,鬥聞一旁的玄湖郡主尖叫道:“俞大哥!你不要殺人!”

    雖只短短一句,卻有如晴天霹靂,俞佑亮靈臺猛然一陣清醒,失去的理智在一霎那立刻恢復了,他雙掌一挫,硬生生將“降魔七曲”收住。

    五步之外立著面上餘悸未退的遊桓,顯然猶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俞佑亮喘了口氣,心道:“方才我實在怒得什麼都不能想了,我為什麼會突起殺意,難道是為了姓遊的與玄湖郡主親近的緣故?”

    若果真是為了這個,他知道自己將很難把玄湖郡主從心鏡中抹去了,自郡主傷情離去後,他曾一度嘗試將她完全忘懷,到現在有第三者介入了,他才發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聽遊桓狠狠地道:“你我遲早有一日要拚個死活的,對不對?”

    俞佑亮道:“區區隨時候教。”

    遊桓狠狠地瞪了俞佑亮一眼,又怒哼了一聲,方始轉向玄湖郡主道:“咱們回到市集酒鋪去吧,早點還未用完哩。”

    玄湖郡主朝俞佑亮投過來怨幽冷怨的一瞥,低道:“俞郎,你……你好生保重……”

    她欲言又止,終於轉身與遊桓並肩走了。

    俞佑亮心中浮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凌亂,連自家也整理不出頭緒。

    忽然之間,一道古怪的衝動直冒而生,他放開嗓子大呼道:“郡主,臘月初十我在北京東安門外等你……”

    他運足中氣放聲高喊,玄湖郡主顯然是聽到了,回過頭來盯了俞佑亮一眼,卻沒有答話。

    俞佑亮望著兩人的背影漸去漸遠,喃喃對自己道:“不管她赴不赴約,我都要到那裡相候的。”

    他伸手入懷,摸了摸玄湖郡主的贈金,握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心想:“我是不能再轉回市集去了,就空著肚子上路算了吧。”

    經過一番激烈地打鬥之後,飢火反被壓了下去,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開始繼續上路。

    他一口氣走到午亭時分,才停下來,尋著一處炊煙人家飽餐一頓,又躺在草地上足足休息了半個時辰,才爬起來趕路。

    日薄西山,他走出了這一大片空曠的原野,前方出現一條滾滾大河擋住去路,俞佑亮忖道:“那‘遊老二’多半也要到金沙渡去的,在未去落英塔之先,我何不就近去金沙渡瞧瞧熱鬧?”

    一念及此,遂沿著大河上游行去,嬋娟月悄悄升上來了,俞佑亮瞧見前面河灣處就是荒落的渡口。

    他加速趕向渡口,此刻,天已完全黑了。

    河灣外便是一片蘆葦,俞佑亮方待涉足過去,忽然一道人語聲自左側傳了過來:“老三,這兒就是金沙渡了。”

    俞佑亮下意識停住足步,只聽另外一道聲音道:“終於到了,趕這趟路真是累得可以,老子困得真想躺下睡它一大覺。”

    先前那一道粗啞的聲音道:“不知俞大先生要咱們老眼巴巴,自飛葉石趕到此地何干?”

    那“老三”道:“你聽的見何宣哥何天王無意透出的風聲麼?”

    那“老大”道:“你這出了名的長耳朵又聽出什麼端兒來啦?”

    那“老三”壓低嗓子道:“說了可別傳揚出去哪,否則老子長有再多腦袋也要搬家了。”

    那“老大”破口罵道:“兀娘賊!賣啥關子?還不快說。”

    “老三”道:“昨日何天王走過我的身邊,一個兒自言自語,說什麼這次非要徹底將紅袍老祖俞一棋解決不可,咱們今日之事八成與他有關!”

    另一道低沉的聲音道:“俞一棋?他不是咱們的教主麼?”

    那“老大”道:“老二,你才從關外回來,是以不曉得箇中內情,咱們百毒教早在數月前已經易主了,新教主據說就是俞一棋的胞兄……”

    那“老二”“哦”了一聲,道:“教內發生瞭如此大事,我身為分處香主,怎會沒接到通知?”

    那“老大”道:“這事怎能對教內兄弟明言?老二你愈來愈糊塗了。”

    “老三”道:“孫師爺和四大天王都來了,據舵內傳出的消息,俞大先生還找了幾名高手助陣咧。”

    “老二”道:“怎沒見到他們?”

    “老三”道:“都在對岸。”

    他語聲頓了頓,複道:“談真格的,待會兒俞大先生若逼著咱們向俞一棋動手,你將何以自處?”

    “老二”輕咳一聲,道:“這……這倒教人難以處理……”

    “老大”插口道:“老二你真是迂腐不化,那俞一棋既已失去教主之位,咱們自然不用再看他的臉色行事,俞大先生若有命令下來,嘿,咱們只好對他得罪了。”

    “老三”一擊掌,道:“說得是!所謂‘見風轉舵,無往不利’啊……嘿嘿……”

    俞佑亮聽得入神,一不留神足底下踢著一塊小石,發出“擦”的一聲細響,那“老三”驀地抑住笑聲,喝道:“什麼人?”

    俞佑亮自忖行藏已露,不如大大方方現身出去。正欲舉步之際,陡聞左側一道陰哼亮起,接著是一陣混亂的足步由遠而近,俞佑亮忍不住探出半個頭自芒梢望去,只見身著黃衫的三名百毒教徒正立在河灣邊緣,在他們的面前則佇立著殺氣森然的紅袍老祖俞一棋!

    俞一棋身後,則跟著四個身穿一襲黑衫的中年大漢,他們四人亦步亦趨,不離俞一棋左右,顯然是他的心腹死眾。

    那三名百毒教見俞一棋鬼鬼般出現在他們眼前,俱都露出了無比驚悸的神色,齊齊打了個寒噤。

    俞一棋用著冷峻無比的聲音道:“還認得老夫麼?”

    立於右首的“老大”吶道:“認得……自然認得……”

    俞一棋厲聲道:“當著本教主之面,爾等竟敢不跪?”

    刀口“老大”顫聲道:“這……這個……”

    俞一棋轉首對四名黑衣人發令道:“限你等三招之內取他們三人性命,快亮兵刃!”

    四名黑衣人答應一聲,齊齊一躍而前,“刷”地撤下背上兵刃,卻是四支巨大鋼錘。

    “嗆”“嗆”數響,那三名百毒教徒情知多無用,也紛紛抽劍出匣,站成品字形,凝神以待。

    四名黑衣人一抖手,那沉重的鋼錘在他們手上掄得虎虎生風,不由分說便向三人疾砸而去!

    他們四人四錘使得勁道十足,若吃砸中怕不頭破血流,三個百毒教徒果然不敢硬接,急急蹬步後退,四名黑衣人呼嘯一聲,身軀縱起半空,自斜角散列開來,鋼錘疾掄出去。

    一霎之間,方圓盡是煥煥錘影,三個百毒教徒但覺晶瞳一花,腦袋已吃錘頭擊中,登時血花飛濺,橫屍當地!

    死狀之慘,人宇實罕有所見。

    當首一名黑衣人收錘面對俞一棋而立,道:“三招而斃敵手,屬下幸不辱命。”

    俞一棋略一頷首,道:“很好。”

    藏身蘆葉中的俞佑亮瞧得心驚不已,暗道俞一棋不知何處收服這四名心腹,功力之強,下手之狠當真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正自驚疑不定間,倏見俞一棋半側臉龐,沉聲道:“藏身的朋友,你還不出來讓老夫見見麼?”

    俞佑亮暗道要糟,那俞一棋耳目何等靈敏,適才自己不小心踩著一塊小石已讓他發覺,待要硬著頭皮走出去,突聞一名黑衣人失聲喊道:“瞧!河上有舟子過來了!”

    俞一棋凝目望去,果見寬闊的河面上,此刻正有一支小舟自對岸緩緩駛來,停靠在渡口。

    俞一棋瞪了俞佑亮藏身之處一眼,不細究便自舉步往渡口行去,四名黑衣人也魚貫跟上。

    將抵渡口時,逢舟蓬內步出了兩名少年,正是那肇山之徒寇中原與陸思,他倆衝著俞一棋抱拳道:“家師在對岸悉候尊駕,請上舟……”

    俞一棋躊躇一忽,後邊一名紅袍人道:“為何要選擇對岸,此中可能有詐!”

    俞一棋雙目神光暴長,直盯住寇中原及陸思道:“諒你不敢使鬼!”

    他一揮手,五人相繼掠起落到木舟之上,舟身紋風未動。

    船伕手持竹篙向岸上一點,舟身蕩了開去,迎著呼呼夜風往對岸劃去,及抵江心時,突聞“嘩啦啦”一大響,舟身倏然晃盪不已!

    寇中原與陸思相對大笑,偕同船伕跳入水中,遊向彼岸。

    俞一棋只是冷笑連連,並不出手攔阻,四名黑衣人默默環立左右,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並不感意外。

    迨舟身停止晃盪時,便開始向江底沉陷下去,舟上僅存五人仍然一動不也不動地佇立著,直至江水沒頂,都未常改變一下姿勢。

    陸思立在對岸,眼望著俞一棋等人沒入江心,這才縱聲大笑道:“師父早就料到俞一棋不諳水性,這一著可真是用對時候。”

    寇中原沉聲道:“俞一棋可不是易於訛詐之輩,事情只怕並不這麼簡單。”

    陸思道:“大師兄多慮了,想那……”

    話至中途戛然而止,緣因他發覺近岸水面上正徐徐冒出一個披頭髮的人頭,赫然是陰魂不散的俞一棋!

    漸漸地浮起了上半身,然後那四名黑衣人也隨著浮了上來,敢情俞一棋雖然不通水性,但他們四人卻恰恰相反,都是長於泅水,舟身沉沒之際,四人便合力抬著俞一棋潛水游到對岸。

    寇中原師兄弟倆駭訝過甚,居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俞一棋走到兩人面前說:“老夫只要一舉手,立可將爾等擊斃於此!”

    寇中原吸了口氣道:“既是如此,俞老還顧忌什麼?”

    言下竟有催促對方動手之意,俞一棋反倒怔了一怔。

    四名黑衣人之一邁步上前,道:“小輩故作玄虛而已,請授命屬下出手以雪沉舟之恨。”

    俞一棋尋思一下,道:“姑且暫寄爾等一命,令師候於何處,還不領路!”

    寇中原道:“這邊走……”

    言罷,與陸思舉步前行,俞一棋及四名黑衣人也跟了上去。

    須臾,在這面河岸上,俞佑亮悄悄自蘆葉中走將出來,遙望俞一等一群人身影倏忽不見,喃喃自語道:“我也得找只舟子橫渡大河才行……”

    他緩緩踱到渡口,突聞“款乃”一聲,一艘木舟自草業中蕩了過來,舟上船伕握住木槳盯住俞佑亮道:“客官可要渡江?”

    俞佑亮心中狐疑不定,暗忖:“有了前舟傾覆之鑑,我是否應該再冒這個險?”

    那船伕見俞佑亮躊躇不決,遂長身跳到岸上,說道:“小人索性將舟子讓出,渡不渡江就在客官了。”

    說著,轉身逕自走了。

    俞佑亮一橫心跨上船頭,手裡學著船伕撐起竹篙往淺灘使力一點,舟身自渡口,蕩了開去。

    舟子才搖到江心時,艙內便開始進水,取情是舟底早已為人鑿有小孔,駛到深處,河水便自孔隙滲進來。

    舟身漸漸往河底沉下,只一忽河水便及膝,俞佑亮眼看自家所擔心者竟成為事實,不禁懊悔不已。

    河上陰風怒號,一陣陣濁浪排空而起,俞佑亮正感絕望無助,陡見上游遠處一艘帆船疾馳而下,船上之人順手拋出三片木板。

    那三片木板出手雖則有先後之異,然而卻同時落水,在波濤洶湧的河面上載浮載沉,俞佑亮不假思索,胸中及足真氣,長身一躍踏在第一塊木板上,然後提身換氣,在江面上幾個起落,望準第二塊木板落下。

    接著他如法泡製,利用在木板上停身換氣,以避免真氣之不足,未幾便安然降抵對岸。

    俞佑亮這一式躍身、換氣、飛躍的一氣呵成,絕無絲毫阻滯,待得他縱抵岸上時,百忙中回目一瞥,但見那艘帆船順流駛下。

    然而僅這麼匆匆一瞥,俞佑亮已瞧清了船上拋下木板之人,心頭只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激動,突然狂跳不止,默默對自己呼道:“師父他老人竟也離開西域到中原來了……”——

    小草掃描slqlzf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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