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漢子的語音,低沉而緩慢,一句一頓的說道:“山主對於這次巴東之敗,甚是不悅,參與之人,已分別受到了懲處。”
他停了一停,朝艾澄蒼白兼帶驚悸的臉上瞟了一眼,由於艾澄的恐懼不安,更增加了他說話的氣焰,他用鼻音哼著繼續道:“不過,山主對於大莊主過去效力的情形,至為滿意,是以特降殊恩,不予追究,並準自今日起免除奉召輪值。”
荊門雙英艾氏兄弟聽了這話,同籲一口氣,臉上都現出了一種寬慰之色,艾澄關心自己愛子忙接口問道:“犬子英奇也蒙山主恩赦了麼?”
蒙面人並不正面作答,陰陰的笑道:“但是山主又吩咐說:為了維護全體參與者的安全,和確保整個團體的機密起見,凡是曾經參與工作的退休之人,必須為整個大計著想,自動提出可靠保證,擔保絕不洩露機密,不知大莊主你能提出什麼保證?”
大莊主艾澄嘆了口氣,悲慼的道:“小老兒不敢請求山主恩赦奇兒,但請信使轉稟山主,姑念小老兄效力微功,盼能俟大業定之後,賜予奇兒一條小命。”
蒙面人從面幕之內,透出遊移不定的眼光,道:“令郎之事如何處理?山主並未示下,但請大莊主急速提出保證!”
他說完後,眼睛死死的盯著二莊主艾澹,艾澹似是怕極了他,不敢正目相對,將頭別了開去。大莊主艾澄則滿面惶急之色,不知如何作答。
蒙面人見荊門雙英久無表示,乃暗示地道:“山主認為令弟二莊主,自始即知道機要不少,是以……”話到此忽然頓住不說。
二莊主艾澹已知其言下未盡之意,面色一慘,但旋即濃眉一剔,毅然道:“艾澹願繼家兄之後,聽候山主差遣。”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二莊主真是明白人,山主正是此意。這樣,大莊主的保證便可免去了。”
他站起身來,又道:“請二莊主隨時候命行事,本使者告辭了。”說完昂然向書房外走去。
樹上的鐵心秀士曾粥,認為時機已到,就要撲身而下,卻被沈元通按住不放,他不由回頭瞪著沈元通,傳音道:“元弟,你怎地又變了卦?”
沈元通微笑著用“傳音入密”神功答道:“大哥,小弟已有了新的安排,暫時放過這蒙面惡賊,以免打草驚蛇。”
鐵心秀士曾弼眼睜睜的看著那蒙面之人,越屋而去,搖頭一嘆。
蒙面人離去之後,大莊主艾澄埋怨二莊主艾澹道:“奇兒已是不治死症,二弟何必還要重蹈愚兄覆轍?”
二莊主艾澹苦笑道:“山主既已霍看上了我,還能容我說個‘不’字麼?”
大莊主艾澄黯然道:“唉,苦了你了……”
二莊主艾澹忽然面色一整,以極其慎重的口氣道:“小弟心中有件重要難決之事,擬請大哥裁定。”
大莊主艾澄微帶驚異地道:“二弟有什麼話?儘可說出來商量。”
二莊主滿面恨色道:“山主利用你我的弱點,對奇兒下此毒手,逼得大哥為虎作倀,現在大哥功力被廢,又將念頭轉到小弟身上,像這樣的著著進逼,將來如果小弟也遭了大哥今天的同一命運,你我兄弟在山主眼中,便沒有了利用價值,那時候他為了滅口,我們全家大小,只怕仍然全都沒有生路。
是以,我們最後的結局,仍只有一個‘死’字,也就是說,我們對於奇兒的一番苦心,終將成為泡影……”
大莊主艾澄嘆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愚兄對不起二弟,當然不該在奇兒身上再抱甚麼希望,唉,如今一錯再錯,悔之晚矣。”
二莊主艾澹正氣凜然的道:“小弟認為,如其這樣被迫作賊,至死無休,還不如虛與蛇委,盡力搜查隱秘,一待時機到來,便將他們的種種罪行公之於世,如此雖一樣落得家毀人亡,卻可稍維武林正義,保全我艾家名節?
但由於此事極為危險,偶一不慎,便將弄巧成拙,是以小弟雖有此心,卻不敢擅自妄動,有請大哥示下。”
大莊主老淚縱橫,激動無比,顫顫的站起身來,抓住二莊主艾澹的肩頭道:“二弟,愚兄愧煞,我艾門歷來氣節為重,我們早該這樣做了,你……你就依計行事吧!”
荊門雙英老兄弟倆,衝破了生死難關,骨肉私情,心情反而鎮靜下來,臉色也開朗了許多。
這時,門外忽然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大莊主艾澄問道:“奇兒,你為什麼還沒有睡?”
並未聽到有人答話,卻見門簾推處,走進一個身穿月白色儒服,丰神俊朗的少年書生來。
荊門雙英一見現身的是沈元通,同時驚得一跳站起道:“你……”
大莊主艾澄聲音顫抖,面色死白,他看著跟前這個廢去了他一身功力的少年,從心頭上一直涼到腳底心,他不是怕沈元通再下殺手,而是擔心自己的醜行揭露。
二莊主艾澹是奇多於驚,他不知沈元通怎會忽然找到雙英山莊來。
沈元通向荊門雙英氏兄弟微一點頭,含笑道:“兩位老前輩深明大義,晚輩沈元通僅為江湖朋友先致謝意。”
沈元通鬧武當,逼斗南明一劍羅拱北,早已震動了整個江湖,這時一報姓名,荊門雙英氏兄弟,齊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但卻也定下了心。
因為他們知道,武聖白髮仙翁沈一之家教甚嚴,沈元通決不是胡來之人。
二莊主艾澹正要說幾句禮貌之話,忽覺微風拂動,背後已有人發話道:“在下曾弼,見過二位莊主。”鐵心秀士曾弼因為自己師父悟禪老和尚在江湖上輩份高過荊門雙英,是以不以晚輩自居。
荊門雙英聞聲回過頭來,只見鐵心秀士曾弼倚窗而立。
這種極為尷尬的場面,兩位立時皓首一垂,同聲道:“二位少俠是何指教!”
鐵心秀士曾弼豪邁成性,哈哈大笑道:“難得兩位莊主深明大義,愚兄弟特來效勞。”
大莊主艾澄嚅嚅地道:“難道沈少挾有意賜還小老兒一身功力?”
沈元通微笑道:“老前輩的功力,晚輩自當立於恢復,同時為了酬答二位老前輩以身啖魔,捨己為人的義行,晚輩更毛遂自薦,要為令郎略盡棉薄。”
這簡直是難以置信之事,荊門雙英只激動得老淚迸流,吞吞吐吐地道:“沈小俠是說要為奇兒療傷麼?”
鐵心秀士曾弼道:“妙手仁醫卜老前輩醫道稱絕天下,我元通兄弟正是卜老前輩的嫡親外孫,二位儘可放心,決不會尋你們開心。”
荊門雙英大喜過望,二莊主艾澹急急地道:“大哥你招待二位小俠,我這就去叫奇兒來。”說罷興沖沖走了出去。
大莊主連忙請沈元通和鐵心秀士曾弼二人就座,沈元通趁大莊主艾澄回身張羅之際,凌虛發指,解開了大莊主艾澄被制的衝脈穴道。
大莊主艾澄但覺“橫骨”穴一股熱流一動,當時便全身輕鬆,知道沈元通已經解開了他穴道的禁制。
沈元通的一指之勢,免除了他三年的靜修之功,大莊主艾澄身受之餘,感動得只叫了一聲:“沈小俠!”便默然無語,自去行功。
等到二莊主把艾英奇叫醒帶了回來,大莊主艾澄已然功行完畢,恢復了全身功力,滿面歡愉的向沈元通連聲道謝。
沈元通年輕面嫩,最不慣受人恭維,更何況此時對方是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惶悚不安之下,只好藉治病來解除困境,他一把拿在艾英奇的腕脈,叫他在對面坐下,立即瞑目診察起來。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他放開按脈的手,分析脈象道:“令朗先天一身三陰鬼脈,如不及早設法,本難活過二十歲,半年之前,又被人以陰手凍住了心經主脈。”
荊門雙英氏兄弟愕然相顧道:“英奇從小體弱多病,愚兄弟雖然發現他經脈有欠正常,說來慚愧,卻不知道他竟是生天的三陰鬼脈……如此說來,奇兒縱由小俠治好凍脈之傷,也是枉然了?”
沈元通緩緩道:“三陰鬼脈並非不治之症,只因治療起來必須配齊三種靈藥,而這三種靈藥,又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世奇珍,故而被人視為治之症罷了。其時此病,除了以靈藥治療外,還有兩條捷徑,可以不藥而癒!”
荊門雙英緊張道:“有什麼捷徑?”
沈元通道:“凡是患有三陰鬼脈之人,可由身負‘寒靈陰功’者以渡力通關之法治療,如果本身能修習這種奇門寒靈陰功則更好,不但可以消除陰脈鬼氣,而且由於體質特異的關係,更能因禍得福,學成不世武功。”
荊門雙英大莊主艾澄蹙眉喃喃地道:“這種機緣又那裡去求?”
沈元通道:“依晚輩看來,令朗的資質,已經有人看上了,老前輩即使不去求他,時機一到,他也會自動找上門來。”
大莊主艾澄迷惑地道:“不知沈小俠是否知道此人是誰?”
沈元通大聲道:“當然就是以凍脈手法施之於令郎之人。”
荊門雙英艾氏兄弟大奇道:“難道會是山主?”
二莊主艾澹立即自行否定道:“不,他決不會出於好意!”
沈元通微微一笑,接著道:“第二條捷徑,便是以純陽功力煉化鬼脈之氣,唯採用此法,施療者的功力修為必須在百年以上。總之,除了靈藥奇珍而外,三陰鬼脈可由兩種內功心法予以治療,一種是寒靈陰功,一種是純陽玄功。”
荊門雙英聽了沈元通這番話,心中大是為難,覺得他所謂的兩個捷徑並不比稀世珍藥容易辦到。因為,武林中練“純陽功”的人雖多,但功力修為在百年以上的哪裡去找?至於“寒靈陰功”,則必須去求那位隱身的“山主”。以“山主”那種陰狠之人,你無求於他,他尚且向你需索無厭,如果再主動地去求他,那豈不要為他做牛做馬也難以贖身了麼?
沈元通也正想利用這個機會,考察艾氏兄弟,是否真的擺脫了邪惡,選擇了正義,是以他說完之後,便凝眸注視在荊門雙英臉上,一瞬不瞬。
過了一段非常沉重而沉寂的時間之後,大莊主艾澄終於長嘆一聲,道:“老朽已經看出了那山主的毒辣心腸,再不願為了顧惜奇兒一命,而有求於他,更不願奇兒投身在惡人門下,徒貽艾氏門中萬世惡名,此路抉不考慮!”
說完回頭一顧二莊主艾澹,徵求同意地道:“二弟,你說是麼?”
二莊主艾澹點點頭,卻又轉問艾英奇道:“奇兒,此事雖有關艾氏一門榮辱,但乃是你個人的生死大事,你儘可把你的心事說出來!”
艾英奇似乎有些激動,蒼白的臉上微微現出紅暈,昂首吐語道:“孩兒寧死不辱!”
荊門雙英艾氏兄弟臉上一片黯然之色,但是他們的嘴角,卻綻出一絲安慰而驕傲的微笑。
沈元通向來深含不露,這時清澈如水的眸子中,也陡然射出萬縷神光。
鐵心秀士曾弼大聲讚道:“好!如此元弟一定不會使你們失望!”
沈元通穆肅道:“只要兩位老前輩信得過晚輩,自當盡力而為,但是目前時機未到,實有不便。”
荊門雙英艾氏兄弟只要沈元通願代籌謀,已感滿足,那還敢有所苛求。
鐵心秀士曾弼心直口快,想到就說,以不悅的口吻道:“元弟,這難道是你對付誠心誠意的朋友之道麼!”
沈元通俊面一紅,道:“雖然兩位老前輩不是多心之人,但經我大哥這樣一說,晚輩倒不能不作一番詳細的說明了。”
荊門雙英心中也想知道其中原因,於是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鐵心秀士曾弼則聳聳肩,有點不好意思。
沈元通平靜和緩地道:“晚輩有幾種顧慮,請二位前輩諒查。
第一,那位山主既看中了令郎,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一定會隨時派人暗中察看,要是晚輩此時把令郎惡疾治好,只怕貴莊馬上便將大禍臨頭。
第二,令郎病況,一年之內不會有過劣的變化,無須即刻著手施療。
第三,二莊主既準備滲入那魔頭身邊,令郎的現有病況則有保持的必要。
第四,即使那魔頭提前傳授令郎寒靈功,晚輩相信並不足為害,憑武林雙聖之修為,和晚輩初奠之功力,定能把令郎體內的陰功煉化淨除。”
荊門雙英和艾英奇三人霍然立起,朝沈元通正色一揖,大莊主艾澄並起誓道:“沈小俠深謀遠慮,確是正論,愚兄弟誓以艾門列祖列宗清譽擔保,而今後決不再為有虧武林道義之事。”他態度嚴肅激昂,顯然所說都是由衷之言。
沈元通和鐵心秀士曾弼油然心生感動。
沈元通說了幾句感佩的話之後,又詳細探問了一些“陰謀組織”的實情。
他這才證實,那個隱身山主,果然是專門以控制親屬的手段,威脅江湖上的成名之士,為其效力,供其驅策,可憐那些被迫者,連山主的面都未見到,只由他的親信信使呼來喝去,為牛作馬,偶有失責不慎,山主即在親屬身上報復,其手段之毒辣,令人不敢稍生反抗之心。
沈元通一臉沉痛之色,聽完了荊門雙英所能知道的一鱗半爪。不過就這一鱗半爪的隱約之言,已可概見那魔頭的兇殘暴虐了。
大家相對唏噓,久久不能釋懷。
窗外的天色變得更加黝黑。
鐵心秀士曾弼低低的道:“天色陡黑,大概已是黎明時分了。”
沈元通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取出一顆“迴天再造丸”,送到艾英奇手中道:“這顆‘迴天再造丸’,請艾兄先行服下,以防凍脈之傷的突然惡化。”
“迴天再造丸”,藥中聖品,艾英奇接到手中,不禁有些惶然失措。
荊門雙英眯著老眼,熱淚盈眶的道:“孩子,還不快謝過沈小俠!”
沈元通笑道:“老前輩能捨身入險,晚輩這顆‘迴天再造丸’算得了什麼!”
他回頭又對鐵心秀士曾弼道:“大哥,我們也該告退了。”
二莊主艾澹忽然“哦”了聲,道:“老朽幾乎忘了一件大事,請問小俠,今後我們應以何種方法聯繫呢?”
沈元通忙中有失,臉上微微現出愧色,於是他又把聯繫方法交代了一番,這才在荊門雙英和艾英奇的恭送之下,穿房越屋,毫無驚動地離開了雙英山莊。
他們二人剛剛離開雙英山莊,那個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你們可以直奔江邊,那裡有三株並立的古樹,在中間那株樹上,老夫給你們留了一點東西。”
由於那傳音老人的連番指示,沈元通已經對他產生了親切之感,不由運功呼道:“敢請老前輩顯現法駕,以便晚輩叩見一下!”
那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時候到了,我們自會見面,何必急在今天。”
二人趕到江邊,果見江邊有三株立的撐天古樹,沈元通神目掃處,數丈之外,便已見到那居中的樹杈間,懸著一隻掌大紙包。
沈元通身似電閃,伸手取下紙包,只見包面上老氣橫秋地寫一行字道:“沈娃娃收拆。”紙包之內,只有一本四五頁的小絹冊,封面上題著“天籟之音”四字。
沈元通翻開蟬頁,發現裡面還夾著一隻便條,上寫寥寥數字:“三簫合壁,廣佈天音,鎮魔衛道,廓乾朗坤。”
沈元通知道這張便箋是那傳音老人所寫,當下慎重的將之收起,然後又從頭翻閱那本題為“天籟之音”的小冊。
原來所謂“天籟之音”,只是一首極長的三簫合奏的樂曲。
沈元通對於音律之學,原有極深的素修,這時只見他的臉上,穆肅中猶掩不住一片驚喜之色,口中並哼哼唧唧地低聲吟哦著。
鐵心秀士曾弼對音律方面的造詣雖趕不上沈元通多多,卻也非平常之輩可比,何況這種天籟之音,乃發於自然之律,縱是一條大莽牛,也必然受其感染影響,率性而動,不由自主。
唯因智慧之高低,其感受之程度有深淺之不同罷了。是以,鐵心秀士曾弼僅耳聞沈元通的口誦,立即靈犀活躍,身子不由蹯之舞之起來。
沈元通一口氣誦完全曲,心靈亦深受感應,許久許久之後,才滿面祥和的嘆道:“此種天籟之音,乃自碧紫三簫合奏的曲譜,如能三簫合璧同奏,數十里之內,天音遍佈,戾氣盡滌,此老不知是誰,真是惠我良多。”
鐵心秀士曾弼,接口說出自己的感覺道:“此曲委實非凡,僅由元弟低誦出來,愚兄便不禁為之心暢神怡,煩惱全消。”
沈元通又道:“小弟的碧玉洞簫原也有一首本命之曲,深具潛默化之功,並能鼓音傷敵,但和這‘天籟之音’相較起來,就微不足道了。”
鐵心秀士曾弼大為嚮往,道:“愚足久聞白、碧、紫三簫各有一首本命樂曲,卻不知更有這厥合奏之譜,元弟能為愚兄一道其源由出處否?”
沈元通微帶愧色地道:“小弟雖為碧玉洞簫現下的主人,卻也未曾聽說過有此三簫合奏的曲譜,此中詳情,唯有將來向那位贈書的老前輩請教了。”
鐵心秀士曾弼點點頭,忽又道:“此刻曉風徐拂,江流悠悠,你我竟夕奔波,元弟何不趁此良辰佳境,橫管一曲,讓愚兄一聆碧玉洞簫之妙音,以飽耳福?”
沈元通初得仙譜,心情舒暢,聞言不禁心動,立即取出碧玉洞簫,迎唇吹奏起來。
起初,聲音不大,只覺宮、商、角、徵、羽、和變宮、變徵七首,入耳有說不出來的清幽,漸吹聲音漸高,頓又使人有一種奮激昂揚的意氣,隨著那簫聲油然升起。
幾經迴盪轉折,又漸漸低了下來,嗚嗚之聲,使得鐵心秀士曾弼心神黯然,俊目不由自主的注滿了憂傷之淚。
簫聲如此時高時低,時樂時哀,時喜時怒,時愛時惡,不斷的轉變邏換,鐵心秀士曾弼的感情,隨之起伏幻化,歷盡諸般意境,忘卻了人我,也忘卻了整個世界。
忽然,簫聲越來越低,愈來愈微,像一條無形的線,無盡無極。
晨風中,一切又恢復了原有的沉寂,江水下游之涯露出半輪紅日,萬道霞光,照射在鐵心秀士曾弼的臉上。
但他卻仍是如痴如醉,悠然神往如故。
沈元通收起碧玉洞簫,微微一笑道:“大哥,大哥,小弟現醜完畢了!”
鐵心秀士曾弼由沉醉中驚醒過來,只覺腦際耳邊,猶似有餘音繚繞。
他將頭搖晃了一下,看了沈元通一眼,忘情地道:“元弟……”
他元弟一字剛剛出口,沈元通忽然將手一搖,輕聲道:“有人來了!”
鐵心秀士曾弼敞聲豪笑道:“元弟,如此仙樂妙音,如果有人聽了而不聞聲趕來,必是白痴無疑!”
鐵心秀士曾弼話方說完,只覺白影一閃,前方丈外,已悄沒聲息地站著一人。
沈元通和鐵心秀士曾弼抬頭看去,心頭齊是一怔。
只見來人一身白,竟是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絕色女子。
她臉似春花,柳眉微微上揚.臉上的神色冷如冰雪,顯然不是一個隨和之人。
這時她也正打量著沈元通和露鐵秀士曾弼二人,也許由於他們二人一個長得文秀瀟灑,一個長得英氣逼人,看來都極可喜,她那寒冰似的臉色,始微微有了一點暖意,但出語磨卻仍是目中無人地道:“碧玉洞簫的一點小小玩意見有什麼了不得的,我是要來看看弄簫之人,可是沈家娃兒。”
她說著秀目落向沈元通的碧玉洞簫上,意思顯然是要沈元通報名答話。
鐵心秀士曾弼見她一派無禮的氣勢,大起反感,劍眉連剔,就要發作,卻被沈元通用眼色止住。
就這稍稍一緩之間,那白衣女子已自不耐,鼻中輕“哼”一聲,道:“你們不會說話?”
沈元通忙道:“晚輩姓沈,不知老前輩要找的可是晚輩?”
那白衣女子更仔細的看了沈元通幾眼,又問道:“沈一之便是你租父?”從她如此口氣中,可見她不是身份很高,便是有點自大之狂。
沈元通眉頭一皺,仍是平和的道:“家祖已歸隱了三十餘年,不知老前輩如何……”
那白衣女子冷冷的道:“三十年算得了什麼!老身未履塵凡已五十年了!”忽然語氣一變,含有譴責意味地道:“我那英兒現在何處?”
沈元通聞問恍然大悟,閃電般忖道:“原來是她,玉簫仙子老前輩,五十年的歸隱生活,竟仍未改變了她的古怪脾氣。”他想著連忙躬身施禮道:“不知是卓老前輩駕到,請恕失禮之罪。”
玉簫仙子翠袖一揮,道:“罷了,我那英見不是和你在一起的麼?”敢情她覺得沈元通看來順眼,心中興起情天補天補恨的念頭,是以說話的語氣已緩綏了許多。
沈元通知道這位玉簫仙子的脾氣難對付,又加青衫老人華得夢的關係,故爾一點不敢大意。不想愈認真就愈緊張,想了半天,不知仍是否應該直說。
玉簫仙子見了沈元通這般情狀,心中已自有數,當下和聲地又道:“說呀!就是在一起也沒有關係呀!”
沈元通俊面微紅,硬起頭皮道:“英妹現留廬山,華叔祖他們要加授她一些武功。”
玉簫仙子聞言心絃微頓,玉面又漸漸板了起來,道:“華得夢算什麼東西!要他多事!”
沈元通一聽不禁大慌,連聲應道:“是!是!”
玉簫仙子看來玉貌綺年,只因她功力精湛,保養得法,其實比青山老人華得夢也只小了幾歲,所謂年老成精,那有看不出沈元通是在曲意奉承,當時再也繃不住臉,又復破顏微笑道:“我是說,他們有什麼了不起的藝業可以教給英兒?”
沈元通見玉簫仙子口氣又趨緩和,心中略定,他有意為青山老人華得夢討好,忙趁勢道:“華叔祖最是喜愛英妹,所以就留英妹在廬山多住些時日。”
玉簫仙子秀目之中,精光陡射,幽幽的道:“他真的對她很好麼?”說完又是一嘆。
經過這一陣對話,沈元通察言觀色,已深深體幢會到,玉簫仙子有時雖仍言辭冷厲,事實上對青山老人的恨意,已被久遠的歲月,消磨殆盡了。
於是他大膽的凝眸註定玉簫仙子玉面之上,大聲道:“老前輩要是不放心英妹,晚輩願意立刻陪同老前輩迴轉廬山一趟。”
玉簫仙子聞言似乎一怔,接著朝沈元通看了一眼,道:“孩子,你白用心機了,除非……”她忽然覺得這句話,不應由自己說出,連忙臉色一正,道:“英兒交給你了,你可不能讓她稍受委屈,否則,你們兩代的帳,要在你一人身上結算!”
沈元通惶恐地道:“英妹與晚輩情同手足,老前輩儘可放心。”
玉簫仙子又幽幽一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應把話說得太早了。”
沈元通劍眉一剔,朗聲道:“日久見人心,老前輩也不要把話說得太早了。”
玉簫仙子柳眉一緊,臉上笑意全收,似乎已生薄怒。
沈元通心頭一緊,覺得自己說話有失檢點,正待說法好言幾句,卻忽又見玉簫仙子臉容一舒,微笑道:“年輕人多半氣盛,半點話都承受不住,但你對英兒可不能這樣啊!”
沈元通腆顏笑道:“英妹妹伶牙利齒,晚輩向來是她口中的敗將。”
玉簫仙子聽了沈元通這種風趣的答話,不禁噗哧一笑。
忽然她又關切地問道:“武當山和巴東道士廟的事,都是你出手的麼?”
沈元通惶然道:“晚輩迫不得已,但下手都極有分寸……”
玉簫仙子微嘆道:“要不是放心不下英兒,我這心如止水的人,也不會再下山來了。英兒大鬧武當派的事,我已略有所聞,武當牛鼻子確實可惡,下次有機會非給他們一點顏色不可。”
沈元通接口道:“當日之事,也不能過份責怪武當之人,其過全在晚輩一人身上。”
玉簫仙子柳眉輕皺,看了沈元通一眼,並未深責沈元通為武當派開脫之話,逕自繼續說道:“後來又聽說英兒隨地爺爺與你在襄陽現過身,再後便沒有她的消息了。她為什麼會到廬山去?”
沈元通遂把有關各節情形擇要地說了一遍。
玉簫仙子聽說武林一怪遭了橫禍,不勝感慨地道:“覃兄精明一世,想不到也會遭了他人暗算……我也就是因為聽說有人正準備加害於你,才知道你又下了廬山。”
沈元通曆經大難,聞言之人,依然面不改色,平靜如恆。
鐵心秀士曾粥卻急急問道:“是誰?難道他們還有比四象陣法更厲害的殺著麼?”
玉簫仙子自和沈元通談話之後,就一直沒有看過鐵心秀士曾弼一跟,這時見他插嘴問話,瞪了他一眼,沈元通連忙介紹道:“這是晚輩盟兄,號稱鐵心秀士曾弼。”
玉簫仙子這才沒有反臉,繼續道:“我不知道那四象陣法有多厲害,卻知道正在搜索你的那兩個人是誰!”
憑玉簫仙子這等高人,對這二人尚且如此重視,可見這二人不是等閒之輩。
沈元通不敢忽視,問道:“那二人是誰?請老前輩賜示,晚輩也好有個準備。”
玉簫仙子聞言忽然面現悽色,緩緩地道:“老身有兩個不成材的師兄,不知沈小俠聽說過沒有?”
沈元通俊臉微變,“哦”了聲道:“五臺雙老,為什麼要找晚輩?”
玉簫仙子知道沈元通是尊敬於她,才把五臺雙兇改成五臺雙老,當下微微一笑道:“我那二個不成材的師兄,一身功力超出老身甚多,小俠切宜多多防範。”
五臺雙芮氏兄弟,老大芮丙真,老二芮丙直,都是三十年前有的數惡人之一,就連白髮仙翁沈一之那高功力,也對他們兄弟存有戒心,沈元通出身武林世家,當然知道得甚是清楚,他雖功力猛進,從未見過敵手,這時心中也不無計較。
玉簫仙子則因不知沈元通的成就,愛屋及烏,故為沈元通耽心。
就在他們各有心事之際,忽地,二聲厲嘯從東北方遠遠傳來。
玉簫仙子神色一變,輕聲道:“這就是我那二個師兄的嘯聲,二位能夠避開,最好不要招惹他們!”
沈元通雖有一試之心,卻不便表示出來。
但鐵心秀士曾弼自巴東見過沈元通大顯身手之後,目中那裡還有餘子,當時自作主張地也發出一聲清越長嘯,意欲把五臺雙兇召引過來。
鐵心秀士曾弼任督二脈皆通,在目前江湖已是頂尖人物,嘯聲中顯示功力非凡。
玉簫仙子點頭讚道:“年輕人有此成就,足可自傲,怪不得英兒不能和你們一道下山了。”
她忽然話意一變,道:“老身不願和他們見面,二位小心了。待會沈小俠最好讓我看看你的玉簫招法!”
身形一起,藏身在右邊那株大樹密集之中。
沈元通笑了一笑道:“大哥,你何必硬要招惹他們!”
鐵心秀士曾弼豪氣凌雲地道:“元弟如怕麻煩,來人就交給我好了!我……”話聲未了,二條人影,已在萬道陽光照射之下落身而下。
只見二個短髮如刺的橫肉臉老者迎面並立,沈元通和鐵心秀士曾弼二人都不禁皺了皺眉頭。
五臺雙兇老大芮丙直啞著嗓音道:“二個小鬼是誰?見了老夫兄弟為什麼不知道禮敬?”
鐵心秀士曾弼俊臉一沉道:“你們是誰?敢口出大言,難道不怕本俠長劍的鋒利麼!”反手一領,青鋼長劍已自拔到手,挽手抖了一道劍花,發出一陣嗡嗡之聲。
老二芮丙直鼻子一翹,哼聲道:“悟禪和尚的鬼畫符。也敢在老夫兄弟面前現眼!”滿面不屑之色。
鐵心秀士曾弼被激得不願開口說話,反正自己是小輩,不怕落人話柄,當下立即邁步進身,劍化“指日中天”,悶聲不響的便朝老二芮丙直當胸刺去。
老二芮丙直眼都個抬,直到鐵心秀士曾弼的劍尖將要及體,這才右手輕輕向上一揚他那暴筋巨掌離開劍身尺遠,便有一股絕大的潛力,湧向鐵心秀士的劍身,長劍頓被震高一尺。鐵心秀士曾弼劍化“橫掃千軍”反揮過來。
芮丙直雙腳不移不動,右手空手入白刃,直向劍身手壓過去,左手玄妙無方逕扣鐵心秀士曾弼的右腕。
起手一格二式,鐵心秀士曾弼便被迫得無以招架,身形一仰“金鯉倒穿浪”退開一丈,臉上似紅似白,口中呼吸濁重。
芮丙直就像沒事人似的,嗤道:“剛剛打通了任督二脈,便自以為了不起了,回去苦練三五十年,再稱人物!”
鐵心秀士曾弼怎甘受辱,大吼一聲,劍式一起,“浮光抹影”,又向芮丙直當頭劈去。芮丙直一聲冷笑,大袖一抖一甩,鐵心秀士曾弼的一支青鋼長劍,便被他的大袖卷個正著,隨著他大袖一甩之勢,再也握劍不住,長劍脫手直朝沈元通面門射到。
芮丙直左手一點一推,鐵心秀士曾弼一條壯實的身子,更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直甩出去。
一聲轟然大聲,鐵心秀士曾弼跌得昏頭轉向,他單臂一撐,本想縱身而起,那知手臂撐處,半點力道也發不出來,顯然己被制了穴道。
八間房掃描lplpone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