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王彥和燕芬兩人,相繼來找我,都是因為他們想來求助於我之故。
但是他們卻終於未曾開口,便奪門而出!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一見到我,便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之故!
我真懷疑,一個正常人,在這樣的變故之下,他的神經,能支持多久,而不崩潰。
我驟然放下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我要找到他們兩人!
我已知道他們兩人在離島上,當然我不能遞島逐島去找,但是我可以通過我和國際警方的關係,要求本地警方,派出直升機助我去尋找。
通過直升機的直接尋找,和周密的空中攝影,要發現他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我甚至可以不必向警方解釋,我在找尋什麼,沒有我的請求,警方也一定不會干預我的行動的。
我立即和警方聯絡,直升機是現成的,隨時可以出動,空中攝影機的裝置也只是極短的時間便可以完成的事。我只要一個幫手:駕駛員兼攝影師。本來我是可以自己駕駛的,但是我恐怕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當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之後,必需將直升機降落在島上,他們便會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生出什麼不智的事來了。
當我到達直升機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瞭,我向機師傳達了我的命令。我命令他:不斷地在各離島上空盤旋,直到有所發現為止。
我們攜帶著充足的燃料,在上空盤旋,又盤旋,我以長程望遠鏡,注視著每一個荒島。
到了下午,直升機已經兩次飛返基地,補充燃料,而再次出發時的目標,也是一些幾乎在太平洋邊緣上的無人小島了。
我真懷疑王彥的遊艇,是不是能夠駛得那麼遠,但是我還是一個一個島找著,而且我還吩咐機師不要飛得太低,以免王彥和燕芬兩人,警覺我是在找他們。
暮色浙臨,直升機的燃料,也不容許我們繼續找下去了,我正準備放棄搜尋,回到家中去仔細研究空中攝影之際,突然,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島之旁,我看到了一艘中型遊艇。
在望遠鏡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艇尾的英文字“QUATERNION”那是一個數學名詞,創自蘇格蘭數學家滿彌登,中譯好像是“四元化”。王彥是數學家,他正是以這個名詞未命名他的遊艇的。
我發現了玉彥的遊艇,我的心情興奮得簡直難以形容。
我令機師飛開去,然後,直升機接近海面,先放下了一艘打氣的橡皮艇,然後,我也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落在橡皮艇上,直升機升空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在茫茫的海面之上。
暮色濃得很快,當我在海面上,劃到一半之際,已經很黑暗了。
幸而我還可以看到前面的那個小島,不致於失去了目標。
當我的橡皮艇,無聲地駛近那個島之際,我繞著小島,劃了半周,使我接近王彥的那艘遊艇。遊艇中顯然沒有人,他們兩人是在島上。
我將橡皮艇隱藏在兩塊岩石之間,然後爬上岸。
島上一片黑暗,也十分靜寂;當我在海面上向這座小島划來之際,我只覺得那小島十分校但當我上了島,卻又覺得要在磋峨的巖洞中,在深深的灌木叢中找兩個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以最輕的步法,向前走著,天色十分黑,是對我有幫助的,因為那使我不會被他們兩人發現。
我一面走,一面用心地傾聽著,當我來到了島中心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了一陣焦味,那是屬於食物所發出來的焦味!
我立即停住,仔細地辨別那一陣肉焦味的方向,然後再慢慢地向前走去。不一會,雖然在濃黑之中,我也剪以看到一個帳篷,支在一道小溪的旁邊。
我一見到帳篷,心中便不由得緊張起來。
因為我再向前走幾步,就可以和世界上僅有的兩個透明人相會了。
我慢慢地掩近帳幕、到了我伸手可以碰到帳幕粗糙的帆布之際,我聽得帳幕之中,傳出了王彥的聲音,道:“芬,你——在想什麼?”
我連忙停住,惟恐驚動了他們。
我當然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但是我卻得找一個最妥善的現身方法。如果這時,我突然出聲,甚至現身,那我想他們兩人,一定會因為過度的震駭而發瘋的。
我伏著不動,只聽得燕芬的聲音,也從帳幕之中傳了出來,道:“彥,你或許不相信,我並不在想我們本身的事。”
王彥道:“那你在想著什麼?”
燕芬道:“我在想,我已經解決了歷史上的一個大謎,但是隻怕公佈出去,沒有人會相信我,沒有一個歷史學家會相信我的結論。”
王彥嘆了一口氣,道:“芬,到如今,你還在想著歷史!”
燕芬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想,無論如何,我要設法使世人知道這個歷史上的謎已被我解開了。”
王彥的聲音,顯得十分無可奈何,道:“你解開了什麼歷史上的巨謎?”
燕芬的聲音,卻很興奮;道:“印加帝國,南美平原上的印加帝國,印地安人中的一族,組成了印加帝國,那是當時世上最具文明的古國,可是後來,這個古國的所有人,全不見了,只留下精緻的廢墟,給人恁吊,至今無人能夠研究出那是為了什麼原因,是什麼原因使這個有著高度文明的古國消失的?”
王彥仍是苦笑著,道:“那你說是為了什麼呢?”
燕芬道:“那還用說麼?當然是所有印加帝國的人民,都遭到同一命運!”
王彥的聲音之中,充滿了驚駭,道:“芬,你說我們會死?”
燕芬道:“彥,你怎麼啦,人總是會死的。
唉!”
王彥默然不出聲。
燕芬又嘆了一口氣,道:“彥,我們是現代人,神經自然比古代人健全些,但我們遇到了這樣的事,已經震駭到這種程度,你想一想,若是古代人,他們將會怎麼樣?”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十分沉重,道:“自殺,古代人一定以為那是世界末日來了,那一定是一場可怖之極的集體自殺,使得印加帝國的人完全死光,陡然之間,一個古國不見了!”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聽來像是正站在歷史學家會議的講壇上,在發表她具有決定性的學術演講一樣:“但是,還有一些人,並不是立即就神經慌亂到自殺的,他們鑄成了那黃銅箱子,將那——”燕芬講到那裡,王彥突然叫道:“不要提起那魔鬼的東西!”
燕芬頓了一頓,沒有說出那黃銅箱子中的究竟是什麼來。
她續道:“他們還在箱面上,鑄出了當時情形的浮雕畫,一切生物,都只剩下了骨骼!”
我聽到那裡,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我的猜想,已被燕芬的這一句話證實了。果然,燕芬和王彥兩人的肌肉,已經消失了——在人們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王彥尖聲叫道:“別說了!別再說了,我受不了了!”
他叫了幾聲,忽然又道:“芬,你點著燈看看,我們或許已經恢復原狀了。”
燕芬道:“不會的,你別妄想了。”
王彥卻堅垮著:“我們會突然地變得那樣可怕,自然也可能突然恢復原狀,你點著燈,我們來看看!”
在王彥的聲音中,充滿了急切的希望。
我聽到了一陣摸索聲,接著,燈光一亮,我連忙將眼湊在帳幕的一道縫上。
從那道縫中,我可以看到帳幕中的情形。
我的天,我不由自主,緊緊地握住了我可以握到的帳幕繩子,兩手中直冒著冷汗,我……我該說什麼好呢?我該如何說才好呢?
我所看到的,我所看到的,唉,那是不是真是我所看到的事實呢?
我看到,在一盞馬燈的燈光下,兩具完整的白骨,一具坐著,一具蹲著。
我可以毫無疑問地因為盆骨的構造不同,而分出他們的性別來,坐在地上的那具是女的,那自然是燕芬了,而蹲著的那具,自然是王彥。
我看到王彥以他的手指骨,在離他臂骨寸許的地方,拼命地按著。
他的指骨並沒有法子碰到臂骨。
這是當然的事情,就像你和我,都不能以自己手指骨的尖端,碰到自己的手臂骨一樣,因為手臂上有肌肉,只不過變成了水晶般的透明而已。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道:“看不到了,什麼都看不到,沒有肌肉,沒有神經,沒有血液,沒有毛髮!為什麼不連骨頭也變成透明呢?那我們便是真正的隱身人了!”
燕芬也開口了——我看到上顎骨和下顎骨在迅速地開合:“可惜那東西不在了。”
“不要提起那東西!”王彥叫著。
這時,我看到了他們兩個人和枯骨唯一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他們兩人的眼珠還在眼眶之中,眼骨眶中,就是那麼孤零零,黑溜溜的兩顆眼珠,看來更是令人冷汗直淋。
當然,他們的眼珠我是一定可以看到的,那是因為如果光線甚至能透過他們眼珠的話,那麼,他們本身,便什麼東西也看不到了。
王彥隔了片刻,才道:“……你又提起那東西來作什麼?”
燕芬“嘿”地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說,如果我們對著那神秘的光線的時間長一些,或者次數多一些,會不會連我們的骨骼,都變得看不見呢?”
王彥躺了下來,以他的一條臂骨,繞住了燕芬白森森的頸骨。
我可以看到他們兩人全身的骨骼,當然他們身上是什麼衣服也沒有穿著的上這是十分可以理解的。他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婦,陡然之間,遭到了如此可怕的遭遇,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到什麼時候,以及如何活下去,他們為什麼不趁還活著的時候,儘量享受一下人生呢?
如果他們身上的肌肉我可以看得到的話,那麼此際帳篷之內,一定是春光旖旎,我一定會臉紅耳赤的了。但如今,卻只是兩具白骨,並排躺在一起。
忽然之間,我想到我們被一層看得見的肌肉包住了骨骼的人,如果全能夠來看看王彥和燕芬這時候的情形的話,那麼一定會徹悟的。
人生數十年,遲早會化為白骨的,即使在未化為白骨之前,也只不過是薄薄的一層肌肉,在裹著白骨活動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勾心鬥角,你爭我奪,又何必有那麼多的七情六慾?
我甚至懷疑,兩千五百多年之前,佛祖釋迦牟尼是不是也看到了這等情形,所以才會創下了像佛教那樣偉大的宗教的。
只聽得王彥嘆了一口氣,道:“把燈吹熄了吧。”
燕芬彎身起來,我可以看到她肋骨的正面和反面,也就是說,我可以看穿她的身子,但只是見到骨骼,除此而外,什麼也看不到。
帳幕內的燈熄了,過了好一會,我才能有力道退出了幾步,坐在地上。
我已經發現了王彥和燕芬兩人了,但是我該怎麼辦呢?我現身去和他們相見麼?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我成了這樣的怪模樣,那我會怎樣地躲避著他人呢?我當然不願與任何人見面的,與他們相會,那絕不是辦法!
那麼,我是留下一封信,然後躲在一邊,來看他們的反應麼?
那也不是辦法,因為他們看到,我留下來的信,和見到我的人一樣,都會受到極大的震驚。
我呆呆地坐了許久,仍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我暫擱下了這個念頭,又將他們兩人的遭遇,略為歸納了一下。現在,我知道王彥在打開了那隻黃銅箱子之後,箱子之中乃是一種會發出神秘的光芒來的東西,王彥首先變成了透明人。
因為那種神秘的光芒,先照射到他的身上。
然而,燕芬也有了同樣的遭遇。
燕芬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王彥,為什麼她竟會有了同樣的遭遇,她和王彥又是怎樣來到這個小島上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燕芬所發生的這一切,全是她在那天早上,和我分手之後,一天之內的事。
而且,我還知道,那會發出神秘光芒的物體,如今已不在他們處了。
我是如何急切地希望問他們,那竟究是什麼東西,和這東西如今在什麼地方啊!但是我卻不敢現身,怕驚動了他們。
我又悄悄地向帳幕走去。
我希望在他們兩人的交談中聽到多一些東西,因為我知道他們兩人,是必然不會睡得著的。
果然,我在帳幕旁隱伏了沒有多久,便又聽到了王彥的聲音,王彥先嘆了一口氣,然後道,“芬,我想你說的話,或則有些道理。”
燕芬道:“我說的什麼話?”
玉彥道:“我們經那種光芒的照射幾次的話,可能全身都透明瞭,成為隱身人,那麼我們的處境,就會比現在好些了。”
燕芬道:“是啊,可是那東西,卻在羅教授家中,我們有什麼法子去到羅教授的家中?我實在不能想象將身子全部包住,混在人中了。”
我心中暗踏吃驚,原來事情當真和羅教授有關的。看來我原來的推斷一點也不錯。王彥在離開了我的住所之後,便去找羅教授的,當他的車子墮崖之際,他並不在車中。
他那時在什麼地方呢,是不是在羅蒙諾教授的家中呢?
我只聽得王彥道:“我還要去試一次。”
燕芬則以十分驚懼的聲音道:“別去了,別去了,昨天晚上,你去市區打電話的時候,我一直髮著抖,直到你回來為止!我實是不敢想,如果人們發現了我們,會怎麼樣。”
王彥苦笑道:“事到如今,至少已有三個人知道我們的秘密了,一個是衛斯理,還有兩個,是羅教授和那個叫勃拉克的石頭一樣的古怪男不。”
燕芬嘆了一口氣:道:“不知道這三個人,會不會將我們的事傳出去?”
王彥道:“我想不會的。”
我偷聽到這裡,心中的驚駭程度,也已經到了我所能忍受的頂點、如果再有什麼意外發生的話,我一定會因為忍受不住而出聲尖叫起來的了。
原來王彥和勃拉克也見過面了!
他們和勃拉克見面的地點,當然是在羅蒙諾的住所,那麼,羅蒙諾和勃拉克之間,的確是有著關係的,只不過我去的時候,捉不到證據而已。
由此推論,羅教授忽然有埃及之行,也一定不是偶然的事情了!
燕芬又道,“如果肯定我們能變為隱身人,那倒不妨冒一次險,但是如今,我們卻只有在這裡居住下去。”
燕芬續道:“昨晚你帶回來的食物,足可以供我們一個月的食用了,而我們在這裡,又不會有人發現的。”
王彥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他們講到這裡,便靜了下來。
我等了一會,聽不到他們再講話,我使悄悄地向後退了開去。
在我退開去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決定,我的決定是,我絕不會驚動他們。反正他們有著足夠的糧食在一個月之內。是不會到其他地方去的,為了確保他們不離去,我會在離開之際,對王彥的遊艇,作小小的破壞,使之無法行駛。
而在這一個月中,我要儘量為他們設法,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更清楚,我要知道羅教授到埃及去的原因等等。
如果一個月的努力,並沒有法子使他們的現狀得到改變的話,那麼我再和他們相見,共商對策、也還不算是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