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向羅蒙諾看去,不禁呆了一呆,我剛才的三拳,競是多餘的了!
羅蒙諾的頭蓋骨,已經破裂,雙眼凸出,顯然在一撞之際,他便已死了,我剛才那重重的三拳,是擊在一個死人身上的。我抹了抹額上的汗,又向依格已不成人形的屍體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我總算替依格報了仇了。
我俯身在羅蒙諾的身上搜索著,我找到了另一柄同樣的槍。
這又使我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剛才,若不是羅蒙諾頭部撞在牆上,立時死亡的話,那麼,他一定有時間推出另一柄手槍來結果我的。人的生死之隔,只是一線而已!
我將他的手槍佩在自己腰際,又在他的上裝袋中,搜出了一本記事本,那本記事本很厚,特別配著鱷魚皮的面子,可知一定是一本十分重要的東西了。我略為翻了一下,看到記事本中,夾著一封信。信是由我來的地方寄出,寄到開羅一家旅館,交羅蒙諾收的。
我一看信封上的字,便可以看出,那正是勃拉克的字跡。
我將記事本和信,都放在我的衣袋中,然後我又回到了那第七間祭室之中,將那塊石壁上的奇怪象形方字,一齊描了下來。
這又化去我不少時間,所以當我出了七間密室,穿過了那條通道,又來到了井底之際,我已經看出,天色已經微明瞭。
我記得我曾和王俊約好,如果天亮了,仍不見我到工地去找他,他便會來接我的。
我此來,為的是要求那能發出透明光的物體之謎,以及求取被那種透明光照射過的人,有沒有復原的可能的。我已經到過了我所要到的地方,但是我卻並沒有達到目的。
只不過,也有可能,我所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因為這時,我還不知道我抄下來的那麼多象形文字,是代表著什麼?
可能在這片文字中,詳細地記載著一切,記載著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決定先出去,和王俊會合了再說,而且,事實上,我也需要休息了。
我爬上了井,沿著來時的記號,向廟外走去,不一會,我已來到了廟門之外,我看到王俊正好馳著那輛吉普車,向大廟而來。在他後面,還跟著一輛大卡車,我心中暗想:難道他已報警了?
王俊的車子,先到了石階前,他向我招手,我奔下了石階,等到我奔到了王俊的身邊時,那輛卡車也已經停下來了。我看到卡車上的,全是工程人員,也沒有再加以注意。
我上了車子,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王俊一面開動車子,一面道:“那飛機駕駛員受了收買,羅蒙諾和依格,已經到工地了!”
我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都見過他們,他們也都已死了。”王俊吃了一驚,車子向外,急速地斜了出去。幸而是在曠野中,如果是在都市中的話,這一下也早已闖禍了。
他一面將車子馳入正道,一面問我:“死了?他們是怎麼死的?”
我以手託額,道:“依格是死在羅蒙諾之手,我替依格報了仇。”
王俊嘆了一口氣,道:“衛斯理,你殺了一個數學天才!”我搖了搖頭,道:“不,我殺的是一個最可怕的犯罪天才。”
王俊固執地道:“但是,他也是數學天才!”
我道:“他可能對數學有相當深的認識,但是他真正的數學知識,絕不會在一個普通的大學教授之上!”王俊駁斥我道:“胡說,誰都知道,羅蒙諾是一個最有資格得到諾貝爾獎金的人,只要他的新著作問世就可以了。”
我冷冷地道:“那麼,他的新作,為什麼還不面世呢?”
王俊道:“一部天才的數學著作,是需要時間的,你當是你麼?一個小時可以寫幾千字。”
我心中不禁有氣,道:“王俊,你實行人身攻擊麼?我告訴你,我殺死的不是羅蒙諾教授!”
王俊道:“不,我已經查過了,羅蒙諾教授來埃及訪問,你殺的正是他。”
我聳了聳肩,道:“好,我問你,羅蒙諾教授是什麼地方人?”
王俊道:“他是烏克蘭人,是一九一七年之後,離開俄國,到德國去居住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他經過盟軍特工人員的協助,到了英國,第二次大戰結束後,他曾經回到德國,但住了不到半年,便到東方來,一直住了下來。”
我笑道:“你對他的歷史,竟這樣熟悉?”
王俊嘆了一口氣,道:“雖然他害得我幾乎死在沙漠,但是我仍是他的崇拜者。”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相信毛病就出在戰後,羅教授又回到德國的那一段時間,有一個一定和羅蒙諾酷肖的德國人——我肯定他一定是德國的特務——冒充了他,到了東方,真正的羅蒙諾早已死了!我殺死的,便是那個德國人!”
王俊的腦中,顯然裝不下這種事實,我一面說,他一面搖頭。
我只好道:“好了,我會通知國際警方調查這件事的,我得了羅蒙諾的一本記事本,你看看,上面寫的,全是德文!”
王俊道:“他在德國居住了許久,自然是寫德文了。”我將記事本取了出來,隨便翻了一頁,看了幾行。我自得到這本記事本之後,還沒有看過,這時,我隨意看上幾行,便令得我目瞪口呆!
那本記事本上所記的,全是日記,但也不是每天都記的,記的只是大事。
我看到那兒行是:“收到了×××方面交來的十萬美金,殺一個人的代價不算低了,尤其是×××這個臭豬,他的命值那麼多麼?勃拉克會做好這件事的。”
這裡,這隱去的前一個名字,那人還在世上,是一個美洲國家的名人,報紙上是時常有他名字的。後一個人,已經死了——當然死了,因為勃拉克是很少失手的。那人也是一個名人,是前=個人的政敵。這是一樁卑劣的政治暗殺,如果公佈了出來,對那個國家的影響,實是可想而知的。
我知道我握著的這本記事簿中,不知有著多少這樣的記載!
我的手心,不禁在隱隱出汗!
我如今所掌握的,可以說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世界各國政治上暗殺的全部紀錄!這樣的一份紀錄,當然會有不少人想得到它的。
如果我是一個依靠勒索為生的人,那麼我得到了這樣的一本記事簿,無異等於開到了一座金礦!
但是我卻並不是靠勒索為生的,那麼這本記事簿,就會替我帶來災害了。
我合上了簿子,好一會不出聲,王俊的駕駛技術不怎麼好,車子反常地顛簸著,而我的思潮,也同樣地不寧。最後,我決定將這本記事簿毀去,甚至不去看它。
因為這本記事簿中所記載的一切,實在太醜惡了,它絕無保留地暴露出人性最醜惡的一面】一個素有賢名的政治家,他的冠冕堂皇的言論,在全世界的報章上傳播著,他有著崇高的地位,受人所尊敬。但是,這點是表面的情形,背後是什麼呢?他為了取得他目前的地位,曾經使用過一切卑鄙的手段,包括買兇殺人這樣的事在內!
我沒有心思去注意沿途的景物,因為我被那些醜惡之極的事情,弄得心中極不舒服。直到我發覺,我已被各種各樣的機器聲所包圍時,我才如夢初醒地打量四周圍的情形。
車子已經駛到工地了,而且已在工地辦公處的簡陋建築前馳過,馳向工程人員的宿舍,那是美國出品的活動房屋,王俊由於職位較高,他自己有著一幢這樣的房屋。房屋的外形不怎樣好看,但是裡面的設備,卻是十分齊備。
王俊領我進去,和我默默相對了片刻,才嘆了一口氣道:“衛斯理,或者我錯了,你知道我十分衝動的,不怪我吧?”
我笑著,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王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出去,我看著他向辦公室走去,便立即取了一隻瓷盤,又找到了汽油,淋在那本記事簿上,點著了火,將記事簿燒成了灰,將灰在水喉中沖走。
然後、我才坐了下來,當然,我沒有將勃拉克的信也燒去,我將他的信抽了出來,只看到一半,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我和傑克兩人,一知道冷血的勃拉克已經成為隱身人之後,連傑克那樣優秀的秘密工作者,也感到了極度的驚惶,因為勃拉克本來就是一個危險之極的人物,他變得人們再也看不到他,那豈不是更加危險難防了麼?
可是,事情有時候,是不能被人以常理椎度的,這時,我看了勃拉克給羅蒙諾的信,才知道我和傑克的驚惶,全是多餘的!
我一面笑,一面將信看完,才知道羅蒙諾到埃及來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樣。
我是為了來尋找使王彥和燕芬兩人復原的方法,羅蒙諾則是來尋找勃拉克復原的方法。或許羅蒙諾比我更具野心,說不定他要尋找一個隱現由心的法子。
羅蒙諾已經死了,他當然沒有法子達到他的目的了,我呢?我是不是能達到目的呢?這時候,我連自己也不能肯定。
下面是勃拉克的信:
赫斯:(勃拉克稱羅蒙諾為“赫斯”,這證明我的推斷沒有錯,赫斯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德國名字,當然這也不會是他的真名字,但卻已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德國人,而不是真的羅蒙諾教授,)將xxx方面交來的那筆錢退回去吧,我沒有法子幹這件事了。本來,這件事是輕而易舉的,我們的目標竟不顧一切警告而離開了他的國家,可是我竟沒有法子接近他。
你或許在奇怪,我不是成了隱身人了麼?
怎麼反而不能執行任務呢?赫斯,你想想吧,我不能佩槍了!是的,我不能佩槍,我一佩上了槍,人家看得到槍,卻看不到我,這會引起怎樣的後果?而我又不能衝向前去,將我要殺的人扼死,我完了,赫斯,我們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我到機場去過,離我的目標只有二十尺,但是我沒有下手,我的心中很害怕,我怕被人知值,被人發覺,你要知道,多少年來,槍簡直是我身體的一部份了,和我的一隻手,一隻腳一樣,但是忽然之間,我的身體卻背叛了槍械,我的身體變成透明瞭,但槍械卻還是槍械,若是連槍也能隱去,那該多好埃我甚至沒有法子穿衣服,我知道人家看不到我,但是我——唉,赫斯,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明白的,在人人都穿著衣服的情形下,你去赤身露體,你可有過這樣的經驗麼?
(我就是看到了這裡,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的,可憐的,赤身露體的勃拉克!)我希望你炔些能得到結果,我要成為一個普通人,人家可以看得見的人,我不要整天閒在屋中,我要到外面去走動,你知道麼,有一次,我去看電影,有一個冒失鬼,竟向我的身上,坐了下來,當我將他推開的時候,他面上的神情,我實在是畢生難忘,但是我卻再也不敢去看電影了。
我本來不是這樣羅唆的人,這封信卻寫得這樣長,赫斯,你要知道,我心中害怕,十分害怕!
勃拉克。”
勃拉克的信中,充分表現出了他心靈上的那種恐懼。
本來,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動物,是一個膽大包天的兇徒,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怕的,但如今,他卻整天生活在恐懼、絕望之中了!
這是給勃拉克的最適當的懲罰了!看完了信,我在王俊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我並不是自己睡醒,而是被一連串的隆隆爆炸聲,是來自相當遠的地方,而並不是起自附近的工地的。
我向外面看了看,已經是將近黃昏時分了,許多工程人員,正在走回宿舍,他們的神態,都非常平寧,不像是有什麼意外發生,像是他們對那一連串的爆炸聲,根本未曾聽到一樣。
我走出了屋子,看見西北角上,傳來了一片又一片的火和濃煙,那正是我來的方向,我呆立著,正想找人去問一向,那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之際,王俊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連忙問道:“王俊,什麼事?那面有軍人庫麼?”王俊聳了聳肩,道:“當然不!”
我道:“那邊是什麼在發生爆炸?”
王俊道:“就是那座大廟!”
我呆了一呆,陡地想起了早上,我離開大廟時所看到的那輛工程車,車上分明有著許多箱烈性炸藥,只不過我不曾在意而已。
我連忙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將大廟炸了?”
王俊道:“在我們工程完成之後,這座大廟會被埋在水底下,由於廟頂的建築特殊,我們認為它可能使水中產生一股漩渦,不利於蓄水、放水,所以才決定將它炸平,你不是已經進去過了麼,還可惜什麼?”
我想告訴他,在廟底下的暗室中,有著世界上最大的鑽石,這些鑽石如果取了出來,便足夠作為整個水利工程的經費了!
但是我只張了張口,攤了攤手,卻沒有講出聲來,如今告訴他,還有什麼用呢?整座廟都被炸平了,上哪裡去找那些金剛鑽去?只好由那些鑽石,長埋在地底,長埋在水底了。
王俊奇怪地望著我,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沒有什麼,我想回開羅去了。有飛機麼?”
王俊道:“有的,就是我們飛來的那一架。”
我吃了一驚:“同樣的駕駛員?”
王俊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那兩個駕駛員,被羅蒙諾收買了,他們不知得了多少好處,一到工地,立即辭職了!那架飛機,現在停在臨時機場上,要等開羅來的新駕駛員來了,才能飛行。”
我想了一想,道:“或者我能試試,將這架飛機,飛到開羅去。”
王俊忙道:“如果你能的話,那實在太好了,有兩個高級人員,正因為回不了開羅,而在急得跳雙腳哩!”我道:“好,請你去為我安排這件事。”
王俊走了開去,一小時後,他回來,告訴我一切都已準備好了,他勸我不要夜航,但是我卻心急得不得了,我跟著他到機場,我的兩個乘客,又心急要回開羅,又以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我想起了我來的時候,那個美國機師說的話,便也對這兩個人道:“祈禱上帝吧!”
那兩個人面色灰白地上了飛機,一個還在問我:“你沒有副機師麼?”
我不去採他們,鑽進了駕駛室,那是一架舊式的飛機,我是會操縱的,困難的便是航線不熟,而且又是夜晚航馳。
但這個困難,卻可以藉著和開羅方面,不斷的聯絡而克服。
飛機並沒有什麼毛病,當它在開羅機場上停了下來之後,我特地去看那兩位乘客,他們的臉色,仍是白得可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