糗!
糗到徐蕾蕾巴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就讓她結束呼吸,睡死在這張病床上好了!
她羞憤欲絕地縮著身體、裹著被毯,將臉埋在被窩裡,拒絕相信自己會因為腹瀉而導致脫水昏厥,被送進醫院的急診室。
淡藍色的漆牆裝潢,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幾道犀利的目光彷佛要穿透被毯似的。
荊爾勳輕咳幾聲,暗示她的行為可以再白痴一點。
蕾蕾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下被毯,露出一張蒼白泛著歉意的臉龐。
年輕的醫生穿著一身白色的短袍,斯文的臉上架著一副銀色細框眼鏡,嘴角噙著一抹和善的笑容,翻著病歷表。
「徐小姐,-只是因為脫水而昏厥……」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嗯……是急性腸胃炎,吃一下藥,等會兒護士小姐會幫-打點滴,補充一下葡萄糖水。」歐醫生說。
「謝謝醫生。」她笑得頗為尷尬。
「剛才-男朋友有提到-家是開中醫診所,不曉得-自己是否會排斥西醫藥方呢?如果不排斥的話,那麼我會開一些胃藥和止痛劑給。」
男朋友?!她豎起耳朵,回想起她病痛的來源,恨恨地回瞪了荊爾勳這個間接的「加害者」一眼。
「醫生,你誤會了,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哪有這麼倒楣啊!」她對著醫生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我的品味也沒有這麼差!」他高傲地揚起下顎,但心思卻放在她的身上,留意醫生的說法。
此時,護士小姐急忙地拿著點滴進來,打破兩人嘔氣的僵凝氣氛。
「歐醫生,很抱歉,305的病人一直鬧著要出院,我要去安撫他,點滴可以麻煩你打嗎?」
「沒問題,-去忙,這裡交給我就行了。」歐醫生笑開來,體貼的行徑贏得在場人士的好感。
他將點滴掛在架上,捲起她的袖子,抬起頭,視線觸及她惶恐的臉龐,溫柔地安撫道:「放心,打點滴跟你們中醫的針灸一樣,針扎一下,就像被蚊子咬到似的,不會很痛。」
「喔……」蕾蕾縮著肩膀,害怕到全身僵硬。
站在一旁的荊爾勳見到她膽怯的模樣,本該幸災樂禍一番的,但她垮著小臉的模樣,竟讓他的心微微抽痛著,恨不得替她挨這一針,自責的情緒迅速氾濫開來。
「-家開中醫診所,那-對中醫的藥理病學應該有研究吧?」歐醫生注意到她的不安,找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
「從小耳濡目染,懂得一點,但沒有接受中醫檢定考試。」
「改天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研究探討中西醫的病學理論,我一直對中醫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還一度想中西醫雙修呢!」歐醫生綁上止血帶,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找著細微的血管。
「我一家三代都開中醫診所,說到中醫權威,誰不認識大稻埕的徐聲彪,『名』--啊……」她吃痛地叫了一聲。「『名人中醫診所』就是我家開的……」
在她說話的同時,歐醫生的針早已快,狠,準地扎進她的皮膚裡,滲出淡淡的血痕,他馬上貼上膠布,固定針頭,裝上點滴管。
「我等會兒叫護士把藥送來,點滴打完就可以出院了。」他站起身。
「謝謝醫生。」
「我在急診室值班,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或護士小姐。還有,可以給我一張令尊的名片嗎?改天有機會我去登門拜訪。」
「好的,我要出院前會拿到急診部給你。」她蒼白的臉龐噙著燦爛的笑花,目送著醫生離開。
她偏著頭看到荊爾勳,累積了一肚子的悶氣忍不住想發洩出來。再怎麼說他也算是間接「加害者」,居然連一聲「對不起」都沒有。
「歐醫生人帥心腸好,當他的病人好幸福。」她躺在病床上,揹著他的身影說道。
荊爾勳正拿起水果刀,想為她削個梨,聽到這句話覺得頗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她方才和醫生互留聯絡方式,心頭就不禁泛酸,像是打翻了一罐醋似的。
「醫生有什麼好的,健保制度被政府搞得亂七八糟的,醫生早已經不是熱門行業,不能再月入數十萬了。現在婚姻介紹所裡最熱門的排行榜人選是工程師,是我們這些『錢途』無量的科技新貴。」荊爾勳打擊他人形象,重振自己聲威。
「你懂什麼?認真的男人最帥氣,這份帥氣不是金錢買得到的。看到歐醫生穿著一身白袍,做著懸壺濟世的工作,真是偉大。」她故意和他唱反調,表現出一副崇拜愛慕的模樣。
她讚美的語氣傳進他的耳裡,聽來頗為譏刺。
「現在醫療糾紛這麼多,病人這麼難纏,工作壓力又大,十個醫生中有七個都不快樂。」他語氣酸溜溜地挖苦。
「唉,我看我還是別當什麼科技新貴了,不如聽我爸的話去報考中醫師檢定,一個是西醫、一個是中醫,真是門當戶對的醫生世家,天賜良緣啊!」
「我看是命定孽緣!中西醫自古勢不兩立,你們這樣一定會吵架吵到老的!」他差點被她氣得吐血。
他擔憂她的身體狀況,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她不但沒有感激,居然還有時間欣賞別的男人的優點!
「不用你雞婆。」她察覺到他怪異的怒氣,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我是替-分析現況。」他被她忽略得很不高興,自己太不受重視了。
她找不到話來反駁,乾脆拉起被毯矇住頭。哼,姓荊的真是一點都不貼心,她都病成這樣了,居然連口頭上的便宜都不讓她佔幾分。
荊爾勳見她對歐駒熙醫生一臉崇拜,視他若無物,將他冷落在一旁:心中頗不是滋味,胸口又竄起一把無名火。
臺北市的醫院這麼多,他哪家不送,幹麼把她送往有年輕醫生的地方?算了,他何必在這裡惹人嫌,就讓他們去成就一段孽緣好了!
「我要走了!」他放下削了一半的梨。
如果,她開口留他,他會考慮留下來。
「大門在那裡,不送!」她露出一截粉臂,指著門口的方向。
他帶著一肚子悶氣,重重地甩上門,邁開步伐離去,將她一個人留在偌大寬敞的病房裡。
蕾蕾躺在病榻上,聽到房門被合上的聲音。房內少了他的聲音作伴,耳根雖然清靜了,但心好像也空了。
她等著,以為他一會兒就會踅回來,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陪伴她的只有無限的寂寞,偏偏這時候她爸爸和媽媽到日月潭做兩天一夜的旅行,沒人能陪她。
她轉過身想拿方櫃上的報紙打發時間,卻看到一顆削了一半的梨,霎時,內心百感交集。
她拿起那顆梨,心裡湧起一股愧疚感,自責自己的幼稚。沒事幹麼要逞口舌之快,非得和他嘔氣?
她咬著又跪又香的梨,心裡甜甜的,但鼻頭卻酸酸的。
一個人待在孤寂的病房裡,等著點滴滴完,分分秒秒都顯得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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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街頭,璀璨的燈火將臺北市區點綴得像座不夜城,荊爾勳從醫院外的停車場開著車在街道上閒晃,搖下車窗讓涼風灌人,拂走滿腔悶氣。
他隨著車流漫無目的地前進,看著窗外燦亮的燈火,他的心情卻滯悶下開,腦海閃過蕾蕾孤單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不知道是街道太過壅塞,還是她蒼白病弱的臉龐令他心疼,他的心羈羈絆絆的,好似有人拉住他的腳,讓他無法踩動油門加速前進。
原本是氣惱她一直在他面前誇獎歐駒熙醫生的優點,現在卻開始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反而可能替他們製造絕佳的相處機會,再說病人的心情總是特別脆弱敏感……
他的心裡浮起一股微妙的妒意,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喜歡上那個有一點點無賴、一點點俏皮,卻十分可愛的女人。
心被她的燦爛笑顏征服,胸腔溢滿澎湃情感。
其實,喜歡上蕾蕾不算太糟,只是他們關係對立、興趣不同,恐怕連八字都犯衝,別說是談戀愛了,就連要說出喜歡都有一點困難。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回到她的身邊,陪她捱過清寂的夜晚。
倏地,他扭動方向盤,車子偏離了回家的道路,往醫院的方向開,途中他還特地停下車,在路邊買了兩碗海鮮粥和清淡的小菜後,才回到醫院。
走在冷氣過強的長廊上,入夜之後的醫院顯得格外寂靜,他輕輕敲了她的病房門板幾下,推開門,只見蕾蕾像個小可憐般縮在床的一角,翻著報紙。
她脆弱的姿態早已融化他心中的倨傲,一種獨特的溫柔因她而生。
一陣濃郁的魚粥香撲鼻而來,令蕾蕾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著,一抬頭,赫然見到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病房裡。
他倆眸光相遇之際,她的眼眶熱熱的,發自內心地覺得愉悅,嘴角隱約噙著笑意。
「你、你怎麼會回來?」他的到來,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荊爾勳釐清自己的感情之後,再見到她,感覺心在胸腔裡沈篤篤地跳了幾下,喉嚨發緊,古銅色的肌膚也微微地眼紅,深怕被她發現心中正在滋長的情愫。
她的人生以氣壞他為目的,搞破壞為宗旨,要是讓她發覺自己的心意肯定不太妙。
他拉了一把椅子落坐,乾咳幾聲清著喉嚨,掩飾溫情的一面。
「我不是來關心-的,是擔心-的腸胃炎一直好不了,會影響研發部的作業程序,那些文件、公告,很多事會擱在那兒沒人做。」
她在心裡冷哼著,關心她幹麼不老實承認,還掰這麼爛的藉口來破壞氣氛!算了,看在他還有一點誠意的分上,就別再跟他計較太多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上班。」小氣鬼,說句體己話又不會死人。
「也不用這麼急,反正-的工作也不是太重要,有小張會幫忙處理……」他發現自己的話有語病,前後矛盾,連忙架起病房的方桌,轉移焦點。
「我肚子餓想吃蝨目魚粥,順便替-買了一份。」他將兩碗熱騰騰的粥品放在桌上,又擺上幾樣清淡開胃的小菜。
「可是蝨目魚有好多刺……」她小聲地抱怨。
「我特地跑去仁愛路的粥店買的,這家粥品的魚不僅沒有刺,也沒有海鮮的腥味,湯頭又很鮮美。」他掀開碗蓋,熱騰騰的霧氣氤氳了眼鏡的鏡面。
她耳尖地留意他話裡的字句,聽到「特地」兩個宇時,嘴角淡淡地勾起笑意,察覺他隱藏在心裡沒說出口的體貼。
荊爾勳摘下眼鏡,將湯匙和筷子遞給她。
「謝謝。」
兩人隔著小小的方桌,一起享用著粥品。桌子太小,兩人又捱得好近,不知道是熱呼呼的粥暖了她的胃,還是他的體溫包圍了她,她覺得好溫暖。
「這家的粥不錯吃吧?」他主動挾了幾口青菜放進她的碗裡。
「嗯……」她抬頭,觸及他失去鏡框遮掩的臉龐,發現他細長深邃的眼睛居然是內雙,燦亮的瞳眸像是黑夜裡的星斗,讓她不自覺地深陷其中。
荊爾勳犀利的眸光捕捉住她發怔的表情,眸光糾纏之際,兩顆跳動的心察覺出了曖昧的意味,跳得又急又快。
他灼灼的眼神膠著在她的臉上,像有一簇火在她臉上燒呀燒,直到細白的腮頰染上一層紅暈。
「那個……」
「我想……」
平時兩人習慣了吵架鬥嘴,如今真的沈靜下來彼此都不習慣。
「女士優先。」
「你先說。」
他放下湯匙,坐直身體,將眼鏡架在鼻樑上。「我想,我們別再互相鬥氣了,繼續爭執下去只會讓彼此兩敗俱傷。」
「那你的意思是……」她略微遲疑。
「讓我們盡釋前嫌,化干戈為玉帛怎麼樣?」
「那我們以前的不平等協議怎麼辦?」她雖然感動他現在的所做所為,但腦袋依然精明。
「我會把手機裡的照片刪除。」唉!為了愛,他只好學習讓步。
「好,那我也把手機裡的照片刪除,以後你不可以再威脅我。」
「那-也不能再跟我作對。」
「都嘛是你先欺負我,要不然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她不服氣地鼓著腮幫子替自己辯解。
「我會欺負-是因為-太機--」喔喔!他腦中的警鈴突地大作,他連忙收住口,硬是吞下「機車」兩個字,免得又將氣氛弄僵。
「我怎麼樣?」她偏著頭,甜笑著問他,但燦亮的眼神卻聚起殺氣。
「那都是因為-太機靈可愛了。」他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她知道自己長得算漂亮,但是他的讚美卻讓她沈浸在一種甜蜜的喜悅當中。
「我們以後一起和平共處吧!」他主動伸出大掌,和她握手言和。
「好啊!」她伸出小手與他修長厚實的大掌交握時,感覺他的手勁很大又溫暖,幾乎把她整個手心都給盈滿了。
恍若有一股溫暖的電流透過兩人的手心流進彼此的身體裡,曖昧的眼神對看良久,直到她不小心扯動點滴的管子,皺著小臉吃痛地叫出聲。
「噢……」好痛啊!
「小心一點……我幫-弄好。」他連忙傾身,身體橫過她的面前,幫她把點滴的管子拉順,以免扯動針頭,順便觀察一下點滴的速度。
蕾蕾拾起頭就觸及他的胸膛,他白色的襯衫鬆開了兩、三顆鈕釦,微微敞開露出古銅色的肌肉,剛毅的下顎隱隱布著青髭,性感的薄唇、高挺的鼻樑……其實近距離的接觸後,她發現他比自己記憶中更加好看。
他的體貼弄擰了她的心,讓她覺得困惑,他曾經那樣任性地欺負她、頑劣地威脅她,但是此刻他溫柔的舉止卻消弭了這一切,令她的心悸動,因他而著迷。
她愣愣地望著他的唇,一時之間無法回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喜歡上一個愛欺負自己的人。
荊爾勳拉好點滴的管子之後,感覺到有兩道熾熱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下顎。
「怎麼了?」他下意識地撫著下顎。「我的鬍子沒刮乾淨嗎?」
「沒有。」她連忙搖頭,拿起湯匙吃粥。
她刻意閃避他質詢的目光,想壓抑住滿腔的悸動,但窄小的空間裡,他體貼的舉止卻令她整個人空空的,腦袋鈍鈍的,和平日的機靈不同,只能呆望著他俊逸的臉龐,聽著他刻意討好的冷笑話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