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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絕頂高手

    天色已暗了,人也將醉了,營火卻更亮,歌聲也更亮。

    卜鷹的銳眼也更亮。

    他為什麼能如此鎮靜?難道他已有方法對付即將來的那些人?

    小方想不出他能有什麼法子。

    那瞎子無疑就是搜魂手。

    “毒手搜魂,性命無存。”如果他要去找一個人,那人不是趕快逃走,就是趕快為自己料理後事。

    能夠從他手下逃走的人至今還沒有幾個。

    那個獨臂獨腿、紅顏白髮的女人比他更可怕,因為她只有一半是人。

    她的另外一半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

    她的另外一半是“魔”。

    她這個人彷彿已被一種可怕的魔法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玉女,一半是天魔。

    “玉女天魔”柳分分,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高武功?多大年紀。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她也隨時都可以把你一個人分成兩半。

    嚴正剛一向滴酒不沾,宋老夫子喝得卻不少,不喝酒的一個方正嚴肅,喝酒的一個也是君子,在一般情況下,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到了拔刀相對,白刃加頸時,他們的價值也許還比不上加答。

    加答是戰士,也是勇士,可是在面對搜魂手和柳分分這樣的高手時,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死。

    “死”雖然是所有一切的終結,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就算能解決,也沒有人願意用這種方式解決。

    卜鷹已重傷。班察巴那畢竟不是神,他們能有什麼法子去對付即將到來的強敵?

    小方想得很多,只有一件事沒有想。

    ──波娃是不是會來?來了之後,會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他?他又能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她?

    抵死纏綿的情人,忽然變成生死相搏的仇敵,他將如何自處?

    這種情況有誰能應付?這種痛苦有準能瞭解?

    卜鷹一直在看著他,彷彿已看出了他心裡的痛苦,默默的向他舉起了酒杯。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有馬蹄奔騰聲響起。

    七十匹快馬飛馳奔騰,蹄聲如戰鼓雷鳴,天地間立刻充滿了殺氣。

    可是外面的歡唱聲並沒有停止,卜鷹也仍然安坐不動。

    他的杯中仍有酒,滿滿的一杯酒,連一滴都沒有濺出來,只淡淡的對小方說:“我知道你最怕等,他們果然沒有讓我們等得太久。”

    他又舉杯:“為了這一點,我們也該喝杯酒。”

    蹄聲自遠而近,彷彿在圍著這隊伍的營地奔馳,並沒有衝過來。

    營火旁的人仍在高歌歡唱,彷彿根本不知道強敵已來,生死已在呼吸間。

    這是不是因為他們每個人都絕對信任卜鷹,絕不會將他們帶上死路,所以才能如此鎮定?

    也許就因為他們這種超人的鎮定,才使得強敵不敢輕犯!

    忽然間,一聲尖銳的胡哨響起,響徹雲霄。

    圍繞著營地奔馳的健馬,忽然全都停下,蹄聲驟止,大地靜寂如死。

    殺氣卻更重了。

    七十匹快馬上的七十名戰士,想必都已抽箭上弦,拔刀出鞘。

    卜鷹仍然毫無舉動。

    對方不動,他也不動,他比他們更能等,更能忍。

    小方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卜鷹卻又向他舉起了酒杯。

    “我保證他們絕不會衝過來的,情況未明,他們絕不敢輕舉妄動。”

    他又舉杯一飲而盡:“我們至少還有時間再喝三五杯。”

    他只喝了這一杯,又是一聲胡哨響起,加答忽然衝入了帳篷,嘶聲說:

    “來了!”

    卜鷹的杯中酒又已斟滿,滴酒不濺,只冷冷的問:

    “誰來了?”

    “衛天鵬來了。”加答顯得有點緊張:“還有六個人抬著三頂轎子跟著他一起來了,已經從西面進入了營地。”

    “來的只有這幾個人?”

    “其餘的人馬已經把我們包圍住,來的卻只有幾個人。”加答道:“他們說要來見你。”

    卜鷹淺淺的啜了一口酒:“既然有貴客光臨,為什麼不請他們進來?”

    幕篷外忽然有人冷笑!

    “既然知道有貴客光臨,主人為什麼不出來迎接。”說話的這個人聲音尖細,就像是一根根尖針刺入耳裡:“卜大老闆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卜鷹冷冷道:“我的架子本來就不小。”

    他揮了揮手,加答立刻將大幕掀起,帳外燈火亮如白晝,遠處閃動著刀槍劍戟的寒光,歡唱聲終於停止,駝馬不時驚嘶,寒風陣陣吹來,冷如刺骨鋼刀。

    一匹高頭大馬,三頂綠絨小轎已到了帳外,衛天鵬高坐馬上,腰邊有刀,鞍旁有箭,箭仍在壺,刀仍在鞘,殺氣卻已盡出。

    剛才說話的卻不是他。

    剛才說話的聲音是從第一頂轎子裡發出來的,現在人已下轎。

    一個獨臂獨腿的女人,頭髮白如銀絲,面貌宛如少女,左腿上裝著醜陋而笨拙的木腳,右腿上卻穿著條綠花褲,露出了光滑纖細柔美的足踝,踝上帶著七八枚閃閃發光的金鐲。

    她的左臂已齊肘斷去,右手卻美如春蔥,手上提著個看來分量極沉重的黃布包袱。

    她的木腳著地,姿勢醜陋而笨拙,右腿落下後,立刻變得風姿綽約,美如仙子。

    她這個人就像是地下諸魔用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拼湊起來的。拼得雖然很巧妙,卻令人一看見就會從心底發冷。

    小方本來就聽說過“天魔玉女”柳分分是個怎麼樣的人。

    可是等他親眼看見時,他才知道所有的傳說都不能形容出她的邪異和詭秘。

    第二頂轎子上的人也下來了,瘦而黝黑,長如竹竿,身上穿著件黑布長衫,一雙眼睛裡昏暗無光,一雙手始終藏在袖子裡,不願人看見。

    小方知道他就是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殺手搜魂,可是並沒有十分注意他。

    小方一直在注意著第三頂轎子。

    ──波娃是不是馬上就要從這頂轎子裡走出來了?

    他的心在跳動,在刺痛,跳得很快,痛入骨髓。

    他在盡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臉上露出一點痛苦的表情來。

    想不到第三頂轎子裡一直都沒有人走出來。

    衛天鵬一躍下馬,跟著搜魂手和柳分分走入了帳篷。

    帳篷上的黑色鷹羽在風中搖動,彷彿正在向人們宣示它所象徵的不祥含意。

    疾病、災禍、死亡!

    但是這些事小方並不在乎,疾病、災禍、死、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第三頂轎子裡究竟有沒有人,如果有人,為什麼不出來,如果沒有人,他們為什麼要把一頂空轎子抬來?

    卜鷹仍然端坐不動,蒼白的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衛天鵬冷笑。

    “卜大老闆的架子果然不小。”

    “你錯了。”柳分分也在笑:“現在我已經看出他並不是真的架子大。”

    她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少女般溫柔嬌媚:“他沒有站起來迎接我們,只不過因為他受了傷,我們怎麼能怪他?”

    卜鷹居然承認。

    “我不但受了傷,而且傷得很重。”

    “可是你也不必太難受。”柳分分的聲音更溫柔:“能夠在獨孤劍下保住性命的人,除了你之外,好像還沒有第二個。”

    “我一點都不難受。”卜鷹道:“因為我知道獨孤現在也未必很好受。”

    柳分分居然同意:“所以你們那一戰也不能算是你敗了,所以卜大老闆還是水遠不敗的!”

    她柔聲接著道:“最少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敗過,連一次都沒有敗過。”

    搜魂手冷冷的問:“下一次呢!”

    “下一次他也不會敗。”柳分分吃吃的笑著道:“因為這一次他若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他根本就沒有下一次了。”

    卜鷹問:“你們要的是什麼?”

    “要的是三十萬兩黃金和一個人。”

    “你們已經派人搜查過,已經應該知道黃金不在這裡。”

    衛天鵬又在冷笑:“不在這裡在哪裡?除了你之外,只怕也沒有人知道。”

    “哦?”

    “我們已將這地區完全搜查過。”衛天鵬道:“除了你們外,絕沒有別人能從鐵翼手上劫走那批黃金,所以黃金就算不在你們要帶走的這批貨物裡,也一定是被你們藏起來了。”

    柳分分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這麼樣兒說,他一定不會承認的。”

    衛天鵬道:“你有法子讓他承認?”

    柳分分道:“這種事通常只有一種法子解決,這種法子雖然很俗氣,卻是最古老,最有效的一種。”

    她的聲音忽然又變了,變得尖銳而冷酷:“勝者為強,敗者遭殃,如果他們敗在我們手裡,就算黃金不是被他們劫走的,他們也得想別的法子把三十萬黃金交出來。”

    搜魂手冷笑道:“這法子聽來好像很不錯,要卜大老闆交出三十萬黃金來,好像並不難。”

    柳分分道:“我保證他一定能交得出。”

    衛天鵬道:“可是我們並不想多傷無辜,所以我們只來了三個人。”

    搜魂手道:“我們三陣賭輸贏,就賭那三十萬黃金和那個人。”

    衛天鵬:“只要你們能將我們三個人全都擊敗,我們從此不再問這件事。”

    搜魂手道:“不管你們要找的對手是誰,小方總是我的。”

    小方終於轉過身。

    在剛才那片刻,他有幾次都想衝過去,看看那頂轎子裡是不是有人?看看波娃是不是在那轎子裡?

    他幾次都忍住。

    看見了又如何?又能證明什麼?改變什麼?

    他轉身面對搜魂手:“我就是小方,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是不是現在就想出手?”

    搜魂手沒有開口,卜鷹卻替他回答:“他不想。”卜鷹道:“他根本就不是真想找你這個對手,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十招之內,你就可以將他刺殺在劍下。”

    小方道:“可是他明明已找上了我。”

    卜鷹道:“那隻不過是他們的戰略。”

    小方不懂。“戰略?什麼戰略?”

    “我受了傷,班察巴那是藏人,他們一向認為藏人中沒有真正的高手。”

    卜鷹接道:“他們真正提防的人只有你,所以他們要搜魂手先選你做對手,因為他的武功最弱,以最弱的人對最強的人,以下駟對上駟,剩下的兩陣,他們就必勝無疑了!”

    這是春秋時兵法家的戰略,只要運用得當,通常都十分有效。

    卜鷹忽又冷笑!

    “只可惜這一次他們的戰略用錯了。”

    衛天鵬忍不住問:“錯在哪裡?”

    “錯在你們根本就沒有看出這裡誰才是真正的絕頂高手。”

    “這裡還有高手?”

    “還有一個。”卜鷹道:“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奪下你的刀,拗斷你的弓箭,再順手打你七八個耳光,把你一腳踢出去!”

    衛天鵬笑了,大笑。

    卜鷹道:“你不信?”

    衛天鵬道:“卜大老闆的話,我怎麼敢不信,只不過像卜大老闆說的這種人我非但沒有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卜鷹道:“現在你已聽過了,你是不是想見見他?”

    衛天鵬道:“很想。”

    卜鷹道:“那麼你不妨趕快拔刀,只要你一拔刀,就可以見到了。”

    衛天鵬沒有拔刀。

    他的刀在腰,名震江湖的斬鬼刀。

    他的手已握住刀柄。

    他拔刀的姿態無懈可擊,拔刀的動作也同樣正確迅速,江湖中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他的刀一拔出來,必定見血。

    但是他沒有拔刀。

    帳篷裡除了他們自己三個人,和小方、卜鷹、班察巴那外,只有兩位老先生。

    嚴正剛刻板方正,完全沒有一點武林高手的靈氣和殺氣。

    宋老夫子看來只不過是個老眼昏花、老態龍鍾的老學究。

    這兩個人看起來都絕不像是高手。

    除了他們還有誰?

    衛天鵬看不出,所以他沒有拔刀,他這一生中,從未做過沒把握的事。

    柳分分忽然嘆了口氣,柔聲道:“卜大老闆也應該瞭解他這個人,要他拔刀,並不是件容易事,我就不同了,要我出手很容易。”

    她少女般的臉上又露出甜美的笑容:“我出手是不是也一樣能見到?”

    卜鷹的回答明確:“完全一樣。”

    柳分分微笑:“那就好極了。”

    帳篷裡有兩張木幾和幾個用獸皮縫成的坐墊,柳分分慢慢的坐下,將手裡的黃布包袱放在几上,用那隻春蔥的玉手去解包袱上的結。

    她已準備出手,包袱裡無疑就是她殺人的利器,一種絕不是屬於她“人”那一半的殺人利器!

    一種已接近“魔”的殺人利器!

    包袱已解開,包袱裡只有十三件閃動著暗黃光芒的鐵器。每一件的形狀都很怪異,有的看來如環泵,有的看來如骨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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