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有霧,淡淡的霧。
在晨風中聞花的香味,在霧中看朦朧的花影,是一件令人非常舒爽的事。
只可惜早起的人並不多。
陸小鳳是早起的人,但他卻沒有走在霧中看花聞花的閒情。
宮九懂得享受,但是他卻不懂得享受雅緻,他寧可多睡多養精神,也不願意享受薄霧的沁涼。
牛肉湯是女人,女人都喜歡花前月下,喜歡日出日落,只可惜她跟的人是宮九。
一個喜歡睡覺到大天亮的男人,身邊的女人也只好陪他睡到大天亮了。
所以,能夠享受美好清晨的人,只有一個。
白衣似雪,白霧迷濛,西門吹雪像尊石像般站在花旁。
霧已散。
陽光已散發出熱力。
鳥兒也已開始啁啾。
西門吹雪卻已不站在花旁。
在車旁,宮九的馬車旁。
一股殺氣忽然自車外傳入車內,宮九霍地坐了起來。
撥開車簾,宮九看到西門吹雪。
冷冷然森森然站著的西門吹雪。
然後,宮九就看到陸小鳳。
笑嘻嘻揮揮手走著的陸小鳳。
陸小鳳走得並不快,但是沒多久,陸小鳳的身形就愈來愈小了。
宮九一拉抽繩,馬車卻動也不動。
西門吹雪拔劍、刺馬、收劍,快如電光火石。
宮九第一次看到這麼快的劍。
陸小鳳的身形更小了。
西門吹雪的殺氣更濃了。
宮九沒有看陸小鳳,他看的是西門吹雪的眼睛。
西門吹雪的眼睛,也盯著宮九的眼睛。
宮九道:“你為什麼要殺我的馬?”
西門吹雪道:“我不希望你的馬追上我的朋友。”
宮九道:“假如我要追呢?”
西門吹雪道:“你的人,就會和你的馬一樣下場。”
宮九冷哼一聲道:“你有自信嗎?”
西門吹雪道:“西門吹雪是江湖上最有自信的人。”
宮九道:“真的嗎?”
西門吹雪道:“你要不要試一試?”
宮九沒有說話,只是被西門吹雪的殺氣迫得打了一個冷噤。
陸小鳳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可愛了,鳥兒的歌聲明亮清爽,風兒吹在身上舒適無比,連那路旁的雜草也顯得美麗起來。
朋友,還是這個世界是最令人愉快的東西。
友誼,更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缺少的東西。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的友誼,只是君子之交般的淡如水,但是,陸小鳳有危難的時候,西門吹雪總是會拔刀相助的。
雖然他會要求陸小鳳把鬍子剃掉。
剃掉又有什麼關係?剃掉了鬍子,人豈不變得更爽朗嗎?
所以陸小鳳還是很感謝西門吹雪。
陸小鳳知道,宮九是絕對追不上他了。
他停下來,深深呼吸山間清晨充滿涼意的空氣。
他摸摸嘴上刮掉了鬍子的地方,笑了。
因為他想起沙曼,沙曼看到他只剩兩條眉毛,一定會大吃一驚。
但是最吃驚的人應該是老實和尚,他一定想不到,陸小鳳居然真的把鬍子剃掉,而且確實也是為了躲避追擊,雖然追他的人不是太平王世子的官差。
宮九比太平王世子的官差厲害得太多了,陸小鳳絕不害怕一百個官差,卻害怕一個宮九。
宮九的智慧武功,確實驚人。
西門吹雪能擋得住宮九嗎?西門吹雪打得過宮九嗎?
陸小鳳剛舉起腳步想繼續往前走,忽然又停了下來。
萬一西門吹雪不是宮九的對手呢?
陸小鳳內心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浮起。
──假如西門吹雪有什麼意外,我豈不成了罪人?
陸小鳳愈想,浮起的不安感覺愈濃。
──西門吹雪為了我而面對宮九,我為什麼就要一走了之?朋友要犧牲,也是雙方的犧牲,豈能單讓西門吹雪犧牲?
一想到這裡,陸小鳳的人就像支箭般飛出。
不是往前的箭,是往後的箭。
日午,太陽高照,無風。
花叢中有蝴蝶飛舞。
花叢外飛的卻不是蝴蝶,是蒼蠅。
那種飛起來嗡嗡作響的青頭大蒼蠅。
看到蒼蠅,陸小鳳就聞到血腥的氣味。
馬不在,馬車不在,人也不在。
陸小鳳的人飛奔進入西門吹雪的屋裡。
一切傢俱整潔如常,每樣東西依舊一塵不染。
西門吹雪呢?
整棟房子除了陸小鳳以外,一個人也看不見。
一陣風忽然吹進屋裡,陸小鳳不禁顫抖了一下。
大錯已經鑄成了嗎?
陸小鳳走出去,走近血跡斑斑的地上,伸掌連拍。
嗡嗡作響的蒼蠅忽然都沒有了聲音,紛紛倒臥在那灘血上。
只剩下花間飛舞的蝴蝶,猶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飛翔。
花已不香,蝴蝶已不再美麗。
陸小鳳怔怔注視著地上的血跡,出神。
“你在憑弔那匹馬?”聲音傳入陸小鳳耳際時,一隻手也搭在他肩上。
聲音是西門吹雪的聲音,手也是西門吹雪修剪得異常整潔的手。
陸小鳳愣住。
西門吹雪的笑容,比太陽還令陸小鳳覺得溫暖。
“這不是你的血?”
西門吹雪道:“是的話,我還會站在這裡嗎?”
陸小鳳道:“哦,對,這是馬的血。”
西門吹雪道:“你為什麼要趕回來?”
陸小鳳道:“我害怕。”
西門吹雪道:“你害怕我會遭宮九的毒手?”
陸小鳳點頭。
西門吹雪雙手攀住陸小鳳雙肩,猛力搖了幾下。
西門吹雪道:“就憑你這點,你以後來找我辦事,我不要你剃鬍子了。”
陸小鳳苦笑。
這就是友情的代價!
陸小鳳看看地上的血,道:“你確實讓我擔上了心。”
西門吹雪道:“你以為我會死?”
陸小鳳道:“是的。”
西門吹雪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你是個極愛清潔的人,豈能容許一灘血在你屋前?”
西門吹雪笑道:“我當然不能容忍,只是我沒有時間去清洗。”
陸小鳳道:“你沒有時間?”
西門吹雪道:“是的,我還未來得及清洗,你就來了。”
陸小鳳道:“我來以前呢?”
西門吹雪道:“我正在河邊吐。”
陸小鳳道:“吐?嘔吐?”
西門吹雪點頭。
陸小鳳道:“你為什麼要吐?”
西門吹雪道:“因為我見到一個人,他的舉動醜陋得令我非吐不可。”
陸小鳳道:“誰?”
西門吹雪道:“宮九。”
陸小鳳道:“宮九?他怎麼啦?”
西門吹雪道:“他哀求我打他。”
陸小鳳道:“你打了嗎?”
西門吹雪道:“沒有。高手過招前的凝視,絕不能疏忽,我以為他是故意擾亂我的注意力。”
陸小鳳道:“然後呢?”
西門吹雪道:“然後他忽然舉起手來,自己打自己的臉。”
陸小鳳道:“你還是沒有理他?”
西門吹雪道:“你說對了。我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陸小鳳道:“他怎麼辦?”
西門吹雪道:“他捱了鞭子。”
陸小鳳道:“挨誰的鞭子?”
西門吹雪道:“牛肉湯的。牛肉湯不停的打他,他在地上翻滾,高興得大叫。”
陸小鳳道:“你怎麼辦?”
西門吹雪道:“我趕快衝到河邊,大吐特吐,要不然……”
陸小鳳道:“要不然就怎樣?”
西門吹雪道:“要不然我吐在地上,這裡我就不能再住了。”
陸小鳳道:“那恐怕我就要賠你一棟房子了。”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我這棟房子價值多少嗎?”
陸小鳳道:“值多少?”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霍休嗎?”
陸小鳳笑了。
他怎麼能不知道霍休?他怎麼能不知道富甲天下,卻喜歡過隱士生活,性格孤僻的霍老頭?
他還清楚記得,那一次,他本來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喝酒,忽然來了三個名滿江湖的怪人,一個是整天念著“多情自古空餘恨”的“玉面郎君”柳餘恨,一個是整天念著“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斷腸劍客”蕭秋雨,一個是“千里獨行”獨孤方。
這三個人本來就難得在一起,而更奇怪的是,他們不但都聚在一起,而且他們竟然都成了丹鳳公主的保鏢。
當丹鳳公主也進入他的房內,忽然向他下跪的時候,他就撞破了屋頂,落荒逃走。
他躲避丹鳳公主的地方,就是霍休的一處居所。那是一棟木屋,卻價值連城。
因為那本來是大詩人陸放翁的夏日行吟處,牆壁上還有陸放翁親筆題的詩。
但是房子在一剎那間就被柳餘恨、蕭秋雨和獨孤方拆了。
丹鳳公主一出手,就賠償五十兩金子給霍休。
五十兩金子可以蓋好幾棟房子了!
但陸小鳳卻認為那棟木屋價值三四萬兩金子。
現在西門吹雪忽然問起這個問題,是否也認為他的房子值這麼多金子?
所以陸小鳳就把這意思說了出來:“你要把你的房子和霍老頭的相提並論?”
西門吹雪卻搖頭道:“你猜錯了。”
陸小鳳道:“我猜錯了?”
西門吹雪道:“我只不過是說,任何一棟房子,都是無價的。”
陸小鳳道:“為什麼?”
西門吹雪道:“因為房子裡的人,也許有一天也會名動四方的。”
陸小鳳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霍老頭的那棟木屋,在陸放翁行吟的時候,根本也只不過是一堆木頭蓋起來的房子而已,但是陸放翁的詩受到世人的賞識以後,到了霍老頭住的時候,就價值連城了。”
西門吹雪道:“所以假如我不能住在這裡,這種房子你也賠不起。”
陸小鳳道:“你錯了,我賠得起。”
西門吹雪道:“哦?”
陸小鳳道:“因為我現在根本不必賠給你,等幾百年後,後世的人都還知道有個西門吹雪的時候,我已經羽化登仙去了。”
西門吹雪道:“我發現你會耍賴。”
陸小鳳笑道:“就算是吧,也賴不到你身上,因為你現在根本不會搬走。”
西門吹雪道:“這次是你錯了。”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道:“我馬上就要搬走。”
陸小鳳道:“為什麼?”
西門吹雪道:“因為,這裡適合你住。”
陸小鳳道:“適合我住?”
西門吹雪道:“宮九一定以為你已經走了,怎麼也想不到你還會回來,所以他不管派出多少耳目,不管他的耳目在哪裡探聽,都再也打聽不到你的行蹤。”
陸小鳳道:“因為我已經在你這裡高枕無憂了。”
西門吹雪道:“完全正確。”
陸小鳳道:“那麼你呢?”
西門吹雪道:“我走。”
陸小鳳道:“你去哪裡?”
西門吹雪道:“我去學佛。”
陸小鳳道:“學佛?跟誰?”
西門吹雪道:“當然跟和尚。”
陸小鳳道:“跟哪一位和尚?”
西門吹雪道:“老實和尚!”
陸小鳳道:“老實和尚懂佛?”
西門吹雪道:“我不知道。”
陸小鳳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要跟他學?”
西門吹雪道:“我只跟他學一招。”
陸小鳳道:“哪一招?”
西門吹雪道:“坐懷不亂。”
陸小鳳道:“坐懷不亂?學來幹什麼?”
西門吹雪道:“學來對著兩個大美人的時候,不會心猿意馬。”
陸小鳳道:“兩個大美人又是誰?”
西門吹雪道:“一個叫沙曼,一個叫小玉。”
陸小鳳笑道:“你是說,你要去接他們來這裡?”
西門吹雪道:“你有比這更安全更好的方法嗎?”
陸小鳳道:“有。”
西門吹雪道:“請說。”
陸小鳳道:“只是我們暫時都做不到。”
西門吹雪道:“那是什麼方法?”
陸小鳳道:“殺死宮九的方法。”
陸小鳳相信西門吹雪的為人,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武功。
所以他安安穩穩舒舒適適的躺在屋前,享受花香、陽光、微風和翩翩飛舞的蝴蝶。
陸小鳳的心緒,也隨著飛舞的蝴蝶上下起伏,飛到了沙曼的身上。
他渴望見到沙曼。
他忽然興起一種從江湖中引退的感覺。
他在江湖中實在已經待了很久了,雖然他還年輕,還有著一顆熾熱的心,但他忽然覺得江湖險詐,你爭我奪的血腥味太濃了。
他只希望和沙曼共聚,找一個小島,或者就回到小老頭那小島上,就住在沙曼以前的房屋裡,不再過問是非恩怨,不再拿劍。
他看看自己的手。
──不拿劍,拿什麼?
──拿眉筆?
他不禁笑了起來。
然後他就聽到一陣聲音。
不是他的笑聲,是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
不是一匹馬,也不是二匹、三匹、四匹馬,而是十幾二十匹馬奔馳在地上的聲音。
他霍地站起。
當馬匹奔馳的聲音愈來愈清晰、愈來愈響亮的時候,陸小鳳作了一個決定。
他決定隱藏起來。
所以他“嗖”的一聲,就隱身沒入花叢之中。
──是什麼人?
這是陸小鳳在花叢中想到的第一個問題。
──是西門吹雪出賣他嗎?
這是陸小鳳在花叢中想到的第二個問題。
這兩個問題其中的一個馬上就有了答案。
因為奔馳的馬已停在西門吹雪的門前。
整整二十匹馬、二十個人。
二十個已經從馬上躍下的人。
二十個身穿黑色勁裝的人。
陸小鳳認出其中的一個。
帶頭的一個。
鷹眼老七!帶頭的人就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鷹眼老七。
──鷹眼老七來找誰?
──找西門吹雪抑或陸小鳳?
──有什麼事?
陸小鳳只知道一件事。
鷹眼老七來找的人,不是他,是西門吹雪。
因為鷹眼老七叩門時的話,是:“十二連環塢鷹眼老七求見西門公子。”
所以陸小鳳證明西門吹雪沒有出賣他。
他感到一陣慚愧。
他在心中反覆的告誡自己:對朋友一定要信任,一定要有信心。
所以他又深深呼吸那微風夾著的芬芳花香。
但是他卻沒有安詳的坐下或躺下,他反而飛快地展開輕功,向鷹眼老七消失的方向追去。
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個大疑問。
──鷹眼老七來找西門吹雪做什麼?
鷹眼老七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十二連環塢的勢力遠及塞外,連黑白兩道中都有他的門人子弟。
鷹眼老七不管走到哪裡,都應該很罩得住,很受當地黑白兩道熱烈的招呼。
所以鷹眼老七落腳的地方,應該是大鎮或村莊才對。
陸小鳳這次卻想錯了。大錯而特錯。
因為陸小鳳跟蹤馬蹄印一路走去,忽然發現,鷹眼老七他們去的方向,竟然不是大村鎮。
他們落腳的地方,只是一個很隨便的所在,就像走累了,就隨便找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一樣。
那隻不過是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片較為空曠的地方而已。
但是他們都下了馬,聚在一堆,遠遠望去,彷彿是在談論一件機密的事情似的。
陸小鳳發現自己錯了。他們根本不是談論事情,而是圍著一堆堆的乾糧滷菜,大吃大喝。
太陽已過了中天,陸小鳳才發覺,自己的肚子也咕嚕嚕響了起來。但是他卻不能坐下來吃。
並不是怕被他們發現,也不是沒有時間吃,而是他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帶在身上。
他身上只有可以買吃的東西的銀子。
銀子在山上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所以他只有躲近處,看著他們大吃。
他不但可以看到他們的吃相,還可以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
“咱哥兒倆今天晚上去翻翻本,然後再去找春紅和桃娘樂上一樂如何?”
“翻你個大頭鬼!”
“你怎麼啦!”
“你知道我生平最怕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是什麼?”
“就是摸門釘。有一次我去辦事,也是找不到人,結果我去推了幾把牌九,哈,你知道結果嗎?連續二十七把,我拿的都是炮十。”
“所以你今天沒看到西門吹雪,你就不賭?”
“絕不賭。”
“我勸你還是痛痛快快賭一場的好。”
“為什麼?”
“因為你見到西門吹雪,恐怕就不一定有機會賭了。”
“你是說我們殺不了他?”
“我只怕是沒有可能。”
“不可能。”
“因為你見到西門吹雪,恐怕就不一定有機會賭了。”
“你是說我們殺不了他?”
“我只怕是沒有可能。”
“不可能。”
“你那麼自信?”
“當然,我們二十個人在他全無提防之下,忽然發了二十種不同的暗器,我看神仙恐怕也難躲得過,何況只不過是凡人而已。”
陸小鳳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宮九一定是因為西門吹雪阻擋住他,以致於陸小鳳逃出了他的勢力範圍,所以對西門吹雪懷恨在心,派鷹眼老七來暗算西門吹雪。
這是最有可能的推理。而且這也證明了一件事。
宮九果然找不到陸小鳳的蹤影,這表示,陸小鳳因為回頭去找西門吹雪,而脫離了宮九的追蹤。
這也證明了另外一件事。
西門吹雪一路上,都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陸小鳳安心了。他知道,他只要再做一件事,他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坐在西門吹雪的門外,等待西門吹雪把沙曼他們接來。
鷹眼老七雖然不嗜賭,有時候也會下幾把賭注過過癮的。
但今晚,他只是瞪著眼睛,看著他的手下在賭,連一點參加的興致也沒有。
他酒量雖然不算很好,有時候喝上十來二十碗滿滿的燒刀子,卻也不會醉。
但今晚他只喝了兩碗,就感覺到頭暈了。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比較容易喝醉。
有心事的人,通常都沒有賭的興趣。
鷹眼老七本來是個很看得開的人,不管什麼事,他都很少放在心上。
但今晚他卻有心事,不但是今晚有,而且最近都有。
自從他走錯了那麼一步以後,他就有了心事,這份心事一直壓得他悶悶不樂。
他已經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了,為什麼還要受宮九指使?
他擔心有一天,他的命運會像葉星士那樣。
因為這世上,知道宮九秘密的人,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實在不應該去知道宮九的秘密的。
以他一大把年紀,以他的家財,根本就什麼都不必愁,為什麼竟在那一刻,受不了大量金錢的誘惑,受宮九的支配?
要這麼一大堆錢,又有什麼用?難道真要死後帶進棺材裡?
陸小鳳是個古道熱腸,重義氣講仁愛的人,在劫案發生後,鷹眼老七第一個想找來幫忙的人,就是陸小鳳。
但現在,鷹眼老七卻要聽命於宮九,要追查陸小鳳下落,宮九說格殺時,他就要狠下心來殺害這樣的一位俠士。
西門吹雪雖然不是大仁大勇的人,但他從不殘殺無辜,這一點,在江湖上就足以令人敬佩。
但現在,鷹眼老七卻奉命要殺害西門吹雪。
所以他又舉起碗中酒,猛然又幹了一碗。
所以他連賭局是什麼時候散的,一點也不知道。
當他醒來,發現自己伏在桌上,偌大的客棧空空蕩蕩,有一種昏沉的感覺。
然後,他才發覺,他身上的刀不見了。
然後,他又發覺,他面前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寫著:
西門吹雪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