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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維琤揚眸瞥了他一眼,心軟地往後退了一步,欠身讓蔚呈韜進屋。

    蔚呈韜換上拖鞋,跟在維琤的身後悄悄地打量著她和同事們合租的公寓。三房兩廳,格局簡單,米色漆牆,櫸木地板,配上藍色布面沙發,電視櫃上的相框裡裝著三個女生一同出遊的照片。

    “這是你的室友?”蔚呈韜拿起相框隨口問道,認出其中一位長相秀氣的女生是低自己好幾屆的學妹。

    “對。”她輕聲應允。

    走到廚房後,維琤站在流理臺前拿起茶壺裝滿水,放在瓦斯爐上,又拉開抽屜,取出一個伯爵茶包。

    愛情最感傷的地方莫過於,兩人沒有了戀愛關係,但曾經共同生活過所培養起的默契依然存在。她記得他喝茶的習慣,記得很多關於他的小細節……

    愈是甜蜜濃烈的,如今回想起來愈是椎心難受。

    她瞥看了他幾眼,不明白他深夜來按她的門鈴是啥用意,單純來討杯熱茶,抑或來看她過得好不好?

    如果他真的是找藉口來關心她,那未免來得太遲了吧!

    她心口一酸,討厭自己的心情還隨著他波動。

    蔚呈韜梭巡了她與同事合租的單身公寓一圈,靠近陽臺旁的玻璃魚缸攫住了他的目光,他蹲下身,隔著透明的玻璃看著兩條泛著淡淡粉紅色澤的魚兒恣意地浮游著,擺動靈巧的身體,不時還噘起厚厚的長嘴相互碰撞在一起,猶如戀人們啄吻著對方的嘴唇,令他不禁莞爾。

    “這是以前我們養的那兩條接吻魚嗎?”蔚呈韜轉過臉問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她的公寓裡,找到兩人過去相愛的痕跡。

    “現在它們是‘我’的魚,不是‘我們’的。”她眼色微慍地望著他,一副和他劃清界線的姿態,又忍不住重申道:“三年前你把它們撇下了,記得嗎?所以它們現在是我的魚,不屬於你的。”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當年他拋下的何止是玻璃缸裡的那兩條魚,還包括她啊!

    “它們噘起嘴接吻的樣子好可愛。”他無視於她充滿敵意的語氣,低低地笑著。

    “它們的魚嘴碰在一起才不是在接吻,而是在爭奪地盤。”她故意和他唱反調,糾正他的說法。

    瓦斯爐上的開水滾了,她取出一個乾淨的瓷杯,撕開茶包,注了點熱水,將泡好的伯爵茶放置在沙發前的方桌上。

    “你的茶。”維琤說。

    蔚呈韜坐在三人座的長沙發上,端起瓷杯,朝著杯緣輕輕地吹了吹氣,氤氳的霧氣中散逸著一股熟悉的茶香,是他以前最常喝的伯爵茶。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外表倔倔的,但內心還是那麼細膩。

    “喝完茶後,我幫你叫出租車送你回去。”她下了逐客令。

    “恐怕不行,我怕待會兒要是醉倒在出租車上怎麼辦呢?”他投給她一個無辜的眼神,然後扯下脖子上的領帶,又鬆開襯衫的鈕釦。

    “蔚呈韜,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揚高音量,瞪視著他。

    “收留我一晚吧!”他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抱枕,枕在後腦,蜷縮起高大的身軀,側躺在沙發上,勉強地替自己調整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

    “你不可以在這裡過夜。”她拒絕道。

    “為什麼不行?”

    她含著又慍又怨的眼神與他對峙著,氣惱他的明知故問。

    “不要連這點同事愛都沒有好嗎?”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他閉上沉重睏倦的雙眼,滿足地躺睡在沙發上。

    聞言,她又是一陣心酸。

    他只當她是同事而已,她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幾分鐘後,耳邊傳來一陣細細的鼾聲,她凝看著他安詳的睡臉,心還是軟了下來,不忍叫醒他,反而走進臥室,取出一條薄毯輕輕地覆蓋在他的身上,留他在客廳過夜。

    擔任護士的室友尤佳麗早已經有了固定交往的男朋友,兩人目前呈現半同居狀態,除非輪值到大夜班,否則都和男朋友膩在一起;另一位擔任直腸科醫師的室友葉敬媛則到南部的教學醫院參加研討會,也不會回來合租的屋子。

    而對他,她有種無力感,總學不會拒絕他的要求,究竟是她奴性太強,抑或是餘情未了?

    這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靠那麼近,那些相愛過的痕跡、擁抱時的溫度、纏綿時的甜蜜、爭執時的眼淚……那些刻意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全因為他的再現而鮮明瞭起來。

    這一晚,維琤睡得並不安穩,她作了一個夢,夢見兩人分手那一天……

    三年前

    走廊上張貼著醫院內部人事異動的公佈欄前,聚集了許多穿著白袍的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大夥兒熱絡地討論著牆上的公告。

    “果然不出大家,要前往‘麻省總醫院’參加外科訓練的人是蔚呈韜……”一名住院醫師羨慕地說。

    “院內推派到美國參加內科培訓計劃的人是柯海茵,聽說蔚呈韜和柯海茵兩人在醫學院還是同班,如今一個走內科,一個進入外科,又要一起到美國參加培訓,真夠有緣的。”另一位女實習醫師也加入討論聲浪。

    維琤怔怔地望著牆面上的公告,好奇地詢問身邊的人。“請問一下,這個外科訓練的時間是多久?怎麼樣才可以參加這項計劃?”

    身為行政部門的一名小職員,維琤對於醫院內部的人事異動和外訓計劃根本一無所知,也從沒聽過男友蔚呈韜提及赴美進修一事。

    “外科訓練為期三年,不過這項計劃可不是人人都能參加,必須要有外科主任或教授的推薦信函,還要在醫學期刊上發表過一定的論文篇數。”一名住院醫師解釋道。

    維琤垂下眸,愣愣地望著無名指上的求婚戒指。

    她無法相信公佈欄張貼出的訊息,昨天蔚呈韜才向她求婚,承諾要給她一個家,一個幸福的未來,怎麼可能又要赴美國進修呢?是不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退出人群后,她捧著資料回到辦公室,急著打電話給輪休的蔚呈韜,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向主管請完假後,拽起揹包,不假思索地跳上停在醫院門口的排班計程車。

    下了車後,她踩著倉皇的腳步飛奔上樓,打開門,搜尋著蔚呈韜的身影。

    “你要去美國?”她怔怔地望著他。

    “小琤,我會回來的。”蔚呈韜走到維琤的面前箝住她纖細的肩膀,對上她無助又心慌的小臉,低聲地承諾。

    “你要跟柯海茵一起去美國?”維琤凜聲質問道,眼底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

    在回家之前,她特地跑到外科秘書那裡打聽過,才曉得他在半年前就申請了這項培訓計劃,而他卻一個字都沒有向她提起過!他們不是最親密的人嗎?為什麼他忍心將她排除在人生的藍圖之外?

    原來愛情最殘忍的地方並不是彼此不愛了,而是自己根本不存在於對方的未來裡。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相愛的,他給她的幸福是可以期待的。

    但,他卻瞞著她,和同班同學柯海茵一起申請赴美國的培訓計劃,完全把她排除在人生規劃裡!難道這四年的感情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我們並不是相約好的,而是內科推派的人選剛好是她……”蔚呈韜怕她誤會,試著想解釋清楚他和柯海茵的關係。

    對他來說,柯海茵就只是同學和同事,以前如此,以後更是如此,並不會因為兩人一起參加培訓計劃而有所改變,就因為維琤對柯海茵有偏見,更令他不知如何啟口。

    “但你卻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心碎的淚水緩緩地沁上她憂傷的眼眶。

    維琤忽然覺得自己愛得好卑微,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戀愛關係裡,兩人的地位總是不對等的。

    在醫院裡,他是前景最被看好的外科醫師,而她只是行政部門中的一名小小的職員,她要配合他緊湊繁忙的生活,忍受病患的需求中斷兩人的約會,原諒他一次又一次的失約,承受無止盡的等待,接受自己不在他心中的第一順位,永遠有人比自己更需要他……因為愛,所以她並不覺得委屈。

    但現在她不禁懷疑,他給的那一份幸福地圖,是她到得了的目的地嗎?

    “小琤,等我回來吧……”蔚呈韜捧起她的臉,故意用一種輕鬆的口吻想沖淡彼此間感傷的氣氛。

    蔚呈韜承認他是個自私的男人,明知道自己要赴美進修三年,但卻狡猾地隻字不提,反而用一隻求婚戒拴住她。

    他不想失去她,卻也希望她能支持他的夢想。

    “憑什麼你說一句‘等我回來吧’,就要我乖乖等你呢?”她繃著身體,又怨又慍的眼神凝視著他。

    她不是生氣他要拋下她,而是氣憤他吃定她,看準她愛他,篤定她離不開他,所以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任性地自由來去。

    他怎麼能對她如此殘忍呢?

    前一秒讓她幸福得猶如置身在天堂裡,然而下一秒卻又讓她心碎痛苦得宛如處在地獄。

    是她的愛寵壞了他,讓他把她的寬容當作是縱容,抑或她根本不在他的未來裡?

    “我會兌現對你的承諾,我會送你一顆大鑽戒,帶你住進看得見101夜景的房子……”他捧起她的臉,用一種堅定溫柔的語氣說道。

    他需要她的愛作為後盾,讓他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她隔著氤氳的淚幕定定地瞅看著他,但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裡並沒有瞧見兩人的未來,只看見他的自私。

    她要的愛並不是像天空中遙遠閃爍的星星,而是在孤單寂寞時陪在自己身邊的一束光,給她溫暖和安全感。

    “我會成為一名專業又優秀的外科醫師,我會讓你感到驕傲,我會向你證明你所有的等待是值得的。”他柔聲地安撫著。

    “我相信你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師,但你不必向我證明什麼……”她吸了吸殷紅的鼻子,胡亂拭著腮頰上的淚水。

    她愛上的並不是他外科醫師的身分,而是蔚呈韜這個人;她要的也不是醫師夫人的頭銜,而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她求的並非能住著奢華的大房子,而是一個溫暖的家。

    “什麼意思?”他困惑。

    “因為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我不會等你。”她摘掉無名指上的銀戒,放在他的手心裡,眼神悲傷決絕地瞪著他。

    他連情人間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曾給她,教她如何相信他的承諾呢?

    “戒指還你,你愛跟柯海茵去美國就去吧,隨便你要去多久,反正我現在不在你的計劃裡,以後也不會在你的未來裡。”

    她想通了,與其抱著一份疑懼不安的愛,不如勇敢放手。

    “小琤,不要任性好嗎?”他的臉色沈了下來,她摘下戒指的行為徹底惹惱了他。

    “我才沒有耍任性。你不是要去美國嗎?我幫你打包比較快……”她越過他,打開衣櫥,拖出兩個行李箱,把掛在上面的襯衫一件一件地攤放在床上,俐落地折放進行李箱。

    “你要我解釋多少次?我跟柯海茵除了同事之外,並沒有任何曖昧關係,我也不是跟她相約出國,只是恰巧內科受訓計劃推派的人選是她!”他的聲音含著慍意。

    “那為什麼你不事先跟我說呢?為什麼要刻意瞞著我?”她抬起含淚的眼睛,激動地質問他。

    他和柯海茵沒有曖昧關係,但卻有共同的遠景,他們都想爬升到醫院金字塔的頂端,而她呢?

    她要的僅是一份平凡的幸福,一個需要她、也愛她的男人,但顯然現在的蔚呈韜並不能給她這些。

    她苦澀地想著,其實他並不想要婚姻,那個戒指只是他用來安撫她的方式而已。

    “對不起,我只是希望等一切確定之後再跟你溝通……”他的語氣軟了下來,眼色黯然。

    “如果你心裡真的有我,你會拖到最後一刻才讓我從醫院的公佈欄上得知這一切嗎?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麼?”她質問道。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蔚呈韜語氣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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