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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朱全忠一聽得李克用那樣說法,陡地一震,雖然他力持鎮定,可是他的眼眉卻也已經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還未曾想到應該如何回答時,李克用卻又已道:“朱大人治理汴梁,若不叫我來開開眼界,那不等於衣錦夜行一樣,朱大人,我說得可是?”

    朱全忠心頭的一塊大石,登時放了下來,他忙道:“還請大王敦促一二!”

    李克用和朱全忠過了橋,史敬思帶著二十親兵,緊隨而來,再後面,便是那一百名黑鴉兵。

    過了太平橋,夾道歡迎的人都已看不見了,刀戟鮮明的士兵,守衛著上源驛,上源驛中的官員,早已俯伏在地,向晉王致敬。

    晉王一行人全進了上源驛,士兵開始驅散人群,等到太平橋兩旁,都冷冷清清,不見人群,只見士兵之際,只見周清,王忠兩人,各引著一隊士兵,沿著河,向前疾馳了過來。

    那兩隊士兵,共有四十人,都穿著黑皮水靠,手中持著利鑿,一到了太平橋邊,周清、王忠,揮了揮手中的令旗,四十名士兵,一齊躍入河中。

    這四十個士兵,分明全是水性一等一的漢子,他們在岸上躍進河去之際,水花不濺,一到河中,立時沒頂,再接著,便看到他們,在橋腳下泅了起來,手中的利鑿,已向橋腳用力鑿去。

    木花一片片鑿下來,順著水流,滾滾向東,在橋上和橋旁守衙的士兵,神熊都十分緊張,周清和王忠兩人,更各自注定了上源驛。

    他們只等上源驛中,一有晉王帶來的人出現,便立時揮下手中的令旗。

    而只要他們手中的令旗一揮下,橋腳下的那些士兵,便會一起沉下河去!

    但是上源驛中,並沒有人出來,聽到的,只是陣陣的樂聲。

    一百名黑鴉兵,進了上源驛之後,便被安置在別院。

    別院早已備下了豐盛的筵席,和清歌曼舞的女郎,那是一整隊歌舞伎,比起來人比黑鴉兵更多!

    黑鴉兵的兵士,手中雖然仍執著刀戟,但是從他們的笑容看來,他們已被迷醉了。在沙場征戰,什麼時侯見過那麼迷人的眼波,那麼輕盈的纖腰,那麼醉人的音樂,再加上香味濃郁的美酒,誰能不醉,誰能不迷。

    在上源肆的大堂中,曼舞的女郎,更是天姿國色,酒筵更加豐盛,史敬思帶著二十親兵,一直站列在李克用的身後。

    但是,李克用連盡了十餘觥之後,豪興大發,拍著案,叫道:“朱溫!”

    朱全忠忙道:“大王有何吩咐?”

    李克用道:“我帶來的人,如何連個座位也沒有,莫非醮不起他們麼?”

    朱全忠一聽,心中大喜,忙道:“大王不吩咐,不敢請各位入座,來人,添座!”

    剎時之間,又添了二十餘副座,各親兵和史敬思一起坐了下來。舞伎輕舞著,來到了各人之前,琥珀色的美酒,像是泉水一樣,從酒壺中流到了酒杯中,又從酒杯中,流到了各人的口中。

    汴梁城中重要的官員全在,爭相阿諛著李克用和史敬思,李克用酒興越來越豪。他趁著酒興,忽然一欠身,拉住了朱全忠,大聲道:“朱溫,你好幸運!”朱全忠陪笑道:“大王是說今日我陪大王飲宴?”李克用卻搖搖頭道:“不是,我是說,你早早叛巢賊,不然,黑鴉兵一到,你這賊王,也不免身首異處!”

    李克用聲音宏亮,他這句話一出口,人人都吃了一驚,這樣的話,實在對朱全忠的侮辱太大了,是以一時之間,人人都靜了下來。

    但是朱全忠卻立時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掩飾了那突如其來的寂靜,雖然他的笑,聽來十分勉強,而且他一面在笑著,一面臉色已然鐵青,但是總比大堂之中,忽然之間靜下來好得多了!

    李克用的酒意,已有八九分了,他卻一點也未曾覺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朱全忠笑,他也笑了起來,還要問道:“朱大人,我說得可對?”

    朱全忠連聲道:“大王所見極是!”

    朱全忠的手下,有幾個武將,已然擲杯而起,但是朱全忠立時大聲道:“來,大家且盡歡,晉王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朱某何幸,能邀得晉王到汴梁城中飲宴,怎能不盡歡?”

    那幾個武將,本來已怒形於色,站了起來,準備大聲吃喝李克用無禮的。

    但是一聽得朱全忠如此說法,他們重又忍氣吞聲,坐了下來。

    大堂中的氣氛,立時又恢復了活躍。火把和火炬,一直在燃燒著,也恨本不知時間是怎麼溜過去的,天色已漸漸黑下來了。周清和王忠兩人也早已回到了上源驛來,他們先到別院去轉了一轉,看到那一百名黑鴉兵,不是醉倒在地,便是在和舞伎追逐嬉戲,有的甚至在地上爬行,讓咯咯嬌笑的美人,騎在他們的背上,周清和王忠兩人互望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當他們來到大堂中,李克用更醉得差不多了,二十個親兵,也是東倒西歪,相互之間,嘰哩咕嚕,大聲叫嚷,講的全是沙陀胡語,也沒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講些什麼,只有史敬思一人,卻始終挺立在李克用的身後,精神奕奕,毫無醉意。

    周清和王忠一進來,朱全忠便向他們使了一個色,向史敬思呶了呶嘴,兩人立時會意,一起向史敬思走去道:“我們在城外巡視,未曾早來迎迓十一太保,尚祈太保恕罪。”

    史敬思一看兩人服飾,便知兩人是朱全忠手下的大將,是以他也客氣地道:“兩位不必多禮!”

    周清和王忠兩人,一聽得史敬思那樣說,心中不禁打了一個突,可是他們看看大堂上的情形,除了史敬思一人之外,其餘的皆已沉醉不堪,又不像是對方早已有了預防的樣子。

    是以,他們一起放下心來,王忠笑道:“在汴粱城上源驛內,怕什麼來?醉了擁美人高臥,才是英雄本色,來,向十一太保獻酒!”

    王忠回頭一叫,立時有兩名絕色舞伎,輕曼地舞了過來,各自託著一隻金盤,舞到了史敬思的身前,春蔥也似的手指,拈起酒杯來。

    李克用也回過頭來,望著史敬思,笑道:“敬思,只管喝酒!”

    史敬思在那兩個絕色舞伎來到他身前之際,他還是一樣目不斜視,直到李克用出聲,他才道:“是!”他接過酒杯來,兩杯酒一飲而盡!

    周清、王忠齊聲道:“大王部下,人人饒勇,收復帝都,名垂青史!”

    李克用望著史敬思,道:“敬思固然鐃勇,但這次征戰,還是我那十叄孩兒,立功最多!”

    周清忙道:“是,十叄太保一身是膽,武藝超群,令人敬佩!”

    朱全忠也湊過來道:“何以今日不見十叄太保?”李克用大笑了起來,用力拍著朱全忠的肩頭,他也早忘了如何稱呼才有禮貌,直呼其名,道:“朱溫,十叄孩兒,曾和你在河間府雅觀樓賭帶,你可還記得麼?那次是你輸了卻不認賬。”

    朱全忠神色尷尬,勉強笑道:“自然記得!”

    李克用笑道:“這就是了,我知道你為人容量狹小,好記前嫌,說不定見了他,又勾起舊恨來,是以我命他駐守軍營!”

    李克用那樣的話,就算是對一個普通人來說,也不免會引得對方,大是惱怒,更何況是朱全忠!而且,朱全忠也真是一個氣量窄小的人!

    但是朱全忠卻真沉得住氣,他將滿腔怒意,卻隱藏在心中,反倒笑著道:“真可惜,少了一次瞻仰十叄太保英武神姿的機會。”

    一提起了李存孝,李克用心中高興。周清、王忠、朱全忠叄人,投其所好,只揀李存孝的彪炳戰績拿出來說,每說一件,便又勸酒。

    想那十叄太保李存孝征戰以來,大小戰功,何下百八十件,不久,不但李克用伏在案上,話音含糊不清,連史敬思,也有醉意。

    史敬思看到李克用伏在案上不動,連聲叫道:“父王!父王!”

    史敬思看到李克用非但不回答,反倒鼾聲大作起來,朱全忠忙道:“大王醉了!”

    史敬思扶起李克用來,朱全忠忙吩咐道:“晉王醉了,帶入後堂休息!”

    立時有幾個偏將,在前帶路,引著史敬思、李克用,向前走去。

    朱全忠忙後退一步,揮丁揮手,樂師、舞伎,是早已吩咐好了的,一見朱全忠揮手,便一起向外,退了出去,大堂中登時靜了下來。

    朱全忠再揮手,陪著飲宴的文武百官,也悄然退出,大堂中更靜了,除了鼾聲之外,只是間中有人含糊不清地道:“酒怎麼沒有了?”

    周清和王忠兩人,來到了朱全忠的面前,叄人互望了眼,各自點了點頭,也一起退了出去。

    他們叄人,走出上源驛的大門,只見上源驛的四圍,影影綽綽,全是人影,天色早已全黑了。

    出了大門,朱全忠才道:“都準備好了麼?”

    周清、王忠齊聲道:“都準備妥了!”

    朱全忠的醜臉之上,現出十分猙獰的神色來,道:“好,火一起,至少燒死他們一半,但沙陀胡兒甚是善戰,必定有人衝出來,你們再在外面截殺,留一條路,讓他們從太平橋走!”

    周清道:“是?”

    朱全忠笑了起來,道:“等他們一到橋上,立時下令扯橋,讓他們逃得出去,逃不了水!”

    周清、王忠齊皆笑道:“大王的妙計,管叫他們有翅難飛!”

    朱全忠恨恨地道:“只可惜李存孝沒有來,便宜了這。”

    王忠道:“李克用一死,李存孝一個牧羊兒,能成什麼氣候,何必過慮?”

    朱全忠點著頭,早見家將牽過馬來,朱全忠翻身上了馬,他在馬背上,見許多人,揹著一捆捆的乾柴,拋進上源驛去,他還唯恐火勢不猛,又特地吩咐道:“多加硫磺火硝!”

    周清、王忠答應著,朱全忠策馬向前走去,蹄聲得得,不一會便過了太平橋。

    在黑暗中看來,阿水黝黑而平靜,太平橋也似乎沒有什麼兩樣,但是朱全忠卻知道,太平橋的橋腳,都已被鑿去了大半,單等李克用等一干人,上了太平橋,一聲令下,數十個大漢一起曳扯,太平橋便會塌下,李克用也就成了水底的冤魂!

    朱全忠咬著牙,他想起李克用在宴會上對他的侮辱,已下定了決心,李克用死了之後,一定要將他的體找出來,斬首示眾!

    朱全忠走遠了,周清、王忠兩人,也漸漸後退,進上源驛的人,全撤了出來。

    夜看來極其平靜,上源驛旁,足足圍了叄五百人,有六七十人手上都持著弓,周清一揚手,弓箭手便搭上了箭,有人持著火把,將箭上的火棒燃著,周清一聲大喝!六七十支,帶著火頭的箭,一起射出,在半空中劃出了數十道火光,射進了上源驛中。

    著火的箭,射進了上源驛中,上源驛內,幾乎立時便有火頭,竄了出來。

    上源驛的走廊、過道上都堆滿了乾草,還著火硝,有一堆乾草燃著了便不得了,何況在剎那之間,起了叄四十個火頭!

    火頭向上竄,火舌伸張在濃煙之中,飛舞著,像是無數只懼驚的鳥兒,在展翅亂飛一樣,一沾到可以燃燒的物事,立時熊熊燃燒了起來。

    那時侯,史敬思正服侍著李克用睡下,他到了李克用寢室的外間,在一張榻上躺了下來。

    過量的酒,使他的頭變得十分沉重,他躺在榻上,整個身子,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使他膨脹一樣,漸漸地有一種令人很舒服的麻痺之感,那種舒服的感覺,令他聽到了外面傳來了劈劈拍拍的聲音,他也不願意睜開眼來看個究竟。

    他已經快睡著了,而就在這時,走廊中的濃煙,已湧了進來。

    史敬思吸進了一口濃煙,胸口一陣悶痛,令得他猛烈地嗆咳了起來,他欠身坐起,睜開眼來,已經幾乎不能看到跟前的物事了。

    滿室的渡煙,火舌正在濃煙中捲進來,在那剎間,史敬思的酒全醒了,他發出了一下怒吼聲,身子一翻,他自榻上翻了起來,出了一身冷汗,返身向李克用的寢室奔去,砰地一腳飛,只聽得李克用在床上道:“朱溫,還有好酒沒有?”

    史敬思一奔進寢室,就直趨床前,將李克用從床上拉了起來,可是李克用醉得口中含糊不清,不知在說些什麼,史敬思拉了幾次,李克用還是躺了下去,史敬思一轉身,看到一隻瑪瑙盆子,盆子是要來放冰凍白瓜的,冰水容了一半,還有些冰塊浮在上面,史敬思端起盆子來,便將一盆冰水,向李克用兜頭淋了下去!

    冰冷的水,淋在李克用的頭上,李克用打了一個冷顫,睜開眼來,一躍而起,喝道:“敬思,作什麼?”

    史敬思拉住了李克用的手,道:“父王快走,起火了!”

    不必史敬思再多作解釋,李克用也可以知道起火了,火勢是那麼猛烈,寢室的門已經被火封住!

    李克用怪叫一聲,和史敬思兩人,轉身撲向窗口,撞開了窗欞,滾跌在外。

    窗外恰是一塊空地,火頭還未燒到,有七八個親兵,東倒西歪,睡在草地上,史敬思趕了過去,一個一腳,將那七八個親兵,得從地上爬了起來,揉著醉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克用大聲喝道:“混帳東西,快站起來!”

    晉王李克用在軍中的威嚴,何等之盛,他大聲一喝,對那七八個親兵而言,真比兜頭淋一盆冷水還靈,立時自地上一躍而起。

    史敬思已衝到了一幅圍牆之前,他抱起一塊假山石來,向大牆上撞去,“轟隆”一聲巨響,牆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大洞,史敬思在前,李克用在後,那七八個親兵跟著,已從牆洞中衝了出去。

    一衝出牆洞,又是一個院子,院子中有叄五十個黑鴉兵,正在呼呼大睡,史敬恩和那七八個親兵,一路去,將那叄五十個黑鴉兵醒。

    等到那叄五十個黑鴉兵都醒了過來之時,只見院子的四面,已全是火光了!

    五十來人聚在院子中,史敬思大聲道:“父王,記得跟在我身後!”史敬思話一說完,便向前飛撲了過去,他一抬腿,便倒了一根柱子,轟地一聲巨響,柱子銳折,屋頂也坍下一大片來。

    自屋頂上坍下來的碎瓦,暫時蓋住了火頭,史敬思、李克用,和一干黑鴉兵,一起向前衝了出去,在火窟中左衝右突,又有五六個人,被火所傷,倒地不起,在那樣的情形下,也根本無法救援。

    等到他們一干人,終於衝出了上源驛時,只見上源驛前的空地上,周清、王忠,領兵而立,史敬思大怒道:“你們怎不來救……”

    他下面一個“火”字還未出口,只聽得“颼颼”兩聲響,兩柄短矛,已向他劈面飛了過來,史敬思大叫一聲,伸手綽住了短矛。

    李克用在後,一看到這等情形,不禁又驚又怒,他在上源驛起火之際,已然很疑心那是朱全忠搗的鬼,但是想到朱全忠殷勤招待的情形,總還不能拿定,但到了此際,卻是再無疑問了!

    他右臂高振,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來道:“衝過去!”

    史敬思早已大踏步向前,李克用在史敬思的手中,接過一柄短矛來,撥開了迎面射來的箭,和史敬思兩人,幾個箭步,便已衝到了周清、王忠的身前,他們身後的黑鴉兵,也呼嘯吶喊,湧了過來。

    雖然李克用這一方面,只有四五十人,而且還是狼狽從火窟之中逃出來的,但是這四五十人,本來就是百裡挑一,從十數萬軍士中揀出來,最驍勇善戰的人,再加上這時候,人人都看得清,如果不向前衝過去,那是決計沒有生路的了。

    是以那四五十人,齊聲發喊,一起向前衝了過去,勢子之威猛,實是難以形容,他們雖然是赤手空拳,但是面對著向前疾刺過來的大戈長矛,卻像是視若無睹一樣,剎那之間,吶喊之聲,震耳欲裂,向前衝去的人,已有十來人受了傷,但是每一個人,卻都已奪了兵刃在手,對方的陣腳,已然亂了起來。

    周清、王忠兩人,在馬上大聲呼喝,想要鎮住了隊伍,然而史敬思勇猛如虎,一聲大喝,身子疾撲而上,身在半空之中,短矛抖起,便已向正在大聲疾呼的王忠,疾刺了出去!

    史敬思矛發如流星,去勢當真快到了極點,快得連王忠想要閉上嘴都來不及,短矛自王忠張大的口,直刺了進去!

    而史敬思那凌空的一刺,力道何等之強,短矛自王忠的口中刺了進去,立時自王忠的後頸,透了出來,王忠連聲都未出,鮮血順著矛柄,向下直滴了下來,他人也一個倒栽蔥,自馬背之上,跌了下來。

    主帥一跌,汴軍的士兵,更是大亂,紛紛向兩旁退了開去,周清看到王忠死得如此之慘,更是心膽俱裂,發一聲喊拍馬便走。

    幸虧周清走得快一步,因為李克用一矛將王忠自馬上拂了下來之後,身形一轉,還在半空之中,雙腳飛起,“砰砰”兩腳,踢在兩個偏將的面門之上,踢得那兩個偏將,面上血肉模糊,他雙手齊伸,早已將那兩個偏將手中的長槍,奪了下來。

    史敬思一奪槍在手,轉身、落地、發槍,叄個動作,一氣呵成,那長槍,向著周清,直飛了過去,像是一條虹龍一樣,槍花亂顫。

    長槍向前,疾飛而出,“錚”地一聲響,槍尖正撞在周清背後的護心鏡上!

    周清幸而是一見王忠慘死,立時拍馬便走,是以離得史敬思已然遠了,史敬思投出的那一槍,力道已然弱了許多,不然,直可能護心鏡碎裂,長槍的槍尖,直貫周清的胸膛。

    但饒是如此,槍尖在周清的護心鏡後一撞,那一股大力,也令得周清的身子,猛地向前一俯,胸口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來。

    周清騎的,恰是一匹白馬,那一大口鮮血,全然噴在馬頭之上,火把照耀之下,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主帥慘死,另一個主帥又受了傷,眾士兵齊聲發喊,退得更加如同潮水一般!

    四五十個黑鴉兵向前趕了過來,聚在一處,史敬思綽著槍,還在追趕,尋人殺,李克用急叫道:“敬思,不可追敵,且謀退路!”

    李克用一叫,史敬思才轉過身,奔到了李克用的身邊,眾人聚在一起,向前奔去,轉眼之間,便來到了了汴阿邊上,只見河水滔滔,在前攔住了去路,而後面吶喊之聲又起,只聽得驚天動地的呼叫聲,喊的全是:“莫走了晉王李克用!”

    在吶喊聲中,還聽得有人高聲叫道:“朱大人有令,不論生擒死捉,只要得李克用者,賞黃金萬兩!”李克用在河邊,聽得此起彼伏,那樣的呼叫聲,指了指自已的腦袋道:“想不到這顆頭顱,恁地值錢!”

    眾人來到了河邊,後面殺聲連天,河對岸,又是火把閃耀,分明還有重兵,身在敵人的圍困之中,再勇敢的勇士,也難免會感到心怯。

    但是,李克用的話,卻又令得眾人豪意陡生,各人一齊大笑了起來。

    史敬思在奔到了河邊之後,略定了定神,道:“父王,不過汴阿,難以出城!”

    李克用沉聲道:“搶太平橋!”

    史敬思一聲答應,綽著槍沿河向前奔了過去。

    這時候,上源驛已然燒通了頂,火光熊熊。

    照得半個汴梁城中,盡皆明亮,汴河之中,也倒映出熊熊的火光來,本來在黑暗中是漆黑的阿水,這時閃耀著詫異奪目的光彩。他們沿著河,直奔到了太平橋的腳下,只見一小隊兵馬,正在迅速退卻。史敬思大喝一聲,首先搶上了太平橋,十來個黑鴉兵,跟在他的身後,再後面,便是一干黑鴉兵,簇擁著李克用,一起衝了過來。

    朱全忠算得很準,他知道,上源驛一把火,至多隻能使李克用帶來的人,燒死一半,勇敢善戰的沙陀胡兒,定然會從著了火的上源驛中,衝了出來;他也知道,一干人衝了出來之後,定然會過太平橋的。

    所以,他也早在太平橋中,做了手腳!

    晉王李克用,本來也絕不是有勇無謀之人,但這時,他才從火窟中衝了出來,只謀奪路而走,也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深思熟慮,所以他也根本未曾想到,朱全忠在太平橋上,還有陰謀!

    這時,史敬思率眾衝上了太平橋,躲在阿對岸陰暗處,騎在馬上觀戰的朱全忠,心中一喜,策馬奔了幾步,來到了一株大樹之前。

    在那株兩人合抱的大樹樹幹上,繞著手臂粗細的繩索,二十個赤著上身,肌肉盤虯的壯漢,正緊緊握住了繩索,來等朱全忠一聲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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