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討厭!”芷陽用枕頭砸向吵個不停的鬧鐘,大腦在五分鐘後開始運作:起床,洗漱,搭公車,上班——
腳?腳!她彈起來,腳還在痛,擠不成公車了。糟了糟了,今天新任總經理要來。
五分鐘洗臉刷牙,五分鐘盤頭,套上亞麻布七分褲,西裝式短袖外套和運動鞋,已經七點二十分了。用十分鐘將自己挪到小公寓樓下,看看腫成饅頭大的腳踝,芷陽咬咬牙一狠心,坐計程車吧。
破天荒提前十分鐘到達公司,拿著花名冊,芷陽簡直哭笑不得,居然又是最後一個。總機沒了往日的囂張尖刻,緊張兮兮地盯著門口,想來那位決定眾人命運的大人物還投到吧。
將花名冊放好,就聽總機小姐喊:“喂,先生,你幹嗎的?這裡不能隨便進。”
一張溫和而略顯疲憊的男性面孔在窗口放大,“不好意思,我找人。”
這聲音有些熟,芷陽好奇地回頭,心中怦然一動:這張臉——方正略瘦的臉型,濃黑的劍眉,大而有神的星目,溫文柔和的笑容——如此熟悉。埋藏在記憶深處七年之久的面孔與眼前的面孔重疊,退去了年輕時的俊逸飛揚,增添了剛毅成熟的風采。
“請問您找準?”總機小姐的聲音一下子溫柔起來,目光貪婪地看著面前的大帥哥。
“我找紀青山總經理。”他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我是他業務上的朋友。”
他穿著一件發灰的白襯衫,沒打領帶,西裝褲也皺皺巴巴,顯得風塵僕僕。
“請等一下。”總機撥了總經理室的電話,回頭多餘地問他:“您的名字?”
“凌雲志。”
芷陽的心隨著這三個字而劇烈狂跳,果然是他!沒想到多年以後,在這座相同的城市又遇到了他。她下意識地捂住心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該上去打聲招呼,還是當作不認識?也許,他早已忘記她這個學妹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記得年輕時青澀幼稚的回憶,何況對他來說這段回憶並不算美好。他的大學生活,有太多多姿多彩的事情值得記憶,而她,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凌雲志抬腕看錶,眉頭不自覺蹙緊。
芷陽驚覺抬頭,電子錶上顯示七點五十五分,光顧著發呆了,還是想辦法把自己弄上樓吧。他只是過客,不可能再有機會見面,還是不要多生事端為好。
芷陽蹣跚地邁開腳步,該死的腳,就不能走快點嗎?該死的電梯,就不能遲點壞嗎?
總機放下電話,甜甜地道:“紀總在開會,您到他辦公室等吧,十樓右轉最裡間。”
芷陽聽到身後腳步聲漸近,心中急躁,腳下自然加快,冷不防挫到受傷的腳。她痛得輕呼一聲,忙抓緊樓梯扶手,穩住踉蹌的身子。
一雙大手扶住她胳膊,關切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芷陽像被燙到,迅速掙脫,避開與凌雲志對視:“沒,沒什麼,只是扭到腳。”
“我幫你看一下。”他作勢要蹲下來。
“啊?不用了,已經敷過藥了。”
他對她的畏縮感到詫異。這女孩一直低著頭,好像故意避開他似的,他有什麼可怕嗎?見她吃力地邁了一個臺階,他又有禮地問:“我扶你吧。”
“不必了,”芷陽極力控制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會兒就到了,我自己可以走,謝謝。”
“不要客氣,反正我要上十樓。”他很自然地架起她左側手臂,力量不輕不重,距離不遠不近,剛好可以承擔她一半的重量,又不會顯得太親密。即使如此,芷陽仍覺得呼吸緊張,臉紅到耳根,一種沉悶的尷尬瀰漫在空氣中。她心中不停地交戰:認他?不認他?
凌雲志首先打破沉默,“你是這兒的員工吧?”
“唔。”她裝作與樓梯奮戰,仍然不敢面對他。
“工作多久了?”
“四年。”
“四年。”他低低重複,該有二十七八歲了,但這一身裝束顯得她很年輕,他猜想她該有一張明媚可愛的臉。他突然間有股強烈的願望,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他甩掉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可能是兩天兩夜沒睡的關係,腦袋開始混沌了,接到總公司的調令,他就馬不停蹄地處理柏林方面的業務,辦交接手續,昨天下午才將德國那批原料定下來,氣沒喘上一口又登上飛機,在飛機上開始研究這邊的資料,下飛機已經七點。看這一身狼狽,誰會想到新任總經理是這副德行?
芷陽輕輕的一聲“到了”打斷了他的思緒。她匆匆道了聲謝便閃進辦公室,腳下不穩速度卻快,辦公室的門毫不客氣地在他鼻子前面合上。
哦!凌雲志苦笑,新任總經理就接受這種待遇——閉門羹。這樣也好,不通知人來接機,就是要先私下了解一下公司的實際情況。不過,他一向是萬人迷的,什麼時候變成凶神惡煞了?他抬頭看看門牌:設計部。搞設計的,難怪古里古怪,這種人多少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脾氣。只是——凌雲志暫時抹去心中那奇異的熟悉之感,總有機會再見的。
芷陽一個上午都恍恍惚惚的,對著電腦發呆,半小時沒畫一條線。
“喂,回魂了!”紀小潔香噴噴的俏臉湊過來,惹得芷陽直打噴嚏。“怎麼了?思春啊!招吧,心裡想著哪個帥哥呢?”
“只有你還有心情胡扯,”芷陽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好在大家也都心神不寧,不曉得新老總何時會冒出來,紀小潔也沒有追問。
芷陽的心思又飄忽起來,飛回七年前那場辯論賽。
主席拿著評委會的最後決定,高聲宣佈:“此次辯論賽,建築工程學院勝。”
“噢——”觀眾席上歡呼雷動,芷陽和其餘三位辯友同時舉手擊掌,相互擁抱。
緊接著主席又宣佈:“最佳辯手得主,建築工程學院何芷陽同學。”
“噢——”又是一片歡呼,寢友在觀眾席上站起來邊擊掌邊喊:“芷陽,最棒!芷陽,最棒!”
芷陽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誠懇地道:“謝謝,謝謝大家。”上大學以來第一次參加全校規模的活動,就取得這樣好的成績,說不激動是騙人的,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凌雲志身為學生會會長,以特邀嘉賓的身份為最佳辯手頒獎。芷陽早就聽說過他,他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先不說能擔任學生會會長必然有極強的組織能力和交際能力,光是彈得一手很棒的吉它就已風靡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了(另外的三分之一是名花有主的)。他擁有小說中“白馬王子”的條件,一米八一的身高,劍眉星目,舉手抬足之間溫文儒雅,為人親切熱情,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言談之間散發著自信的魅力,俊逸飛揚的神采讓人禁不住被吸引。風評對於他足“自信但不自負,謙虛但不虛偽。”做人做到這種程度,想讓人不欣賞不佩服也難了。
芷陽從小到大都很優秀,在家是獨生女,在學校深得老師寵愛,學的雖然是理工科,但文學基礎深厚,一向被譽為“才女”,所以形成了自信樂觀又有些高傲任性的性格。她對人對事有自己的評價,很少跟著別人附和,對凌雲志也是如此。
遞過獎品,凌雲志用一種讚賞的眼光望著她,微笑著問:“有沒有興趣進學生會?”
芷陽淘氣地眨眨眼道:“要我做你的接班人嗎?”
凌雲志微怔,隨即又笑了,“只要你有這能力。”
憑這句話,芷陽給他打了八十五分,這男孩有識人的眼光和容人的肚量,至少算一位好領袖。
一星期之後,芷陽進了學生會宣傳部。她寫得一手好字,又善於國畫,很快成為宣傳部的骨幹,有什麼大型活動都要她負責出板報畫版面,宣傳部部長鍾巖總是拍著她的肩頭說:“小丫頭,好好幹,有發展。”
芷陽通常抿嘴微笑,口中不說什麼,心中甚是得意。但有時候就見凌雲志遠遠地舉起食指在面前搖一搖,彷彿在說:“小丫頭,不要得意,你還差得遠呢。”
她昂起頭,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坐上他的位置,為女同胞爭口氣。
十月中旬,H市下了第一場雪,學生會組織同學到安老院慰問掃雪。芷陽是大一少數的幾個學生會幹部之一,通知大一同學的任務就落到她的肩上:女生宿舍在校園第一生活區,大一男生宿舍在第二生活區,往返一次要二十分鐘。芷陽打了三次電話都沒找到那個物理部的周雷,只好請他的寢友代為轉達。
馬上就要發車了,周雷還沒有到。凌雲志問副會長梁蕾,“周雷是誰負責通知的?”
芷陽急忙道:“是我。我打了三次電話都沒找到他,就讓他的寢友代為轉達,可能、可能……”
凌雲志淡淡地望著她,唇邊微笑收斂,眸光閃亮犀利,讓她感到無所遁形,彷彿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芷陽心中不服,但又莫名其妙地湧起強烈的愧疚感。是,她的確沒有盡到責任,但畢竟努力過了,雖然沒有親自找到周雷本人,但是……芷陽心中反反覆覆,慚愧和委屈交雜拉扯,感覺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澀熱辣。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掉眼淚。
凌雲志看一下時間,道:“走吧,不等他了。”路過芷陽身邊時,他順手將她按到座位上,“開車了,坐穩。”
芷陽側頭瞄見他坐到文藝部部長葉欽蘭身邊。葉欽蘭清脆地笑道:“幹嗎扳著臉?你嚇到人家學妹了。”
凌雲志靠進椅背,眼中恢復了溫和的神色。
鍾巖在旁邊也笑道:“芷陽是我罩的,為難她就是不給我面子哦1”
凌雲志微微一笑,雙手舉起作投降狀,也不出聲。大家哈哈一笑便罷了。芷陽本來要哭了,見葉欽蘭和鍾巖都幫她說話,又見凌雲志好笑的動作,忍不住也笑了。
掃完了雪,大家圍坐在休息室中與老人談心,表演節目。凌雲志捧起吉它,與葉欽蘭合作了一首Beyond的《真的愛你》。他的聲音渾厚悠揚,用標準的普通話唱這首歌,別有一番風味。葉欽蘭的吉它水平比凌雲志更高一籌,據說已經通過八級了。八級是個什麼概念,芷陽並不清楚,只是看著俊男美女的組合,聽著動人心魄的音樂,感覺有些渾然忘我。一直以來,她認為彈吉它只有在月光下、草地上、篝火旁才叫浪漫,才會引人心動。但今天她知道不是,美好的東西到任何時候都是叫人羨慕的,甚至,引人嫉妒。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在內心深處,她的的確確嫉妒葉欽蘭。嫉妒她的開朗活潑,嫉妒她的光彩照人,嫉妒她的才華橫溢。
音樂聲停了,直到周圍掌聲雷動,芷陽才回過神來,甩甩頭,用力地拍起掌來.拍得掌心發紅,火辣辣地疼。
回程之前,芷陽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時大家都上車了,她站在車門口看了看,沒有看到空座。
凌雲志拿起身旁的吉它盒抱在膝上,朝她招招手。芷陽垂著頭走過去坐了,臉側向裡,不與他對視。
凌雲志將吉它盒橫過來,小端放在芷陽膝上,狀似無心地道:“太重了,幫忙分擔一下,不會介意吧?”
芷陽眼看他,“沒關係。”
車行了好一會兒,凌雲志突然道:“其實今天來的人足夠多了,周雷來不來並不重要。”
芷陽轉頭看他。
他正視她道:“但是這件事對你來說代表著責任心的問題。而且,也影響了周雷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你明白嗎?”
芷陽半晌才訥訥地道:“我沒想這麼多。”
凌雲志輕笑一聲轉開視線,“你太小,很多事情,你會慢慢學會考慮的。”
芷陽偷偷看他,他的目光朝向窗外,有一種近乎滄桑的沉靜。
不久以後乃至現在為止,芷陽都不斷地在體會凌雲志說這句話時的無奈與疲憊。只可惜當時她太年輕,太任性,了悟得太晚了。
她不由苦笑,如果她有凌雲志的成熟和睿智,就不會窩在這裡當個小小的設計師了。
“哇,不得了,不得了,”柳寧一路叫囂著衝進設計部,“我見到新老總了,我見到新老總了。”
“真的?”這真是爆炸性的消息,一時間所有人都放下工作圍上來,聽柳寧眉飛色舞地描述,連馬經理都從內間辦公室裡探出頭來。
“哇塞,他簡直酷斃了。起碼有一米八,濃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樑,性感的嘴唇,結實的肌肉……”
“靠!”有人打斷她,“肌肉你也見了?”
“哎呀,他襯衫沒扣扣子嘛!別打岔。”柳寧趕蚊子般的揮揮手,“那雙子夜寒星般的眼睛啊,溫柔多情;說話的聲音啊,帶著磁性,聽得我心發酥,”她閉上眼睛做陶醉狀。”是發春吧!”
“嘔,我要吐!”
“喂,給點面子嘛!”柳寧嘴翹得老高,“不信你們自己去看。小潔、芷陽還有劉副理,我保證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女性都逃不過他的魅力。”
劉副理笑道:“連我你也尋開心。”她今年三十七,已經是個十五歲孩子的媽了。
芷陽心中暗笑,柳寧為人熱情大方,最大的缺點就是愛吹牛,她就沒見過女孩子這麼能吹牛的。
紀小潔拂了拂微卷的長髮,媚聲道:“英俊的男人我見得多了,就不信能帥到哪裡去。柳寧,你是太孤陋寡聞了,哪天我介紹幾個帥哥給你認識認識。”
“免了,我的偶像是劉德華。”柳寧一向對小潔的那群男朋友過敏,說實話,公司裡又有幾個不過敏?
“咳——”馬經理不知何時站出來,“柳寧,上班時間不能閒聊,你們契經理沒教過你嗎?”
“噢,”柳於吐吐舌頭打算開溜。
“慢著,先跟我進來。”柳寧咧著嘴跟馬經理進了內間辦公室。
眾人新奇又疑惑地等著,沒幾分鐘,柳寧就出來,大家馬上圍上去,“馬經理和你說了什麼?”
柳寧得意地道:“想套點小道消息啦!”
“不準聚眾聊天,都給我回去工作。”馬經理咆哮的聲音從門裡傳出,看來柳寧沒給他提供什麼好消息。
柳寧走後,紀小潔上十樓去探風,結果一無所獲。據說新老總旅途勞頓,回酒店休息了。當高層的果然都一樣,享受第一、工作第二。
芷陽哀聲嘆氣地朝不遠處的公車站挪動。死小潔,說好了要扶她到車站的,卻半路落跑,害她要獨自與瘸腳奮鬥。以往怎麼都不覺得這五十米長呢?正值下班高峰,怕這瘸腳也擠不上車吧,真捨不得花錢坐計程車啊。
一個男性的聲音突然問:“小姐,需要幫忙嗎?”
芷陽抬頭,驚呼:“鍾巖?”
“芷陽?”鍾巖也又驚又喜,“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
“是啊。你不是在s市,怎麼回來了?”
“唉!一言難盡。”鍾巖神色沮喪,“對了,你的腳怎麼了?”
“扭傷了,已經沒事了。”
“有時間嗎?”
“當然,我剛下班。”她指指公司大門。
“那我們找個地方聊聊,”他忽然又像想到什麼,問:“方便嗎?你老公不會有意見吧?”
“老公?”芷陽大笑道:“我現在仍然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鍾巖驚訝地張大眼,“不會吧?你這樣的美女會嫁不出去?這裡的男人眼睛是不是都有毛病?”
“快別取笑我了。別站著聊,我腳痠。”
“你看我真是的。”鍾巖急忙叫了輛計程車。
二十幾分鍾後,兩人在一家餐廳落座。鍾巖一路上直誇H市變化快,大部分地方他都認不出來了。芷陽心想,一隔七年,物去人非,奇蹟似的她竟在同一天見到兩位故人。
鍾巖問:“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還不是這樣,畢了業就上班,在建築公司混了個設計師。”
“能學以致用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鍾巖似有無限感慨。
“怎麼了?不如意?”
“唉!看看我,學機電的,現在居然要為公司跑代理權的問題。”
“這——”芷陽遲疑了下,“未免大材小用。”
鍾巖嗤笑:“才?什麼才?一群庸才!”他的神情有些激動,“開始說我需要磨練,分到行銷部,幹了幾年調到後勤部,再調到行政部,就是不讓進業務部,說什麼沒有業績。沒資金、沒設備、沒題目,指望我拿出什麼業績?”他幹了一杯啤酒。
“沒想到。”芷陽不知該如何安慰。
“唉!別說了。”他又喝了一杯。
“鍾巖,”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你要是喝醉了,我可扶不動你。”
“放心吧,”鍾巖輕笑.“酒量練出來了,十瓶也不成問題。”
這話好耳熟啊。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對,想起來了!
大二時的一次文藝匯演結束之後,學校理事會請所有學生會成員吃飯。理事助理唐老師是學生會的主要負責人,對於吃喝一套頗有經驗,提議在酒桌上行酒令。那一桌有凌雲志、梁蕾、葉欽蘭、鍾巖、組織部部長郭人傑和晨光記者團團長石磊。其中屬鍾巖酒量最差,喝了三杯就推三阻四的,連梁蕾和葉欽蘭都不如。
唐老師舉著酒杯道:“鍾巖啊,男人不會喝酒可不行,將來工作了怎麼辦?你看凌雲志,十瓶八瓶沒問題吧?這就是優勢。”
“我老爸就不會喝酒,我也沒辦法,這是遺傳。”鍾巖替自己辯白。
凌雲志道:“鍾巖,喝酒可以練的,我的酒量也是練出來的。”
“真的?”
“當然。”
“那好。”鍾巖豪氣干雲地飲乾一杯,“我從現在開始練,一定要練到十瓶都不成問題。”結果,鍾巖那天晚上醉得一塌糊塗,在馬路邊上吐得翻天覆地,是凌雲志和郭人傑架回去的。
芷陽偷偷地問葉欽蘭:“欽蘭姐,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喝那麼多的酒才叫豪爽?”
欽蘭笑道:“男人的世界就是這樣,當今的社會也是這樣。”
那一刻,她望著凌雲志、鍾巖和郭人傑的背影,突然間有些覺惜,這三個人已經不再是男孩、男同學了,他們正在步人男人的行列。
送女生們回宿舍時,凌雲志還體貼地問一句:“女孩子們都沒事吧?”
葉鈦蘭取笑道:“沒事,都比鍾巖堅強呢。”
幾個女生都笑了,鍾巖早已不省人事,口還兀自咕噥著:“凌雲志,臭小子,你騙我,什麼可以練的?”大家聽了,笑得更大聲了。
“芷陽?芷陽?”鍾巖在她面前擺手,“想什麼呢?”
“噢,”芷陽掩飾地喝了一口酒,“我在想,欽蘭姐好嗎?”
“她?”鍾巖眼中閃過苦澀自嘲的味道,”風光得很,讀外語的,現在最搶手了,已經快自立門戶了。”
“真的,開什麼公司?也算我一份兒。”
“中介公司,還在計劃中,她有些捨不得旅遊團的工作。”
“那你們——”芷陽放輕聲音。
他那苦澀自嘲的意味更濃了,“拜拜了。”他又喝了一杯。
“啊?”芷陽驚呼。
“強扭的瓜不甜。人家是大經理,以後還要當老闆,當女強人。我是什麼?一個小小的助理,配嗎?何況,在她心裡,我不過是個替補。”
“鍾巖?”她按下他的酒杯,“你怎麼能這麼想!欽蘭姐每次給我寫信,說的都是你。”其實,已經越來越少了。
“說我什麼?窩囊,死性,是個廢物?”
“鍾巖!”芷陽叫。
“對不起,”鍾巖抹了把臉,“我有點喝多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鍾巖,”芷陽意味深長地望著他,“你變了。”
“你也變了,大家都在變。誰想到當初那個尖銳犀利的小辯手如今這麼溫和穩重。”
“可是,”芷陽頓了頓遭,“恕我直言,你有些自卑。”
他又嗤笑:“何止自卑,欽蘭說得更惡劣:自暴自棄!”
“鍾巖。”
“好了,好了,不談我了,談談你自己,為什麼一直沒結婚?”
“沒有合適的對象。”
“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我知道,但是緣分天註定,我也沒辦法。”
“緣分需要把握,而不是等著它掉到你手中。等緣的人往往與緣分擦肩而過,”
“我總不能到大街上抓一個男人就問:‘先生,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哈哈哈,芷陽,你學會幽默了。如果我是那位幸運的男士,面對美女的要求豈能不答應?”
“算了吧,人家會把我送到仁心。”
“哪兒?”
“精神病院啊。”(注:仁心是一所著名的精神病院)
“哈哈,哈哈哈……”
天色在談笑中漸暗,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鍾巖叫車送芷陽回家。
車到樓下,芷陽道:“上去坐坐吧。”
“太晚了,改天吧,我一時半刻走不了。”
回到自己十幾平方的小公寓,芷陽躺在床上發呆。
命運真是奇妙,本來大家都看好凌雲志與葉欽蘭是一對兒,沒想到畢業時,欽蘭和鍾巖都到了S市,凌雲志則去了國外。身在異鄉,同學問特別親切,天長日久,鍾巖和欽蘭互生情愫,成了男女朋友。欽蘭寫信告訴她時,她還不相信欽蘭這麼快就移情別戀。然而欽蘭說得好,愛情還是要以實際生活為基礎,與凌雲志那段模糊的感情,已分不清是友誼還是愛,畢竟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點破,只是眾人哄一鬨罷了。她與鍾巖兩人互相扶持,惺惺相惜,這種患難與共的感情才是最真的,無論從什麼角度轉化而來,總之她愛他,這就夠了。
那封信是多久以前寫的?大概五年前吧,以後欽蘭的事業有了轉機,信於是寫得越來越少,對於和鍾巖的感情也提及得越來越少,近兩年幾乎斷了音訊。芷陽自己也懶,不願主動與別人聯繫,同寢的同學大約半年才寫一封信,自己的公寓中沒有電話,又不好意思總打公司的電話,於是過去的朋友就越來越疏遠了。
“距離產生美。”這話誰說的?應該是“時間使人生疏”才對。走到哪兒融入哪兒的人才真正適應這個社會。想著想著,心思又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