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公司全面投入紅平小區的投標計劃。凌雲志和賀凡仁的暴力事件漸漸淡化了,流言蜚語也悄悄偃旗息鼓。芷陽每天忙於工作,下了班就與凌雲志一起回家煮飯,雙休日兩人經常回母校重遊,或者到郊區有名的景點遊玩,或者乾脆矇頭大睡兩天。日子過得忙碌而甜蜜,幸福得有些不真實,芷陽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凌雲志每當這時就敲著她的頭笑她胡思亂想。
天氣越來越冷了,H市的冬天總是來的特別早,十一月初飄了第一場清雪,害苦了一批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全部得了感冒。
“啊啾,啊啾,啊——啾!”芷陽動作迅速地躲開柳寧鼻水的襲擊,還好還好,身上的毛衣是凌雲志幫她買的,弄髒了可不行。柳寧不客氣地用光她桌子上的面紙,伸手還要。
芷陽無奈地從皮包裡掏出一包,警告她:“最後一包了,用完了你自己去買。”
“嗯。”柳寧反常地不多話。
看看滿地的鼻涕紙,簡直像個大垃圾場,芷陽求饒道:“拜託你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你打擾得我沒辦法工作。”
柳寧嗡嗡地回答她:“我回去一屋子人都沒法工作。”
“那你去煩契力昂,他不會嫌棄你的。”
“我這輩子再不要見他。”柳寧義憤填膺地叫,彷彿要咬下契力昂一塊肉。
“他又怎麼得罪你了?”
“他——”柳寧激動地站起來,又乖乖坐下,閉緊嘴巴。
“說呀。”
“嗯~~~~”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不對,百分之二百的不對,以前柳寧和契力昂生氣,一定要將他的罪行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揚一番,今天居然三緘其口。
“你不說就算了,去拿笤帚掃地。”柳寧就乖乖地掃地。
電話鈴響,芷陽接過,“喂?”
“何經理。”
“是我,您哪位?”
“契力昂。”他的聲音也嗡嗡的。
“契經理?你感冒了?”
“嗯。”契力昂不自然地應了一聲,隔了一會兒才問:“柳寧是不是在你那裡?”
“是啊。”芷陽抬頭看柳寧,她正豎著耳朵偷聽他們講電話,見芷陽看過來,連忙低頭假裝掃地。
“你叫她回辦公室來。”
“我不回去!”柳寧喊。
芷陽無奈道:“你聽到了?”
“限她五分鐘之內回來,不然我親自去抓她。”契力昂威脅。
“叫他別過來。”柳寧又喊。
芷陽乾脆按下免提,以防自己的鼓膜被震破,對著電話道:“有話你自己和她說。”
柳寧立刻切斷線,順便將電話線也拔了。
“喂,”芷陽叫,“那是我的電話。”
柳寧面對她站著,委委屈屈抽抽噎噎,樣子像要哭了。芷陽慌了,急忙站起來拉住她問:“柳寧,究竟怎麼了?”什麼時候見男人婆哭過?事情大了。
柳寧“哇”的一聲猛地撲到她懷裡,邊抽噎邊憤憤地道:“他,他把我吃了。”
不用問,“他”一定是指契力昂了。這個鐵面銅像,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手腳倒是挺快的,省去了序言直接到正文。不過對付柳寧這個少根筋的男人婆好像挺有效的,要不然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序言進入楔子,更不要提第一章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啊。”芷陽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她,直到她安靜了,才輕聲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咬他。”
“什麼?”
“我咬了他好幾口。”她得意地顯示自己的成就。
“我問你現在怎麼辦?你不能一輩子待在我這兒。”
“不知道。反正我今天賴定你了。”
“契力昂怎麼說?”
“他說要娶我。”柳寧破天荒地臉紅了。芷陽放開她,微笑著搖頭,柳寧終於開竅了,也難為了契力昂,沒有他的銅皮鐵骨,一般人還真應付不來呢。
契力昂到底過來把柳寧抓回去了,芷陽意思意思地攔一下,就由他去了,過不了多久,全公司的人都會收到他們的紅色炸彈的。
芷陽邊笑邊將這事講給凌雲志聽,凌雲志倚在沙發上朝她伸手,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柔聲問:“我們也發個紅色炸彈好不好?”
芷陽錯愕地望著他晶瑩的星眸:“你說真的?”
“再認真不過。”
“為什麼突然……”
“一點也不突然,”他摟緊她,“我想了好久,就等一個適當的機會跟你提。”他搖晃她問:“怎麼樣?嗯?”
芷陽扳著指頭數,“沒有鮮花,沒有音樂,沒有燭光晚餐,沒有戒指。”
“你等一下。”他放開她,將客廳中的燈關掉,翻出兩支蠟燭在茶几上點燃,剪了一截吊蘭拿在手中,打開錄音機放伍佰的《挪威森林》,在衣袋中拿出一隻白金戒指,單膝跪在她身邊,誠摯地道:“何芷陽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芷陽微笑著伸出手,將戒指握於掌心,歪著頭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他將她撲倒在沙發上,假裝惡狠狠地道:“那就學契力昂,先把你吃了。”
芷陽嬌笑著擋住他的唇:“這樣不算,戒指我先收著,等到紅平小區投標之後,我要一朵紅玫瑰,要你親自彈《挪威森林》給我聽,我才答應你。”
“好。”他鄭重地點頭,“不過現在你收了我的戒指,我要索討一點回報。”他輕咬她的手心,趁她刺痛收手的時候吻上她的唇。
就知道世上事不會永遠都順利,就知道不祥的預感早晚會成真,就知道幸福當中總會夾雜些痛苦。紅平小區投標沒有中,三個月的辛苦努力付諸流水,更可惡的是,與投中線只差一萬元,顯然有人透露了標底。雖然心裡明白八成就是紀青山那班人搞的鬼,但是抓不到證據也沒辦法。說來也怪,凌雲志來了快半年了,總公司給紀青山的調令還沒下達,就讓他在這裡掛個副總的頭銜興風作浪。有時問起凌雲志,他就含糊帶過,總說董事會白有安排。事情調查不清楚,凌雲志和芷陽的心情都不好,求婚的事情暫且擱置,誰也不提了。
到了冬季,建築公司的工作就特別少,基本上都屬於規劃和收尾的上作,工程不能開工,契力昂和柳寧都閒著,便開始準備結婚,婚禮就訂在元月二號,趕上大家都放假,特邀凌雲志和芷陽做男女儐相。
12月24日,幫柳寧試了一天禮服,芷陽快累癱了,凌雲志和契力昂也不知道搞什麼鬼,搞定他們自己的禮服就開溜,留她自己與柳寧和那堆婚紗奮戰,可能怕麻煩是男人的天性。
伸直腰喘勻氣,芷陽重新梳洗一下,從床底下抽出幾天前為他買的聖誕禮物,一把電吉它,抱在懷裡傻笑,想象他情意綿長地為自己彈唱《挪威森林》。好久以前就答應陪他去買電吉它,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趁著聖誕節,她想給他一個驚喜。換上他替她選的乳白色連身毛線裙,她淡淡地施了點脂粉,確定自己的樣子有史以來最漂亮,才喜滋滋地打開他的家門。
他還沒有回來,她靈光一閃,不知道他回家先在客廳裡發現一把電吉它,又在臥室裡發現一個大美人會是什麼表情?不好,好像她在邀請他似的,還是先將吉它藏好,再煮一豐盛的晚餐。對!要燭光晚餐,說不定他去買玫瑰花,今天晚上要向她求婚呢!她已經將戒指準備好了。
拍了拍臉,不讓自己笑得像個白痴,芷陽開始盤算藏吉它的地方。“客廳?不行,太明顯;書房?不行,格調不對;臥室?對,臥室最好。”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動作要快。”她閃進臥室,匆匆尋找可以放下一把吉它的地方,她聽到鑰匙轉動門孔的聲音。“等一下,再等一下。”門開了,“對!衣櫃。”她將吉它放進衣櫃,聽見他沒進門,腳步聲又遠了。
他在敲她家的門,高聲喊:“芷陽,芷陽?”
芷陽輕手輕腳地關上櫃門,掩上臥室的門,準備嚇他一跳。
叫了兩聲沒人應,凌雲志轉回來,進門脫了鞋。芷陽剛想出聲嚇他,他的手機響了。
“喂?你好。是我,賀副理,事情怎麼樣了?”
芷陽的手停在門把上,賀剮理?是賀凡仁嗎?不會吧!
“對,對對,太好了。”凌雲志激動地握拳,掛好衣服直接進了書房。芷陽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趴在書房的門板上。
“好,逮住他的狐狸尾巴不能放。這下好了,不枉了我們幾個月來布的局,辛苦你了賀副理。應該謝,不止我,韋董、全體董事會成員和全公司的員工都要謝你,不僅是名譽上的問題,憑你挨我那幾記重拳,我也得好好向你賠罪啊。是啊,我沒料到你下那麼重的注。”
芷陽的腿在發抖,心也在發抖,什麼意思?那幾記重拳?賠罪?這麼說凌雲志和賀凡仁的那場架是有預謀的了?是一場戲?演給誰看的?給她嗎?還是給別人?
“放心,契經理那邊也辦妥了,不會有問題,犧牲幾十萬的投標,值得。”
什麼意思?犧牲幾十萬的投標?是指紅平小區投標?這麼說透露標底的事也是事先計劃好的?
“嗯,我知道,不要管紀小潔,她興不起風浪,重點是牽扯到大佐那幹人,國際建協已經派人來了。再等幾天,等韋董發話,好,再委屈你幾天。好,再見。”
芷陽聽他說再見,反射地後退,繞過沙發和茶几,退到門口,幸好他沒有關門。芷陽想也沒想就跑出門。
“大佐那幹人。”那是說他連紀小潔也利用了?天哪!凌雲志究竟是怎樣陰險的一個人,她所有的擔憂和焦慮都是多餘的,她還怕紀青山那班人會打擊到他,其實他早已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賀凡仁、契力昂都是他的幫兇,還有於晰,八成也是他的耳目,還有一個自以為是的紀小潔,還有一個最傻最笨的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他布的連環局,從頭到尾她都是一顆棋。她不禁懷疑,老同學相遇究竟是偶然還是故意?他追求她是真心還是為了與賀凡仁演那場戲?他對她究竟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還有他與鍾巖的矛盾,他與欽蘭鍾巖之間的事有多少句真多少句假?一時之間,過去所有與他有關的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好像跌進了一個充滿謊言的噩夢,他將夢境編織上絢爛的七色,讓她認為閃光的是他,而看不清他猙獰的面目。芷陽身上一陣陣發冷,想想過往的一幕一蒂,每一時每一刻,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可能都是有目的的。她身邊站的是一匹豺狼,而她卻以為是一位才郎。
她恍恍惚惚遊蕩在馬路中間,汽車喇叭聲在她身後按得震天響,等她驚覺,人已經被車颳倒,甩出好幾米,跌在雪地上。
司機匆匆下車,一邊抱怨一邊問:“小姐,你怎麼樣?走路怎麼不長眼睛啊,在馬路中間晃。小姐?你受傷沒有?不是摔傻了吧?”
幸好路邊都是積雪,她摔在雪堆上反而沒受什麼傷,只是裙子刮破了,拖鞋甩丟了,全身冰冷,快凍僵了。路上的行人圍了幾個,今天是平安夜,大多數人不出門,只有忙碌到忘了節日的人們還在繼續他們生活的步調。
“先送醫院吧。”
“我看她是凍壞了,問問她家住哪兒?”
路人七嘴八舌地提議,凌雲志撥開眾人到前面來,驚呼一聲:“芷陽。”他衝上來將她抱起來,焦急地問:“你怎麼了?受傷沒有?芷陽,你說說話,不要嚇我。”他抬頭喝問:“誰撞了她?”
司機嚇得後退一步,訥訥道:“她在馬路中間走,不關我的事。”
芷陽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清醒過來,抬起頭看到他狂怒的神色,突然化作兇惡的狼面孔,她嚇得一縮,要掙脫他。凌雲志發覺她動了,將她摟得更緊,看向她的眼光變得柔和,生怕嚇著她似的輕聲問:“你哪裡疼?”
“沒事。”她小小聲地回答他,“我沒受傷。”
司機好像很怕凌雲志狂怒的表情,討好地問:“先生,我送你們回家吧。”
“不用了。”凌雲志攔了輛計程車,始終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安慰,“沒事了,別怕,我們回家。”
她蜷縮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的氣息,感到溫暖又安全。但每當她看到他的臉,就會幻想一頭猙獰的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緊緊閉上眼睛,揪緊他的衣襟,將自己探深地埋進他的懷抱中,希望再次張開眼睛,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芷陽逃避式地昏睡,發著低燒,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凌雲志請了假,衣不解帶地照顧她。醫生說她感冒又受了驚嚇,他以為是受車禍的驚嚇,孰不知是因為他。
第三天下午,她才真正地清醒,依然躺在自己那張單人床上,張開眼就能看到破桌子上的那臺電腦,椅子也放在平日的位置,米黃色的窗簾拉著,擋住擾人好夢的陽光。看,果然是一場噩夢,一切如常嘛!凌雲志那張英俊溫和的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她面前,用寵溺的聲音問:“你醒了?”
“嗯。”她伸出雙手,還是穿著胸前帶狗熊的連身睡衣。
凌雲志握住她雙手將她拉起來,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試試溫度,“還好退燒了,睡了那麼久,頭暈不暈?”
“有一點,怎麼我生病了嗎?”芷陽坐直,看到地上躺著那件刮破了的乳白色毛線裙,她打了個寒顫。
“還冷嗎?”凌雲志幫她將被子拉到頸下,“你靠一會兒,我給你熱點粥,吃點東西就不會冷了。”
他轉身出去,芷陽直直地盯著那件毛裙,那是證據,證明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夢。凌雲志,他欺騙了她,他將她當作一顆棋子來用,免費的棋子。如果當初對賀凡仁的恨有一尺,那麼此刻對凌雲志的恨就有一丈。第一次被他傷害,可以歸於幼稚無知,再次被他傷害,就只能叫笨,叫傻。
凌雲志端碗粥進來,“我餵你。”
她點頭,仔細地觀察他,他有點疲憊,跟睛通紅,沒有刮鬍子,衣服也皺巴巴的,看來好久沒睡了。
“看什麼?快吃,”他又餵了她一口。
“你的樣子很狼狽,為了照顧我一直沒睡吧?”
“我還好,快吃。”他喂她吃完一碗,“還要嗎?”
“不了,你去睡會兒吧,我沒事了。”
他將碗送回廚房,大聲問:“你穿那麼少跑到街上去幹什麼?”
“哦!”她想了想道:“我本來想煮飯,發現少了一樣調料,就出門去買。你又怎麼找到我的?”
“我看到你的鞋在鞋架上,知道你走不遠,等了很久也不回來,就下去找,結果就聽路人說前面撞到了一個女孩子。”他走近她,將她擁在懷裡,心有餘悸地道:“你嚇壞我了。”
芷陽聽著他擂鼓般的心跳,那種溫暖又安全的感覺再次升起,她衝動地問:“凌雲志,你真的愛我嗎?”
他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疑惑地看著她的眼睛問:“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她的眼中有著急切的渴望。
他將她的頭攬在胸前,讓她的耳朵貼緊他的心跳,聲音沉穩,“你聽,它在說:我愛何芷陽,我愛何芷陽,我愛何芷陽。”相同的表白,他一連說了三遍。
芷陽閉上眼睛,兩滴淚滑進他的毛衣,她知道,她根本無法恨他。心是不會說謊的,她自己的心跳告訴自己:“我愛凌雲志,我愛凌雲志,我愛凌雲志。”
她用雙臂圈緊他結實的腰身,悶聲說:“我也愛你。”
“傻女孩,”他吻了吻她的發,“我知道啊。”
她在心裡告訴他,但我已不再信任你了。沒有信任的愛情也許可以存在,但沒有信任的婚姻絕不會存在。芷陽心中有了決定,這個決定可能會使她後悔一輩子,但如果不這樣決定,她會痛苦一輩子。兩者之間也不願意作出選擇,但是,上天沒有給她第三條路。
凌雲志哄芷陽又睡下,自己也回去休息,一覺醒來已經快午夜了,電話鈐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分外刺耳。
他跳起來接,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喂?”
“凌總!”契力昂失常的聲音傳來,“紀青山出事了。”
“什麼事?”凌雲志儘量穩定自己的心情。
“他想連夜捲款潛逃,在追捕過程中與一輛警車相撞,紀青山當場死亡,紀小潔受了重傷,還有兩位警員也受了傷。”
“你們現在在哪兒?”
“在醫院,賀副理帶著其他人追捕江德利一班人去了。”
“我馬上到醫院。”凌雲志放下電話,抓了大衣就走,看到芷陽的門,他猶豫片刻,決定先不打擾她。
紀青山不愧是老狐狸,嗅覺果然敏銳,還沒等這邊動手,他就計劃逃了,幸虧建協的人事先布好眼線監視。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紀青山不會想到帶著兩千萬的現款趕著上的是黃泉路,吞了三億多卻沒命享受。
任何時候,醫院都是同樣忙碌而緊張,凌雲志和契力昂走出停屍間,並未感到輕鬆,反而有一股深沉的壓力。
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一名警員過來問:“紀小潔還有什麼親人嗎?”
“沒了,”凌雲志搖頭,“沒了,就他們父女,其餘的親戚都不在這邊,她母親早就過世了,紀青山的後事我們來辦。”
“那你籤個字吧。”
凌雲志簽上自己的名字。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契力昂上前問:“怎麼樣?醫生。”
“病人傷勢太重,我們已經盡力了。通知她的親戚朋友,進去和她告別吧。”
凌雲志的手一抖,筆掉在地上。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紀氏父女是該得到應有的懲罰,但他們罪不致死,為什麼天要索他們的命?難道是他們布的局害死了他們嗎?
凌雲志給芷陽打了傳呼,他知道紀小潔會希望見上她一面的。他放下電話,和契力昂一起進入手術室。
紀小潔孤零零地躺在手術檯上,只聽得見各種儀表運作的聲音,為了開顱將她的頭髮剪了,棕紅色的碎髮飄得滿地都是。麻醉藥的藥力還沒有褪,她就會這樣靜靜地躺著直到死亡,甚至沒有機會向這個世界說聲再見,沒有機會為她年輕的人生留下一句遺言。她嬌豔的面龐此刻蒼白、黯淡、憔悴,像一朵正在凋零的玫瑰,漸漸枯萎。
手術室的門被撞開,芷陽大口大口地喘氣,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手術檯上安靜蒼白的紀小潔。她一步一步搖晃著走向她,凌雲志上前來扶她,被她甩開。芷陽終於走到紀小潔身邊,她這輩子從沒有走過這麼短暫又遙遠的路,只有十幾步,卻是由生命通向死亡。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感到生命從紀小潔的身體裡一點一滴地流失。心電儀器的滴滴聲蓋不過三個人沉重的呼吸,滴滴的聲音間隔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終於變成一條直線。
芷陽聽著那連續而單調的聲音,放開紀小潔的手,幫她整理凌亂且沾著血跡的頭髮,她用床單擦乾紀小潔臉上的汙漬,喃喃道:“你最愛漂亮,可惜我沒有帶化妝袋,不能讓你漂漂亮亮地走。”
“芷陽,”凌雲志握緊她雙肩,“出去吧,讓護士進來帶她走。”
她不理他,仍然溫柔地和她說話:“我們說過要做好姐妹,不管你做了什麼事,落得怎樣的結局,我永遠是你的朋友。”她掀起白布蓋上她的臉,“你放心,我會在你的身邊放好多好多鮮花,讓你到了那邊也是最漂亮的。”
“芷陽,”凌雲志強行將她拉離紀小潔的屍體,“走吧。”
護士進來將紀小潔推走,她將會躺在她父親的身旁。
賀凡仁氣喘吁吁地奔來,看到蒙著白布的屍體從手術室的門內推出來,他指著屍首發愣地問:“這是?”
契力昂嘆道:“紀小潔。她們父女可以團聚,並不孤單。”
賀凡仁黯然垂下手,正義雖然都是人們追求的,但死亡都是人們不願見到的。他看到芷陽的目光呆呆的,一直追逐著紀小潔的屍首,笨拙地安慰道:“或許這樣比坐牢要好。”
芷陽淡淡地掃他一眼,又轉頭看看凌雲志,冷冷地推開他的懷抱,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裡,沿著醫院長長的走廊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