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朦朧的錯覺被埋葬之後,她一直堅定地以為,她跟他就是親人,無拘束、無壓力、無糾葛,只不過比普通的親人少了點血緣,多了點友誼,他是除了血親之外,她惟一能夠全然地毫無芥蒂地付出關懷和信任的男人。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這片純淨到無一絲瑕疵的感情天空永遠保持完美。但很多事情,不是她一人可以主導,也不是她可以選擇……她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那樣一個雨夜,那樣一場她和他都有些措手不及的轉變。或許先前的某些小事已經預兆了什麼,是她選擇了忽略和逃避,一再的自己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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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過了二十歲,或多或少都會對同齡異性有著潛意識的防備心理,渴望有男孩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又害怕男孩專注熾熱的眼神。她們嚮往愛情,也畏懼愛情,有探索愛情的好奇,卻沒有體味愛情的勇氣。每年七月,當看到一雙雙一對對的戀人淚眼揮別、肝腸寸斷時,陶江平就在心中告訴自己:何必呢?等條件成熟了,找個門當戶對的,實行標準的
“十個月戀愛結婚”守則,同樣可以組織一個家庭,甚至比校園戀更穩定更實際。但每年九月,秋高氣爽的季節,看到一雙雙一對對的情侶手牽著手在校園裡溫馨漫步,你依我依,她就忍不住奢望身邊也有這樣一個人,讓你在任何時候走到校園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看到兩個人的腳印。
又到九月了,像趕潮流似的,舍友們一個個都挎上了男孩子的臂彎,舍長受過情傷當然例外,秦沐陽跟寧海辰雖然沒有完全明朗,但感覺事態良好,晶晶的男朋友不在身邊就每天熱線,說話麻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某一天,她突發奇想,拉著他問:“大哥,你以前不是說過幫我找個男人讓我煩嗎?找到沒有?”
“啊?”他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
“哎呀,就是介紹男朋友的事啦。”
他笑了,“怎麼?咱家平平著急了?想找個男人定下來了?”
“什麼定下來啊,”她白他一眼,“就是閒著無聊,想談個戀愛。”
他用力敲一下她的頭,“這中毒的腦袋怎麼還沒恢復過來?”
“哎喲!”她疼得哇哇大叫,“你那麼用力幹嗎?不幫忙介紹就算了,我同戀去。”
眼見他又要敲她,她急忙跑開幾步,求饒地道:
“開玩笑開玩笑,說說而已,說說而已,我想戀也得有人跟我戀啊。”
他抿著嘴瞪她,然後坐下來,勾勾手指。
她拼命搖頭。
他又勾勾手指,“平平,過來。”
“先說好不準彈我。”
“不彈你。”
“也不準敲我。”
“不敲你,我保證一個手指頭都不碰你。”
“你說的,你說的哦。”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坐下。
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平平,大哥不是不願意幫你介紹男朋友,不過呢,我身邊認識的基本上都是死讀書的,眼光太有限了,你應該等工作以後見識一下更廣闊的世界,給自己更多的機會選擇。況且,你不是說你要考研究生嗎?那就該放下一切雜念專心學習,談戀愛太牽扯精力,我怕你分心。”
“哦。”她乖乖點頭,他一拿出大哥的架子來,她就只有聽話的分了,誰叫他吃飯比她多,見過的世面比她多,大道理也比她多呢。
他的出爾反爾在當時看來是為她的學業著想,現在看來,是否潛意識裡不願意她找男朋友呢?這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她是絕對不會去問的,以前不會,現在更加不會,因為她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結果。
說來說去,都是離別惹得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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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報考是本校研究生,以她的成績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結果成績出來時英語卻差了兩分沒過國家線,不得已只好調劑到西部院校。所謂“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人生無常處處可見,她也欣然接受事實,總比那些不能上研究生的同學幸運多了。對這件事,他一直沒有發表過意見。
打包托運行李的前一天,他突然約她出來打牌,她說忙,他就說她不給面子,她想他或許真的湊不夠手,便答應了。四點鐘的時候,她還在跟一堆紙箱塑料布包裝袋奮鬥,接到他的電話,匆匆洗了把臉就下樓去。
見她出來,他迎上前,聚攏眉心道:“怎麼弄得灰頭土臉的?像個小瘋子。”
“能抽時間陪你出來打牌就不錯了,還挑剔那麼多。”
“你就那麼忙?”
“當然了,畢業耶!四年下來攢的家底夠把我埋下了,還有同學啊,老鄉啊,師弟師妹,以前在學生會認識的同事,系裡聚餐,班級聚餐,寢室聚餐,要好的幾個姐妹聚餐……”她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還要見阿友,約會,你說我忙不忙?”
“見網友?”他眉心的一條直線堆成小山。
“是啊,四月份學會上網,六月份掛上的網友,厲害吧?”她得意地昂起頭,“林大的,也是大四學生,都用得無聊,來段黃昏戀。”
他沉默了,邁開大步向前走。
“喂,”她緊跟兩步掛上他的臂彎,“你慢點,我腿沒你的腿長。”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習慣地牽住她的手,
“快點吧,咱們快遲到了。”
吃飯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約的牌友是他大學的同學和同學的妻子,據她所知他們原班同學在本市的不少,為什麼非找她?他們說話她也插不上嘴,火鍋又不愛吃,只好一杯接一杯喝菊花茶,上廁所。打牌的時候因為熱,她有點心不在焉地總是出錯,他也始終不說什麼,這要是平時在表哥家玩,早就發火了。她暗忖: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到處都透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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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左右,他站起身道:“好了,我們該走了,學校10:30熄燈,再晚就來不及了。”
同學意猶未盡,頻頻道:“什麼時候有空再來?我們家下星期就安空調了。”
他淡淡地道:“恐怕沒有機會了,她下個星期就走了。”
“噢。”同學悻悻然地聳聳肩。
她道:“沒關係啊,你們可以找別人啊,大哥的女朋友好多的。”
他突然用力拍一下她的頭頂,有些惱怒地道:“快穿鞋,來不及了。”
“幹嗎?”她委屈地抱怨,“人家還沒有跟主人說再見呢。
同學老婆笑眯眯地跟她擺手道:“拜拜,平平妹妹。
“拜拜。”她費力地扭著脖子跟主人告別,他卻拖著她大步流星地往樓下走。
“喂,”她用力拉他的胳膊,“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啊,都不跟人家說聲再見。
他匆匆道:“時間不多了,他們不會跟我計較這些。”
“瞎說。”她抬起手腕看錶,“現在才9:40,從這裡打車回去二十分鐘足夠了。
“我不想打車。
“啊?”她停住,苦起一張臉,“不是吧?這麼小氣?從這裡走回去差不多要一個小時哦,我可走不起,大不了我拿車錢。
他惱怒地瞪著她,“你以為我會跟你計較那點車錢嗎?”
“嘿嘿,嘿嘿……”她心虛地謅笑,本能地後退兩步,“不會,當然不會,是我小心眼,我錯了,行不?”
他直直地站著,直直地盯著她,最後抹了把臉道:“算了,叫車吧。
她急忙道:“你想散步我可以陪你的。”話音未完,他已經揮手叫了車,打開車門把她塞進後面,自己卻坐在前面。
她感覺的出他心情不好,也許在生氣,卻不知道因為什麼,聽表嫂說他最近交了個比較穩定的女朋友,難道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她坐在後面臆測來臆測去,他坐在前面問聲不響,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大哥。”她小小聲地叫。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著,不回頭。
“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想請你跟表哥表嫂一起出來吃頓飯。
他還是不回頭,“為什麼?”
“要走了嘛,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回來,吃頓飯當道別嘍,畢竟大家相處了幾年,有些捨不得。
“哦。”
她等了半天沒聽到下文,用手指激他的後腦勺,“快說啊,什麼時候有時間?”
“你不是很忙嗎?
“再忙咱們這頓也得吃啊,最多不見網友,不跟同學聚餐。
“不見網友?你捨得嗎?
“有什麼捨不得?不就一個網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啊,”他突然回過頭來道:“我這幾天都有時間。”嚇了她一跳。
她拍著胸口道:“那好啊,我明天給表哥打電話,約好了時間通知你。”
“嗯”
計程車在學校後門停下,她下了車,揉著胃叫嚷:“大哥,我餓了。”
“剛吃完飯多久,又餓了?”
“本來就沒吃飽,我不喜歡吃火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笑道:“知道,你就不能減減肥?”
“不能,我老爸說‘胖是一種自然現象’,我們不能破壞自然定律。”
“你呀,”他敲她的頭頂,“說吧,還想吃什麼?”
“嗯……”她瞪大眼睛盯著路邊攤,“烤鯨魚,烤火腿腸,烤雞骨架,烤……”
“停——”他大手一遮擋住她滿眼的美食,“就魚or火腿腸。”
“能不能both?
“NO”
她嘴巴噘得老高,最後忍痛道:“魷魚。”
他看著她可憐兮兮的表情,無奈地搖搖頭,“ok,both。
“呵呵……”她笑逐顏開,雙手摟緊他的胳膊,大聲道:“謝謝。”
一手拿著魷魚,一手拿著火腿腸,沾了滿嘴的辣醬和油香,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此。兩人走到操場中間,他突然停下來,按著她的肩頭問:“我帶你去玩啊。”
她忙著咀嚼食物,含糊地道:“好啊。”記得考研那段日子,有時候從表哥家回來他送她到宿舍門口,他也說這句話,當她熱切地回答“好啊”時,他就用力敲一下她的頭,教訓,“回去用功唸書吧你。”
她以為這次他又心血來潮的開玩笑,待會兒還不敲一下她的頭說:“快回去收拾東西吧你。
怎料到他拽著她的胳膊道:“那走吧。”
“啊?”她急忙吞下口中最後一口魷魚,空出一隻手來拉他,問:“去哪裡?”
“跟我走就是了。
“哦,”她試探地道,“那等一下我回不了宿舍,你要負責幫我安排地方睡覺。”
“放心吧。”他牽著她滿是油膩的手,朝學校正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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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到10:30了,校園裡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圖書館後面的路燈將樹木的影子映的又黑又長,把兩人的影子也拉得很長很長。她拼命往嘴裡塞東西,他走在她身邊,卻反常地不說話。她心裡有些打鼓,轉念一想:他一定有什麼心事,下午就感覺怪怪的,可能真的跟女朋友吵架了,她只能留在這裡一個星期,以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能在身邊陪伴他了。
等解決了所有食物,他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擦擦嘴。”
“哦。”她接過,仔細擦。
他突然上前一步,右臂一伸環住她的腰側,長長地嘆口氣道:“你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個親人都沒有,也沒個人照顧,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啊。”
她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以前跟他也曾不避諱地接觸打鬧,但從沒這麼親暱地摟腰,就像校園裡所有情侶一樣,尤其此時的氣氛,加上他今晚的反常,讓她隱隱意識到什麼,又不敢確定。他腳步未停,手臂輕輕一帶,就像平時拖著她的胳膊和肩頭走路時一樣。她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心跳咚咚如擂鼓,暗想:大哥今天到底怎麼了?他想做什麼?是我多心了,還是……他要跟我表達些什麼?
靜默了兩分鐘,他又嘆口氣道:“真沒想到你會突然離開這裡。”
“呵,”她乾笑,“不突然啊,怎麼會突然呢?我調劑的時候不是跟你們商量過嗎?”
他的聲音突然提高,“那時候我在北京調研,等我回來時你已經決定調劑了。
“那——”她試探地問,“你是不想讓我走?”
他頓住,苦笑一聲道:“那不是耽誤你前程嗎。”
“哦。”她應了一聲,心底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下意識地側側身,避開了他的手臂,他沒再摟過來,霎時間昏黃的路燈下只剩兩條寂寥的影子。
好久好久,他又拉起她的手,沉聲道:“帶你去一個地方,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愣愣地抬眼看他,燈光在他臉上投下半邊陰影,令他的眉眼閃爍著神秘的滄桑和憂鬱。男人的憂鬱往往比女人的眼淚更易博得同情,尤其是當你對這個男人有好感的時候。
“哦。”她默默地點了頭,任他牽著她到一個未知的地方,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地方,一個或許潛藏著危險卻擁有獨屬於兩人秘密的地方。
暗夜的天邊傳來幾聲閃雷,一陣涼風捲著地上的紙屑掠過身邊,看樣子就快下雨了。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不知道那冷是源於天氣還是源於走在身邊的人。他的手指鬆了鬆,似乎要放開她,頓了一下,復又握緊了。
兩人一路走到博士生公寓,停在222房間門前。他掏鑰匙開門,她盯著門牌號,疑惑地問:“你不是住隔壁嗎?”
他拉她進門,“先進來再說。
“哦。”她不知道門內等待她的將是什麼,說一點兒也不害怕是騙人的,但她信任他,無條件地信任他,對他的信任和擔憂輕易取代了心底隱隱的害怕和戒備。
他把鑰匙扔在桌上,攤攤手道:“隨便坐。”然後徑自到衛生間洗漱。
她有些侷促不安,打開窗子望向空洞洞的院子,公寓一樓玄觀的小燈幽幽地亮著,根本照不到二樓。一陣冷風吹來,雨開始下了,豆大的雨點打在伸出窗外的手臂上,摔得粉碎,清爽的涼意從雨滴的落點一路滲進皮膚和骨頭裡。她聽到衛生間的門響,知道他出來了。
暗暗地吸了口氣,她回頭,看到他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她。屋子裡很暗,他們誰都沒去開燈,衛生間的燈光從門縫透過來,在床前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金黃色的光亮,他們甚至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幾乎在同時,他們一起別開視線。
她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怎麼你一個人有兩間屋子?”
他語調低沉,“這間是租的。”
“租的?”她有些好奇,“為什麼?你不是有房間嗎?”
“方便。”他就給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她沒問他方便什麼,甚至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也許是下雨的關係,屋子裡很問,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沉默片刻,他朝她勾勾手指,她有幾秒鐘的猶豫,但最後還是選擇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理智告訴她:此時的他是危險的;感覺告訴她,大哥決不會傷害她。
他抬起手,卻沒有伸向她,而是躺下,交疊的枕在腦後。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依然沒有人說話。
她終於忍不住問:“大哥,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他側過身躺著,盯著她,還是不說話。她被他看的有些焦躁,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也許這麼問有點傻,也許先開口的那個就是這場無言戰爭中失敗的那一個,但年輕的她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不習慣他這麼反常,只是單純地想了解他的心事,只是想在離開之前給予他力所能及的關懷。
過了好久,他終於開口,緩緩道:“有些話,說了是要負責任的。”
她的心‘略噎”一聲,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因為責任心在,所以不能隨便亂說?還是因為不想負有責任,所以選擇不說?她瞪大眼睛望著他被光照的面孔,靜靜地期待他下一句的解釋,但無聲,他給她的依然只有無聲。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就足以讓她明瞭,他的意思是後者。難怪同鄉曾經說他“花”,她一直無法把“花心”或者“濫情”這類字眼跟大哥聯繫在一起,而今天她親自見識到了,“花心”最直白的解釋就是“不負責任”,不是因為責任太重承擔不起,而是根本就不想承擔。幸好,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得很準,感情上不曾逾越兄妹和朋友的界限,否則這會兒就無法嬉皮笑臉地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他微微一震,撇開目光。
她保持著微笑,繼續道:“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到今天才表現出來。”
他翻身仰躺,伸長手臂,長長地吐了口氣道:“也許,人在離別之際特別容易衝動。”
她的笑容淡了,有些急切地問:“那如果我如願考上,或者在這兒找工作,不離開呢?”
他兩眼直直地瞪著天花板,沒說話。
“你繼續當你的大哥,我繼續做我的平平,吃飯、玩牌、聊天、打鬧,一切照舊,對嗎?”
“嗯。”他點頭。
她告訴自己,她對他不曾有過逾越和奢望,曾經的迷惑已經證實是錯覺,她早就把他們的關係定位得很準,把他們的感情看的很清楚,不該有失望的,不該感覺受傷的,但為何鼻頭酸澀,眼角溼潤呢?
“那麼——”她深吸口氣,嘗試著微笑,掩蓋濃重的鼻音,“現在你想我和你保持什麼樣的關係?”
他坐起身,一隻手插進頭髮,啞聲道:“朋友吧。”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單純的朋友。”
咚!像一記重錘砸在頭頂上。不單純的朋友!他,他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他是聞昊,是大哥,是她二十幾年來推一不分性別的知心朋友,而他竟然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他。
他猛然跳下床,站起身道:“你想走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她的聲音也有些啞,“宿舍關門了。”
他開始煩躁地在地上走來走去,然後霍然頓住,剛好停在那道金黃色的光亮中央,揉緊眉心道:“那你給宿舍打個電話吧,別讓同學擔心。”
金色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清晰地映著他眸中的抑鬱和掙扎,只一眼,她的惱怒和失落就消失殆盡,心底只餘一絲澀澀的酸和隱隱的疼。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也無暇去分析,只是聽話地爬到床上翻出電話機,給宿舍撥電話。
“喂?老六,是我,江平。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在……在表哥家裡,他們要玩通宵。”這當然不是她第一次撒謊,卻是第一次單獨跟一個男人在外過夜。
放下電話時,她還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頻率超快的心跳聲。然後,她感覺到身後的溫度,一隻熟悉的大手搭在她肩上,只是輕輕地搭著,卻令她狠狠地打了個冷戰。
他的聲音就在她腦後,“為什麼留下來?”
“宿舍關門了。
“呵!”他輕笑一聲,他們都知道這不是理由,樓門關了可以敲開,何況畢業前夕門禁並不是很嚴。他另一隻手搭上她另一個肩頭,將她的身子扳正,讓他們可以面對面。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自我防衛意識,她迅速地道:
“好奇吧,想知道留下來究竟會怎麼樣。”
他一僵,緩緩放開手,緩緩地看了她一會兒,恢復剛才的姿勢躺下。
她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氣,她沒有經驗,不知道正常情況下男人得到女人這種回答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她知道他一定會放開,別問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也許源於三年多的默契和了解?
她手肘向後支在床上,視線跟他成45度角,想偷看他的表情又不敢看。
他突然輕笑一聲,搖頭道:“小姑娘,真是個小姑娘。
她保起嘴,“我已經不小了。
“呵。”他點點自己的右臂,輕聲道,“過來。”
她從眼皮底下瞄他淺淺的笑容,似乎還是往日那個不太溫柔也不太嚴厲的大哥,猶豫一會兒,她選擇躺了下去,似乎內心深處有另一個自己支配她的行動,令她抵制不了他的誘惑。
他右手卷著她耳邊的散發,狀似閒聊地道:“怎麼也不把頭髮弄一弄?亂糟糟的。”
“想留長,總要經過這種半長不短的時候,現在忍不住剪了,以後還是麻煩。”
“你們女孩子啊,頭髮長了要剪短,短了又要留長。”
“你懂什麼?女孩頭髮才重要呢,換髮型就是換心情。”
“小孩子,要是換了種髮型就能換心情,那人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了。”
她支起身子,“別總說我是小孩子,你只不過比我老十歲。”她雙手食指交叉做了個十字。
“好,不說你小。”他又勾勾手,她乖乖地躺回去。這一次就不像剛剛那麼忐忑,跟在家躺在父親的臂彎裡一樣自然,彷彿這個臂彎就該屬於她的。
他側身,右側手臂和大腿橫過她的身子,將她牢牢地圈在懷抱裡。她的身軀立刻僵硬,右手迅速地扣住他放在她腰間的大手。他不動了,默默地摟著她,呼出的熱氣吹在她耳根,很輕很輕地問:“怕我嗎?”
她顫抖著道:“怕!
“怕什麼?
“怕……怕你意圖不軌。
他輕笑,頭一低在她脖子上吹了口氣。
她反射地一跳,剛想掙扎,卻感覺到他的大手包住她的手,暖暖的熱力從頸項和手背兩個觸點滲入肌膚,還是那種舒服的感覺,沒有臉紅心跳,沒有激情慾望,只有安全信任,或許還有一點點溫馨,讓她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他的頭更低一些,埋進她的肩窩,悶悶地道:
“有別的男人這樣抱過你嗎?
她搖頭,隨後猛然大叫一聲,“啊!除了我老爸。
他先是一僵,然後在她腰間用力擰了一下,斥道:“小姑娘,耍我。
她委屈地道:“是真的嘛。
“呵!”他的笑聲帶著點寵愛和無奈,“是不是特別信任我?
“嗯。”為了加強效果,她還用力抬頭點了一下。
“唉!”他長嘆,一個翻身放開她。
頓失的溫暖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偷偷地瞄他黑暗中的側影,什麼都看不清,只有一雙眼睛閃著點點晦澀的光亮。
“大哥。”她澀澀地開口,“你今天——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他偏頭看她,柔聲問:“你指什麼?”
“比如說——跟女朋友吵架?”
他眉心用力一擰,語氣不悅地道:“你當我有病啊!”說罷翻過身去背對著她。
她感到一陣委屈,是他反常,怎麼能怪她亂猜?若是真的受了什麼刺激,他今晚的行為還值得同情,若不是,那就是可惡了,她也是想替自己找個不用計較的藉口啊!原來男人彆扭的時候比女人還難纏,算了,反正就要走了,就當是失眠的夜晚做了一場荒唐的夢。他不也說“人在離別之際特別容易衝動”嗎?況且在一定程度上他滿足了她身為女性的虛榮心,讓她體會到一個男人用看女人的眼光看她時是什麼感覺。
窗外電閃雷鳴,嘩嘩的雨聲刺激人的耳膜,像滴滴打在心坎上。她看著他寬闊的背,涼意深深地沁人骨子裡,她爬起來想蓋上被子。
他呼一聲轉過身來問:“你去哪兒?”
“不去哪兒,有點冷。”
“哦。”他把他那側的毛巾被抽出來蓋在她身上,順勢又摟住她,她默許了他的擁抱。人家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她選擇留下,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等於默許他將對她做出的一切可能。難道她是個壞女孩嗎?不,她沒有想過也絕不會允許他對她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但不可否認,她喜歡這個懷抱,卻並不眷戀。不知道,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留下來,好奇?同情?關懷?竊喜?還是一點點的虛榮?恐怕都有吧!
她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雨聲和自己的心跳,心跳居然比雨點更加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動了,呼吸朝她唇邊湊過來。她反射性地一躲,輕輕的吻落在她髮絲上,她聽到自己變了調的聲音道:“別吻我。”
他頓住,喘氣,啞聲道:“為什麼?”
她搖頭,一直搖頭,哺哺地道:“不許吻我。”
他深深地吸了日氣,灼灼地盯著她,“那麼——你要等著把你的純潔留給你的丈夫?”
她還是搖頭,“我不知道,至少,等找到一個令我心甘情願的人吧,反正我現在不想。
他眼中湧上一抹黯淡的溫柔,撥了撥她的頭髮,“小姑娘,還是個小姑娘。你說是不是女人都比較保守?”
“不知道,反正肯定沒你們男人濫情。”
他笑了,“好,不吻你,抱抱你?”
“不要。”她滾出他的懷抱,“也不讓你抱,你會不老實。”
“傻孩子。”他跟著翻了個身,一下又摟住她,
“這不就抱到了?”
她一手扣住他的右手,一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那不准你不老實。”她一直不敢跟他的目光正面相對,很多事情都是從目光的交流開始失控的,她現在甚至搞不清自己的心情,更加不能確定對著他的眼睛會發生什麼。這大概就是鴕鳥心態吧。
他默默地摟著她,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聚著她全身,但最後,他還是放開她,掉過頭去,跟她一併躺著,門聲道:“放心睡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