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將至,天氣越來越冷,連續下了幾場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蒼茫。後花園中,梅花傲雪競放,白的像雲,紅的像霓。雲霓披著火紅的棉披風,纖白的手裡挽個籃子,穿梭於梅林之中,凝神尋著符合心意的梅枝。素淨的麗顏揚起,在白雪紅梅的掩映下,當真人比花嬌,人比花豔。
她點起腳尖,伸長胳膊,還是夠不到那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索性脫了披風,捲起裙襬,踢掉秀鞋,小心翼翼地爬到樹上去折。樹幹上積了一層鬆軟的雪花,踩一腳滑一下,好不容易夠高了,她一手緊緊抓著樹幹,一手小心地折下梅枝,生怕碰落了一片花瓣。
湊近鼻端輕嗅,一股淡雅的幽香撲鼻而來,雲霓綻開笑靨,爺最喜歡這種自然的味道了,待會兒送到書房去,爺一定會喜歡的。心中高興,腳下失了準頭,整個人從樹上滑下來。
"呀——唔!"雲霓下的張大嘴驚呼。結結實實的趴在地上,吃了滿嘴的雪,狼狽地爬起來,滿頭滿臉滿身沾的都是雪花。
"哈哈哈……"
雲霓氣鼓鼓的瞪過去,見遙衝站在梅林邊上張狂的大笑。
"哼!"雲霓噘嘴,大聲道:"靖王爺,您真沒風度。"遙衝朝她走來,捂著肚子道:"我不要什麼高雅的風度,也不會跌個狗吃屎。"
雲霓懊惱的瞪他一眼,氣悶的低頭穿鞋,剛好看見辛辛苦苦折來的梅枝被自己壓扁了,橫屍在大字形的雪窩裡,散落的梅瓣像眼淚,哭訴著自己悲慘的命運。她拾起光禿禿的梅枝,垂死掙扎的最後一片梅瓣在震動中宣告陣亡,飄飄悠悠的落在腳下。她挫敗的哀嘆一聲:"完了,爺今兒的梅花是賞不成了。"
遙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誰說賞不成了?"
雲霓猛抬頭,遙翔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穿著純白的皮裘,微笑著看她,聲音裡也充滿笑意:"剛剛我還賞了一幅會叫的落梅圖呢。"
雲霓扯著他的衣襟嗔道:"爺也取笑人家。"
遙翔敞開皮裘將她密密的包裹在內,寵溺的道:"瞧你,渾身都快凍僵了,要剪梅枝,帶個小廝過來不就成了?"
雲霓在他懷裡伸出小腦袋,蹭了蹭鼻尖上融化的雪印才道:"本來以為沒多高嘛,誰知道越高的枝上越好看。"
她的小臉凍的紅通通的,在白裘皮的映襯下更顯嬌豔美麗,不僅遙翔看了心動,也看傻了一旁的遙衝。他衝口而出:"二哥,這丫頭賞了我吧。"說完急忙雙手捂嘴。
遙翔聞言一愣,隨即聚攏眉心,下意識的將雲霓摟緊一些,半晌才緩緩舒展眉頭,牽強一笑道:"我說過,你喜歡就帶回去。"
遙衝連連擺手道:"當我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的。"然後逃命似的跑走。
雲霓聲音微弱的道:"爺,我透不過氣來了。"
他這才發現將她摟得太緊,她的嘴唇因為挨凍和窒息泛出紫灰色。不知道哪兒來的衝動,他將她打橫抱起,重重吻上她變了色的柔唇,將肺裡的空氣全數灌輸給她。直到吻的她在他懷裡嬌喘扭動,他才微微放鬆,在她耳邊喘息道:"雲兒,爺將你賞給靖王爺可好?"
她勾著他的脖子,悶聲道:"雲兒聽爺的吩咐。"
"我問你自個兒的意思。"
她依然埋著頭道:"雲兒聽爺的。"
遙翔有些惱了:"你自己沒有想法麼?"
她仰起臉,眨了眨深邃的眼睛,望著他難得煩躁的表情,突然挺身親了親他的嘴唇和下巴,在他耳邊吐著氣道:"靖王爺說他胡說八道呢。"然後伸出丁香小舌,挑逗的舔著他的喉節。
遙翔大掌拍了她的俏臀一下,悶笑著吻她:"鬼靈精,跟爺繞圈子。"他一路抱著她回到寢居,不去管遙衝跑到哪裡去了。火紅的披風鋪在梅林的雪地上,承受著天然雨露的滋潤。
也許是天氣太冷的緣故,皇上突然染了風寒,驚的一干王子朝臣日日守在宮中,遙隆更是每天煎湯奉藥,善盡孝子之職。遙衝扯著遙翔的衣袖低聲道:"大哥平日若有現在一半孝順,皇儲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遙翔輕咳一聲,示意他不要多言,遙括瞪了遙衝一眼,他半分不差的瞪回去。中瑞王規規矩矩的站著,無聲無息的,只是微微搖晃。遙衝看的仔細一些,忍不住悶笑,遙銳居然站著睡著了。
遙銳是五位王子之中最無能的一個,抱著王爺的頭銜,掛著督尉的官職,終日吃喝玩樂,於功名利祿毫不關心,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他才不管誰做皇帝。但是現在這種敏感時刻,剛好是兩王對兩王,就算他起不了什麼實質作用,好歹算個王爺,所以就成了兩派積極拉攏的對象。遙衝一直催遙翔儘快有所行動,但遙翔卻遲遲不動,不是他看不起遙銳,而是他直覺上認為,這個三弟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
皇上的病情略有起色,眾人得以回府小憩半日。遙衝沉不住氣,推醒遙銳道:"三哥,二哥府上的梅花開的正豔,我昨兒湊巧又得了兩罈好酒,咱們待會兒到他那裡喝酒賞梅可好?""好啊!"聽到有酒有美景,遙銳的眼睛都亮了。遙衝邀功的看向遙翔,只見他一成不變的淺笑,不知道是贊成還是反對。
紫衣命人在觀梅亭中佈置酒菜,雲霓特意暖了三個手爐放在桌上,三個腳爐放在凳下,石桌石凳上均鋪著虎皮,在冰天雪地中開闢出一方溫暖的天地。
三兄弟分賓主落座。遙銳一路讚歎後花園之美,此時朗笑道:"若論雅緻,首推二哥的平王府。"
遙翔客套道:"三弟過獎了,瑞王府的-悠然林-才叫真正的雅。"
"哪裡,比起二哥的梅林,那叫俗。"
"兩位哥哥不要互相推崇了,都雅、都雅號不好?"遙衝聽他們客套的發麻,舉起酒杯道:"來,咱們先乾一杯。"
"哎?"遙銳阻止道:"這葡萄酒需在雪地上鎮一鎮,去其酸味,和起來才甘甜。"
"是嗎?"遙衝搔頭,"喝杯酒也有這麼多講究。"
遙翔忙道:"來人那,將酒杯放在雪地上鎮一鎮。"
雲霓、紫衣和星兒各取了一杯放於積雪之上,鎮了半刻鐘取回來,三人舉杯飲了,果然清爽甘甜。遙衝讚道:"還是三哥會喝。"
遙銳道:"美酒當然非我莫屬,不過美人嘛,就要推崇二哥了。"他抓著身旁星兒的手摩挲。"二哥府中不但景緻雅,人也雅。"
遙翔笑道:"三弟相中哪一個,哥哥送給你。"
遙銳傾身道:"此話當真?"
遙翔點頭道:"自然當真。"
"好。"遙銳撫掌"二哥果然爽快,那小弟就要她。"他伸手一指,分毫不差的定在遙衝身後的雲霓身上。眾人皆是一驚,從入府開始,好像沒見他多瞧雲霓一眼,此刻卻噹噹正正的指了出來,想必暗中留意她良久了。
遙銳見眾人一齊禁聲,心知這丫頭非比尋常,急忙笑道:"若是不便,小底便不要了。"
遙翔目光緩緩轉離雲霓,淡淡笑道:"沒有什麼不便。"
遙衝驚喊:"二哥。"
遙翔抬手阻止,命道:"雲兒,到瑞王那兒去。"
"是。"雲霓慢吞吞的挪到遙銳近前,盈盈拜倒,道:"奴婢雲霓參見瑞王爺。"
遙銳放開星兒,改扶雲霓香肩:"雲霓?好名字!我就說二哥雅,潔如雲,豔若霓,當真是雅。來,抬起頭來讓本王看看。"
雲霓緩緩抬頭,突然朝他燦爛一笑,驚豔得遙銳倒抽一口氣,方才不經意間看到她時,就覺得這丫頭年輕漂亮,嬌柔嫵媚,如今近看,當真是眉眼含情,嬌顏靈動,唇紅齒白,美豔不可方物。他雙手滑下握住她的纖腰,讚道:"美,真美。"
遙衝急的直跺腳,突然大喊:"二哥,不行,你明明答應將雲霓賞了我的,怎麼可以反悔?"
"哦?"遙銳問雲霓,"真有此事?"
雲霓垂頭道:"奴婢但憑我們爺吩咐。"
遙銳轉頭看遙翔:"二哥?"
遙翔略一沉吟,才道:"麼弟是有提過,只是還沒有說死。"
"既然如此,"遙銳放開雲霓,"君子不奪人所愛,這丫頭就讓給麼弟吧。"
遙沖喜道:"謝三哥。"
遙銳又飲數盞,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明日還要進宮,小弟先告辭了。"
遙衝攔道:"別急嘛,三哥,再賞一會兒,還有正事要談。"
遙銳懶懶的笑道:"我一個酒色之徒,談得上什麼正事?哥哥我還趕著回去與新進的十位美人溫存呢。麼弟就不要耽誤我的時間了。"
遙翔起身道:"既然這樣,二哥也不多留了,來人,送瑞王爺。"
雲霓趨近兩步扶著遙銳手臂,嬌聲細語道:"奴婢恭送瑞王爺。"
"好,好。"遙銳撫著她的肩,遙翔遙衝親自送到門口。遙翔客氣道:"三弟有空就到哥哥這裡來坐。"
遙銳直稱:"一定一定。"
馬車漸漸遠離,車轍在雪地上留下兩行清晰的痕跡。遙衝憤憤道:"三哥是什麼意思?分明就是不給咱們面子!我看他八成已經被大哥四哥收買了。"
遙翔搖頭,凝望著那兩條車轍印道:"你先回府休息,明日入宮不要遲了。"
遙衝見遙翔滿面凝重,知道他一定在考慮什麼事情,不敢多言,乖乖回府去了。
遙翔轉回,在梅花林中來回踱步,突然停下問:"雲兒,爺將你賞了瑞王爺,你可願意?"他不必回頭,就知道雲霓一定在他身後。
"願意。"雲霓清清楚楚的回答。
遙翔轉頭看著她平靜的面容,挑眉道:"為何答的這麼幹脆?難道瑞王爺比靖王爺好?"
雲霓笑道:"除了爺,哪位王爺都一樣。只不過雲兒跟著靖王爺對爺沒有什麼助益,跟著瑞王爺對爺卻大大的有利。"
他伸手拂去她發上沾的梅花瓣,輕嘆道:"難為你想到了這一層。"
她仰臉看著他道:"可是爺好像並不急著把我送給瑞王爺。"
"嗯。"他點頭,"你說一個酒色之徒可會說出-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樣的話?"
"不會。而且沉迷酒色的人也不會有那樣爽朗的笑聲。爺,依雲兒看來,瑞王爺倒不像個壞人呢。"
"我何時說過他是壞人了?"
"但是爺防他卻不亞於防東西兩位王爺。"
"鬼丫頭,"他捏了捏她水嫩的粉頰,"你又知道了。"
雲霓淺笑,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閉上眼道:"爺,要是瑞王爺再有所示意,您就將我賞了他吧。"
遙翔攬緊她,又是一聲長嘆。必要之時,犧牲雲霓也在所不惜。雖然她乖巧懂事,雖然她溫柔貼心,雖然她聰明伶俐,雖然她嬌俏可愛,雖然他平日裡仰仗她甚多,但是比起皇儲之爭,這些都算不得什麼。只是,心裡卻感覺異常沉重。也許是老了,最近漸漸覺得微笑的面具掛的辛苦,嘆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再如此爭奪下去,恐怕沒等他坐上皇帝,就已經英年早逝。仔細想來,皇位,他真的想要麼?從十六歲干預朝政,一晃十幾年,凡事都隨不得自己的心意。有時他甚至想,寧願父王永遠不要離位,寧願一輩子只做個輔政大臣,如果大哥多一些雄才偉略,不被遙括那卑鄙小人牽著鼻子走,他可能會甘心輔佐大哥吧。
皇上的病情反反覆覆拖了一個月,皇儲之事漸漸浮上臺面,朝臣明顯分成兩派:一派支持遙隆,一派支持遙翔。礙於皇上還沒有嚥氣,雙方不好正面衝突,暗地裡卻狠狠鬥了幾回。最出人意料的是,尉司馬遭殺手狙擊,受了重傷。無論哪一方,此刻都不該妄動尉司馬,除非他背地裡有所動作,被兩派中人發現。
遙翔拉著遙衝去看尉司馬,表面問候幾句。回程途中,遙衝問:"二哥,你說這件事會是誰做的?"
遙翔搖頭。如果是自己這邊的人做的,他一定會知道。如果是尉司馬勾結遙隆等人演戲給他看,以降低他對尉司馬的防範,那殺手下手也未免太重,而且,似乎沒有必要,想他遙翔是輕易被騙的人麼?另外,就是有另一股勢力從中挑撥,想要引起雙方的疑慮,進而挑起爭端。這是最沒有根據的猜測,或者說只是他的一種感覺,卻強烈到讓他心慌。無論如何,他來看望尉司馬都是必要的,以緩和一下當前的緊張形勢。通過察言觀色,尉司馬彷彿真的不知情,這就更加大了第三中勢力的可能性。回想上次遙銳離府時,他上車前後車轍印居然毫無變化,想必武功不在遙衝之下,趕車的車伕大概也是名高手。這個三弟,決不簡單,只是不知是敵是友。
正月十五過後,皇上的病終於好轉,舉國歡騰,大赦天下,皇位之爭漸漸消沉下去。
皇上病中就想到了立儲,雖然他才剛剛步入五十歲,但是人生無常,旦夕禍福有誰料的準?還是預先安排妥當的好。但是一想到皇儲的人選,他便猶豫了,記起渠太醫的話:"皇上這場病來的蹊蹺,依臣等診斷,恐怕是暗中有人使邪術詛咒皇上。"為了皇位,兒子們已經起了軾父之心了麼?
因為皇上的猶豫,兩派對遙銳的拉攏之勢漸劇。遙銳狡猾的很,兩邊的好處都拿,兩邊的好話都說,看不出他私心裡偏向誰。出於禮尚往來,他不再終日窩在自己家裡,常常到各個王府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