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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俠士賞花

    這是京都新開張的一家書寓,寓主秋海棠風華絕代,彈得一手好琴,唱得一腔好曲。

    琴也醉人,曲也醉人,醉人處猶不至此。

    因為這家書寓中除了秋海棠之外,還有著十幾名妙齡雛妓,十五六歲年華,個個都是色藝俱佳。

    所以開張不過五天,早已風靡了京都的翩翩少年,大家像一窩蜂似的擁到這兒來,幾使戶限為穿。

    這不過是前四天的事,今夜卻顯得特別,高挑的燈籠依舊照著高大的門樓,二更過,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然而翠紅書寓前卻冷冷清清地不見人。

    倒是門樓裡面站著一對高大的漢子,腰胯長刀像是兩具門神,是這一對門神震住了前來狎遊的客人。

    京都是臥虎藏龍之地,達官貴人,多如過江之鯽。

    這兩個漢子看樣子只是跟班從人,卻能將許多官宦仁商嚇得裹足不前,足見他們的主人更是了不起了。

    可是偏偏也有著不肯賣帳的冒失鬼,二更敲過不久,一個神情落寞的年青人,腰佩長劍,跨上書寓的臺階。

    一名跨刀的大漢立刻挺身攔住他道:

    “對不起,朋友!請你改天再來逛吧。”

    那少年毫不在乎,瞪起眼睛道:

    “為什麼,這兒今天不開張?”

    那漢子已經不耐煩了,但仍是忍住性子道:

    “不!可是今天全間被人包下來了。”

    少年嘿嘿一笑道:

    “是誰有那麼大的手面?”

    “敝東家。”

    “貴主人在這兒請客?”

    “不!敝東家一個人。”

    少年哈哈一笑道:

    “貴主人只有一個人,最多包下秋海棠而已,這裡面有的是姑娘,我找別人也行。”

    那漢子已經怒道:

    “敝東家把全院的姑娘都包下了,朋友!我看你是外地來的,不知道敝東家是什麼的。”

    那少年也怒道:

    “管他是什麼人,就是當今的皇上,到了窯子裡也擺不起尊嚴,你告訴你們主人一聲,就說我司空南宮今天泡上此地了,非叫他讓出兩個姑娘來。”

    那漢子鼓起眼睛正要發橫,院中突然傳來一個莊嚴的喝聲道:

    “讓客人進來!你們真是瞎了眼睛,連司空公子都不認識。”

    那兩名大漢被罵得莫明其妙,但是不敢違抗,連忙恭身退到旁邊道:

    “司空公子請。”

    司空南宮冷笑一聲,也不理那兩人,一逕朝裡走去。剛踏上正廳的石階,書門豁然則開,迎出另一個少年,撒撒手道:

    “司空兄大名如雷貫耳,不知何時駕蒞京都?”

    司空南宮淡淡地道:

    “今天剛到。”

    那少年大笑道:

    “司空兄一到此地,馬上就到書寓來報到,可見是俠士風流本色,不知令尊可曾同來?”

    司空南宮冷冷地道:

    “在下與家父好久沒有見面了。”

    那少年略略有點失望,但隨即堆滿笑容道:

    “賢父子名動天下,敝人雖然以未能一見令尊顏色為憾,但是能接晤司空兄大駕,亦足快慰生平。請!請!”

    說著舉手肅客。

    司空南宮卻毫無領情之意,淡淡地道:

    “在下前來是為了一聆秋海棠姑娘的雅曲,並不想跟什麼人交朋友攀交情。”

    話講得不客氣,辭色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但是那少年不以為忤,依然含笑道:

    “司空兄此言太見外了。”

    司空南宮冷笑道:

    “名花宜共賞,佳人只堪獨對,閣下如真心想交我這個朋友,但請讓出今宵。”

    那少年仍是含笑道:

    “不錯,不錯,司空兄此論足見高明,假如司空兄將秋海棠視作佳人,兄弟自然不敢要求分沾,可見秋海棠並非人間絕色,所擅者不過唱曲而已,司空兄何防作名花看,容兄弟共賞一番。”

    司空南宮倒是被他說怔住了,遲疑片刻才道:

    “在下與朋友素昧平生,朋友為何一定要與在下納交呢?”

    那少年微笑道:

    “兄弟平生別無他好,唯慕俠士與愛花,與俠士共賞名花,誠乃兄弟畢生之夙願。”

    司空南宮見對方一直這樣客氣,倒是不能再拒絕,只得拱拱手道:

    “不過粗知技,那堪當俠士之譽,而且秋海棠已為臺端捷足先得,兄弟冒昧於求,已屬不當。”

    少年忙笑道:

    “那裡,那裡,我們是有志一同,孰論先後,名花宜共賞,此乃司空兄高論,兄弟忝附同好,但求一附驥尾,得陪末座,於願已足。”

    司空南宮擺手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既蒙不嫌,在下只好打擾了,但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那少年笑笑道:

    “鄙姓君,行四,人畢以君四公子見稱,司空兄則不妨直呼賤名君四。”

    司空南宮微皺眉道:

    “看君四兄的排場,似乎不僅僅是公子二字所能致就的吧?”

    君四公子一笑道:

    “在下不過是仗著先人餘蔭,在京都略有地位,可是這種地位在司空兄眼中,自然不值一笑,你我以所好論交,大可不必去理那些世俗之務。”

    司空南宮見他說得頗為豪邁,乃笑笑道:

    “既是如此,兄弟就闖席作一次不速之惡客吧。”

    君四公子大笑道:

    “司空兄快人快語,足見俠士本色,兄弟也不多作客套了。請!”

    二人正待相同入室,門口忽然又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既是名花可共賞,何不分我一枝香。”

    語聲中走進一個少年文士,眉目清秀,腰下也跨著一柄長劍,氣度頗為脫俗,司空南宮怔了一怔道:

    “閣下……”

    那文士一笑道:

    “在下與洛妃同姓,賤字隱,乃隱藏之隱。”

    君四公子一笑:

    “與隱諱之有何不同?”

    那文士微愕道:

    “這兩個字不是一樣的嗎?”

    君四公子笑笑道:

    “字雖同,意義卻大有出入,不知兄臺是那一個隱字?”

    洛妃名甄宓,這文士名叫甄隱,司空南宮初時不明白君四公子何必有此一問,繼而才想到甄隱二字,暗含真隱之意,可見這名字是假的了,不過他對這文士的印象很好,乃笑笑道:

    “既是志同賞名花,何必管真假,名字僅便於稱呼,用不著追究得那麼清楚……”

    那自稱甄隱的文士笑笑道:

    “倒底是司空兄豁達,在下姓甄名隱,並無任何含意,君四公子一定要問得那麼清楚,那君四二字,又是真的不成?”

    君四公子微微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

    “不錯!不錯!是兄弟太俗了。”

    甄隱一笑道:

    “最俗莫過於門口那一對寶蟲,賞花必是惜花人,大家都是為欣賞秋海棠的雅唱而來,何必裝點門面,把同心人嚇得裹足不前呢。”

    君四公子的臉上一紅道:

    “兄臺說得不錯,兄弟嫌他們太過招搖,都是家父不放心,要他們跟著。”

    甄隱笑道:

    “尊大人一定是怕兄弟受人欺侮,可是司空兄這等高人在座,此舉豈非多餘。”

    君四公子點頭道:

    “對極了,兄弟叫他們回去。”

    甄隱忙道:

    “不必了,兄弟進來時,他們一言不發,抽刀就砍,兄弟略施小技,點了他們穴道,把他們放在門後面去了。”

    說完之後,他略具戒心地看著兩人的反應。

    司空南宮首先哈哈一笑道:

    “難怪甄兄入門如此之易,不比兄弟費煞了唇舌,還淘了一場閒氣。”

    君四公子卻怔了一怔才道:

    “看兄臺文質彬彬,想不到也是一位武林奇士。”

    甄隱笑笑道:

    “要想成為公子的座上客,總得會兩手玩意才行,在下本不想炫技求售,只是甄隱二字比不上司空兄的名頭響亮,在下只好不揣冒昧了。”

    君四公子臉上一紅道:

    “甄兄此言未免太把君四說得不堪了,兄臺入門之初,兄弟並不知兄臺會武,也未曾表露過有拒絕兄臺之意。”

    甄隱微微一笑道:

    “可是公子也沒有表示過歡迎之意,一上來就橫加盤詰,若不是司空兄從中轉圜,只怕光為在下的名字,也要引起公子的無窮誤會。”

    君四臉上更紅了,訥訥地道:

    “這……此地乃京都輩觳之下,兄弟小心一點也是應該的。”

    甄隱赫赫一聲冷笑道:

    “公子這種口氣倒像是九門提督或京兆的口吻,他們吃了官家的口糧,專司京畿的治安工作,防止宵小乃理所當然,公子如此小心,似乎有點多閒事吧。”

    君四公子被他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異常難堪,正不知如何下臺,司空南宮連忙替他解困,指著甄隱腰下的長劍道:

    “甄兄對於劍道一定也相當高明吧?”

    甄隱淡淡地道:

    “在下雖然略知劍法,但是與司空兄劍術名家相較,則何啻雲泥之別。”

    司空財宮微微一笑道:

    “甄兄太客氣了,因器識人,甄兄這一柄佩劍典式古雅,信非俗物,劍已不凡,人當更佳,今夕賞花之後,如蒙不棄,在下倒想討教一番。”

    甄隱頓了一頓,忽然用手一指道:

    “司空兄要想較量劍法,自有更高膽的對象,何必拿我這種手開玩笑呢?”

    他的手指向門外,其餘兩人連忙望過去,卻不見半個人影,正在不解之際,忽然耳際聽得隱約的馬蹄聲,愈來愈急,片刻後門口馳來兩頭駿馬,頓韁勒騎,跳下兩個人來。

    前一人衣採鮮明,氣概軒昂,後一人卻是個衣衫襤褸的乞兒。

    司空南宮首先驚叫道:

    “凌兄……凌大俠……”

    那前面一人正是凌雲,他見到司空南宮之後,也是十分訝異,連忙一拱手道:

    “司空兄怎麼會在此的?”

    凌雲邊說邊走了進來,後面的乞兒卻略見躊躇。

    凌雲連忙道:

    “嶽兄!此地既然敞著門做生意,人人都可來得,你又何必不好意思呢?”

    甄隱已然叫道:

    “秋海棠姑娘的魔力真不小,先引來了名滿江湖的司空南宮公子,現在又引了第二任劍皇帝及劍會盟主凌雲凌大俠……”

    君四公子似乎為凌雲二字震得一怔,搶先一拱道:

    “原來是凌大俠,君四素仰山斗,今日得獲交接,實感無上榮幸……”

    凌雲連忙拱手還禮道:

    “臺端太客氣了,凌某怎生敢當,請教臺端……”

    君四公子又揖道:

    “在下姓君行四,因以為名。”

    凌雲拱拱手道:

    “君四兄,失敬!失敬!”

    那邊司空南宮卻正為了第二任劍皇帝等字眼而發怔。

    甄隱會意一笑道:

    “司空兄可能還不知道,令尊大人已將劍帝之譽讓給凌大俠了,而且七大劍派在仙霞巔上論劍時,凌大俠又獨佔鰲頭,榮膺劍會盟主,數之劍術,他應是天下第一人,司空兄要較量劍法,應該找凌大俠才對。”

    司空南宮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笑道:

    “我離開劍堡不過才一年,想不到會有這麼多的變化。”

    凌雲連忙道:

    “司空兄這一年不知棲駕何方?”

    司空南宮淡淡地道:

    “這個是在下私事,未便奉告。”

    凌雲不過是隨口一問,見他不肯說也就算了,回頭望望甄隱道:

    “這位仁兄看來眼熟得緊,就是想不起在何處會過面了!”

    甄隱忙道:

    “在下甄隱,無名小卒,不足掛齒,也未曾見過大俠。”

    凌雲微異道:

    “那兄弟臺是如何識得兄弟的呢?”

    君四公子也道:

    “是啊!凌大俠未來之前,隱兄已經知,若說不曾見過凌大俠……”

    甄隱微笑道:

    “凌大俠是天下第一劍手,在下自然識得,我剛才的意思是凌大俠不會認識兄弟,至於預知凌大俠前來,則是在下日間曾見凌大俠打聽秋海棠的書寓地址,剛才聽得馬蹄聲,胡亂猜測了一下,恰巧說準了。”

    司空南宮忽然問道:

    “凌大俠!尊夫人呢?”

    凌雲道:

    “有事到別的地方去了。”

    司空南宮哈哈一笑道:

    “凌兄有著那麼美麗的一位夫人,只不過小別數日,立刻就不耐寂寞……”

    凌雲紅著臉道:

    “司空兄別開玩笑,在下找秋海棠是為了別的事。”

    司空南宮道:

    “秋海棠只是一名歌伎,凌兄與她有什麼事?”

    凌雲道:

    “我要找的人不一定是秋海棠,但也可能是她,故而前來看一看,假如她不是我要找的人,兄弟立刻就走。”

    司空南宮冷笑一聲道:

    “一年不見,凌兄不便行事神秘莫測,連說話也像天書一樣令人難懂了。”

    凌雲微感著惱道:

    “各人有各人的事,在下所為並不需要詳細向兄臺報告吧。”

    司空南宮冷笑道:

    “凌兄何必著急呢?兄弟不過是一片好心,問清楚一點,日後見到尊夫人時也好代凌兄掩飾一番。”

    凌雲正色道:

    “用不著!我的所做所為,無一不可告人之處。”

    司空南宮變色還想開口。

    甄隱卻道:

    “凌大俠,還有一位貴友為什麼不向我們引見一番呢?”

    凌雲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談話,把嶽鎮江冷落在一邊了,雖然他不會放在心上,卻也是很不禮貌的事,連忙道:

    “這位是丐幫八結長老嶽鎮江。”

    司、甄二人不過淡淡地一點頭。

    君四公子卻頗為動容,連忙道:

    “哦!原來是嶽長老,想不到長老如此年青。”

    甄隱一笑道:

    “君四公子雖然不在江湖,對於江湖人倒是認識不少。”

    君四公子臉色微紅道:

    “那裡,那裡,在下對江湖一無所知,對各位也只是久慕盛名,今夕何夕,高人云集,這機會太難得了,各位都是為了秋海棠而來的,卻把她一個人冷落在房中太不當了,請!請!”

    說著首先走了回去,用手挑開門簾叫道:

    “海棠你的魔力真不小,居然把江湖上許多鼎鼎大名的頂尖人物都引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房中一陣環佩叮噹,嫋嫋走出來一個滿頭珠翠的綺裳女子,在門口深施萬福道:

    “各位老爺如此垂注,秋海棠怎麼當得起!”

    說著抬起頭來,見到凌雲後,不禁一怔道:

    “嶽……”

    凌雲連忙朝她擺擺手道:

    “海棠姑娘,別來無恙?”

    那秋海棠正是丐幫中淨衣門總監陰海棠,她一臉肅容地將凌雲等人迎了進去,對於嶽鎮江卻特別多看了兩眼,顯得十分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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