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肅然地放下她的屍體,瞪了司空慕容一眼,一言不發。倒是守城的兩名軍土過來喝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這個女叫化子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你們殺了她?”
司空慕容厲聲喝道:
“混帳!你長了眼睛沒有,我們幾時殺了她?”
那兩名軍士見她的態度如此蠻橫,立刻拔出腰刀要把她抓起來,凌雲恐將事情鬧大,連忙挺身過來道:
“二位軍爺請不要誤會,我姓凌,是丐幫的掌門人,死的是我門下弟子。”
那兩名軍士一聽怔住了,城門中又出來一個武裝的守門將官對凌雲一抱拳道:
“原來是凌大俠,下屬無知冒犯,請大俠多多原諒。”
說完又對那兩軍士喝道:
“混帳東西,你們瞎了眼睛?連凌大俠都不認識,還不快去將凌大俠的馬匹牽來。”
那兩名軍士跪下磕了一個頭,飛快走回去牽了兩匹馬出來。
凌雲一皺眉道:
“這是做什麼?”
那軍官仍是恭聲作禮道:
“下官奉二殿下鈞旨,只要見到大俠,立刻為大俠備坐騎,而且這坐騎上有著特殊記號,除了禁城之外,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行無誤。”
凌雲正想拒絕。
司空慕容卻道:
“這樣也好,有了馬匹,我們可以走快點,而且此去破爛市還有一段路程,街上行人擁擠不堪,騎著馬,他們自然會讓開道路,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凌雲雖然不想接受,可是司空慕容已經那樣說了,也沒有辦法,那軍官又恭身問道:
“大俠還有什麼吩咐?”
凌雲朝四下看了一遍,想找一個丐幫的弟子前來收拾黎承芳的屍體,可是來往的行人雖多,卻一個叫化子都看不見。
司空慕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朝那個軍官道:
“請你把這個屍體送到蘆溝橋外的小竹林,那個地方你知道嗎?”
那軍官連忙道:
“知道!知道!那不是……”
司空慕容沉聲道:
“知道就好了,到了那裡,自然會有人收下,其他的事你就不必問了。”
那軍官連連答應了幾個是。
司空慕容接過馬朝凌雲招呼道:
“凌大俠!我們走吧!”
凌雲也接過韁繩,二人跨鞍上馬入城而去,走了一程後凌雲問道: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司空慕容淡淡地道:
“那個二王子一心想巴結你,假如你不接受他的好意,反而會連累到那守城官落個辦事不力的罪名,為了省麻煩,倒不如領他這份情算了。”
凌雲搖頭道: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那黎……”
司空慕容輕輕一嘆道:
“原來你是問我為什麼要把屍體送到那兒去,這黎承芳是為了洗清我對丐幫的懷疑才一死明志,我感到很抱歉,等一下要好好地祭她一番。”
凌雲默默低頭道:
“我也有點責任,早知道你如此多心,我應該叫她跟我們一起走的。”
司空慕容忽然煩燥地道:
“人已經死了,盡說有什麼用呢,假如你認為她死得太冤枉,我可給她償命。”
聽她這樣一說,凌雲倒是不便再講什麼了,默然片刻才低低地道:
“令堂大人所居的地方十分穩秘,不知道他們是否能找到。”
司空慕容立刻道:
“你放心,凡是京師中的官兵都知道那個地方,只是不得允許,不準上那裡去而已。”
凌雲倒是一怔。
司空慕容這才警覺地道:
“這也不算什麼,我母親在京師多年,出入官府權貴之家。”
凌雲怔然道:
“令堂大人在京師是為了隱居。”
司空慕容道:
“隱居並不一定要不為人知,大隱於朝,小隱於市,只有這個方法才能避開江湖武林人注目,也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靜,她老人家出入權貴之門,為的是借重他們的勢力,將那塊地方列入禁區,藉以躲開我父親與易嬌容的糾纏。”
凌雲雖然知道她言不由衷,可是這是人家的私事,她不願說出來,他也不想多問,二人默默驅馬前進。
果然這兩匹馬在街上有著意想不到的權威,不僅是行人紛紛讓路,連許多官府人家的車轎,也都避過一旁,讓他們先行通過,凌雲為人十分謙沖,對於這種特權反而感到不習慣,皺著眉頭道:
“這似乎太招搖了吧。”
司空慕容冷冷一笑道:
“誰叫你認識那麼一個大人物呢,王公將相,也邁不過皇子門下食客,何況你還是二王子最看重的人,假如你不騎馬,或許還會更招搖呢?”
凌雲不以為然地道:
“我們騎著帶記號的馬,才引起大家的注意,要是我們下來步行。”
司空慕容道:
“那更糟,你一旦被二王子看上了,走到那兒都不得清閒,我敢說你假如不騎馬,他一定是命令官兵用鞭子趕散行人為你開道。”
凌雲一怔道:
“這不至於吧!他為什麼呢?”
司空慕容笑笑道:
“一則是表現權勢之可貴,想令你為之動心,即使這個目的達不到,他也可以藉此表示他是與你在一邊,叫劍堡中的七王子擔擔心。”
凌雲急了道:
“那我可不能接受。”
說著不要下馬。
司空慕容止住他道:
“你難道真要嘗一下鳴鑼喝道的滋味?”
凌雲道:
“怎麼會呢?連騎著馬都覺得太招遙。”
司空慕容笑道:
“絕不駭你,假如你不信,儘管可以試試看,你身在京師,只好受他的擺佈。”
凌雲臉上微有慍色,心中十分不滿,卻是不敢下馬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煩。好在蘆溝橋就在西門外,他們走過幾條大街,即已來到所謂破爛市。
這真是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賣小吃的、耍把戲的、賣大力丸的、擺舊書攤的、賣舊貨的……
五花八門,形形色色,不過這都是一些窮苦百姓活動的場地,他們鮮衣怒馬,自然會引起更大的騷動。
也不知道是為了他們的馬,還是為了他們的高貴氣質,二人一來到此地,立刻整個市場都肅靜下來了。
靜得鴉雀無聲,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追隨著他們的馬匹跳躍拍手,但馬上也被他們的大人拖回去了。
凌雲實在受不住這種注意,連忙跳下了馬,一箇中午乞丐馬上過來彎腰作禮:
“弟子敬迓幫主法駕。”
“我的命令傳下去沒有?”
那乞兒恭身道:
“汙衣門中弟子大部份都已為幫主緊急召令而去,只有幾個傳令弟子,現在都集中在李長老處聽候幫主指示。”
凌雲點點頭道:
“好!帶路。”
那乞兒朝司空慕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司空慕容跳下了馬,也將馬交給他,見他遲遲未行,不禁怒道:
“叫你帶路你聽見了沒有?”
那乞兒頓了一頓才道:
“是!不過這位小姐似乎不便進入貓兒衚衕,因為那兒的情形太亂了。”
凌雲連忙道:
“為什麼?我不是通知她們停止行業了嗎?難道她們敢不服從命令?”
那乞兒遲疑地道:
“弟子已將幫主之令宣示,可是弟子人微言輕,不足以取信。”
凌雲怒聲道:
“你拿著鐵缽令,難道她們還不信。”
凌雲幾乎要跳了起來,但立刻想到鐵缽令上的玄功秘笈刻紋已被佟尼用內功摸平了,那乞兒交出鐵缽令道:
“弟子也覺得這鐵缽令似非原物。”
凌雲淡然地接過來,輕輕一笑道:
“這倒是怪不得她們不相信,有許多事情她們還不知道,不過你怎麼會相信我的話呢?而且怎麼會認得我呢?”
那乞兒道:
“弟子已從李長老處得知幫主的容貌,至於傳達命令,因系黎總監口述,弟子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懷疑,請示幫主,是否要弟子通知李長老前來迎迓?”
凌雲想想道:
“她們知道我來了嗎?”
那乞兒道:
“恐怕不知道,李長老與夫人都在流鶯部查大媽的居處,因為鐵缽令無法令她們取信,她們自然也不會冒昧去稟知夫人與李長老。”
司空慕容連忙道:
“不知道更好,你快帶路吧。”
那乞兒得到凌雲點頭示可後,才牽著兩匹馬,將他們引進一條小巷子裡,這雖然也是一個風月場所,卻比陰海棠的書寓低俗多了,矮小的木屋前站著三三五五的流娼,都是濃妝豔抹,卻全無一絲嫵態。
三人一進巷子,就有一個女子嗲聲嗲氣地道:
“喲!爛眼三!你從那兒拉來這麼一個貴客呀?怎麼不往我屋裡來呀,你把那客人給我接了,明兒老孃也讓你嚐嚐甜頭。”
那乞兒怒瞪她一眼。
凌雲卻怒道:
“這女的是不是丐幫中的?”
那乞兒低聲道:
“是的!她叫水蜜桃,是淨衣門中三結答事,流鶯部除了查大媽外,就是她最大。”
凌雲怒道:
“混帳東西,丐幫門下怎能容這種齷齪人物,你叫她滾出來!”
那乞兒低聲道:
“她對幫主不敬,幫主等一下再處罰她不遲,現在卻不便張揚。”
凌雲怒道:
“為什麼?”
那乞兒更低聲道:
“夫人與李長老在此,行蹤十分秘密,除了汙衣門中弟子外,只有查大媽一人知道,因此她們都不認識幫主,自然也想不到幫主會到這種地方來。”
凌雲一怔道:
“那你剛才的命令是下給誰的?”
那乞兒道:
“弟子只告訴查大媽一人。”
凌雲不響了,低頭向前走,那個叫水蜜桃的女子見他們不肯停步,居然追了出來道:
“爛眼三,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狗雜種,平常老孃多照顧你,有了好主顧,你反而往那老妖婆那兒送,老妖婆會給你多少好處。”
說著又要去拉凌雲,那乞兒忙攔住她道:
“水蜜桃!你不要胡鬧,你也不看看人家這種身分,可是來照顧你們這些破爛貨兒的。”
水蜜桃朝凌雲瞟了一眼,又作了一個噁心的笑容道:
“這有什麼稀奇的,老孃也不是沒接過闊官,有錢的大爺經常到我那兒換換口味的,這位老爺你說是嗎?”
說著又要往凌雲身上擠去,還伸出一隻手去勾凌雲的脖子,凌雲連忙用手一推,將她推了開去,撞向司空慕容身上。
司空慕容本來煩透了,抬腿就是一腳,踢在她的腰上,將她蹬得一個蹌踉,歪歪斜斜地撞出去。
可是這女子的基本功夫相當高明,一挫腰,居然穩住了身形,她先前全付精神都放在凌雲身上,這時才發現凌雲身邊還有一個天姿國色的少女。
怔了一怔後,她立刻笑起來道:
“我說這位老爺怎麼瞧我不上眼呢,原來您是自己帶了伴兒來的,您一定是在家中怕太太吃醋,所以才帶著這位小妹子借我們的地方樂一樂。”
司空慕容怎能忍受這種侮辱,柳眉一豎,手已按上了腰間的劍把,那水蜜桃見了臉色也是一變,可是她也不甘示弱,大眼睛一瞪道:
“小妹子,你還帶著傢伙,我看你多半是個賣藝的,那也不比我們高貴多少。”
“司空小姐,請看在我份上,別和她一般見識。”
司空慕容也覺得自己太沖動,既然到了這種地方,還能碰上什麼好人,就是拔劍殺了她,也不見光采。
於是哼了一聲,憤然向前直闖。
水蜜桃卻一撇嘴道:
“什麼小姐,小姐還會上貓兒衚衕來,你要是真有種,就把傢伙拔出來,把老孃宰了。”
凌雲鼓起怒目,厲聲喝道:
“跪下來!”
水蜜桃也鼓起眼睛叫道:
“憑什麼?”
那乞兒連忙湊到她耳邊,低聲告訴她凌雲的身份,水蜜桃立刻全身一震,又朝凌雲看了一眼,似乎不相信。
凌雲寒著臉道:
“叫你跪下你聽見沒有!”
水蜜桃雙膝一屈,為他的威嚴所折,身不由主地跪了下來。
凌雲沉聲道:
“你就是跪在這裡,不得我的允許不準起來,否則你自己知道後果。”
說完他轉臉就走,在巷底一所較為高大的木屋,門口蹲著七八個破衣乞兒,凌雲知道這所木屋一定是查大媽的居所,這些乞丐也都是汙衣門下弟子,他倒是沒有端架子,擺擺手道:
“你們不必行禮,照舊等候在這裡好了,不過那個女的我交給你們,只要她想站起來,你們立刻取下她的頭來看我。”
那些乞丐都肅然應命,倒是那個叫做爛眼三的中年乞丐上前低聲道:
“幫主!水蜜桃不知道是您,所以才對您多所冒犯,其實她倒是個好人,跟汙衣門也很合作,您就饒了她吧。”
凌雲邊走邊道:
“我也不會跟她生氣,只是她這種下流習氣太深了,我要給她一點折磨,叫她以後好好做人。”
爛眼三連忙道:
“這不能怪她,是淨衣門給她的任務叫她這樣的,其實以她的武功能為,什麼花樣不好乾,何必一定要操這下流的生涯。”
凌雲長嘆一聲道:
“我真沒有想到丐幫的內裡會有這種事,看來我一定要好好整頓一下。”
說著追上司空慕容,進了那所木屋,屋中一個人都沒有,只擺著一些粗陋的傢俱,像是一間客廳。
從後面傳來一陣陣男女的笑謔聲浪,凌雲將眉一皺,不願意再進去了,只是朝著爛眼三道:
“你進去通知一聲。”
司空慕容也聽見那些笑聲,把臉羞得通紅,也不再堅持要貿然而入了,爛眼三應命向後走去,沿途敲著板壁,將聲浪都敲息下去,片刻間已歸於靜默。
凌雲等得無聊,抬頭向屋中四面望著,只見旁邊的牆上居然掛著一付對聯,字跡雖俗,語句卻頗有意味:
“你有錢,咱有貨,真錢買實貨,包君滿意;莫談情,別說愛,虛情換假意,算你倒黴。”
凌雲看得眉頭直皺,忍不住出聲道:
“不像話。”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屋後傳出一聲輕笑道:
“這句句都是老實話,在娼言娼,我以為才子手筆也寫不出這等妙文,對仗工整,立意玄妙。”
聽聲音就知道是雷始平,凌雲連忙回頭,卻見雷始平一身素衣,後面跟著李飛虹與一個滿頭珠翠的老婦人。
李飛虹首先屈膝道:
“參見幫主。”
那老婦也跟著跪下道:
“流鶯部四結弟子查……”
凌雲道:
“你就直接報告好了。”
那老媽惶恐地道:
“老婦從未取名,年輕時人家叫我查姑娘,老了叫做查大媽,對幫主怎敢如此放肆。”
凌雲連忙道:
“大媽就大媽,你快起來吧。”
查大媽又叩了一個頭才起身道:
“謝幫主。”
雷始平斜眼看見司空慕容,不禁微微一怔道:
“司空小姐怎麼也來了?”
司空慕容滿臉怒色道:
“這話問得好。”
雷始平又怔了一怔道:
“不過小姐來得正好,我也正想找小姐呢,令堂大人……”
司空慕容再無法忍耐,嗆然一聲,拔出秋痕就要衝過去。
凌雲連忙攔住道:
“司空小姐,你要問清楚。”
司空慕容大叫道:
“還問什麼?你沒聽見他的話嗎?”
凌雲見雷始平脫口就說到易華容,心中也是一沉,可是他仍擋住司空慕容道:
“司空小姐,即使那真是拙荊所為,你也該讓我來處理。”
司空慕容在凌雲滿臉正色的逼視下,終於抽回長劍,插進鞘中,雷始平莫明其妙地道:
“這是怎麼回事?”
凌雲莊容道:
“始平!你別問是怎麼回事,我現在要問你一些問題,你必須誠實地回答我。”
雷始平連忙道:
“你別問那些不相干的問題,我急著找到你是為了更重要的事,尤其是司空小姐一起來,更省了我許多事,司空小姐!你一定見過令堂大人了?”
司空慕容臉色變了一變,但仍是冷靜地道:
“見過,我們剛從母親那兒來。”
雷始平笑道:
“那好極了,你重入劍堡後那套秘笈藏的劍法也學成了?”
司空慕容冷笑道:
“自然學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