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夫所使的大部份是易家劍法,但不時也滲進了一些特別的新招,也許是他自創的,也許是他吸收別家手法加以融會改進的,然配合之妙,運用之奇,已至不著痕跡的境界,看來他在這一段時間內的進境頗為可觀。
凌雲一面看,一面用自己作比較,他覺得要想勝過卓少夫也是在未定之數。
然而更令他驚的是趙小慧,這小女孩兒的成就簡直令他不敢相信,她的劍術的確全無章法,卻毫無紊亂之感,短劍翻飛,一枝用於招架,一枝相機進攻,招架時固然封死了對方的一切變化,進攻時往往都擊中了對方的弱點,反言之,卓少夫的許多絕招都是自動撤回的,因為一出手,趙小慧已深悉其秘,將攻勢壓了下去,回攻一招,必然是對方劍力不及之處,而且攻守之間,為時極暫。
那就是說對方一招出來,她才因勢制宜,作攻守的反應,這也見出她使用雙劍及短刃之妙。
雙劍可以同時動作,短刃利於快速之應,使力,更容易變招,總之她的兩柄劍配合之也到了極點。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劍術,使用這種劍術,必須對劍中變化異常嫻熟,才能順手成招,因勢為式。
假如她的劍術是有人教的,則此人之劍道已到了通神入化之境。
凌雲不禁對她口中所說的那位老師懷著無上的敬意,雖然沒有見面,他已心許此人為劍中之神……
交手到了近四十招,卓少夫已漸有煩燥之狀,因為他的招式沒有一招可以運足的,有時已經十拿九穩可以奏效了,卻必須撤回來去應付她的另一柄短劍以求自保。
勝負未分,高低已定,優劣尤明。
卓少夫知道這樣拖下去,若不能出奇制勝,他就敗定了。
僅管他把話說在前面,認定自己必敗無疑,可是真叫他認輸卻又不大甘心,再者他度探了半天,並沒有發現那短劍本身有什麼奧妙,因此他決議心再冒險一下。
手腕一緊,連攻三劍,這三劍用力並不大,卻招招使足,存心叫她再將兵刃鎖住。
可是趙小慧並沒有作鎖拿的打算,只是順理成章地架開了,更因為他這三劍的速度太快,使她來不及作趁機回攻的準備。
卓少夫試出趙小慧不再鎖拿他的兵器了,心中大定,招式一變,第四劍凌空直刺,逕取前胸,剛好在她短劍的空隙中遞了進去,取勢極佳,凌雲忍不住叫出好來。
趙小慧雖然瀕臨險招,卻不慌不忙地閃身挫腰,雙劍一分,右手以劍鎖劍,左手反刺卓少夫的腿彎。
雙手兩枝劍幾乎是同時動作。
卓少夫萬想不到她運招如此神妙,要想抽劍去撥開她的攻招,才發現那枝長劍又被鎖住了。
可是趙小慧攻來的那一劍既快且速,他只有一個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握劍的手一鬆,迅速抽身退後兩步,然後笑道:
“小慧,你真行,表叔只好認輸了。”
趙小慧十分得意,將卓少夫的長劍一拋,丟回他的手中,然後向凌雲笑道:
“凌叔叔,你看我尚堪一教否?”
凌雲豎起一個大拇指道:
“那裡!那裡!你的劍法是可做我的老師了,我這幾手實在不敢跟你比……”
趙小慧噘起嘴道:
“凌叔叔,你又在騙人了,大家都說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不相信你會比表叔差……”
趙夫人卻輕輕一嘆道:
“小丫頭,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表叔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了,你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呢。”
趙小慧不禁一怔。
趙夫人又道:
“凌叔叔那一聲好不是白叫的,你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前。”
趙小慧連忙低頭一看,只見胸前衣服上印下一道淡淡的劍痕,因為她這件衣服可以避刃,所以只有一個淺紋,不禁紅著臉叫道:
“表叔!你是什麼時候刺中我的?”
卓少夫微笑道:
“我也不曉得,也許是無意間碰上去的吧,你殺得我躲命都來不及,那有精神去注意這些……”
趙夫人卻一臉正色地道:
“少夫!你是個長輩,怎麼對小孩子說這種話,小慧是誠心向你求教。”
二王子雙手一攤道:
“卓大人可能是真的沒有注意,他遞出那一劍時,唯恐傷到小妹妹,所以手下極為小心,劍勢只運到那個程度,小妹妹身上穿的又是一件刀劍不入的寶衣,輕觸一下,也許雙方都沒有知覺。”
趙夫人瞥了他一眼道:
“是嗎?我倒覺得你們男人的秘密更多,今天我對你的認積比十幾年更深。”
趙霆臉色微變道:
“夫人!你怎說這種話,我們一向以誠相待,從沒有一件事瞞過你。”
趙夫人淡淡一笑,含著無限淒涼地道: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覺得今天對你非常陌生。”
卓少夫陪笑道:
“這正是恩情彌篤的表現,夫婦之間的恩愛,建築在相互的不瞭解中,這樣雙方才有互相探索的興趣,反之如果一眼就把對方看透了,生活在一起還有什麼意思,凌大俠伉儷是舉世皆知的恩愛俠侶,表嫂不妨問問她們兩位的感覺。”
雷始平笑道:
“這話很有道理,我對拙夫的瞭解固然不少,不瞭解之處更多,有很多時候,嚇得我不敢再往深處探討,因為我怕會變得不認識他了。”
趙夫人沉重地一嘆道:
“人與人之間永遠都無法真正瞭解的,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始終有著不為人知的神秘,像一座礦山,不經開鑿,始終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即使挖了進去,仍然不知道更深處藏著什麼?”
雷始平意味深長地道:
“那就珍重已得的,寄望於未得的,這樣可以使永遠生活在希望中。”
趙夫人卻搖搖頭道:
“我的看法不同,我只希望能只有已得的,不奢望於未得的,因為有的礦山中先開出來的是璨爛的金沙,挖得愈深,裡面全是泥沙了。”
趙霆臉色一變,卻沒有表示什麼。
二王子看他們神色不對,立起身來道:
“兄弟想告退了。”
凌雲也道:
“我們也該告辭了,今日多蒙盛待。”
陰海棠卻道:
“幫主!我們還有一件事。”
凌雲微異道:
“什麼事?”
陰海棠用手一比,做了個碗狀。
雷始平立刻道:
“原來是這點小事,我相信趙先生一定肯賞臉的。”
趙霆怔然問道:
“凌夫人有何指教?”
雷始平微笑道:
“不是指教是請求,丐幫有一名弟子,名叫林子久,據說託庇在府上。”
趙霆神色一變道:
“沒有這回事。舍下從不招留外人。”
凌雲一怔道:
“這是二殿下說的。”
趙霆臉色一沉,道:
“老二!你說話要有根據。”
二王子閃閃眼笑道:
“這名林子久是丐幫淨衣門下弟子,早先為了刺探幫中叛徒消息,曾經假意追隨管不死與言必中二人投身大內任東宮侍衛,最近才逃了出來,兄弟得到報告說他曾經投奔府上。”
趙霆怒聲道:
“老二!我不管你的閒事,你也別造謠生事來拖我下水,我家裡沒有留過外人,不相信的話,你僅管可以派人來搜查。”
二王子微笑道:
“兄弟並不要找這個人,是凌大俠要找他,兄弟不過是告訴他一個消息而已。”
趙霆怒聲道:
“那你認定人是在我家中了?”
二王子微笑道:
“元輝!我並沒這個意思,也許是我手下人所報不實,我回去查查清楚再說。”
趙霆連忙道:
“不!你現在就查查清楚,正好凌大俠也在這裡,你可以帶著他在我全家搜一遍,假如找出來,我願意負任何責任,否則你就得對我有個交待。”
二王子目視凌雲道:
“凌大俠有何意見?”
凌雲感到十分為難。
雷始平卻笑道:
“趙先生是信義君子,他說沒有就一定沒有,搜查之罪,我們萬不敢當,只是此人關係丐幫極大,我們才動問一聲,這當然要怪二殿下的消息不確,我們也問得冒昧,萬望先生恕罪。”
趙霆聽她這樣說了,神情才好過一點,乃乾笑道:
“凌夫人說得太客氣了,請得賢伉儷來,本想好好聚一下的,無奈二位來去匆匆,席未暇暖就要走了,尤其是未曾見識到凌大俠獨步天下的劍法,實在遺憾得很。”
雷始平微笑道:
“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得不到林子久的消息,一時還不致離開京師,而且不日丐幫有一場聚會,到時希望各位都能撥足賜光。”
趙霆怔了一怔道:
“貴幫有何盛會?”
雷始平笑道:
“名義上是為本幫一名有功弟子舉喪,實際上是藉此機會,教大家瞭解一下丐幫的生活內情,趙先生請一定要賞光,趙夫人……”
趙霆連忙道:
“賤內一向不出門……”
雷始平笑道:
“趙夫人烹調聖手,敝幫有幾樣很想請她品味一下,相信她一定會來的。”
趙夫人笑笑道:
“如此盛會,綠漪定然前來拜識。”
雷始平微笑道:
“那就說定了,時間總在兩三天內,屆時敝幫由陰長老前來相請。”
陰海棠一笑道:
“而且妾身還有一點私事想麻煩趙夫人,借邀客之便,再行稟告夫人。”
趙霆神色又是一變,趙夫人卻笑道:
“陰姑娘有什麼事,只要是我能盡力的,一定竭減效勞。”
陰海棠微笑道:
“其實也是件小事,同時與妾身門下弟子有關,二殿下曾經告訴我說那林子久只可能落在兩個地方,一個是府上,另一個地方妾身未便明言,但若得趙夫人鼎言為助,大概就不成問題了。”
趙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可是卓少夫輕輕地觸了他一下,叫他不要開口,他居然也住了口。
於是二王子與凌雲等四人同時都告辭出了廳門,趙夫人攜著趙小慧堅持要送他們出大門,凌雲等人苦辭未果,趙霆也幫著勸道:
“夫人,你就不必多禮了,由我們送他也是一樣,你如此拘禮,反而使客人心中不安。”
趙夫人冷冷地道:
“我是非送不可,倒是你不必再送出去了,因為我有幾句話想請教凌大俠,不希望你在旁邊。”
趙霆神色一沉道:
“夫人!你居然有事需要揹著我。”
趙夫人也沉聲道:
“我不想揹著你,不過為著免使你難堪,你還是不要在旁邊的好。”
趙霆怫然道:
“好!那我就失禮了,你送客人出去吧,我不知道有什麼事見不得人,但是我不當著客人的面鬧笑話,凌大俠,再見,兄弟不送了。”
他拖著卓少夫沖沖地向旁邊走去,趙夫人則默默地將四人送到門口,然後才低聲向凌雲道:
“凌大俠,你看不出小女的劍術路數吧?”
凌雲不知她何以會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怔了一怔才道:
“郡主的劍術不成章法,然招招精妙,顯然受過名家指點,愚見好像是從形意門演化出來的。”
趙夫人點點頭道:
“不錯!大俠法眼如電,既然知道出處,相信定有應付之策,現在請大俠才回答我一句話,假如有人較小女高明上兩三倍,大俠能否勝過?”
凌雲想了一下道:
“這個在下很難答覆,不過在下曾經得扶桑劍士長谷一夫先生傳授聽風劍術,臨機應變,也許可以自保……夫人因何有此一問?”
趙夫人神色一黯道:
“假如大俠只靠著聽風劍法的變化來應付,妾身覺得太冒險了,請大俠火速率領門下離開京師,也不必開什麼大會了,貴幫門下子弟林子久,包在妾身肩上,至遲於明日這時候,可以回到丐幫。”
凌雲又是一怔,趙夫人卻急急地道:
“妾身語盡於此,無論如何,祈求大俠能俯允所請,京師在近日內必有變故,妾身為息事寧人計,實在不想大俠牽涉在內。”
凌雲猶在沉思,雷始平已代為答道:
“多謝夫人指點,丐幫也不想在京師多惹事故,只要林子久能無恙歸來,敝幫一定立刻離開,只是林子久身上……”
趙夫人立刻道:
“我不知道林子久身上帶著什麼東西?但是那樣東西尚未落入別人之手,可能是他藏在別的地方了,他回到貴幫後,一定會有結果的。”
雷始平神色微動道:
“是的!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趙夫人目光轉向二王子道:
“二弟!今天你這一來,揭穿了許多不知道的事,請你相信我,姊姊總是姊姊,我不會幫別人的,不過最好你也暫時離開京師一下,而且為了萬全計,你還是託庇在凌大俠的丐幫中。”
二王子神色鎮定如恆,淡淡一笑道:
“大姊!只要有你這句話,兄弟也安心了,對於你所說的一切,兄弟早有預聞,也作了適當的安排,你無須替我擔心。”
趙夫人眉頭一皺,低聲道:
“二弟!我希望你不要太過於自信,我完全是愛惜你,雖然我過去沒有表示支持你,但是我對你寄望最深,聽我的話……”
二王子微笑道:
“好吧!我答應你離開京師。”
趙夫人輕輕一嘆,朝大家施了一禮,又牽著小慧的手進門去了,二王子卻十分興奮,跟著凌雲等人出了大門,然後朝凌雲道:
“凌大俠!非常對不起,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有告訴你,你也不必離開京師了,三天之後,仙霞嶺上的各大門派與七海劍派相約在居庸關外一決勝負,這一戰之後,你我的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了。”
凌雲神色一變道:
“這是從那兒說起?”
二王子道: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各大門派齊集仙霞嶺練劍,為的是對抗七海劍派,易嬌容不是傻瓜,她怎會等你們準備完成後再求一戰……”
凌雲道:
“這件事我怎麼毫無知悉?”
二王子道:
“那隻怪你離得太遠,他們無法與你連絡,所以才選擇在居庸關,盼望你能趕去會合。”
雷始平目注著他沉聲道:
“殿下,你真沉得住氣,到現在才通知我們。”
二王子臉色微紅道:
“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本來我還不敢太確定,卓少大在舍姊夫家中出現,再加元輝今天的神態,使我得到了充分的證明。”
雷始平立刻問道:
“趙霆與此事有關嗎?”
二王子道:
“原來是沒有關係的,但是卓少夫一來,與他就有關係了,你們最好也準備一下吧。”
雷始平想想又問道:
“仙霞嶺與我一直都保持連絡,怎麼這件事你會比我先知道?”
二王子道:
“仙霞嶺得到通知才能通知你們,我都是趁通知未發出前先得到急告,自然比你們快一點。”
雷始平冷笑道:
“殿下在七海劍派中一定有人吧,而且那人一定是崆峒派的掌門赫連通。”
二王子笑笑道:
“凌夫人怎麼會想到是他?”
雷始平道:
“江湖中只有這一家敗類,當年為了利害所趨私通七海劍派,自然也可以為富貴所誘。”
二王子笑道:
“凌夫人料事如神,這一次卻錯了,我在七海劍派中埋伏的人確是崆峒門下,不過卻不是赫連通,他是一派掌門,可能會怯於威脅,卻不會惑於富貴,因為他的江湖習氣太重了,我的人是……”
雷始平搶著道:
“那麼是他的弟子東方未明。”
二王子點頭道:
“不錯!東方未明根本就是我屬下一個侍衛的兒子,他的父親與赫連通是老朋友,利用這層關係才投到崆峒門下,而且崆峒與七海劍派互通聲氣,也是他的牽引之力,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