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俠把經過的情形,大略向這位富豪講了一下。王一恆自始至終只是皺著眉,等到原振俠講完,他才揮了揮手,道:“原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相當私人的問題?”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向王一恆說著陳維如的事情之際,王一恆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顯然他正在想別的問題,而不是在關切陳維如。
這時,王一恆這樣問,雖然很突兀,倒也不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一口氣,道:“請問!”
王一恆在寬大的椅子中略為挪動了一下身子,並不是立即開口,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口問才好。過了半晌,他才道:“請問,你和陳維如是同事,是本市醫院中的一個醫生,如何會成為一個阿拉伯代表團的成員的?”
原振俠一聽得他這樣問,心中“啊”地一聲,他知道,在他和那兩個警官談話的那段時間內,王一恆已經利用了他整個機構的那種無可比擬的工作效率,對他作了一個調查。
原振俠也幾乎立即可以肯定,王一恆調查他,真正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黃絹,原振俠是和黃絹同時走進王一恆的辦公室的,當王一恆看到黃絹的那一剎間,他的神情動作,即使是一個全然不相干的人,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意來,何況原振俠對黃絹,還有著一份念念不忘的戀情,自然更加容易敏銳地感覺得到!
原振俠的神態看來很鎮定,語氣也很平淡,道:“因為我認識黃團長,黃絹!”
王一恆的身子向前俯了俯,神情比原振俠提起陳維如時,不知專注了多少,他問:“是同學?”
“不!”原振俠搖頭:“我在日本學醫的時候,曾和她在一起,研究過一件相當離奇的事,她知道我對事物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所以,她要調查尼格酋長失蹤一事,在未曾看見你之前,先來和我商量一下!”
王一恆十分用力地聽著,原振俠已經知道,他會一直追問下去的,所以已經回答得十分詳細。可是王一恆還不滿足。
原振俠的話才一說完,王一恆就已經道:“她和那個獨裁者卡爾斯將軍的關係,究竟怎樣?”
原振俠對這個問題,感到十分厭惡,他的神情和語調,也變得冷淡了起來,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要知道這一點的話,留心一下專門報導各國政治內幕的雜誌,還來得好些!”
王一恆的身子向後仰了仰,道:“不瞞你說,我知道黃小姐極得卡爾斯的信任,在那個國家中,她幾乎可以替代卡爾斯發言的!”
原振俠聳了聳肩,顯然地表示了他不感興趣。
可是王一恆卻顯得興趣盎然,道:“原先生,由於我和阿拉伯世界有相當大的貿易,我屬下的鑽石公司,也和卡爾斯的國家有鉅額交易,而卡爾斯的行為,又是這樣的怪誕和囂張,支持全世界的恐怖活動,所以我的機構,對他也早有了詳細的資料!”
原振俠耐著性子聽完,便已經站了起來兩次又坐下,用行動表示了他極度的不耐煩,然後,他道:“王先生,你想說明一些什麼?”
王一恆用一種十分詭秘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根據極可靠的情報,卡爾斯將軍,是一個絕無希望治癒的性無能患者!”
原振俠陡地一怔,一時之間,他倒絕不是懷疑王一恆所得情報的正確性,而是因這項所知,而聯想到了許多的問題。
黃絹和卡爾斯將軍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呢?這個問題,他問過自己許多次了。儘管他不願意有答案,但是答案卻明顯地放在那裡:黃絹是這樣出色的一個美女,又有著超卓的能力。卡爾斯將軍這樣的野心家,幾乎把治理國家的權力,交到了她的手上,那麼,他們是什麼關係?在原振俠和任何人看起來,卡爾斯將軍和黃絹之間,所缺少的,只不過是形式上一個排場極豪華的婚禮而已!
但是,如今王一恆卻說,他有可靠的情報,證明卡爾斯是一個性無能患者!
那麼,他和黃絹之間……原振俠只覺得思緒一片混亂,再也想不下去。
王一恆吸了一口氣,道:“我的情報來源,是蘇聯,國家安全局,和美國中央情報處,絕對可靠的!”
原振俠只是茫然反問道:“那又怎麼樣?”
王一恆深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直視著原振俠,道:“那就是說,總會有一天,卡爾斯將軍給黃絹的權力再大,她也會感到不滿足!”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回,王一恆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王一恆是在向他表示,他可以有希望,把黃絹從卡爾斯將軍的身邊,搶到他的身邊來!
原振俠沒有在表面上有任何表示,他早已自己告訴過自己,黃絹,絕不屬於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普通人或者可以給黃絹以深切的愛,但黃絹所需要的是權力、金錢、地位,那只有卡爾斯將軍或王一恆這樣的大亨,才能給她!原振俠更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卡爾斯是不是性無能,究竟是否重要!
原振俠在思索著,王一恆也在思索著,兩人所想的當然不一樣,王一恆陶醉在他自己的想像中,現出充滿自信的微笑來,道:“原先生,以後,我或許還有借重你之處。”
這樣的話,出自這樣一個超級大亨之口,在其他人聽來,一定會受寵若驚了,但原振俠只是淡淡地道:“以後的事不急,倒是維如──”
王一恆皺著眉,道:“我想請黃小姐把他弄到南美洲去,我在那裡有一個好朋友,他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振俠感到十分氣憤,提高了聲音,道:“維如他殺了人,殺了他的妻子!”
王一恆用一種極度不瞭解的神情看原振俠,道:“什麼意思?你要他上法庭去受審?由黃絹掩護他逃走,你也是同意的!”
原振俠揮著手,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出維如為什麼會殺人,而不是讓他作為一個逃亡的殺人兇手過一輩子!”
王一恆又凝視了原振俠半晌,才道:“好,那我就把這件事交給你了,需要任何費用,都不成問題。”
原振俠沒有法子推辭,事實上,就算沒富王一恆的這種“委託”,他自己也要去進行的。
他點了站頭,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王一恆拿起了電話,略怔了一怔之後,聲調就變得轉來極其活潑,道:“當然,黃小姐,我一定實現我的諾言,我們需要作長談,今晚,在舍下,怎麼樣?”
他略頓了一頓,接著又有點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道:“如果你感到和我單獨相處不夠安全的話,大可以把你的安全人員帶來!”
原振俠忙道:“問她,維如在哪裡?”
王一恆照著問了一句,又答應了一聲,神情愉快地放下了電話,道:“維如在一個阿拉伯國家的領事館中,她已經吩咐了人特別照顧,她說維如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你可以隨時去見他!”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當他走出大廈,回頭向高聳的,在近處要一直把頭仰得極高才能看到頂部的大廈看了一下,感到頭昏目眩。大廈在市區的中心,來往行人極多,原振俠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碰到了好幾個途人之後,才上了車。
見到了陳維如,應該直接問他,為什麼要殺人,原振俠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黃絹口中的“一個阿拉伯國家的領事館”,就是卡爾斯將軍統治的那個國家。卡爾斯將軍在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動,大概是心虛的關係,那領事館的安全措施,十分驚人。原振俠道明瞭來意,雖然早已有過黃絹的吩咐,但是他還是經過三道門,每進一道門,經過一次徹底的檢查。檢查的徹底程度,幾乎連他的左手無名指指甲之中,有著一小點汙垢也查了出來。
領事館是一幢相當古老的大花園洋房,房子的四周有很大的花園,當然也有高得異乎尋常的圍牆。在經過了三次徹底的檢查之後,原振俠被帶到地下室,由那裡,通過了一道暗門,進入了一間燈光柔和,佈置豪華,看來舒服之極的大房間。
陳維如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蜷在一張大沙發的一角。他將身子縮得如此之緊,看來像是想把自己擠成一隻蛋一樣。
原振俠進來之後,向帶他進來的領事館人員,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要單獨對著陳維如。領事館人員恭敬地退了出去,順手把門關上。原振俠叫道:“維如!”
他一面叫,一面向陳維如走過去,一直來到了陳維如面前,陳維如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動也不動。
原振俠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道:“維如,你一定要回答我的問題,一定要!”
原振俠的話,講得十分堅決,有一股真的令人不能不回答的力量。陳維如抬起頭來,面肉抽搐著,神情很茫然,原振俠一字一頓,道:“你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妻子?”
陳維如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但是他的聲音,卻十分平靜,道:“我是殺了一個人──”他伸出自己的手來,看看,喃喃地道:“本來是一雙……學了來救人的手……可是我卻扼死了……一個人……”
原振俠緊盯著:“為什麼?”
陳維如道:“可是,我卻並沒有殺死自己的妻子,我殺的,是……是……”
他講到這裡,現出極度猶豫、疑惑的神情來,完全像是在徵詢原振俠的意見一樣,接下去道:“是……是一個阿拉伯酋長?”
原振俠嘆了一口氣,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陳維如苦笑了一下,道:“振俠,我要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陳維如的神情,看來十分正常,原振俠心中想。
陳維如的神情,也十分嚴肅,原振俠並不是精神病的專科醫主,但是他也可以憑他的專業知識,判斷陳維如並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他道:“你不斷說阿拉伯酋長,是什麼意思?”
陳維如雙手抱住了頭,身子劇烈地發了一陣抖,才又抬起頭來,道:“你一定要聽我說,不要反駁我,聽我告訴你……”
原振俠道:“這正是我來看你的目的!”
陳維如有點神經質地揮了揮手,道:“事情是那天……晚上開始的,你可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在你那裡聽音樂?”
原振俠道:“你在我那裡聽過許多晚音樂,你指的是哪一天的晚上?”
陳維如道:“新年,一月一日那晚!我們聽的是新世紀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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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開始,是各行各業的假期,醫院也不例外,那天,當原振俠準備獨自聽音樂的時候,門鈴響了,原振俠打開門,看到陳維如在門外,他覺得相當訝異:“怎麼?今天也不陪太太?”
陳維如的神情很無可奈何:“她工作的機構有聯歡晚會,我不想去參加!”
原振俠表示了他的歡迎:“那就來聽音樂!”
陳維如回家,已經將近午夜了,當他走出電梯之際,看見有燈光從大門的縫中透出來,他知道徐玉音已經回家了。想起兩個人的工作都這樣繁忙,工作的性質又截然不同,陳維如有點傷感。他在門口停了片刻,心中在盤算著,是不是可以有辦法說服徐玉音放棄現在的工作。但是他想了一想之後,只好嘆了一聲,徐玉音的事業十分成功,要她放棄,那是沒有可能的事。他打開門,進去,客廳中燈火通明,並沒有人,他走進臥室,也沒有人,但是卻有聲音自浴室中傳出來。陳維如一面叫著他妻子的名字,一面推開浴室的門,用一種聽來十分親暱的聲音,又叫了一聲。但是當他叫了一聲之後,他卻呆住了。
徐玉音在浴室中,全身赤裸。在浴室之中什麼衣服都不穿,這本來也是極正常的事,作為夫妻,陳維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徐玉音美好的胴體,那都不足以令得陳維如怔呆。
令得陳維如怔呆的是那時徐玉音的神態。
陳維如和徐玉音的收入都很好,他們的居所,也曾經過刻意的裝飾,浴室相當大,有一個角落,在牆上,全部鑲著鏡子。
當陳維如推開浴室門門時,他看到的剛好是這一個角落,他也看到除玉音站在鏡前,注視看鏡子中的自己,臉上的神情,怪異莫名。陳維如自從認識她以來,從來也未曾看到她有過這樣奇特的神情。
這是一種極難形容的神情,有驚疑、有恐懼、有悲哀,交雜在一起。當陳維如推門進來時,徐玉音雖然背對著他,可是她卻面對著鏡子,照說是一定可以看到陳維如的,可是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只是看看鏡子中的自己。
陳維如也從來未曾見過一個人,這樣子注視自己的。這時,徐玉音不但看著自己,而且,一隻手還在用力撫摸自己的臉,不,不是簡單的撫摸,簡直就是在用力拉著,扯著自己的臉,從她的動作看來,像是她的臉上,戴著一個面具,她要將之扯下來一樣!
陳維如看到了這種情形,陡然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的妻子在幹甚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就在這時侯,他聽得徐玉音一連說了幾句話。那幾句話,陳維如只可以肯定,徐玉音是在重覆著同一句相當簡單的話,可是,他卻沒有法子聽得懂。
陳維如向前走出了一步,道:“玉音,你說甚麼?”
看徐玉音的樣子,像是直到陳維如開了口,她才知道身後有人一樣,陡然之間,轉過身來。當她轉過身來之際,她的神情仍然是這樣怪異莫名,她像是想笑,但是又十分憤怒,一看到陳維如,又講了兩句話,仍然是陳維如完全聽不懂的話。
這時侯,陳維如只感到了一股極度喲寒意,突然侵襲全身,眼前的景像實在太詭異了,詭異到了他全然無法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在他面前的,明明是他的妻子,可是,為甚麼她望著自己的眼光,全然是一個陌生人,講的又是自己聽不懂的語言?
陳維如張大了口,不知道怎麼才好,徐玉音反手指了一下鏡子,繼續講了幾句陳維如聽不懂的話,陳維如尖聲叫了起來,道:“別講我聽不懂的話!”
徐玉音怔了一怔,忽然改了口,道:“你……是日本人?”
徐玉音的這句話,卻是用純正的英語說出來的,陳維如在那一剎間,真是駭然到了極點!
陳維如從小在英國長大,徐玉音是在英國讀大學的,他們兩人,平時也習慣用英語交談,兩人的英語都十分流利,徐玉音的英語,還帶有相當濃的利物浦口音。可是這時,出自徐玉音口中的英語,卻極其純正,但多少有點生硬,而且,她還完全將自己的丈夫當成陌生人,問他是不是日本人!
陳維如嚇得目定口呆,盯著徐玉音看著,像是在看什麼妖魔鬼怪一樣。
而徐玉音還在不斷用她那種聽來極不自然的聲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的?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怎麼了?”
她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每個問題,都令得陳維如的寒意增加。
陳維如是一個醫生,他對眼前這極詭異的情景,首先要想到的,就是醫學上的問題,他想到的是:玉音一定因為精神上的過度壓力,而令得她神經錯亂了!他大聲叫了起來,道:“玉音,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變成這樣子?”
這兩句話,他也是用英語叫出來的,剛才他說中國話的時候,他的妻子,竟然問他是不是日本人!這時,他一說英語,玉音怔了一怔之後,道:“你叫我什麼?”
雖然陳維如是一個醫生,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不禁手足無措,他採用了最原始的辦法,不等徐玉音有任何動作,就一步跨向前,揚起手來,重重一掌,摑在徐玉音的臉上。
那一掌,摑得十分重,令得徐玉音的身子,陡然一側,跌倒在地上。陳維如看著跌在地上的妻子,又看看自己的手,身子禁不住在發抖。
他和徐玉音認識以來,連吵架都未曾有過,更不要說動手打架了,而這時,他卻出手打了徐玉音!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一面發著抖,一面過去扶徐玉音,徐玉音的臉,又紅又腫,這一掌下的力道,著實不經。
當陳維如上去扶她的時候。她推開了陳維如,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陳維如又不知道怎麼才好。過了好一會,大約有三四分鐘,徐玉音才抬起頭來,掠了掠頭髮,望著陳維如,發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
一看到這種情形,陳維如大大鬆了一口氣,剎那之間,他的感覺也十分奇特,他感到的是:啊,玉音又回來了!玉音一直在浴室中,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卻真正有這樣的感覺。
陳維如的口唇發著抖,道:“你……你……”
徐玉音慢慢站了起來。由於陳維如一直在注意她,所以也留心到了她的一些小動作,她在站了起來之後,向鏡子看了一眼,又向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卻全然不在意半邊臉的紅腫。
她的聲音,聽來像是十分疲倦,道:“真……是的,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夢遊症!”
陳維如呆了一呆:“夢遊?”
徐玉音轉過了頭去,道:“我回來,等你,你還沒有來,我就睡著了,等你把我……弄醒,我一定有十分怪異的行動?”
陳維如苦笑了一下,道:“還好,我……打痛你了?”
徐玉音這才撫摸看被打紅了的臉,突然之間,她撲回陳維如,在陳維如把她輕輕摟住之後,她緊靠著他,伏在他的肩頭。陳維如立即感到,她的淚水也弄溼了他肩頭的衣服。
陳維如在那一剎間,完全忘記了徐玉音剛才的怪異,只是不住地安慰道:“別哭,別哭,夢遊,就算真是夢遊也不算什麼,很容易醫冶的。”
陳維如當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勸慰徐玉昔時,要加上一句“就算真是夢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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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如定定地望著原振俠,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道:“我……為什麼在一開始,就要說這樣的話?我記得很清楚,我說了:『就算真是夢遊,也不要緊!』這樣的話。”
原振俠一直在用心聽看陳維如從頭說起,雖然他在聽的時候,疑惑重重,但是他並沒有打斷陳維如的敘述。中斷敘述的是陳維如自己,他向原振俠提出了這個問題。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道:“那是你心中,並不以為她真的是在夢遊!”
陳維如喃喃地道:“是的,我心中這樣認為。因為她當時的情形,很明顯她是在掩飾著些什麼,是在向我撒謊,我根本就不相信她!”
原振俠感到十分桶心,事態演變的結果,他是知道了的,他真不能肯定,究竟是陳維如不正常,還是徐玉音不正常。他沉聲道:“你和我都不是心理和精神方面專家,但是我知道,一個嚴重的精神分裂患者,會有一種幻覺,幻覺他是一個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陳維如陡地尖叫起來,道:“幻覺?”
原振俠被陳維如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了一大跳,道:“當然是幻覺,這種病例很多!”
陳維如盯著原振俠,道:“你以為我為了她有自己是另一個人的幻覺,就把她……我自己的妻子殺了?”
陳維如說到後來,語音尖利而帶著哭音,顯出他心中極度的哀傷。原振俠在這時侯,實在無法作評論,他只好道:“你再說下去,我才可以表示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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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如不斷安慰著,徐玉音也不斷流著淚。好一會,徐玉音才抬起頭來,滿臉淚痕,望著陳維如,道:“維如,我們是相愛的,是不是?”
陳維如忙道:“當然,玉音,當然!”
他一面說,一面去吻玉音臉上的淚痕,玉音又陡然抱住了陳維如,抱得極緊,在陳維如的耳際,喘著氣,一面抽噎著,一面漸斷續續地道:“你愛我,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愛我!”
陳維如一面答應著,一面問:“會有什麼事發生?”
徐玉音卻並沒有回答,只是將陳維如抱得更緊。陳維如心中雖然疑惑,可是也看出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不適宜再問下去。
陳維如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把徐玉音半拖半扶,弄回了臥室去,等到他和徐玉音一起躺在床上之後,熄了燈,兩個人都不說話,陳維如已經朦朧地快要睡著了,突然之間,他被徐玉音的叫聲驚得直坐了起來。
他們的臥室,設計得幾乎一點光也透不進來,窗簾是兩層的,有一層是全然不透光的膠布。所以,當陳維如直坐起來的時候,眼前一面漆黑,他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身邊的妻子。
他的手才伸過去,就被玉音緊緊抓住,玉音在喘氣,陳維如記得是被徐玉音的叫聲弄醒的,由於剛才他快睡著了,所以未能聽清楚她叫了些什麼。這時,徐玉音一抓住了他的手,就喘著氣,急速地又說了幾句話,那又是陳維如聽不懂的話。
陳維如驚駭莫名,道:“我聽不懂你說些什麼!”
在他這樣說了之後,徐玉音改了口,又是那種純粹而生硬的英語,她在急速地道:“我……一定是迷路了,怎麼一回事……快送我回去!”
陳維如忙一欠身,著亮了燈,燈光一亮,徐玉音用手遮住眼,可是卻靜了下來,陳維如拉開了她的手,徐玉音的神情,一片茫然,喃喃地說了一句話。
徐玉音在那一剎間講的那句話,陳維如倒勉強可以聽得懂,他聽得出徐玉音是在叫著:“真神阿拉!”
陳維如陡然一震,他想起了徐玉音所說的其他的他末能聽懂的話。那些話,他仍然不懂,但這時,他倒可以肯定,那是屬於阿拉伯語發音體系的語言!
陳維如一想到了這一點,忙問道:“玉音,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阿拉伯語言的?”
徐玉音陡然轉過頭去,用力撫著臉,道:“你在說什麼?阿拉伯語,誰說阿拉伯語了?“
陳維如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沒有再問下去。當他熄了澄,再度躺下去之際,他再也沒有法子睡得著。他把當晚見到的,發生在徐玉音身上怪異的事情,歸納了一下,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歸納得的結果是:徐玉音突然之間,行動像是另一個人,而且在講阿拉伯語和平時不說的那種英語,其中主要部份,是用阿拉伯語來說的,他聽不懂。
第二天早上,陳維如由於沒有睡好,顯得相當疲倦,但是徐玉音看來完全正常,她和陳維如一起出門,各自駕著車離去。
陳維如到了醫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醫院的精神科醫生,把徐玉音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假託是發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請教對方的意見。
精神科主治醫生在聽了陳維如的敘述之後,輕拍著陳維如的肩頭,笑道:“陳醫生,你說的情形,不應該請教醫生,應該去請教靈媒!”
陳維如愕然,精神科主治醫生,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似乎不應該在這樣的情形下,和他開玩笑。在他瞠目不知所對之際,對方又道:“嚴重的精神分裂,可以使人的人格也分裂,造成幻覺。譬如說,一個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幻想自己是拿破崙。他會學拿破崙說話、行動,甚至會積極去尋找約瑟芬來作為他的情婦。可是,不論他覺得自己多麼像拿破崙,他作為『拿破崙』的一切行動,還是由他意識產生,由他的知識所產生的,是根據他對拿破崙的所知來言、行的。也就是說,如果他本來不會說法文的話,在他自覺他是拿破崙之際,他也決不會講法語!”陳維如道:“我明白,可是剛才你說靈媒──”主治醫生道:“開玩笑,你說的那個人,絕不會說阿拉伯話,忽然在自覺自己是阿拉伯人之際,說起阿拉伯話來,說不定是什麼阿拉伯鬼上身了,哈哈!”
精神科主治醫生有點放肆地笑著。他是把陳維如當成晚輩的,而且陳維如又沒有說明事情是發生在徐玉音的身上,所以他可以毫無忌憚地取笑著。
但是陳維如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只覺得有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直瀉而下。
“阿拉伯鬼上了身!”這種話,聽在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高級知識份子的耳中,自然會覺得荒謬。如果不是有昨晚的經歷,陳維如一樣會說荒謬。然而,昨晚的情景,歷歷在目,陳維如除了遍體生涼之外,沒有別的反應。
主治醫生又道:“鬼上身,是不是應該找靈媒,或者是找驅魔人──”他說著,突然停了下來,那是由於突然之際,他發現陳維如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之故!
主治醫生有點駭然,止住了笑聲,道:“如果你那位朋友……我看,還是約一個時間,讓我來替他檢查一下……”
陳維如不但臉色難看,連聲音也很難聽,道:“不必了,我會找驅魔人的!”他負氣講完了這句話之後,掉頭就走,弄得那位主冶醫生,僵了半天。陳維如離開之後,心不在焉地去上班,中午休息時,他駕車出去,去買了一套“阿拉伯語自學”和一具專為學習語言用的小錄音機。
他肯定徐玉音還會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來講些什麼話,他既然估計那是阿拉伯語,那麼,他就必須學會幾句簡單的阿拉伯語才好。
當天下午,他在讀了阿拉伯文的字母,聽了它的發音之後,更肯定徐玉音講的是阿拉伯語了!接下來的三天,都相當平靜,三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已快要就寢了,陳維如在衣櫥旁準備著明天要穿的衣服,徐玉音在浴室中,一切看來也很正常。但就在這時,陳維如陡然聽到了徐玉音在浴室中講了一句話,這次,他聽懂了這句話,徐玉音用阿拉伯語在說:“怎麼一回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陳維如整個人都呆住了,他想推開浴室的門,去看徐玉音在幹什麼,可是他卻沒有勇氣,他只是來到了浴室門口,又聽得徐玉音講了一句,這一句,由於他只學了三天阿拉伯語,他只聽懂了半句,那是:“我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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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是原振俠打斷了陳維如的敘述,道:“等一等!你的敘述之中有一處極不合情理的地方,我要問清楚!”
陳維如吞了一口口水,只是怔怔地望著原振俠,作了一個請他問的手勢。
原振俠道:“維如,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內,就學會聽懂一句半句阿拉伯話,那麼,玉音可能也暗中在學,她會講阿拉伯話,也就不算是什麼了!”
陳維如苦笑了一下,道:“當時,我的反應,和你完全一樣,我也是這樣想。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精神鬆弛了不少,我想,玉音一定是由於她業務上的需要,所以學了阿拉伯話,又為了要記熟它,所以有時在精神恍惚中,也講了出來。”
原振俠點頭道:“是,這很合理!”
陳維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我不再去推開浴室的門,轉回身去。當時,我是,開了衣櫥的門在整理衣服的,你記得不記得?”
原振俠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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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如感到心情輕鬆了許多,轉回身去,繼續整理衣服,同時也決定了,等玉音自浴室出來之後,他要突如其來,向她講兩句才學會的阿拉伯話。好讓她驚奇一下!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忽然看到,衣櫥的一個角落處,有一隻花布的手提袋在。
那是一隻十分精緻的花布手提袋。法國名家設計,是陳維如送給徐玉音的,徐玉音十分喜歡,幾乎每天都要用,而陳維如也知道徐玉音從來也沒有把東西藏得如此隱秘的習慣,更何況是每天要用的東西。
花布袋在衣櫥的后角落,他們臥室中的衣櫥十分長,超過三公尺,一人使用一半,花布袋就在徐玉音使用的那一半的后角落。
陳維如立時想到:如果不是有什麼秘密要隱藏,玉音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先向浴室的門看了一眼,估計玉音不會那麼快出來,他迅速地來到衣櫥的一端,打開門,取出手提袋來,打開。手提袋中的東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是幾本雜誌。和一些剪報。
雜誌的封面。全是一個人。那是一個看來和其他阿拉伯人並無不同的阿拉伯人,作相當高貴的酋長打扮,說明全是一樣的:道吉酋長國的尼格酋長。這本來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其中一本封面之上,有紫色的顏色寫著的三個大字:這是我,寫的是阿拉伯文,陳維如剛好看得懂。
用紫色顏色的筆來寫東西,是徐玉音在學生時期就有的習慣,而且一直堅持到現在,這三個字,當然是徐玉音寫上去的。
那是什麼意思?陳維如又駭異又莫名其妙,他再去看剪報,報上登的是尼格酋長在夏威夷群島中毛夷島上神秘失蹤的消息。
陳維如還想再看,聽到浴室中的水聲停止了,他忙把所有的東西放回去,心頭怦怦亂跳,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浴室的水聲止了之後,又過了一會,門才打開,徐玉音的神情,看來極其疲倦,披著浴袍,走了出來。
陳維如本來打算突然說兩句阿拉伯話,可是這時,卻說什麼也提不起這個勇氣來了。
他們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各自睡了下去,這是他們結婚之後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事。
陳維如有強烈的感覺,感到就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陌生人,不再是他的妻子,非但不是他的妻子,而且,那可能是一個陌生的阿拉伯男人,一想到這一點,他實在無法睡得著,這種感覺之怪異和令人之不舒服,真是到了極點口徐玉音的胴體,本來是那樣美麗動人,可是這時陳維如卻有一種噁心之感,只想離得他越遠越好!甚至不小心,偶然碰到了一下,他都禁不住會起雞皮疙瘩。
這樣的情形。又維持了好幾天,陳維如真的快到了忍受的極限了!
在那幾天之中,他發現了他妻子更多的秘密,徐玉音不斷地在一本本子上寫著,陳維如趁她不注意時,打開那本本子來看過,上面寫的,全是他不認得,極其潦草的阿拉伯文字。
徐玉音不正常的行動更多,每一個行動,都使陳維如看來,她像是另一個人,在開始的時候,陳維如還只覺得徐玉音的行動,像一個陌生人,但是一天接一天,這個“陌生人”,卻漸漸定了型,使陳維如可以強烈地感到,那是一個阿拉伯人,阿拉伯男人,一個阿拉伯的酋長,那個失蹤了的尼格酋長,因為陳維如發現越來越多徐玉音蒐集的有關尼格酋長的資料。
到了下一個月的月初,陳維如又在無意之中,看到了長途電話的收費單,上面的數字,把他嚇了一大跳,作為一張電話收費單來說,那是天文數字了,仔細一看,電話全是打到道吉酋長國去的。
那個酋長國的酋長,就是失了蹤的尼格酋長。而真正令陳維如忍無可忍的,還是那天晚上徐玉音的那個動作。
那天晚上,徐玉音坐在化妝臺前,陳維如已經精神恍惚到了不敢正眼看他妻子的程度了“這時,他偶然向徐玉音看了一眼,看到對著鏡子的徐玉音,神情極其怪異,動作更是莫名其妙,她不斷地用手在自己的下顎、腮邊撫摸著。
陳維如開始,真不知道她是在幹什麼,先是呆了一呆,但是緊接著,他卻想到了,徐玉音在顎下是在撫摸著鬍子!那純粹是一個多鬍子的男人,在撫摸自己鬍子時的動作!
可是徐玉音卻是一個女人,根本沒有鬍子!也正由於如此,是以她這時的動作,看來就格外詫異,格外令人毛髮直豎!
陳維如心中的震驚是如此之甚,以致張大了口想叫,可是卻並沒有發出呼叫聲,只是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徐玉音根本沒有注意他。陳維如在這些日子來,精神上所受的壓力之大,絕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他每分每秒,都感到他的妻子不再是他的妻子,受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莫名其妙的阿拉伯男人,而且,他還無法向任何人訴說這一點,只有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這種痛苦的折磨。
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在呻吟了一聲之後,他忍住了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向外直衝了出去,一直在馬路上奔跑了一個多小時,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時,他方軟癱在地上。
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他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日子來,他也曾好幾次想和徐玉音好好談一談,但是徐玉音卻什麼也不肯說,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這時,他只想到了一點!找一個會捉鬼的人去!
這種念頭,在陳維如的心中,也不是第一次想到,他也曾有意地打聽過很多有這方面本領的人的消息,他們的能力和住址等等。不過他一直不相信什麼鬼魂,所以也沒有行動。
這時,他實在無法忍受了,他除了去找那種人之外,還能作什麼?
定了定神,仍然喘著氣,他伸手截停了一輛計程車,向司機說了一個地址。他要去找的人,是一個靈魂學專家,他是聽一些人說起過這個人的。
靈魂學家的名字是呂特生。和陳維如想像中完全不同,靈魂學家並不是一個面目陰森,有著可以看到鬼的陰陽眼,令人望而生寒,穿著一身黑衣的那一種典型,而是一個十分和藹可親,頭髮半禿的中年人。
更令陳維如感到意外的是,靈魂學家是人家給他的街頭,他本身是一家大學的教授,有著心理學博士的街頭,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學者。
陳維如到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這樣冒昧地去找一個人,對陳維如來說,還是首次,所以,當一個僕人,把他帶到客廳中,在那個陳設古舊典雅的客廳中,他看到呂教授出來時,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只好先囁嚅地介紹了自己,然後,神情苦澀地,道:“我有一件……十分荒謬的事……真是冒昧,我實在沒有人可以……聽說你很有一些特異的才能……”
呂教授的神態很安詳,道:“請坐,慢慢說!”
陳維如的神情更苦澀,道:“我……恐怕……不必說了,對不起,打擾了!”
陳維如只覺得對方實在不像是一個驅魔人,他也不想隨便把發生在自己妻子身上的事對人說,所以他準備退縮了。就在這時,客廳旁的書房門打開,另外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這個人年紀大約在三四十歲之間,一副充滿自信的樣子,呂教授並沒有介紹這個人,這個人不客氣地直指著準備離去的陳維如,道:“你心中的困擾,已經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對呂教授說說吧!”
陳維如苦笑道:“這……太荒誕了!”
呂教授笑了起來,指著那個人,道:“再荒誕的事,這位先生也經歷過,我想你一定聽過他的名字,他是──”
當呂教授想介紹那個人之際,那個人搖著手,道:“不必提我的名字了,我正有很麻煩的事,不能再管其他的事情!”
那個人說著,就匆匆的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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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如向原振俠望來,道:“那位在呂教授家裡遇到的先生,聽說他遇到過很多怪誕的事,我當時如果留他下來,一起聽我的事,結果或者會不同?”
原振俠聽了陳維如的敘述,思緒也亂成了一團,他搖頭道:“也不一定,那位先生,我知道他。”原振俠知道陳維如在呂教授家裡遇到那個人,就是黃絹當日去找過他,問及他關於人腦中有一片金屬片意見的那個人,當日他並沒有說出什麼具體的意見來,所以原振俠並不重視,只是問:“呂教授怎麼說?他是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家,應該會給你正確的意見!”
陳維如嘆了一聲,沉默了片刻。
原振俠並不催促他,只是自己迅速地轉著念,這時,他當然還不是全部接受陳維如的敘述。
陳維如說他的妻子,變成了另一個人,這是極度不可思議的一種說法。可是原振俠卻想起了,那天晚上,就是陳維如在醫院中出了差錯的那一天,他在晚上,曾去找陳維如,徐玉音打開門來,看到他的情形。
徐玉音在看到他的時候,像是完全不認得他一樣!
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這一點,當時他就曾十分疑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時,他想到,如果徐玉音變成了另一個人,像陳維如所說,一個阿拉伯人,那麼,不認得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為什麼徐玉音會自以為是那個失了蹤的尼格酋長?
尼格酋長神秘失蹤的事,已經是如此詭異,徐玉音是不是看到了有關的報章,受了這種神秘詭異氣氛的影響,才導致精神分裂的呢?
疑問實在太多,原振俠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只好嘆了一口氣,而在他嘆氣之際,陳維如也嘆了一聲,才繼續開始他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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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走了之後,呂教授只是用十分誠懇的眼光望著陳維如,陳維如躊躕坐了下來,開始向呂教授訴說他遭到的困擾。
由於這時,他精神的痛苦,已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極限。所以他的話,說來十分凌亂,一時說徐玉音的詭異行動,一時又說及自己在這種情形下的痛苦,呂教授十分用心地聽著。
等到陳維如講完,呂教授仍然不出聲,可是神情卻十分嚴肅的。
陳維如語帶哭音,道:“呂教授,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實在快崩潰了,所以……只好來找你……聽聽你的意見。”
呂教授仍然不說話,緊蹙著眉,在等了大約三分鐘之後,呂教授忽然向陳維如作了一個手勢,道:“請你等一等,我去打一個電話!”
陳維如有點啼笑皆非,呂教授在這個時候,忽然要去打一個電話。
那豈不是表示他對於自己的敘述,一點也不重視。
陳維如已經儘可能地把事實說了出來,可是對方的態度卻是這樣不重視,那令得陳維如感到了極度的沮喪。
陳維如很後悔來找呂教授,當呂教授走進書房去的時候,他已經打定主意,要不告而別了。呂教授在走進書房去之際,順手關了房門,可能是他感到,陳維如還在外面,如果他就這樣把門關上,那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所以,他只是將書房的門虛掩著。
陳維如已經站了起來,可是就在這時侯,呂教授的聲音,從書房傳了出來,他的聲音聽來十分認真,道:“陳先生,對不起,請你等一下!”
陳維如怔了一怔,決不定是走好,還是等著好。就在這時侯,他聽到書房中傳出了電話鍵盤撥動的聲音,一下接一下。
這時已經夜深了,撥動電話鍵盤的聲音雖然不是很響,但是也可以聽得很清楚。陳維如這時的心情極亂,可是他還是注意到了,呂教授撥了很多號碼,那當然不是在打本地的電話,而是在撥直通的國際電話。
陳維如想到了這一點,相當重要。呂教授忽然之間要去打電話,陳維如有一種嚴重被侮辱的感覺,但一知道了對方是在打國際長途電話,陳維如心想,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早就約好了的,不是他對自己的話不重視。陳維如一有了這樣的想法,就打消了要不辭而別的念頭,所以他可以聽到呂教授對著電話所講的話。
在撥了電話號,之後,靜了片刻,然後,便聽到呂教授聲音,道:“我要找溫谷上校,對,這是長途電話,請他快來聽。”
陳維如怔了一怔,溫谷上校,這個名字,他十分熟悉。本來,在他的生活中,是不可能知道什麼有著“上校”街頭的人的。
可是這個名字,他的確十分熟悉。而且,在一怔之後,他立時想了起來,他是在那裡知道這個上校的名字的。
由於徐玉音異常行動,使得陳維如也一直在留意尼格酋長失蹤的事件。當尼格酋長失蹤之後,美國方面派去調查的特別小組的負責人,就是溫谷上校!
這時,陳維如的心中,大概疑惑呂教授忽然打電話給溫谷上校,那是為了什麼?他一面想著,一面不由自主,走得離書房的門近了些。
他並不是有意去偷聽人的電話,而是心中的疑惑,實在太甚。而且,呂教授似乎也沒有不讓他聽的意思,因為他講話的聲音相當大──這是一般人通長途電話時的習慣,以為隔遠,非講大聲一點不可,其實,完全沒有這種必要的。
陳維如走近了幾步之後,又聽得呂教授道:“是溫谷上校?我是呂特生,對,上校,我這裡發生了一件事,我認為,我已經找到尼格酋長了!”
陳維如聽到這裡,陡然嚇了一大跳?呂教授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陳維如還未能進一步去想,呂教授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道:“不是,情形極其奇特,我無法在電話裡向你講得明白。不,不,你錯了,完全出乎常理之外,絕對不是,你一定要立刻來,才會知道事情的經過,對,一定要立刻來,可以說是怪誕,但是……你一定要來,半分鐘也不要延誤,我等你!”陳維如的腦中,亂成了一片,只是呆呆地站著,等到書房門打開,他立時道:“你剛才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已找到尼格酋長了?”
呂教授的態度,十分嚴肅,他作了一個手勢,道:“你聽我解釋,我有我的設想──”
陳維如叫了起來,道:“什麼設想?你叫溫谷上校來有什麼用?玉音是我的妻子,不是什麼尼格酋長,你找溫谷上校來幹什麼?”
呂教授皺著眉,道:“如果你這樣想,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要去拍陳維如的肩頭,可是陳維如陡然後退,尖聲道:“別碰我!告訴我,你在打什麼主意!”
呂教授又作了一個手勢,但是他可能立時感到他要說的話,決不是用手勢所能表達的,所以手勢做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道:“陳先生,發生在尊夫人身上的事,是一種十分奇特的現象,必要深入地研究──”
陳維如不等對方講完,就叫了起來,道:“不要把我的妻子當作是畫驗室中的老鼠,不要把她當試驗品!”呂教授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尼格酋長──”
陳維如怒不可遏,道:“別提那個鬼酋長,我的妻子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剛才說找到了尼格酋長,是什麼意思?”
呂教授沉聲道:“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我認為尊夫人就是尼格酋長,那個神秘失蹤的──”
呂教授的話還沒有講完,陳維如實在忍不住了,一拳揮出,打得呂教授身子轉了一轉,跌倒在地,陳維如只發出沒有意義的呼叫聲,衝了出去。
離開了呂教授的住所之後,陳維如腦中一片混亂,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蕩。他並不是一個粗魯的人,自從少年時代之後,只怕也沒有揮拳打過任何人。他也知道剛才為甚麼要打人,那並不是因為對方的胡說八道,相反地,是因為呂教授的話,說中了他心中最害怕發生,明知已經在發生,可是又絕不想承認的事!
他的妻子,徐玉音,已經不是徐玉音了,變了!照呂教授的說法是:“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她就是神秘失蹤了的尼格酋長!”
在寂靜的街道上,陳維如一想到了這一點,感到一股異樣的妖氣,包圍在他的四周。他明知這些日子來,徐玉音的怪異行為,很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他卻又絕不願承認這一點。
當晚,他在街上闖蕩到了天亮。他甚至不敢打一個電話回家,因為他怕電話一打通,徐玉音發出的聲音,是阿拉伯話,或者是那種標準而生硬的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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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俠也感到了那種妖異的氣氛,當陳維如略停了一停之際,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你太沖動了,應該進一步聽聽呂教授的意見!”
陳維如的聲音,在剎那之間,又變得十分尖銳,道:“衝動!換了你,你會怎樣?同意他們把玉音當白老鼠那樣去研究?”
原振俠並沒有說甚麼,有一句話,他在喉嚨裡打了一個轉,卻沒有說出口來。那句話是:“總比殺了她好吧!”
原振俠只是在呆了片刻之後,問道:“那麼,溫谷上校來了沒有?”
原振俠在黃絹那裡,知道了尼格酋長失蹤的經過,所以他也知道溫谷上校這個人。
陳維如苦笑了一下,道:“誰知道,當天晚上,我闖蕩了一晚,直接到醫院去,就出了事!”
原振俠“啊”地一聲,道:“原來你去看呂教授,是!是!最近的事?”
陳維如道:“是前天晚上。醫院裡出了事,你來找我,我們在大廈門口講了幾句,你還取笑我,說我幻想自己是一個國家元首!”
原振俠神情苦澀,沒說甚麼。陳維如又道:“再接著,事情……事情就發生了!”
他說到這裡,身子又劇烈發起抖來。原振俠道:“最後應該還有一些事,你還未曾說。“
陳維如雙手抱著頭,原振俠道:“經過情形,你用滅火筒等經過,我已全知道了!”
陳維如帶著哭音,道,“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你知道,我是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
原振俠糾正道:“你應該說自己是受過人類現階段科學訓練的人!有很多現象,人類現階段的科學還未曾觸及,別把科學這個詞的範圍弄得太窄!”
陳維如悶哼了一聲,也不和原振俠爭辯,只是自顧自說下去,道:“可是,我也不得不作了種種絕無可能的揣測,我和你分開之後,我忍不住去喝了一點酒。相信我,我決計沒有喝醉,可是當我再見到玉音的時候,我實在無法再假裝自己不知道她已經變了這件事,所以……我……我才──”
原振俠道:“所以你才要她現原形?”
陳維如現出痛苦的神情,來,道:“經過你已知道了?當管理員和鄰居走了之後,玉音答應把一切告訴我,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肯告訴我,自然是……再好不過,所以我也平靜了下來,當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時,我幾乎是在哀求她,我問道:『玉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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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陳維如問,雙手緊緊地互握著,彷佛這樣,就可以使心中的緊張減經一些。
徐玉音半轉過身去,好一會,才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有很多事,我想不起來了,可是我至少記得,我絕不應該屬於這裡的!”
徐玉音一這時,用的是那種不屬於她平時所講的英語,聽在陳維如的耳中,每一個字,就像是一柄利鋸在鋸他的神經一樣。
陳維如不由自主喘著氣,道:“這是什麼話,你是我的妻子!”
徐玉音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後,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陳維如不知她有什麼好笑,徐玉音一面笑,一面道:“你的妻子?看來你比我更糟糕,那……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倒真是一個美人兒!”
陳維如又是吃驚,又是憤怒,大聲喝道:“你自己以為是什麼人,你說,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徐玉音來回走了幾步,她那種走動的姿勢,無論從哪一角度來看,都不像是女人,陳維如只覺得遍體生涼,希望這一切,全是一場惡夢,而惡夢快點醒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令得陳維如墮入更深的惡夢深淵之中!
徐玉音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什麼人,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一件奇妙之極的事,我開始的時候,十分焦急,但現在,我相信這是真主的安排,才能有這樣奇妙的經歷──”
徐玉音還在說著,可是陳維如卻已忍無可忍了,他尖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你……自以為是道吉酋長國的什麼尼格酋長!”
徐玉音怔了一怔,沒有立時回答,但是她沉默了並沒有多久,便立時怪聲怪氣地笑了起來,道:“是麼?自以為是?我總沒有辦法自以為是你的妻子!哈哈,你妻子的身材倒真不錯,皮膚也夠細滑的──”
她說的話,已然令得陳維如目定口呆,可是接下來,她的動作,更看得陳維如整個人,像是要炸了開來一樣,徐玉音一面說,一面竟然撫摸著自己的身子。當她在撫摸自己的身子之際,她雙手的動作,完全像是那是另外一個人的手一樣,她的雙手,甚至在她自己飽滿的胸脯上,用力地搓揉著。
陳維如只感到血向自己的頭上衝,他大口喘著氣,道:“住手,住手,停止!”
徐玉音笑得更邪惡,雙手的動作沒有停止,而且更加不堪,她一面還在道:“真不錯,你知道,我經常照鏡子,欣賞你妻子的胴體,我感到我和她比你要親近,你已經多久沒親近她了?可是我──”
陳維如陡然跳了起來,叫道:“住手!”
他一面叫,一面已經伸出了雙手去,這時,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自制力,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在他眼中看出來,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徐玉音,而是一個極其邪惡的阿拉伯男人,這個阿拉伯男人,正在用人類歷史上從來未曾有過的方法,在侮辱他的妻子!
他雙手向前伸著,摸過去,一下子就扼住徐玉音的脖子。
當他的手指,深深地陷進徐玉音喉際之時,他聽到徐玉音的喉際,發出了格格聲。
這時,如果不是徐玉音還睜大雙眼看著他,而且,眼神仍然是那麼邪惡的話,他或許會鬆開雙手來。
但是,徐玉音卻一點也沒有害怕的神情,只是望著他,像是在嘲弄他。
那更令得陳維如怒發如狂,不斷在雙手上加勁。
陳維如一面用力掐著徐玉音的頸,一面一直盯著徐玉音,直到他看到徐玉音的臉轉了色,雙眼之中,現出的眼神,也變得一片茫然之際,他才鬆了手。
當他鬆開雙手之際,只感到自己全身脫力,身子向側一歪,“咕咚”一聲,跌倒在地。
他用手撐著地,大口喘著氣,大滴大滴的汗,自他的額上,向下滴著,他完全無法思想,整個人,像是被禁閉在一塊大石之中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維持了這個姿勢多久,在這樣的情形下,誰還會去注意究竟過了多少時間?當他又可以開始想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他轉動著僵硬的頭部,向在一旁,睜大著失神的雙眼的徐玉音望去。他一看到了徐玉音,整個人就像是受到了雷殛一樣地震動起來。
“殺了人!扼死了玉音,殺死了玉音!”陳維如在片刻之間,只能想這一點,他撐起身子來,坐在地上,好幾次,想站起來,可是在劇烈發抖的雙腿,根本無法支撐他的身子!
他殺了人!被殺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又強烈地知道,當他下手的時候,那絕對不是他的妻子,那是另一個人!
在經過了極度的混亂之後,陳維如開始漸漸地冷靜了下來。他知道,不論自己怎麼說,人家都不會相信的,他要人家相信,就必須尋找徐玉音不再是徐玉音的證據。
在這時侯,他想起了徐玉音不斷在寫著字的那個本子,他衝進了臥室,翻抄著,終於在一隻化妝箱中,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不單有那本本子。還有許多圖片,剪報。
陳維如匆匆看了一下,就合上了箱子,提著箱子,又來到了客廳。
他沒有勇氣再向徐玉音看多一眼,這時他所想的以有一點:我要逃走,我殺了人,沒有人相信我的話,我一定要逃走!
他提著化妝箱,衝出了住所,甚至性急得來不及等電梯,他是從樓梯上直衝下去的。
他一口氣衝到大堂,由於他衝得這樣急,所以才會碰撞到了東西,把大廈管理員吵醒,起來看他。
當他離開了大度之後,他想到要把那隻化妝箱藏起來,箱子中的東西,就算不能證明他沒有罪,至少也可以證明他殺的不是徐玉音,他截了一輛車,來到了機場,把那隻箱子,存在行李寄存處。
陳維如在機場並沒有耽擱多久,他感到每一個警員,都像是瞪著他,看穿他剛殺了一個人一樣,他匆匆離開,在街上徘徊了一會,感到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能幫助他的只有他並不是常來往的舅舅王一恆一個人了。所以,他就來到了王一恆的辦公室。
而這時,警方早已發現了兇殺案,開始在搜尋他了,一有警員發現了他的行蹤,搜捕的行動就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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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如怔怔地望看原振俠,原振俠神情苦澀,陳維如的口唇發著抖,道:“你……你信不信我講的……全部過程!你一定要相信我!”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陳維如的整個敘述,都是怪誕得不可思議的,不可相信的,但是,除非他先肯定了陳維如的神經有毛病,不然,陳維如為什麼要編出這種沒有人相後的謊話來!他想了一想,道:“我相信你,維如,暫時,你很安全,黃絹可以設法把你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陳維如苦笑,道:“振俠,我不想落在警方的手中,並不是不敢對我的行為負責,而是我要保留自由活動的權利,去弄清楚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苦笑道:“這怎麼可能?全市的警員,都在找你,只要你一離開這裡──”
陳維如搖頭道:“我不用自己去,你代我去!”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陳維如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陳維如接著道:“那化妝箱,箱子中的一切文字記載,我看不懂,這裡是阿拉伯國家的領事館,一定有人看得懂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道:“那簡單,你存放行李的收據呢?我可以幫你去取來。”
陳維如道:“我相信那些記載,一定極其重要,不然,她不會不斷地寫著──”他用力敲打著自己的頭,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振俠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慰了陳維如幾句,取過了存放行李的收據,離開了那間房間。他才一走出房間,就有一個職員走上來,道:“原先生,黃部長在等你的電話,她要你和她聯絡!”原振俠跟著那職員,到了另一間房間中,由那職員撥通了電話,把電話交給了原振俠,黃絹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和王一恆約會的時間快到了,我要你來參加!”
原振俠感到了一陣迷憫,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