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姝便縱有再多的喜歡,那也只能是停留在喜歡上了,可惜,為什麼偏偏是黃歇呢,若是她喜歡了別人,羋月才不在乎她的事呢。
羋月沉吟道:“此番屈子出使列國,遊說得五國合縱,以大王為合縱長,我想必會有聯姻之事,其他四國若不是要嫁女於大王或者太子,便是要向我國求娶公主。阿姊當真不欲為諸侯妻?”
說到這裡,她暗自注意了一下羋茵,果然見羋姝根本不為所動,羋茵卻有些小小的激動,心中便已經有數了,接著道:“該勸的我已經勸過了,既然阿姊主意已定,我也沒有辦法,那阿姊打算怎麼辦呢?”
羋茵急忙推了推羋姝,使個眼色,羋姝便湊到羋月面前神秘地道:“我有個主意,聽說以前的少司命祭舞有過與大司命共舞的先例。而且我還打聽到,那個黃歇去年在大司命祭祀的時候就跳過大司命。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
羋月心中一驚,揚眉看了羋茵一眼。羋茵微有不安,神情閃爍。羋月微笑道:“怕不是八阿姊自己想出來的,而是有人給八阿姊提了這個‘好建議’吧?”
羋姝推了她一把道:“你別管誰的想法,你只說好不好?”
羋月故作沉吟道:“此計甚好……”見羋姝欣喜,才又慢吞吞地道:“可去年他跳這個祭舞,今年未必就是他啊。”
羋姝笑道:“這自然就要你出主意了,”見了羋月神色,便霸道地指著她道:“不許說想不出來,我知道你一向主意甚多。”
羋月無奈道:“阿姊,此事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她看了看羋茵又道:“能夠教你此計之人,必是甚為高明,她既有了第一步,便會有第二、第三步的計劃,教她來出主意,豈不更好!”
羋姝聽了這話,方要點頭,羋茵急忙又推她一下,羋姝想起方才兩人之間早已經說好的話,便不好意思接了羋月的話繼續下去了,便耍賴地一手指著羋茵一手指著羋月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一人出一個主意,最公平。”
羋月似笑非笑道:“原來給你出這個主意的是茵姊啊,怪不得呢!”
羋茵阻止不及,漲紅了臉道:“姝妹,這等事怎麼好這麼大聲嚷嚷。”
羋月倒是顯得從容了,笑吟吟道:“茵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出來又有什麼打緊。郢都街頭,也有的是向美少年擲花擲果的女子,茵姊便出了這個主意,又有甚麼關係呢。”
羋姝扭著羋月道:“休說他話,你倒快出主意啊!”
羋月又看了一眼羋茵,笑道:“阿姊不是說,他是太子的伴讀嗎?這件事,不如讓太子出面,如何?”
羋姝撫掌道:“甚是甚是,我還可讓太子出面提這個建議,讓太子出面說這個人選。”
說著,她便站起來,要去尋太子橫。
羋月又勸道:“阿姊且慢。”
羋姝站住,問道:“怎麼?”
羋月道:“阿姊何必親自去找太子,只消與王后說一聲就行,王后一向善解人意,她一定能夠幫你辦妥這件事。”
羋姝眼睛一亮道:“果然我知道找你出主意最好不過了,我現在就去找王后——”
羋姝說著便要衝出去,羋月忙勸住她道:“阿姊,如今天已經黑了,不如明日再尋王后去。”
勸好了羋姝,兩人方告辭而出,換了絲履,一路皆是默默無語,直走到迴廊分手處,羋茵方複雜地看了一眼羋月道:“九妹妹果真是聰明能幹,這不消半天,便已經替姝妹想出了主意!”
羋月微笑道:“怎麼比得上茵姊您深謀遠慮,想得長遠呢!”
羋茵扯了扯嘴角,扭頭而去。
見羋茵走遠了,羋月的臉方沉了下來。羋茵今日挑唆羋姝去追求黃歇,必有圖謀。羋月慮的卻是,羋茵自己圖謀失敗,倒也罷了,但很顯然如今她三人一同居住,若是當真發生了什麼事,就怕會連累到自己身上。
她長嘆一聲,抬頭看著廊外月色,如今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她在這禁中熬了三年,忍了三年,就是希望能夠逃脫這個禁宮。
如今,羋戎未封,她未嫁,這兩件事,萬不能行差踏錯,否則就將影響她們姐弟這一生。
次日一早,羋姝便急急起身,要往南後所居的漸臺行去,甚至連羋茵和羋月也不曾叫上。
南後本寵冠後宮,無奈年歲漸長,一次難產後身體又開始日漸衰弱,夫人鄭袖便成了楚王槐的新寵。而南後這些年來,甚至不得已要將部分宮務交於夫人鄭袖代勞。
鄭袖夫人亦生一子公子蘭,這幾年也漸漸長大,甚得楚王槐鍾愛。鄭袖於是在楚王槐面前不斷進讒,使得太子橫漸被疏遠。
鄭袖的野心,真是楚宮皆知。但南後雖然一直在生病,卻一直拖著,且經常會弄出一些事情,教楚王槐記起當日恩愛,這些年竟成了相持不下的狀態。
這日見羋姝急急而來,說了這些話,南後便沉默了。
羋姝等了好一會兒,但見南後只是不住低咳,心中有些急燥:“嫂嫂,您倒說說話啊,此事可行否?”
南後見羋姝著急,面露為難之色,好一會兒才笑道:“妹妹要做什麼事,哪有不行的。回頭我就安排去,必讓妹妹滿意。”
若是個機靈的,只怕要問一問南後是否有隱情,羋姝卻從來是個嬌縱的,她才不管人家為不為難,只要結果便是,一聽就大喜道:“多謝嫂嫂,我就知道嫂嫂待我最好了。”
南後見了她如此活潑,也笑了笑道:“妹妹近日可是在學琴,我聽說女師誇獎妹妹極有天賦呢!”
羋姝聽了頓時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地謙辭道:“我才剛學呢,嫂嫂誇獎了。”
南後道:“正好我這裡有一具舊琴,妹妹若不嫌棄,就贈與妹妹練手。”這邊便吩咐心腹侍女道:“采芹,你去把我的琴拿來。”
羋姝也不以為意,楚宮之中,什麼好東西沒有。直到采芹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具古琴上來,遞與羋姝,羋姝見上面鎦著兩個小字,細辨了一下,這才驚道:“‘繞樑’,嫂嫂,這是繞樑琴?”
南後蒼白的臉上微露笑意道:“我就曉得妹妹是識琴之人,這琴與妹妹,也不枉了。”
所謂“繞樑”之琴,傳說為韓娥所有,她途經齊國時斷了錢糧,只得彈琴賣唱,結果餘音嫋嫋,繞樑三日而不絕。自此繞樑琴便成為傳說。羋姝倒不想竟能見到此琴,喜不自勝,道:“嫂嫂這琴從何而來?”
南後道:“韓娥死後,此琴落入宋國大夫華元的手中,為解大楚兵困宋國之危,華元就把此琴獻與先莊王。傳說先莊王得此琴後,愛不釋手,因撫琴而七日不朝,夫人樊姬相勸,這才將此琴封於庫中。當年我初嫁之時,因喜歡撫琴,大王陪我到平府去尋琴,方見此物。又得了父王的恩准,這才將此琴賜於我。”
羋姝輕試了幾個音。這琴封存了多年,外表雖然有損,木質卻是不變,一彈便能引發清越的空腔共鳴之聲,卻是極為難得。當年南後初用,換上絲絃一彈,便驚為仙音。這些年又是常常彈奏,將音色融煉得更加圓熟明亮,吟揉綽注間彷彿自帶壎笛伴奏,因此羋姝稍一試便愛不釋手,這邊還要客氣兩句道:“既是王兄送與嫂嫂的,我如何能要!”
南後笑道:“我病了許久,這琴也空置了許久。父王既許此琴出庫,也是不忍良琴蒙塵。如果我讓此琴空置,也是罪過,能為此琴尋一個更合適的主人,才不枉我與它相伴一場。我們都是自家人,還請妹妹不要再推辭才是!”
羋姝高興地坐正,輕撫了一曲古樂《承雲》,相傳這是周穆王所奏之曲,她因初學,便來試手。這一彈奏,越發覺得此琴實不枉楚莊王七日罷朝的傳聞,素日她用的也是極有名的琴,同樣的手式,彈出的音色迴響之淳厚,餘味之清遠,竟遠不如此琴。
一曲畢,羋姝戀戀不捨,嘆道:“撫了此琴,我素日那些琴,都好拿去當柴燒了。”
南後也閉目傾聽,好半日,才嘆道:“多謝妹妹,我自臥病以來,久不聞雅樂矣!今日得妹妹一曲,清心滌塵,邪氣盡去,實是勝過十劑湯藥。”
羋姝紅了臉,她自知琴藝還差了很遠,聽得南後這般讚美,縱是她自幼受人奉承已慣,也不禁有些汗顏,道:“嫂嫂謬獎了,我琴藝實在與嫂嫂差得太遠。”
南後正色道:“琴乃心聲,高明與否,不在藝而在心。妹妹心地純淨,靈氣極高,手法不過是末技,多練練就行了,可似妹妹這樣的天份,卻是極少見的。”
南後能夠獨寵後宮這麼多年,心術又豈是一般人能比,她這般正色而言,直教羋姝心中飄飄然上了半天高。她小心翼翼地將琴交於侍女珍珠收於琴奩之內,才道:“多謝嫂嫂了。”
南後輕咳兩聲,道:“妹妹方才拜託之事,我便交與太子橫去辦便事,總教妹妹如願。”
羋姝笑開了花道:“嫂嫂真是好人。”
南後卻又道:“我倒有件事想煩勞妹妹……”
羋姝忙道:“嫂嫂有事,但請吩咐。”
南後又咳了兩聲,才道:“你知道我這病時好時壞的,也沒多少機會在母后面前盡孝心。我有心想讓太子代我多在母后跟前服侍盡孝,只不知道母后允否?”
羋姝忙笑道:“這是好事,母后豈有不允之理?”
南後道:“我怕母后愛清靜,不欲令人打攏……”
羋姝道:“才不呢,母后最愛熱鬧,最喜兒孫繞膝,太子代母盡孝,母后豈有不喜之理。”
南後又道:“太子年紀也漸大了,正應擇淑女為配,可恨我這些年身子越發不成了,還煩請妹妹代我向母后進言,請母后為太子擇淑女為配。”
羋姝眼睛一亮,她是楚威後幼女,豈有不知楚威後為人的,如今楚威後身為母后,許多事退居在後,不便插手,但若是能夠將第三代太子婦的人選交與她來決定,她豈有不願之理。當下便問道:“嫂嫂可是當真?”
南後道:“自然是當真的,就恐太累著母后了。”
羋姝忙道:“不累不累,母后如今正嫌無事呢。”
南後感激地笑了笑道:“多謝妹妹替太子盡心,妹妹以後若有什麼事要讓人在宮外辦的,也儘可交與太子,就當他孝敬你這個姑母可好。”
羋姝正中下懷,也不推辭,笑道:“嫂嫂真是知我心意。”
南後道:“一家子共處了這麼些年,原就應該互助互愛啊。”
羋姝道笑道:“如此,我就一併謝過嫂嫂。”她見南後面露疲憊之色,也不便久留,當下心願已足,便告辭出去了。
見羋姝去了,南後強撐著的精神頓時塌了下去,整個人連憑几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席上。
采芹連忙扶著南後躺下,心疼地道:“王后太傷神了。”
南後輕咳著道:“可值得,不是嗎?咳咳……”
采芹忙撫著南後背部,又讓她飲下苦澀的藥汁。好半日,南後才漸提起一點神來,對采芹道:“你去高唐臺查查,是誰向姝妹提此議的,我當真要好好謝謝她才是。”
采芹也點頭道:“是啊,此事既向王后示了警,又讓王后和太子有交好八公主的機會,實是難得。只是……王后,當真要將太子婦的人選,交與威後?”
南後面露哀傷之色,嘆道:“我這身子,只有你是最知道的,如今強撐了這些年,早已經耗空了。”
采芹勸道:“奴早勸過王后,有些場合,便是告病又能如何?偏王后不聽,事事強撐。若是多多休養,何至今日。”
南後看了采芹一眼,搖頭道:“你如何能夠明白,有些事,我便知道是鄭袖有意生事,讓我傷身,我卻不能不去應付,不去強撐。否則,便不是鄭袖等著我病死,而是我要活生生地被鄭袖趕出這漸臺了。”
采芹受了驚嚇,道:“何至於此!”
南後搖頭道:“這些年,我處處壓著鄭袖一頭,教她百般智計,亦無所用。她如今也只有趁亂生事,耗我心神這等能耐了。我不得不應付,可我的身子,只怕撐不過多久了。只恐我身死之後,鄭袖要奪我兒的太子之位。”
采芹道:“如今王后令太子親近威後和八公主,只要太子得到威後的支持,大王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人,鄭袖一人,可掀不起風浪來。”
南後想了想,輕咳道:“得讓母后知道,有人在算計妹妹,咳咳……”
采芹露出會意的微笑道:“是。奴婢一定會讓人把這件事傳到威後耳中的……”
南後想了想,又搖頭道:“不急,等少司命祭以後再說。”
采芹不解地道:“這……”
南後冷笑道:“這等事,關係姝妹的終身,威後自然是要未雨綢繆。可是……”她冷笑道:“若是風平浪靜,又有什麼意思呢?事情鬧大了,她們的罪過才大!”
采芹深為佩服道:“王后高明。”
南後微笑道:“先落她一個前科,日後若出什麼事,她都脫不了干係。我活著,她當不上王后,我死了,我兒的太子位,她也一樣動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