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鳳仙的女賊同瘦長賊黨忽然走在後面,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每人身上均有一個包裹。崖頂月光照處,老賊夫妻同了五個賊黨已越過崖去,這男女二賊好似故意落後,還在並肩低語,走得極慢,女賊鳳仙並將所背小包交與瘦賊。二人看出雙方神情鬼祟,大有中途脫逃之意,恐其萬一改由地道逃回,心想,我不動手,先將賊黨退路斷掉,豈不也好?互相打一手勢,便往林旁暗影中輕悄悄繞將過去。剛聽女賊說:“尹師弟只肯聽話,我便嫁你。”忽聽女賊墨芙蓉隔崖怒罵:“鳳仙賊潑賤怎未跟來?”老賊方答:“尹三泰和她一起,背的包裹太重,你又罵她,莫非跟我多年的心腹門人還有別意不成?”鳳仙聽女賊罵她,一面朝瘦賊拖了一拖,接口遙答:“我和尹師弟商量,一人揹包,一人防敵,輪流替換,這就來了。我們不會變心,倒是敵人厲害,我們這面業已慘敗,請快逃吧!專和我一人作對有什意思?這樣高聲,萬一敵人掩來聽去那才糟呢。”女賊邊說邊往上走,一面還向瘦賊賣弄風情。忽聽隔崖颼颼丁丁連串響聲,好似敵我雙方業已動手,正發暗器。女賊剛要走下,似知不妙,急喊:“風緊,師弟速退!”
當先折回,拉了瘦賊便要轉身。二人恐她逃回地道,一時情急,忙同攔住去路。沈鴻見萬英業已當先縱上。女賊一手持刀,一手拿著一個形似蓮蓬頭、沒有鐵筒的奇怪暗器。
因是黑色,方才月下未見取出,疑是湯八所說毒弩火器,心中一動。又聽隔崖湯八哈哈大笑,與賊黨相對惡罵、刀劍相觸之聲,中間還有幾聲驚呼,好似賊黨方面已有兩三個重傷倒地。同時瞥見女賊縱向一旁,手已揚起,瘦賊也將身上包裹慌忙棄掉,縱往側面,待要拔刀動手,更不怠慢,忙將手中鏢先朝女賊連珠打出,跟著一挺三折鉤連槍,待朝女賊撲去。這時危機瞬息,女賊手中拿的正是一個毒藥火筒,如非沈鴻機警,看出女賊厲害,瘦賊縱處偏在一旁,相隔較遠,鏢、槍並舉,上來先是兩鏢,女賊動作極快,火筒毒彈連同毒弩已先發出,萬英就不被毒弩打中,也非燒傷不可,沈鴻稍一疏忽照樣也是難免。因這兩鏢一打,女賊不顧傷敵,往旁閃避,緩了一緩,毒彈煙火發出稍晚,二人才得無事。沈鴻見兩鏢不曾打中,正向萬英招呼,待朝男女二賊分頭追去,猛瞥見一條黑影揹著月光凌空飛來。
剛看出那是黑衣女俠,已被對方抓住肩膀往旁一帶,耳聽“快往旁縱,等我將這女淫賊的火筒打落你再動手!”人剛隨同往旁縱去,話還不曾聽完,女賊手上已似花筒爆發,朝外噴射,五顏六色的火團剛閃得一閃,似要朝自己這面打來,不知怎的,“哎呀”
的一聲忽然落地,隨同鐵筒滾轉,筒中火星貼著地面激射如雨,轉眼消滅,順坡滾去。
同時臂上一鬆,一股急風帶著人的語聲凌空朝女賊那面飛去。定睛回顧,方才拉了自己縱避的黑衣女俠已將鐵筒搶在手內,女賊也剛縱到,慢了一步,不曾得手,好似萬分情急,揚刀要砍。黑衣女俠笑道:“我已多年不曾傷生,只將這兇毒火器拿去拉倒。你有本事只管施展,我讓他們少年弟兄藉著對敵考驗新學會的槍法,我還要去幫湯八夫婦破那幾件兇器,你逃不脫,我也不值親手殺你,自去和他們拼命吧!”說時把手一揮,女賊悶的一聲,人早倒退出好幾步,幾乎跌倒。萬英已由斜刺裡趕過,搶先動起手來。沈鴻忙改撲瘦賊,舉槍就刺。二賊自知無幸,只得咬牙切齒怒罵迎敵。黑衣女俠把話說完,便朝崖那面飛去,二人一對一,和男女二賊先打了一個難解難分。起初以為黃昏前所殺賊黨甚是容易,這兩個也差不多,這一動手才知敵人武功頗高,女賊更是厲害,耳聽隔崖打得正急,並有火彈爆發之聲,知道湯八夫婦連黑衣女俠,共只三人,不知有無受傷。
心正懸念,耳聽火彈之聲已止,雙方喝罵之聲人少了好些,對面男女二賊好似越發情急,料知必勝,精神越振。少年氣盛,心想,賊黨師徒共是九人,我弟兄守了一日夜,不敢與人對面交鋒,剩下兩個賊徒還是人家將她毒藥火器破去,特意留來考驗我們功力,如再不能取勝,或被逃走,非但和八叔見面無法交代,也太丟人。
沈鴻人最謙和,雖與萬英同一心思,還好一些;萬英不知所遇乃老賊伍喜昔年門下男女三惡徒中最厲害的一個,有名的女曹操長舌仙姑金風仙,武功甚高,人更兇狡;自覺身是俠尼花明得意門人,兄妹二人十三四歲起便隨師父往來江湖,名滿三湘,又將師門嫡傳兵器如意鎖心輪學會。今年正月奉命回家省親,因到處災荒叛亂,道途不靖,剛出湘南省境便連遇盜賊。兄妹二人本來打著師父旗號便可無事,一則年少心雄,又見所遇不是惡名遠播的江湖大盜,便是貪淫好色、坐地分贓的惡霸,因見二人少年俊美,生出惡念,打算人財兩得,出口先就可惡,於是勾動怒火,仗著師門傳授和那一雙特製的兵器一路殺將回來,始終未遇敵手。近日連遇惡賊,俱都得勝,日裡又經前輩丐俠王鹿子傳授,學了好些絕技。雖是初學,尚未練習,畢竟長了不少見識,滿擬區區女賊所用火器已為異人所奪,何值一擊?為想演習新學會的本領,拿敵人試手,看看初次用來臨敵能否如心應用,上來來將女賊放在心上;等到幾個照面過去,看出不是尋常,剛司所學又是偏重槍法,變化雖多,到底剛剛學會,只在黃昏前練過一次,手法較生。有時雖佔上風,女賊幾為所傷,有時卻現出破綻,女賊動作較快,一把上帶雙鉤的大環刀寒光閃閃,上下翻飛,又當情急拼命之際,不是得有師門心法,武功精純,應變機警,幾乎吃了大虧。
萬英耳聽隔崖賊黨喝罵之聲越少,彷彿只剩老狗男女有限兩三人,餘者似已傷亡逃走。再見沈鴻所鬥瘦賊也非庸手,但是手中兵器變化無窮,尤其那柄鉤連槍宛如虹驚電掣,隨同縱躍之勢合成一片,一絲不亂,王鹿子所傳槍法竟能隨心運用。因其動作穩練,得心應手,外人決看不出他的功力尚淺,瘦賊已被逼得手忙腳亂,難於回攻,大有抽身逃走之意;心裡一急,怒喝:“女賊納命!”右手鎖心輪一緊,左手將劍拔出,立時改變打法,將原有師傳本領全數施展出來。女賊也真該死,先見敵人年輕,本領雖高,手法有時卻顯生疏,不是縱躍輕靈,閃避得快,已為所傷。明知敵人身後還有大援,又只隔崖打得正急,毒弩火筒並未佔得上風,本想乘著敵人鬆懈之際抽空逃走,無奈平日愛財如命,又貪又狠,所背小包內中均是最值錢的金珠寶物,不捨丟棄,深悔方才不該取巧,叫同黨代背,否則此時包裹如在身上,帶了逃走,就此侵吞,便是老賊不死也有話說,老想且戰且退,打到包裹前面,隨手撈起,仍由原路逃回。仗著敵人不知地理,地道之中黑暗曲折,敵人無法窮追,只一逃到下面,便可改由廟側旁門秘徑竄往草樹叢中,也不逃遠,先避上些時,等到天亮,事情過去,敵人走與不走再作逃計。只顧盤算,不覺又是好幾個照面過去,剛聽出老賊伍喜師徒人數越少,似已打敗,心中失驚,忙將所練毒藥暗器子母金梭取出,還未施為,敵人手法忽變,那鎖心輪己極厲害,又添了一口寶劍,宛如一輪明月帶著一條日虹,飛舞如電,周身都是寒光裹住,才知敵人先前並未施展全力,一時情急,把滿口利齒一挫,厲聲怒喝,“小狗欺人大甚,老孃與你拼了!”
說時遲,那時快,萬英看出女賊狡猾,幾次想用鎖心輪去鎖她的兵器,均被臨時撤退,力猛刀沉,刀法十分巧妙。正想用手中劍將刀斬斷,猛瞥見女賊乘著縱避伸手腰間,好似取出一物,知是想用暗器傷人,立時將計就計,先舞動一輪一劍向前猛攻,忽然賣一破綻,用劍一架女賊的刀,就勢往後縱退數尺,想誘女賊發出暗器,就勢還擊。女賊本來也是打算虛斫一刀,就勢抽身發那暗器,滿擬敵人身法太快,非要縱退五六步外不易施為,一見敵人同時後退,這一來雙方相隔已有丈許,更合心意。女賊子母五毒金梭向例一發五支,作梅花形連珠打出,又快又準,不知對方有心誘敵,乘著敵人還未立穩,揚手往外便打。初意所練毒梭最是陰毒,長才三寸,兩頭開鋒,並還漆成黑色,敵人如用兵器一擋,上面機簧一震便散,每支毒梭化為大小五根毒釘,能夠打穿人身固是必死,便被這大小二十五根毒釘無論何處刺破一點皮膚,沒有解藥,見了鮮血,不消個把時辰毒氣大發也是無救。手法又準,敵人躲到哪裡打到哪裡,多高本領難逃毒手。對面敵人一死,再將另一敵人打死,便可搶了包裹逃走。不料萬英動也未動,只在初縱退時故作地面不平,用師傳心法風擺荷花晃了一晃,下盤用力,雙腳釘在地上,表面裝著站立不穩之勢,一見女賊將手連揚,縱時早已看好形勢,人立月光之中,瞥見黑影飛來,如意鎖心輪上風葉早就抖開,左手劍也橫將過來,就勢用鎖心輪往外一擋,錚的一聲,第一支毒梭先被打飛。
女賊見他不曾縱起,以為毒梭只要見血便可成功,不一定要打中要害。頭一梭剛剛出手,瞥見敵人不曾縱避,似用兵器招架神氣,暗罵“小狗,叫你知我厲害!”心念才動,下面四梭急不如快,分上中下三路朝前打去。哪知平日淫兇太甚,惡貫滿盈,只顧自恃手法又準又快,向無虛發,偏巧遇見對頭剋星,她快敵人比她更快。萬英人既機警,所用如意鎖心輪又是專破暗器的獨門利器,她這裡二三兩支毒梭剛剛發出,第一支毒梭首被震散機簧,化為五根長短毒釘反擊回來。女賊慣用黑手傷人,百忙中做夢也未想到用盡心機故意漆成黑色的毒釘反害了她自己。那針吃輪上風葉一震,反擊之勢更急,雖因分散開來未全打中,當中一根長釘首先打中小腹,業已穿衣而過。另外兩支短釘一中面門,一中左膀。女賊心腸兇毒,為想刺人見血,子母毒梭一長四短,乃五根毒釘合成,外表光滑,一經震散,每根針上各有倒須鉤刺和各種又鋒利又薄的銳角,只一沾身便非刺破見血不可,上有奇毒,又極細巧,初中上時除非傷筋動骨,要是打在厚皮肉上,只覺傷處微微一癢,有點發涼,並不甚痛,轉眼毒發,便滿地打滾,狗叫慘嗥而死。女賊上來先連中三釘,因那暗器又小又黑,來勢太急,只見敵人兵器一橫,錚的一聲,並未看出怎會被它打中。這一驚真非小可,想起所用暗器的兇毒,知道不妙,正待就勢縱退,先取解藥把命保住,驚慌忙亂中念頭才動,嚇得未兩支毒梭還未發出,同時又聽錚錚連響和瘦賊怒吼倒地之聲,越發心慌膽寒,忘了二、三兩梭敵人照樣還要回敬,沒有閃避,二、三兩支毒梭也被萬英擊散,反射回來,當頭一釘中在前胸,已快透穿入骨,喊聲“不好”,忙即往旁閃避,剛帶傷縱起,手臂上又中了兩根毒釘,末了一支長釘正往回急射,本由耳旁擦過,女賊恰巧往旁閃避,就這驚呼失神之際,竟被這一釘打中口內。
前後中了五六根毒釘,如何禁受得住,一聲慘叫,跌翻在地。萬英正要持劍縱上,忽見一賊左手持刀,捧著一條右膀,連縱帶跳逃上崖來。看去人已受傷,想往樹林地道逃進,忙舍女賊縱將過去,那賊“哎呀”一聲已翻倒在地。
原來沈鴻先鬥瘦賊已佔上風,正在進攻,不料瘦賊賣一破綻,縱身便逃。知道前面便是樹林,逃進地道更難除害,心裡一急,惟恐追趕不上,竟將判官筆當成暗器脫手打去。那賊原因聽出師徒慘敗,心慌意亂,又非敵人對手,不願再等女賊,搶先逃走,縱得又高又遠,不料敵人追趕不上,會將手中兵器脫手打來,身子凌空,尚未落地,無法躲閃,先被判官筆打中後背,筋斷骨折,受了重傷,落地奇痛,本就要倒,沈鴻跟蹤追上,再抬手一槍,穿胸而過。剛把判官筆拔出,耳聽女賊慘叫倒地,又瞥見有賊逃來,再抄舊文章,揚手又一判官筆打去,恰巧打中那賊一條斷臂,人再縱上,用槍朝腿上橫掃過去,用力一抖,當時打倒。萬英跟蹤趕到,見那賊重傷未死,剛將死賊腰帶解下綁起,湯八夫婦已將老狗男女和一個小賊擒住,半提半拖說笑走來,見面便問:“還有一個女賊金風仙最是淫兇,所用毒藥暗器陰毒無比,方才忘了招呼,你二人可曾受什輕傷,快些說出,我有解藥,否則便無及了。”萬英方答:“女賊暗器能一分為五,被我用鎖心輪反擊,受傷倒地,不知死了沒有,我二人並未受傷。”女俠龍靈玉笑道:“這女淫賊害人甚多,今為自家暗器所傷,報應不爽。先不料她也會跟來,無意中除此一害,真太妙了!”話未說完,忽聽女賊慘叫之聲宛如狗叫,四人過去一看,女賊人已不能轉動,因其所受的傷均非致命之處,只有一根毒釘由口穿入,但未打中要害,釘已拔出,此時麵皮抽搐不定,兩隻大眼兇睛怒凸,滿布紅絲,周身亂抖亂動,看去苦痛已極,見了人來不住顫聲慘號,哀求速死。龍靈玉笑說:“這淫潑婦害人甚多,今日才遭惡報,叫她也嚐嚐自練毒藥暗器的味道。她是老賊伍喜門下最兇惡的一個,殘忍殘酷已無人理,她那毒梭將人打傷,見血之後轉眼毒發,周身痠痛麻癢,宛如百蟲鑽心,沸油煎骨,痛苦號叫,要經一日夜才周身發黑潰爛而死,她卻以此為樂,臨死還不肯與人一個痛快,決想不到會落在自己頭上,此是惡貫滿盈,自害自己。所受雖慘,毒梭乃她親手打出,該當有此惡報。看這神氣,傷毒業已大發,便有解藥也難解救,何況老賊這條秘徑連他手下徒黨都只有限幾人知道,我們可由她去,使其多受一點罪孽,為被害人出口惡氣也好。”
女賊因想貪生,上來不曾自殺,沒料到受傷太多,毒發大快,剛將毒釘負痛拔出了三根,人已周身痠麻,四肢失了效用,眼看解藥由手中跌下,就在身旁,雙手顫抖,無法抬起,竟不能取來醫救;又見仇敵趕到,知難活命,這才哀求速死,聞言不由急怒攻心,犯了兇性,咬牙切齒顫聲咒罵起來。沈鴻心軟,先見女賊那麼慘痛,湯八正和萬英搜尋地上散落的毒釘,以防有人無知拾起,割碎皮膚,誤送性命。靈玉正說女賊罪狀,不便搶先下手,立在一旁,越看心越不忍。再聽女賊惡言咒罵,出語汙穢,兇睛怒凸,已快脫眶而出。心想,這類豬狗不如的淫兇女賊早點殺死大家爽快,何值聽她罵人?念頭一轉,乘機喝道:“你這女賊惡貫滿盈,還敢滿口狂吠,惡語傷人,真個該死!”隨說手起一槍,照準女賊頭上刺去,只慘叫了一聲,當時斃命。沈鴻見靈玉望著自己欲言又止,恐怕怪他冒失,方說,“這女賊太可惡了。”湯八已走將過來,將女賊所帶鏢囊、兵器連同未發完的毒梭解藥搜去,笑對靈玉道:“沈鴻不願見女賊死前慘狀,將她刺死,此舉甚好,便你也不是那樣殘忍的人。”靈玉忙接口道:“你不用代我說好聽話。我平日雖不為己甚,但對這女淫賊卻是恨她不過,方才想起她害的那許多人,真想使她多受好些活罪才消恨呢。不過他們少年人以後在外走動,終是心腸寬厚點好。我們連她弟兄一共殺死五賊,連老賊還有四個受傷被擒的,須要帶往前面當眾處置。崖後三具死屍已請大姊代為掩埋,這裡還有兩具死屍,和崖前後老賊遺留的包裹,內中金珠細軟甚多,大姊共只師徒三人,如何忙得過來?你看廟前戰場上群賊業已慘敗,轉眼事定,天已快亮,莫如把我留在此地,幫助大姊掩埋死屍,仍用花雲豹把這許多東西分兩三次運送到大姊家中,你到前面叫他們再來兩人幫忙吧!”湯八方說:“你還不知大姊脾氣,她師徒隱居谷底已有數年,不願與外人相見,派人容易,難免洩漏蹤跡,恐她不願意呢。”
沈、萬二人想起黑衣女俠尚未見面請教,正想詢句,忽見兩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女由崖後走來,朝湯、龍二人笑說:“師父請八叔、二姨只管帶了老狗男女去往前面,這裡的事由師父來辦,明日夜裡見面,再商量黃河開墾之事便了。其實馬都無須留下,老賊包裹連箱子共是十五件,容易帶走,請八叔、二姨快到前面去吧!”湯八點頭,笑對靈玉道:“我說如何,大姊性情我所深知,恭敬不如從命,依她好了。”沈、萬二人見兩少女各穿著一身野麻織成的白衣,腰掛寶劍鏢囊,通體整潔,想是方才經過惡鬥,一個身上還灑了幾點血跡,頭上秀髮臨風披拂,也略有一點散亂,殘月光中越顯得丰神英秀,比起萬芳嬌豔又自不同,別有一種清麗出塵之致。沈鴻見內中一個腰束素帶、長眉風目、身材較高、通體淨無纖塵的貌相更美。二次想要開口詢問這師徒三人的姓名,高的一個已轉向二人笑道:“哪位是沈鴻兄?家師令我轉告,此去臥眉峰見了令師和崔老人可代致意,說家師明春往遊武當,要和二位師伯敘闊,請其到時不要走開。家師在此隱居多年,地大荒僻,又只一座崖洞、兩間草房,無法留客下榻。再說劍術尚未練成,正在用功,請二位師伯不要來訪,到時我師徒自會尋去。也許還要移居在臥眉峰左近呢!”沈鴻素來面嫩,不慣與女子交談,對方業已開口,又不便轉身向湯八詢問,方說了句:
“小弟正是沈鴻。這是萬英師弟,二位師姊貴姓,方才那位穿黑衣的老前輩可就是令師嗎?”長女見他說話吞吐,不甚自然,心中好笑,接口答道:“家師在此練劍隱名已久,近年只湯八叔無心相遇,來過兩次,她暫時不願人知道她的下落,姓名住處照例不說。
如見二位師伯,就說岷山舊友,再把手上夜明珠和今夜的事一說就知道了。我們也許不等明春提前起身,到時還要請諸位師兄指教呢!”沈鴻見另一少女已向萬英禮見,詢問俠尼花明今在何處,可要回山見師,並將鎖心輪要去觀看。雙方說笑宛如舊友重逢,自然親切,自己偏是吞吞吐吐,只會應是,無從開口,猛一抬頭,見對方一雙妙目正望著自己,淺笑嫣然,由不得面上一紅,把頭低下,想說兩句客氣話,急切問不知如何說法,心正有些發慌,忽聽崖後遙呼:“你兩姊妹怎不回來?那件兵器早晚可以討教,忙他作什?”二女忙道:“師父在喊我們,二位師兄將來再見吧!”隨向湯八夫婦辭別而去。
沈鴻等人走後,才想起二女走時忘了開口。靈玉早看出他臉嫩怕羞,神態失常,笑問:“沈賢侄,你看這兩姊妹好嗎?”沈鴻正在呆望長女背影,聞言警覺,臉更發燒,慌道:“那位老前輩是誰,這二位師姊叫什名字,年紀輕輕這高本領,真令人佩服了。”
靈王見他答得大慌,越發好笑,正要開口,湯八使一眼色止住,轉對二人道:“這是一位女中劍俠,與你們師父多年老友,便這兩姊妹也非尋常。老狗男女火器厲害,共有五個火筒,如不是她師徒三人相助,我們勝敗尚還難料,想起真個慚愧。他師徒在此練劍,不願人知,你們對外不要提起。女賊已死,還有兩根毒釘恐留在此地害人,已被我尋到,連女賊肩背上兩支也拔出來。這裡的事只好偏勞她師徒三位,我們走吧!”隨將老賊師徒四人用套索縋下崖去,尋來竹竿挑上,搭向廟前,與眾人相見。沈、萬二人回到萬家,午後起身,正談前事經過,萬芳尋來,要二人重說一遍。沈鴻聽萬英說他昨夜和二女相見怕羞情景,老大不是意思。姜飛先聽沈鴻說二女少年女俠如何好法,說時神情格外興奮,不似往日那樣安詳,心便一動;再聽萬英二次一說,恍然大悟,見他臉漲通紅,忙道:“我大哥是個老實人,一向不慣與女子交談,何必拿他取笑!”萬芳笑道:“誰像你這樣厚臉皮呢,可惜這兩位姊姊我未見到,她又不要人去,不知明年臥眉峰能否相見呢。”
萬英昨夜看出長女走後沈鴻呆望出神,知其心生愛好。少年弟兄都喜說笑,還待往下說時,萬芳嬌嗔道:“哥哥就是這樣欺人,你看大哥臉都紅了,還要說呢。聽你二人口氣,你還不是說得人家天上少有,地下難尋。大哥忠厚一點,你就說他一個人沒有完,也不想想自己神氣與平日不同麼?我就不信,素昧平生,剛見一面就說得人家那樣好法。”萬英聞言也是面上一紅,嗔道:“人家劍俠高徒,年紀卻輕,這樣本領,我說她好是良心話。便是大哥我也無非說他見了女子不會說話,並未說什別的,如何叫做欺負老實人呢?”萬芳笑道:“虧你沒羞,可知言為心聲,旁觀者清麼!你們誇得人家樣樣都好,問你相貌如何,答話全都吞吐,卻說人家大方和氣,談吐武功讚不絕口,連穿一身乾淨衣裳也是從來少見,莫非我們都不愛乾淨,看了人家眼紅。她和賊黨動手你又不曾看見,只見一面,武功和聰明你怎曉得?相貌美惡是看到的,你不肯說,卻把沒見到的武功人品、聰明心性說之不已,妙在一人說上一個,彷彿專對所喜的人而發,各說各好,不是心有偏私怎會如此?我們均非世俗兒女,大家年貌相當,又有同門之誼,自然容易親近,一見投緣,休說片面恭維,便她兩姊妹和你們一樣互相愛好也不足奇,你們偏要做得這樣小家子氣,難怪旁人取笑。你看我和姜二弟就是彼此投緣,明知你兩個私心討厭,故意避開,我就不在心上,願意和我二人玩更顯熱鬧,真要避開,我一賭氣,索性和他單在一起,可曾放在心上,怕人說呢?”
萬英知道小妹嬌憨,近日常和姜飛一起形影不離,惟恐自己反唇相譏,故意表示大方,把話說在前頭,心中好笑,聽完答道:“我不像大哥面嫩,由你說去,好在只見一面,將來能否再見尚不可知,談不到別的,說過拉倒,大家不談此事。難得大哥二弟能夠多住幾日,以後不知何日再見。母親、四姑當已起身,我們吃完了飯,昨日新學會的槍法反正要打對子,妹妹人又大方,不是世俗兒女,你仍和二弟做一對,我和大哥一對,練上一陣,想法子快快活活玩上幾天不是好麼?”萬芳原因方才一時戲言,想起連日和姜飛親密大甚,恐乃兄反口說她,故意那等說法,及見萬英不與計較,笑對姜飛道:
“我哥哥從小疼我,就在師父門下也是樣樣讓我,真比人家哥哥要好得多。他說得對,你們住不幾天還要上路,大家高高興興多玩幾天吧!”說完,便往廚房轉了一轉,回到平臺。段、李二女俠業已起身,憑窗下望,見四小兄妹說笑甚歡,無雙甚是高興。又因昨夜一來對於姜飛格外看重,初意想由李玉紅做媒,明言婚事,就此定局。玉紅笑說:
“芳兒不久還去武當練劍,詳情我雖不知,聽那兩位異人口氣,對他四人甚是看重。這兩個小人情感這樣好法,事情已成八九,下去他們只有越來越好,我看不必忙此一時,索性等沈、姜二人拜師之後,隔上些時,芳兒也去見了師父,彼時王老前輩他們話已說到,芳兒兄妹也到了臥眉峰,雙方年紀漸長,日常相處情分更深,再由各人師長出頭作主,各將本身之事了完,一同回到這裡完婚,免得他們用功分心。姜飛還未成人,又是孤兒,無人主持,好些不便,你看如何?”無雙聞言覺著有理,只把萬英喊來,令再轉告沈鴻,到了臥眉峰乘機享告師長,一面勉勵姜飛用功。萬英早聽母親說過,聲言應諾。
因玉紅只允在萬家住上一日,還要去往郎公廟會那兩位老友,並助湯八夫婦辦理未完之事,不能多留。無雙母女特意備了許多好菜,大家歡飲。吃完玉紅自往郎公廟訪友,因無雙母女再三堅留,只得答應事完回來,住到沈、姜二人起身再走。
玉紅去後,四小兄妹便在園中練武。姜飛固是不捨分離,沈鴻也因席泗說樂遊子出遊未歸,早去也見不著,令在萬家小住數日再走無妨。段無雙前輩女俠、萬英兄妹均得高明傳授,萬家樣樣方便,又有年輕好友一同用功,正好藉此練習武藝。中間又經萬英揹人密告,說乃母業已決定將妹嫁與姜飛,所交換的兩件兵器便算聘禮,越代姜飛喜幸。
再見這一雙未婚小夫妻親熱情景,也就不忍催走,於是一天過一天拖延下去。本定住上三五日,等湯八送來花雲豹一同起身。哪知光陰易過,一晃十來日。這日二人早起,見梧桐葉落,菊花業已結蕊,想起尋師之事,應該起身。湯八答應借馬,並代託人鑄煉那兩樣兵器,始終沒有音信。李玉紅也是一去不歸,郎公廟諸老前輩又不令再去,就是師父出遊也應早到等候,不應在此貪圖安逸,消了志氣。這匹馬不知等到幾時,明日不來,還是步行上路,到了老河口,師父未回,便往臥眉峰等候,尋到姓崔老人早作打算,以免誤事。姜飛想往郎公廟一探,尋見湯、龍諸老輩,打聽師父歸未,就便借馬。沈鴻謹慎,說:“席師和湯八叔不令我們再往郎公廟去,必有原因,如何違背?今日如無音信,夜來稟告伯母,日內起身便了。”正說之間,萬氏兄妹走來,問知前事,萬芳先不願意,說:“八叔和我乾孃人最細心,決不會誤你們的事,必是你師父未回老河口,他又正忙,無暇來此;否則,休說約定之事不會不算,便李四姑姑也早來了。這裡一樣用功,偏要走得那遠,大家寂寞,何苦來呢!”
姜飛近日對於萬芳越發愛重情深,百依百隨,從來不忍和她相反。沈鴻人又忠厚謙和,心裡想走,但都面面相覷,不好意思出口。後來無雙聽說此事,當著四小兄妹對萬芳說:“他兩弟兄本應早到老河口,只為中途遇事,在此耽擱。固然他師父出遊未回,在我這裡練功夫也是一樣。我母女隱居在此,無什親友來往,休說你們少年兄弟姊妹喜聚不喜散,便我老年人也不捨得和他們分別。無奈我聽你勞大伯說,他二人身上均有殺父之仇,對方又是地方上兩個大害,作惡多年,官私兩面均有勢力,想要報仇除害並非容易。他弟兄年紀輕,所學武藝全仗天分聰明,如論功力比你兩小兄妹還差,如何能夠應付強敵?尋師習武關係重要,好容易有異人指點,拜這成名多年的劍俠為師,一蒙收留,非但武功可以驚人出眾,還可讀書明理,增加好些見識。我看他們得重,一半固是人好,一半也因有此名師之故。今已十來天過去,他師父就未回來,也應去往守候,才顯誠敬。你們只顧玩得高興,萬一錯過機會,他師父素喜勤儉樸實、言行相符,再要誤會他弟兄喜逸惡勞,沒有毅力恆心,豈不冤枉?四姑姑走時雖說還要回來一次,但她事情甚多,口氣勉強。湯八叔和你乾孃更要帶了新投降的賊黨,取出老賊伍喜的藏金,招集逃荒的苦人,去往黃河兩岸覓地開墾,此是關係萬千人身家性命的未來基業。何況這類苦人出身不一,有的都講依賴搶奪為生,不耐勞苦,非但要用不少力氣,還要苦口婆心,仔細勸教,不是容易。上來必須做出成效,使眾信服,才能永久收功。否則一個辦理不善,無論老賊多少藏金,你八叔他們怎麼長於捐募,哪怕錢財糧米堆積如山,這多的人也是一散就完,並不濟事,真比帶領千軍萬馬還難得多。一個小節照顧不到便生枝節,何等艱難辛苦。他那匹馬日行千里,最是得力,如何為他二人拜師小事舍重就輕分心專顧呢?沈賢侄說得對,雖不必今日上路,過兩天也該起身了,不等馬來步行上路,更顯得他們毅力誠心。真要不捨分離,到了明春不會自己尋去嗎?聽說武當山中可耕之地甚多,你父親生前剛直仗義,江湖上仇敵甚多,自從郎公廟一戰,蹤跡難免洩漏,本有遷地為良之意。將來你們走後,我一人無聊,只要那裡能有十畝可耕之地,再稟告過你師父,許你兄妹武當練劍,我還想一同搬去呢!共總不過半年之別,不久相見,何必戀此一時聚首?明日如無音信,他兄弟後日便可起身,郎公廟不必去了。”
沈、姜二人聞言心喜,因恐萬芳不快,只沈鴻謝諾了兩句,萬芳雖覺母親之言有理,心終戀戀不捨,又借題目勉強多留了兩日。李、湯、龍男女諸俠始終未來。後聽青雲山來人說,郎公廟業已燒成平地。當地原是有名盜窟,偏在官道旁邊有十好幾裡,三面都是亂山,向來無人敢於經過。前數日曾經降雨,查看燒殘梁木,還是近日之事,至多起火不滿三日。眾人均料湯八等必已掘出藏金,押了那班降賊去往開墾,不知如何忙法,連李玉紅也跟了去,所以一人未來。沈、姜二人恰在次日一早動身,聞言去意越急,萬氏兄妹無法再留,只得送出三十多里,沈、姜二人再三勸說辭謝,方始各訂後會,依依而別。分手之後,萬氏兄妹途中遇到幾個窮苦的行旅和兩個受傷的鏢師,問知前途形勢越發險惡。河南邊境一帶非但到處搶奪,殺人越貨,並有好些黑店。那兩鏢師頗有名望,武功也都不弱,均被強盜打傷,僅以身免。二人聽了自是擔心,無奈人已走遠,快過自沙溝,離家不遠方始聽說,知道沈、姜二人心急,所抄小路有兩三條,行時說到前途再行打聽,不知走哪一條,決追不上,更恐母親懸念,只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