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我們心中都不知有多少話要問船長,但在相望之後,我們也都同意了還是由白素來問比較好。
我們就算把語氣放得最軟,總也還有逼問的霸氣,而白素的聲音,有循循善誘的作用,就算被問者十分不願意回答,可是也無法抗拒,總會有一點透露,因為白素的聲音和神態,都十分親切關懷,使被問者感到她完全站在對方的立場!這時,白素一問,船長立即道:“我當然曾懷疑過,我一看到那容器,就問了這個問題。”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向白素望去,白素用鼓勵的眼神和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船長急速地眨了幾下眼睛,才道:“那是在哈山先生在巴黎的巨宅中,他的那幢屋子極大——”
白老大不耐煩:“我知道,別說廢話!”
船長不出聲,樣子十分氣惱,白素責怪似地望了白老大一眼,我也有點怪白老大太心急了,船長本來是怎麼也不肯說的,好不容易他肯說了,白老大又來打岔。
船長這一沉默,竟沉默了三分鐘之久,我也沉不住氣,要不是白素一再用手勢阻止,我也要大聲催促了!
三分鐘之後,船長才又喝了一口酒:“那大箱子……在地窖,我一看到就駭然問:哈山先生,這……你怎麼能在裡面躲上幾十天?”
哈山先生的神情十分神秘,他一手按在那“容器”上,笑著道:“幾十天?幾百天都可以,這……容器……舉世無雙,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當時,船長就想,不論是什麼,總有一個專門名詞,不能籠而統之稱之為“容器”。而且,既然是用來住人的,“容器”這個名詞,也不是十分恰當。
可是,船長打量了一下,也想不出該怎麼稱呼那“大箱子”,他本來想說,那很像一隻巨型的凍肉櫃,但一想到哈山先生將長時期躲在其中,這種話自然也說不出口了。
哈山接著,又吩咐了一些如何把這容器運上船去,儘可能別給人知道,千萬不能洩露這個秘密,等等。
船長仍然十分擔憂,指著那容器問:“哈山先生,你真的幾十天不出來,就在裡面?”
哈山又出現了十分神秘的笑容來:“當然,白老頭子多麼厲害,一出來,非給他發現不可!”
船長是一個相當忠實的人,仍然在為哈山擔心:“哈山先生,八十天後,你……別說食物了,這密封的容器之中……的空氣……只怕也不夠呼吸!”
哈山先生這時的態度,怪異之極(船長在敘述時,語氣也遲疑得很,很有點疑真疑幻的樣子,像是未能肯定這時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事發生過,可知當時哈山的反應是如何之怪),他一聽之下,哈哈大笑,用力拍著船長的肩頭,接下來的一句話,更令得船長目瞪口呆。
他說的是:“誰說我要呼吸?”
當船長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那是任何人聽到了這樣的敘述之後的正常反應。
在各自發出了低呼聲之後,白素最先提出要求:“哈山先生說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船長的神情,本來就不是那麼肯定,給白素一問,又遲疑了片刻,才算有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沒有聽錯,也記得很清楚,哈山先生確然是那麼說:誰說我要呼吸?他就是那麼說,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我們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大家也不知道哈山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凡生物都要呼吸,不要呼吸的是死物,只有一種人不要呼吸,就是死人!
白老大咕濃了一句:“這老頭子,神經一定有毛病!”
白素則道:“請你再說下去,越詳細越好。”
船長嘆了一口氣,呆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
當時,船長在聽得哈山那樣說的時候,神情一定驚愕之極,正在笑著的哈山陡然怔了一怔,像是醒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之間,不知怎麼才好,相當驚惶,胡亂揮著手,來回踱了幾步,才道:“我剛才說了什麼?”
船長老老實實把話重複了一遍:“你說:誰說我要呼吸?”
哈山乾笑了幾聲:“這算是什麼話?把這句話忘了,想也不要想,更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嗯?”
由於事情很怪,船長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答應,哈山已焦躁起來:“這是我私人的一個……不想被人知的大秘密,你不能對任何人說,懂了沒有?”
船長嚇了一大跳,忙道:“懂了,懂了,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你曾……”
哈山大喝:“夠了,別再說了!”
船長剛才說“懂了”,可是事實上,他更糊塗了,哈山說那是一個大秘密,什麼秘密?難道哈山他真的不要呼吸?可是哈山這時明明在呼吸,還相當急促。
不過船長知道,這件事最好再也不要提起——這就是為什麼上次要他說經過情形,他考慮了半天仍然不肯說的原因了。
船長後來也想了很久,可是,仍然不明白哈山那樣說是什麼意思,他只是一個十分稱職的船長,不習慣去想稀奇古怪的事,既然想不出名堂來,也只好放棄。可是在哈山當時緊張的神情上來揣測,他知道事情一定十分嚴重,所以誰也未曾提起過。
接下來,在當時,哈山轉過身去,用背對著船長,大約有一兩分鐘,看來是想平復一下緊張的心請,船長也不敢去驚動他。
等到哈山又轉回身來時,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伸手在那容器上拍打著,神情充滿自信:“你不知道那姓白的老頭子多可惡,他竟敢看不起我們這艘船,非要他打賭輸了不可!”
一提到船,船長也不免動了真感情,自然希望哈山贏了這場打賭。
那時,哈山並沒有告訴船長,他和白老大打賭的賭注是什麼,要是船長知道了哈山把整條船拿去作賭注,說不定他會大力反對,那麼,以後發生的事,也就有可能大大不同了。
很多情形下,一件事,在起點上,是有小小的不同,但是一直伸延開去,就會有絕不相同的結果,中國有“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說法,最是傳神。
哈山吩咐船長找人把那“容器”搬到船上去,為了使最少人知道有這件事在進行,哈山特令船的航期更改,又放全體船員的假。
當哈山在進行這個部署的同時,白老大也在積極進行活動,整艘船的資料,他就在那個時候獲得的。
大容器被運上船,一直到被安放在蒸氣房的一個角落,船長都參與其事,那大容器十分沉重,重量超過三千公斤,所以搬運十分困難,要動用十分先進的搬運設備。自然,以哈山的財力而論,那不算什麼,他要是高興,甚至可以把那艘大輪船搬到陸地上來。
在搬運過程之中,哈山有時亦親自來察看,他對那“容器”十分重視,一再要求小心,不能有碰撞,倒像是整個大箱子是什麼精密儀器一樣。
那容器放置在蒸氣房的一角之後,有一個參與搬運工作的人,曾順手在門柄上拉了一拉,恰好哈山先生在,一看到那工人這樣動作,立時大發雷霆,那工人開始不出聲,後來哈山實在罵得兇了,那工人忍不住反抗,大聲道:“門鎖著,根本打不開,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呶,難道有違法的東西在裡面?”
哈山先生嚴厲之極地道:“你敢再說一遍,我就告你誹謗,看你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那工人總算還有點理智,想想和哈山先生作對,多半不會有什麼好處,所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這算是一場小小的風波,船長從頭到尾,看在眼裡,他好奇心大起,不明白哈山為什麼會那麼緊張。
所以,後來,當哈山離去之後,他也曾偷偷去拉了一下,想看看容器內的情形,當然,他根本拉不開門。
那容器的高度,離蒸氣房的頂部約有三十公分,哈山又下令在整個蒸氣房的頂上,加建一層,使得那容器看來更天衣無縫。
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哈山先生搓著手,神情十分滿意,不住撫摸,拍打著那容器,然後,去到了船長室,和船長一起喝酒。
哈山一面喝酒,一面道:“那天,我會和白老頭一起上船,在甲板上,我會介紹你給他,然後我離去,就躲進那個容器之中。在我離開之後十五分鐘,你下令把高溫蒸氣,輸人蒸氣房之中。”
船長在那時候,隱約感到有什麼事極不對頭,可是他又說不出是什麼來,他十分鄭重地道:“哈山先生,你肯定……絕對妥當?”
哈山作了一個表示妥當的手勢,船長遲遲疑疑,還想說什麼,哈山臉一沉:“有許多事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別自作聰明瞭!”
船長不敢說什麼,哈山在過了一會之後,臉色又暖和了下來:“你所要做的,只是小心對方的威逼利誘,白老頭找不到我一定會想到你會知道我躲藏的所在,會對你用任何手段,包括……包括……”
船長敘述到這裡,漲紅了臉,沒有再說下去,垂下了頭,至少有一分鐘之久,臉有慚色。
船長這種自然而然的情形,我看了倒十分感動。他在敘述哈山的話,哈山自然會說“白老頭會用任何手段,包括卑鄙的手段在內”等等。
白老大後來所用的手段,雖然不是十分卑鄙,但也不能列入高尚,船長受不住引誘,終於洩露了哈山的秘密,所以他這時,感到了慚愧。
這證明船長實在是君子,為了一億英鎊的利益,洩露了一個遊戲性質打賭的秘密,還會覺得慚愧!這年頭,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極少的利益,什麼樣的壞事都去幹,還在洋洋自得哩!
白老大憤然:“哼!人根本無法在一個密封的容器之中生存幾十天,船長,哈山老頭做張做致,所既有一切的做作,全是為了騙我——且要你這個……老實人被他騙信了,我也會間接相信你,這就是哈山的目的!”
白老大在稱船長為“老實人”之前,略為遲疑了一下,當然是在選擇用詞。船長的臉漲得更紅,囁嚅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然後才道:“哈山先生在進行一切的時候,是那麼認真,他講得明明白白,他會躲進那個容器中去,他……會騙我?”
白老大哼了一聲,不再和船長說什麼。
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經可以說是相當明朗化了。
正如白老大所說,哈山愚弄了船長,因為哈山知道白老大必然有辦法令船長透露秘密。而自然,白老大也只能得到假情報。
哈山更可能知道白老大的性格,在以自己穩操勝券之後,會把勝利留到最後一分鐘,那麼,哈山就可以製造出這樣的局面!當白老大拍打著那容器,一無所獲的時候,哈山他就可以哈哈大笑,突然出現……當然,那時已經過了八十天的期限。
這樣一來,白老大輸得慘不可言!
我的看法,也和白老大一樣,所以我揮了一下手,意思是,對船長,對那容器,都可以不加理會了,現在要做的是,趁還有十七八天的時間,還是可以把哈山找出來,如果哈山確在船上的話。
要問船長的問題只有一個:“在你搬運安裝那個容器的同時,船上還有什麼改建工程進行?”
船長想了一想,想得十分認真:“沒有!”
我再追問:“船那麼大,有一些地方有工程進行,你未必知道。”
船長的態度十分堅決:“不,我一定會知道的,船上的制度十分嚴密,不可能有人進行工程,尤其,我大多數時間,都在船上!”
我向白老大望去:“哈山確然躲得很好,不過我想還有十多天,以我們三個人的力量,總可以把他找出來的!”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正好這時,有船員來報告:“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沒有法子把那大櫃子的門打
白老大十分憤怒,喝:“讓那大櫃子去見鬼,誰也不必去理它了!”
那兩個船員十分惶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向船長望去,船長這時,雙手抱住了頭,一動也不動。他心情的沮喪,可想而知——他終於洩露了哈山的秘密,可是又得不到洩露的報酬,因為打賭贏的一方不是白老大。
船長枉作小人,而且,他的人格經不起引誘和考驗,竟然早在哈山的計算之中,他成了哈山愚弄白老大的一個工具!
那兩個船員叫了船長几聲,船長才臉色灰敗,抬起頭來,揮著手,聲音嘶啞:“照白老大的話去做!”
那兩個船員正待退開去,白素卻道:“等一等,你們用了些什麼方法?”
我和白老大都皺了皺眉,覺得她這一問,實在多餘:打開那容器已沒有意義,還問來作甚?
那兩個船員可能花了一點時間,做了不少功夫,有人關心他們的工作,令他們很高興,兩人齊聲道:“最後動用了電鋸,可是那櫃子不知是什麼合金鑄造的,十分堅硬,根本鋸不動。”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問:“船上可有炸藥?”船長怔了一怔,還沒有回答,我已叫了起來:“素,幹什麼?”
白素抿著嘴一會,才道:“在未曾打開……那容器之前,不能排除哈山在裡面的可能!”
白老大大聲道:“不能排除哈山的木乃伊在裡面的可能,要是那裡面是真實的話,那麼,哈山在裡面,可以成為世上第一具真空木乃伊!”
白素沒有和白老大爭辯,只是望著船長,船長道:“炸藥倒是有,可是……如果用炸藥,而哈山先生又在裡面的話,不是會令他受傷害嗎?”
白素緊蹙著眉,居然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白老大用力一揮手:“算了吧,蒸汽房不能長久停止工作。”
我覺得白素的神態十分有異——對白素的瞭解程度,我自然在白老大之上,知道這時白素在想什麼,她認為哈山在那大箱子之中,可是她又十分矛盾,我指出了她的矛盾之處:“你要是認為哈山在那箱子裡面,就是應該用炸藥把它炸開來。”
白素的神情十分猶豫,隔了片刻,她才道:“我是怕……已經遲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意外的話,我們要儘快採取行動才好!”
白老大顯然由於心情欠佳,所以他的語氣十分“衝”,冷笑一聲:“採取什麼行動?這老頭子不是說他可以在那箱子裡躲幾百天嗎?就讓他在裡面好了!哼,不要呼吸,怎麼不說不要吃東西.不要排洩?”
他說到這裡,突然縱聲大笑了起來,用力拍著我的肩頭,問:“一個人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他是什麼人?”
我的答案簡單之極:“死人!”
白老大仍然笑著,聲若洪鐘:“錯了,是超人,哈山超人!他比我強,早已算定了我會怎樣怎樣,他下的棋子,每一著十分高超,他贏了!”
白老大說到這裡,突然打開了房門,大聲叫了起來:“哈山,你贏了!我認輸了,你出來吧!我認輸了!衛斯理就在這裡,你從現在起,就可以要他講故事給你聽!”
白老大自少年時代起,就精研中國的內家氣功,幾十年下來,氣功修為,精湛之至,老當益壯,這一輪吼叫,聲音之宏亮,在他身邊的人,被震得耳際嗡嗡直響,半晌難以復原。
當然,他的吼叫聲無法使整個船的人都聽得到,但是聲音所達,至少有上百人愕然四顧,不知道這位老先生何以能發出那麼宏亮的聲音,也不明白他在叫嚷些什麼——因為白老大是用地道的上海話叫出那番話來的。
由此可知老人家實在十分要面子,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他是在認輸!
叫了一次之後,他突然激動起來,轉身對船長道:“走,帶我去!”
船長莫名其妙:“到哪裡去?”
白老大一揚手:“船長室!我要向全船廣播,把我剛才的那番話傳遍船上的每一個角落,讓哈山可以聽到,我認輸了,放棄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且慢!”
白老大半昂起了頭望著我們,我道:“那一番上海話,沒有人聽得懂,只怕船上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會引起混亂。”
白老大大怒:“你以為我老糊塗了?我自然會先加以說明,說這番話是對一個人說的,和船上其他人,沒有關係。”
我苦笑:“時間還有十幾天,何必呢?”
白老大問哼一聲:“你年紀還輕,我不同,太老了,時日無多,所以也十分寶貴,玩不起了,而且既然不好玩,何不早些結束?”
白老大在說那句話的時候,雖然意態仍然十分豪邁,可是話中竟然大有蒼涼的意味在——他話已說到這一地步,我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了。若是我再阻延他認輸,他還以為我不肯陪哈山說故事給他聽了!
可是,我實在又不甘心,因為時間確然還有十七八天,就認輸,未免冤枉!
所以,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贊成認輸,時間未到,而且,那隻箱子還沒有打開!”
白素念念不忘要打開那隻大箱子,也是怪事,她平時對疑難事件的分析能力十分高強,這時,誰都可以看出,那大箱子是一個煙幕,哈山利用了那大箱子,騙信了船長,目的就是通過船長騙信白老大!
如今,哈山的目的,可說已經達到,作為道具的那隻大箱子,還有什麼意義?何以白素一直如此重視?
當時,我和白老大,都用責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她沒有解釋,只是她的神情,有一種不可屈服的倔強,對於這種神情,我和白老大倒都十分熟悉,那表示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不論別人怎麼說,怎麼阻止,她都要做到為止,這是她外柔內剛性格的一個典型的神情。一看到她現出了這種神情來,我和白老大都不敢再說什麼,因為知道說了,徒傷感情,不能改變白素已定了的主意。
而且,她堅持要打開那大箱子,雖然我們都覺得那樣做沒有用,但至少也沒有什麼害處。
事後,白老大對我說:“一看到她那種神情,我就什麼也不說了,哼,知女莫若父。”
白老大繼續說:“想當年,她一看到你這小子就喜歡,我和他哥哥都曾阻止過,她就是那種神情,強頭倔腦,一直是這樣……”
“強頭倔腦”也是上海話,形容一種不肯聽人勸說,要一意照自己意思行事的人的神態,一般都形容小孩子或少年。白素在白老大的心目之中,自然始終都是小女孩子。
也是事後,我問白素,何以她一直都堅持要打開那隻大箱子?
白素的回答很妙:“我覺得船長是一個老實人,他敘述他和哈山佈置躲在船上的經過,十分可靠!”
我道:“我也相信那是事實,可是那是哈山利用船長的經過。”
白素搖頭:“在船長的敘述中,有些細節,十分令人生疑,哈山曾提及他不需要呼吸,又立刻要船長忘記他說過這樣的話,我就是在這一句話中犯疑的:哈山如果可以不用呼吸,自然可以躲在那個大箱子之中!”
我嘆了一聲:“我也留意到這句話,可是事實上,人怎能不呼吸呢?”
白素也嘆了一聲:“你怎麼了?人甚至可以變成神仙,為什麼不可以不呼吸?而且,大箱子的門由裡面上拴,也是證明!”
我就呆了半晌,也明白白素為什麼要嘆息,她是在嘆我,腦筋有時轉不過來時,就硬是轉不過來!那都是事後的情形了。
當時,白老大和我,呆了片刻,白素則道:“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弄開那大箱子!”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船長。
所有和這樁“打賭事件”有關的人之中,這時,最精神沮喪的,自然是船長,白老大雖然輸了,總不如船長那樣,幾乎喪失了一切,尤其在人格上有了這樣的汙點;所以他整個人,簡直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副又幹又扁的樣子,白素望向他,他聲音苦澀:“隨便你,你可以動用一切船上的設備。”
那時,那兩個前來報告打不開箱子的兩個船員還在,白素向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就和他們一起離開,自然是到蒸汽房去了。
白老大則逼著船長到船長室去,我思緒十分紊亂,雙手抱著頭,坐了一來——我不想放棄,還有時間,我想我可以把哈山找出來。
不多久,擴音器中就傳出了船長的聲音,請大家不要驚惶,以下的廣播,純粹是出於十分特別的原因,和船上的一切無關。
然後,就是白老大宏亮的聲音,把他認輸的話,說了一遍又遍,一共說了三遍。
船長室和全船的廣播系統,輪船在十分緊急的時候使用的,聲音可以遍及船上任何角落。
哈山如果在船上,一定可以聽得到的。
白老大已經公然認輸,我也不必再努力找哈山了,倒是要準備一下,先向哈山說哪一個故事才好了。而且,照我想,哈山一定會出現,他是打賭的勝利者,還不心急地接受勝利的果實嗎?
然而,事情卻處處出人意表。白老大的認輸廣播是在下午三時左右播出的,一直到晚餐時間,哈山卻還沒有現身出來。
在這四五小時的時間之中,白老大每小時都廣播一次,算來已廣播了五次之多了。
所以,在我和白老大一起進人船上佈置豪華的餐廳之際,白老大顯得十分興奮,他對我道:“哈山可能根本不在船上!他如果不在船上,就是不守打賭的規矩,當然是他輸了!”
我苦笑:“或許這也在他的計算之中,他故意要你空歡喜一場!”
白老大呆了一呆:“要是這樣,那麼他真是太可惡了——”他想了一想,才道:“不要緊,我也有辦法把遊戲擴大來玩!”
初時,我還不知道他“擴大來玩”是什麼意思,但不需五分鐘就明白了。
白老大一進餐廳,至少有三五十人圍住了他,向他提出同一個問題,問題是相同,可是問題所使用的語言,至少有七八種之多,問的是:“你向全船廣播,所講的那段話,是什麼內容?”
白老大高舉雙手,從容不迫,步向擴音器之前,他在船上十分受歡迎,人人都認得他,樂隊一看到他像是有話要說,他停止了演奏。
於是,白老大先把他廣播的那番話,用五六種語言,翻譯了一遍,他使用那幾種語言,都流利之至,自然引得全場掌聲雷動。
可是,也引來更多的問題,那自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於是,白老大便把他和哈山之間打賭的事,作了簡單的敘述,聽得所有的人都大感興趣。
我在這時,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果然,說到最後,他振臂高呼:“讓我們,所有的搭客和船員,都一起參加尋找哈山先生的遊戲!誰能把哈山先生找出來的,我個人的獎金是十萬英鎊!”
白老大這句話一出口,雖然船上的搭客都不會是窮人,但是那畢竟是十分吸引人的獎金,所以歡呼聲此起彼落,久久不不絕。
白老大並沒有說出他和哈山的賭注是什麼,船長則在所有人興高采烈之中低下了頭,白素都在不在場,還在致力於打開大箱子。
白老大這一招,雖然有點旁門左道,可是卻也妙臻毫顛:哈山要是躲在船上,有超過一千人在找他,哪有找不出來之理?
如果哈山耍賴,不在船上,忽然到時出現,說自己是在船上,白老大也無法可施。但如今哈山卻無法那樣做了,因為上千人在船上找,一定任何角落都被人找過,只怕鍋爐的爐膛也有人去看過,哈山能說他躲在什麼地方?如果他根本不在船上,自然也就無法遁形。
白老大還在發表演說:“各位回去好好打開房間的衣櫥看一看,說不定十萬英鎊,就在你們的房間中!”
他的話,又引起了一陣鬨鬧聲——只怕自有航運史以來,再也沒有一次海上聚會是比這次更熱鬧的了!
白老大終於坐到了餐桌上,喝著酒,向我望來,我不等他開口問我“怎麼樣”,就向他豎起了大拇指,白老大自然覺得這樣做好玩之極,所以開懷大笑,笑聲震耳。
我記掛著白素,草草吃了飯,趕到蒸汽房,看到大箱子之前,擺了許多工具,包括一具大型電鑽在內,那電鑽上的半英寸直徑的金鋼砂鑽頭,卻已斷折,幾個船員都望著白素,白素則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盯著那大箱子在看。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吃了一驚:“那箱子是用什麼金屬鑄造的?”
白素仍然盯著箱子:“不知道,金剛砂的鑽頭,不能損害它分毫——你看到沒有,門是有把手,證明是在裡面上了鎖的!”
大箱子的門如果是在裡面上的鎖,那就證明箱內有人,可是事實當然不會如此單純,我就提了出來,“只要有遙控裝置,也就可以使大箱子在裡面上鎖!”
白素想了一想,點頭承認有這個可能,我又道:“箱子的外面,既然如此堅硬,只怕你使用炸藥,也一樣無濟於事。”
說話之間,有一個船員,捧來了一隻玻璃瓶,捧得戰戰兢兢,我嚇了一跳說:“消化甘油?”
白素搖頭:“不,王水。”
王水是一份硝酸,三份鹽酸的混合溶液,對金屬有極強的溶解性,如果金剛砂的鑽頭,能夠在門上鑽上一個洞,再把王水灌進去,多半能把鎖或拴腐蝕掉,可以打開門來。
可是這時,門上並沒有孔洞,整個大箱子十分平滑,王水只怕沒有用。
我不忍掃興,所以沒有以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白素接過了那瓶王水,略想了一想,打開瓶蓋,小心地貼著大箱子,傾倒了一些王水出來。王水順著大箱子向下流,對大箱子一點起不了作用,甚至金屬光澤都無起變化,一如倒上去的不是王水,而是礦泉水一樣。
王水順著箱子向下流,流到了箱腳,接近地面時,立時就發出了“嗤嗤”的聲響,冒起了一陣煙,發出了十分難聞的氣味來。
蒸汽房地面,由於長期要承受水蒸汽的緣故,所以鋪著品質極好的不鏽鋼板。
王水立時對不鏽鋼板起了作用,可是對那大箱子,卻連表面的光澤都無損分毫!這大箱子是用什麼金屬鑄成的?
看到了這等情形,我也不禁好奇心大起,失聲問道:“這箱子,哈山是從哪裡弄來的?”
白素苦笑:“這問題。怕只有哈山自己才能回答了,連船長也是第一次在他住宅的地窖中才看到它的。”
我又盯著那“大箱子”看了一會,搖了搖頭。白素知道我搖頭的意思是:這箱子的鑄成材料既然如此堅硬,只怕無法打開它!
所以白素沉聲道:“在船上,工具不夠,所以打不開!”
我不禁有點駭然:“船長說它的重量超過三千公斤,你……想怎麼樣!”
白素卻悠然:“哈山既然可以把它搬上船,我們自然也可以把它運下去!”
我攤了攤手,不表示什麼意見,因為這大箱子十分奇特,必有古怪,幾乎可以肯定。
而越是奇特,必有古怪的事和物,我是一向不肯輕易放過的。
白素看來不打算在船上“攻打”這大箱子了。她問:“老人家怎麼樣了?”
我笑了起來:“只差沒有把整艘船翻過來了!”
我把白老大的“把事情鬧大”的經過,告訴了白素,白素聽了,也不禁吐了吐舌頭:“真是,這一次,哈山只怕再也躲不住,非出來不可了!”
我嘆了一聲:“不論如何,老爺子打賭是輸了!”
白素又望了那大箱子一眼:“如果哈山是在那裡面,那麼打賭就沒有輸!”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聳了聳肩,我的行為語言是:“有多少可能呢?”
白素的神情有點惘然:“不知道!”
我和她說到這裡,已有許多人,向蒸汽房湧了過來,你推我擠人聲鼎沸,搭客居多,也有船員,帶路一接一個,是個高級船員。
一時之間,我和白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得許多人雜七雜八地叫:“哪裡有大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