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瑞兒發出疑問。
真的嗎?就連暗中躲在近處牆角的金鴻烈也想問。他給人這種公私分明到不近人情的印象嗎?
「真的。」這回是一呼百諾,眾人齊聲回答,用力點頭給瑞兒看。
「王爺是個好主子,可惜脾氣差了點,有些陰晴不定。」
奴僕們原本正在排隊候診,這時開始嚼舌根。
「王爺就是一副不好親近的模樣,不過也難怪,誰教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一名在廚房工作的婢女開口。
「不對,應該說王爺威嚴十足。就像上回,我不小心在他身旁絆了一下,他一記眼神殺過來,我當場還以為他會用板子打我呢!」一名長工急忙加入話局。
「就是!還有一次啊……」
喧譁聲更加沸騰了,每個人似乎都對王爺很有意見。
真的,金鴻烈都不知道,原來府裡的奴僕是這樣看待他這個做主子的。隨著傳入耳中的五花八門的批評,他的臉色愈發暗沉。
聽見他人在自己的背後說小話,這種滋味真難受,而且這麼多人中,就沒人給他一句稱讚嗎?
「有有有,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被王爺嚇到。我有一回也是因為王爺的了記哼聲,嚇得心驚肉跳……」
還真的沒人稱讚本王爺?!金鴻烈發怒了,額頭的青筋暴跳,學頭握得死緊,咬牙切齒,決定回頭就把這票奴僕趕出府外,流落街頭。
除非有人提出異議,反駁這些流言蜜語,除非……
「各位,請別再說了。」瑞兒實在聽不下去,站出來說話,「凡是人都會有缺點,阿烈王爺也不例外。我請問你們,阿烈王爺的眼神是兇了點,說話口氣是差了點,除了屢屢嚇壞你們以外,可有無故責罰或用板子打過哪個人?」
「這個……」眾人開始努力的回想,「好像沒有。」
「還有,阿烈王爺的脾氣或許是壞了點,可有將脾氣無故發作在誰的身上?」
「唔……」眾人再度回想,「也沒有。」
「很好,各位想想,這不就是阿烈王爺不喜歡公私混為一談所表現出來的好處嗎?他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喜惡或心情不順,就拿哪個人開刀出氣,而這也就是各位長年下來仍願意留在王爺府裡工作的原囡,不是嗎?」
「是……」一名園丁終於遲疑的、動容的站出來,為金鴻烈說話,「王爺的確不是憑一時的喜惡,就拿我們當奴僕的開刀出氣的主子。我有個在城西張員外家當長工的表弟,只是不經意的在員外夫人背後打了個噴嚏,馬上被指責大不敬,賞了頓家法板子後,被踢了出來。」
「是啊!」原本說金鴻烈不好親近的婢女也改口,「雖然我們一直覺得王爺不好親近,但是王爺依舊很照顧我們,不然又怎麼會要瑞兒小姐為我們看診,有病治病,沒病保健康?」
「對呀!他這麼照顧自己的人,真真讓我大開眼界,我可是從沒見過如此為人著想的主子喔!」瑞兒乘機讚美金鴻烈。「各位真是好福氣,跟到一個好主子。」
經瑞兒這麼一說,不少人當下對金鴻烈什麼不好的意見都沒了,冒出一大堆稱讚的話語。
喔!情勢大逆轉?!金鴻烈自詡是個有淚不輕彈的男子漢,這一刻卻眼眶發熱,鼻頭髮酸不成,他可是堂堂鎮威王爺,怎麼可以像個娘兒們垂淚?他趕快眨動眼睛,阻止淚水氾濫。
「啊!」驀地,一記尖叫聲響起。
金鴻烈仔細一瞧,整個人隨即往前彈飛。
原來是大人們聊天聊得太開心,嘻嘻哈哈的孩子們乘機聚在平時不許靠近的中庭水井邊玩耍,一個抱著學步嬰孩的小女孩被玩伴惡意的推了一把,失去重心平衡,往後掉入水井中。
「糟了!」
「快來人啊!」
眾人大驚,紛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水井邊。
「嗚嗚……救我……阿孃救我啊……」小女孩在水井裡放聲大哭,驚嚇適度而無力,兩條小胳膊似乎要抱不住嬰孩了,而那嬰孩卻連半點哭啼聲也沒有,讓人起了不祥之感。
「你千萬別放手,我們馬上來救你……喂,快拿根竿子過來。」有人大喊。
「竿子不夠長啦!要拿繩子才行。」
慌亂之中,竿子和繩子遲遲沒被拿過來,一道矯健身影倒先以令人來不及眨眼的速度直接衝入井底。
瑞兒驚詫得倒抽一口氣,不假思索的往井底探看。
金鴻烈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再度運氣行功,整個人又從井底往上逆衝出來,在地面站穩。
「我的孩子啊!」一名廚娘哭花了臉衝上來,從金鴻烈的懷中接過兩個孩子。「你們都沒事吧?」
「鳴嗚……阿孃,鳴嗚……」小女孩嚇壞了,不斷的哭喊著。
「快把那嬰孩給我。」以醫者的眼光,瑞兒直覺判斷小女孩並無大礙,但是嬰孩就……
她的指尖飛快按向嬰孩柔軟的小手腕,沒有脈動;她又側耳貼住嬰孩小小的胸口,沒有心音;她驚恐的看向嬰孩愈發青紫的小臉,那是死亡的顏色……
「不!」廚娘一看瑞兒的神情不對,立刻爆出激切的哭喊,「瑞兒小姐,求求妳,救救我的兒……」
「可……可是……」瑞兒一臉為難,畢竟大夫能醫病與傷,卻難醫生與死。
金鴻烈還更深切的讀出她沒有說出口的遺憾,沉重的閉上雙眼。在沙場上、征戰中,死亡不過是小菜一碟。但在平日裡、太平中,死亡似乎不應當發生,尤其是以如此突兀的方式,降臨在一個如此幼小脆弱的嬰孩身上……
瑞兒也有同感,抿著嘴,將下唇跟得紅紅的、溼溼的,然後勉強開口,「好……」
好?
原本已經陷入哀悼沉重氣氛中的眾人抬頭看著她,微微楞住。
金鴻烈亦猛然張開眼,中且視著她。
「我這就醫治他。」瑞兒一臉凝重卻果決,抱著輕若羽毛的嬰孩,心頭沉重不己。「只是我在醫治他的時候,你們統統在屋外等,誰都不許進來。」
誰都不許?這話刺到金鴻烈的逆鱗。
「本王爺隨你進去。」他以不容拒絕的口氣說道,俐落的與她一同踏入屋裡,擅自為她落下門閂。
「你……唉,好吧!你留下,但是別妨礙到我。還有……」瑞兒一頓,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阿烈王爺,你要發誓,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將看見的事說出去。」
「本王爺發誓。」眼下的情況非比尋常,人命關天,他先答應再說。
瑞兒深深的看他一眼,走到床邊,將嬰孩放下,自己再屈膝跪地,一手握住嬰孩的一隻小手腕,一手則放在他的心口。
她這舉止令他納悶,緊聲眉頭。她不是要醫治嬰孩嗎?不施針、不下藥嗎?怎麼反倒擺出一副祝禱的姿態?
他走到她身邊,尚未開口詢問,卻看見她微微側著螓首,雙眼緊閉,雙眉微皺,小嘴微啟,神情凝重,像是在嬰孩的身上施加壓力,不停的用力,幾乎就要壓壞嬰孩的小小身軀。
下一秒,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手掌開始發抖,彷彿在忍受什麼疼痛。
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這個疑問尚未獲得解答,接下來的一幕更是震撼住他。
隨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嬰孩死去般的青紫臉色卻漸漸的回覆正常,先是一點點的紅潤色澤,接著有如水面起漣漪一般不停的往旁邊擴張範圍,臉頰、五官、耳垂、頸子、四肢……小小的身體恢復正常膚色,一記短短的呼息從小小的鼻孔噴出,緊接著是哭啼聲。
「啊?」生平第一次,金鴻烈傻眼了。「他……活過來了?」真的假的?
「唔……」瑞兒檢查了一下嬰孩,確定他是真的能自行正常呼吸,這才慢慢的起身。「我沒什麼力氣了……幫我抱他出去……」
「妳累了?」他小心的抱起哭啼聲愈發暸亮的嬰孩,抬起頭,卻看見她已經自行俯臥在床上。
「嗯好費力……累了……」突如其來的強烈困頓感讓她閉上雙眼,「我要……睡了……」
全然的鬆懈感讓瑞兒沉入黑甜睡鄉,無夢亦無魔,原本全身陷入不適的冰冷與痛楚中,後來卻有一股暖暖的氣流莫名的在體內擴散開來,水銀一般流淌過她全身的脈絡,舒暢得令她嘆息出聲。
當她慵懶的半睜開雙眼時,對上一張佈滿關切神情的俊逸臉龐,不覺甜甜的笑開。
「阿烈……」
「你還好嗎?」
這是在夢中吧?不然金鴻烈怎麼會如此親密的抱著她,俯首凝視著她,薄唇更吐出關心她的問話?
「很好啊!」她笑得更甜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男性的俊顏微微一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是啊!你不知道,我這樣醫治別人是一件很耗費心神體力的事。」瑞兒喃喃,「若非情非得已,我才不願動手呢!」
「很耗費心神體力?也是,本王爺就是發現你彷彿被抽光氣力,全身變得綿軟,睡下去就醒不過來,任憑本王爺怎麼抱來抱去都行,這才覺得情況不太對勁,為你灌輸真氣。」
「什麼真氣啊?我又沒練功夫……」文不對題,瑞兒又傻傻的笑著。
「是啊!本王爺相信你不曾習武。」金鴻烈露出深思的神情,「可是本王爺倒很想知道你起死回生的醫術是怎麼回事……欸,又睡著了?罷了,等你真正睡醒再說。」
對,沒錯,有什麼事等她真正睡醒再說吧!瑞兒渾渾噩噩,再度沉入睡鄉。
等她再度從睡鄉中醒來,卻是驚嚇又警覺的用力張開雙眼,更糟糕的是,她將再次入睡前所發生的小插曲記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在作夢?真的是金鴻烈抱著她,與她交談?她真的主動向他吐露自身的秘密?而他也真的回應她「想知道你起死回生的醫術是怎麼回事」之類的話?
那……不得了啦!一掃殘存的睡意,瑞兒一骨碌坐起身,第一個念頭便是想逃,可是當她發現自己僅著內杉裡裙時,又硬生生的打住開門往外衝的舉動,在房裡幹著急的團團轉,腳丫子還不小心碰到一張太師椅的椅腳,痛得輕聲哀號。
因為哀號聲,守在客廂門外的小葉和小草才注意到房裡新產生的動靜。
「瑞兒小姐,你醒了嗎?奴婢這就進來服侍你。小草,你快去通報一聲。」小葉一邊說話一邊推開門,進入廂房。
「小葉。」瑞兒不大自在的轉身,迴避對方的目光。就算同是女兒身,她也不習慣以如此單薄的打扮示人。「你幫我找衣服好嗎?」
「當然,奴婢已經將小姐的衣裳準備好了。」小葉馬上俐落的拉開牆邊一扇朱漆櫃門,取出一大迭衣物。
「那些不是我的。」瑞兒瞠大雙眼。
入住王爺府之際,丁總管便因為她是王爺的貴客,準備數套潔淨嶄新的衣裙,不過她一次也不曾穿戴過。別說笑了,金鴻烈肯讓她住下來,還提供她一個賺取診金的工作就夠了,她隨身攜帶的幾件衣物儘管舊了點,不過夠穿了。
現下小葉手中所拿的衣物,件件絲緞綾羅,上頭更刺繡著精美的花樣,一看便知價值非凡,重點是沒有一件是她的。
「這些是你的沒錯,瑞兒小姐。」小葉這樣回答她,「你休息的時候,王爺為你打理了這些新衣服。小姐若不喜歡,奴婢再去取別的過來。」
「不,我要我原先的衣服。它們呢?」瑞兒連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