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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2)

    1999年9月的某一天方茴做過一個噩夢。

    在夢裏她回到了B中校門口,確切的説就是李賀死的那天,那裏圍着一羣人,地上殷紅殷紅的,她本能的想跑,卻又覺得應該回去和他説點什麼。於是大着膽子撥開人羣往裏走,她遠遠地看見唐海冰懷裏抱着個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的瞪向她。方茴急忙搖頭,大聲説我不知道的,你別怪我,我是來看看他,看最後一眼……唐海冰沒有説話,他身邊那個人動了動,遙遙的抬起頭,方茴瞬間呆住了,那個人不是李賀,而是陳尋!流着血的陳尋!

    方茴瘋了一樣的跑過去,她哭喊着陳尋的名字,緊緊抓着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來,拉到自己懷裏,可是對方卻沒有一點反應,死氣沉沉的。這種徒勞無功的拉扯突然讓她產生無比空虛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在用力。

    難道就不想一起站起來逃跑嗎?她疑惑的抬起頭。

    然而她看見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屍體,李賀的屍體,他的手上沾滿了血,而方茴一直緊緊握住的,就是這隻無絲毫生氣的手。她猛地甩開它,可是不可避免的,她已經染上了李賀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了,人們漸漸圍成一個圓圈,方茴覺得有千百個指頭指點着自己,她大聲辯解,但根本沒人聽。在這些冷漠的人中她終於看到了陳尋,但是陳尋一臉厭惡,他撇撇嘴,轉身和唐海冰一起離去……

    “別走!”

    方茴驚醒時淚流滿面,她竟然覺得這個夢無比真實,至少那種無可挽回的錐心之痛是真的,讓她一陣陣心有餘悸。

    第二天上學,方茴因為這個夢很沒精神,喬燃跟她説話,她都回答的恍恍忽忽的。陳尋吃完飯後坐在她後邊的桌子上,方茴一直髮呆,連頭都沒回。

    “嘿!想什麼呢!”陳尋拿手裏的棒棒糖敲了她頭一下説。

    方茴猛地一哆嗦,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你?”陳尋忙跳下來,走到跟前彎下腰説。

    “沒事。”方茴玩着手裏的塗改液説,“你嚇我一跳!怎麼神出鬼沒的!”

    “什麼呀!我都坐那兒多半天了!吃棒棒糖麼?要桔子的還是草莓的?”陳尋問。

    “桔子。”方茴隨口説。

    “桔子……”陳尋翻了翻兜,笑着説,“我忘了,桔子就是我嘴裏這個,只剩草莓的了。我就舔了兩口,你要不嫌棄,就湊和吃吧。”

    “哦。”方茴茫然的點點頭。

    陳尋本來是跟她逗貧的,沒想到她根本沒聽進去,一點反應都沒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陳尋疑惑地問:“方茴,你今天怎麼這麼不對勁啊,剛才上語文課時我就發現了,你趴了得有半節課,到底是怎麼了?”

    “陳尋……”方茴認真地看着他説,“我昨天做了個夢,我夢見你和唐海冰一起走了,我一直叫你,可你沒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早晚有一天,你會跟他們走,我最後還是留不住你……”

    陳尋“噗嗤”一下笑了,他揉了揉方茴的腦袋,毫不在意的説:“你成天都琢磨什麼啊!就因為這事?那是夢,又不是真的!再説,沒聽人説夢都是反的嗎?怎麼可能呢!”

    “可是我醒了就哭了,那種感覺特難受……”方茴低下頭説。

    “你別胡思亂想了!”陳尋蹲下來,趴在她課桌邊小聲説:“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永遠是多遠啊。”方茴輕笑了一下説,“我們才這麼大,誰能説的準那麼久以後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就算哪天我們分開了,你也不會後悔曾經和我好過,就夠了。”

    “你什麼意思?”陳尋沉下臉説,“我就是想以後都一直在一塊才和你好的,要不然我這算是幹嗎?逗悶子啊?你就是壓根不相信我!”

    “不是……”方茴有些傷心,雖然陳尋説的那麼美好,但她卻沒什麼底氣。前路漫漫,而他們相遇太早,能夠結伴同行多遠,她真的沒譜。

    “好!我要是説的不是真心話,以後拋棄你了,就讓我出門撞牆,萬事不順,眾叛親離!”陳尋急了,賭氣的説起了狠話。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方茴忙安撫他説,“不是説給我棒棒糖麼?哪兒呢?”

    陳尋看她不再糾結,心裏舒服了點,把手中的棒棒糖遞過去説:“你也真是的,你看電視裏,那男的要發毒誓,女的都使勁攔着。你可好,一字不拉聽我説完,一點也不心疼我!”

    方茴紅着臉剝開糖紙説:“你別胡説了,班裏這麼多人呢……”

    “哦……”陳尋站起來説,“那我下樓找趙燁去了,你別自個瞎想了啊!”

    方茴點點頭,看着陳尋走出了教室。

    其實她剛才根本沒想過要阻攔陳尋説下去,恰恰相反,她一直在認認真真的聽。她覺得,如果真的擔心那些詛咒的東西實現,那麼就會一直遵守諾言,這樣不也挺好的嗎。當然,這些想法她並沒有告訴陳尋。

    方茴這種稚嫩的心思未免有點可笑,她在那會並不知道,所有男孩子在發誓的時候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一定不會違背承諾,而在翻悔的時候也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這種東西無法衡量堅貞,也不能判斷對錯,它只能證明,在説出來的那一刻,彼此曾經真誠過。

    而陳尋也同樣有件事沒跟方茴説。

    他一出教室就碰見了趙燁了,趙燁在下面剛蓋了三個球,正興奮呢,見到陳尋就高高蹦起來,一邊學《灌籃高手》嚷着“趙燁蒼蠅拍”一邊撲了上去。陳尋一下沒躲開,被他擠到了樓道牆上,胳膊肘蹭掉了一塊皮,浸出了血絲。

    “唉喲真對不起!”趙燁嬉皮笑臉地説,“沒想到你這麼不禁拍,一暑假沒練功力降低了呀!”

    “混蛋!沒空搭理你啊!”陳尋推開趙燁説。他有點慌亂,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個“出門撞牆”的誓言,心底涼颼颼的,手心都出了汗。

    “裝什麼逼啊?怎麼臉色兒都白了?魔症啦?別真給你打壞了。”趙燁湊上來説。

    “就憑你?再修煉一萬年吧!”陳尋揉了揉胳膊,輕蔑的説。

    兩個人笑笑鬧鬧得下了樓,陳尋沒有多想,他用唯物主義推翻了自己的不安。新世紀的三好學生怎麼能被封建迷信給嚇唬住呢,應該高舉馬列主義大旗,緊握政治理論,見神殺神,見鬼拍鬼,小宇宙爆發,一頓天馬流星拳把敵人KO掉,就不信這個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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