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暖風拂過樹梢,使得將近午時的陽光顯得不會那麼燠熱。
然而,在五湖鏢局的練功大士坪裡卻因整個情勢的緊繃而顯得火熱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因為一個特定或意外的狀況,而引起雙方人馬再起衝突。
在土坪的左側,雙劍盟的弟子們仍然圍成劍陣,護住在療傷的峨眉迫風劍客姜重凱,劍陣的外圍有散花女使楊小鵑,距她不遠處,武當三英成犄角之勢站立,雖然劍未出鞘,可是那股外放的氣勢,顯示出他們隨時會出手相助雙劍盟。
距離雙劍盟劍陣的十多丈遠,五湖鏢局的三十多名鏢師呈半圓形站立,每一個人都手握刀柄,準備隨時有任何狀況發生,便揮刀上前。
在這些鏢師之前七步,站著的則是五湖鏢局總鏢頭金刀鎮八方鄧公超、蔣弘武、諸葛明、褚山、褚石等五個人。
距離鄧公超之前約六尺處,江南三女俠中的逸電何玉馥和飛霜秋詩鳳則並排站著,兩名丫鬟勁裝凝立,全神戒備中。
當秋詩鳳拔出長劍遞給金玄白時,何玉馥突然覺得一股後悔的情緒從心中升起,直恨不得自己能搶先拔出長劍借給金玄白使用。
金玄白接過長劍,只見劍刃映日生輝,卻又森寒凜洌,略一晃動,如同一泓秋水,耀眼燦目。
他凝目一望,只見劍鍔上用金絲鑲嵌了兩個篆字,正是“秋水”二字,頓時記起了當年鐵冠道長跟他暢談起武林各派的掌故時,提起的有關雁蕩一派的事蹟,想起這秋水劍正是雁蕩派的鎮山之寶,據說配合該派的“秋水劍法”另有一番效果,能從劍上發出劍氣。
金玄白揮出左手二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只聽得一聲清吟傳出,劍光漾動為水,久久方歇,禁不住讚道:“好劍,真是好劍!”
秋詩鳳星眸閃光,凝注在他身上,柔聲道:“武當是江湖名門正派,尚請金大俠手下留情,以免樹敵過多。”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這個在下明白,秋女俠請放心,我自有分寸。”
秋詩鳳襝衽後退,到了何玉馥身邊站定,但是目光仍然凝注在金玄白的身上,眼中盡是關注之情,這使得何玉馥看了之後,心中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股酸意,湊首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怎麼啦?小妮子春心動了?”
秋詩鳳嘟起小嘴,微嗔地瞪了何玉馥一眼,道:“何姐,你說什麼呀?亂嚼舌根,小心會爛嘴巴!”
何玉馥拉著站在身旁的兩個丫鬟,道:“詩音、琴韻,你們評評理看,你們小姐那副模樣像不像春心漾動……”
秋詩鳳沒等她說完話,伸出五指作勢要打,嚇得何玉馥腳下一退,趕緊拉住詩音、琴韻兩個丫鬟擋在自己面前,逗得她們全都掩唇輕笑。
秋詩風柳眉一挑,道:“何姐,別鬧了,快看比劍吧!”
何玉馥臉色一整,轉頭望去,只見金玄白反手持著長劍,緩步走向那座高約丈許的木臺之前,竟然停都不停,就那麼舉步跨足,登上高臺。
這時,整個土坪上最少有五十多個人,全都凝神注視著即將要發生的這場比劍,所以當他們看到金玄白竟然沒有作勢飛掠,也沒提氣輕身,就那麼舉步登高,雙足跨行之際,恍如空中有數階石梯供他行走一樣,輕輕鬆鬆地上了木臺。
那些鏢師和雙劍盟的弟子們沒有一個人看出其中的奧秘,還以為金玄白所習的輕功僅僅如此而已,可是身在木臺上的武當崩雷神劍揚子威卻臉色一變,驚忖道:“走天梯?”
從漢代以來,要成為一個道長,必須經歷許多修練,最後要能以赤足攀登三十六階用利刃架好的刀梯,毫無損傷、這才算功德圓滿,道行高的道長甚至能赤足登一百零八級刀梯,而毫髮無傷。
武當劍派祖師張三丰以一身純正的道家氣功修為,在八十九歲的時候,創出了這種虛空舉步的輕功身法,有別於少林的“登萍渡水”和“凌空渡虛”,當時曾被人稱此為“走天梯”。
這種輕功曾被改名為“梯雲蹤”,可是因為太難學習,以致縱有心法,歷代以來,練成的人有如鳳毛麟角,所以近三十年來,崩雷神劍楊子威根本想不起武當有誰練成下這種要以雄渾的氣功作基礎才能練好的“走天梯”輕功。
在楊子威的記憶之中,這種“走天梯”的輕功,可在空中踏出三十六步,所以當他見到金玄白只跨了六步,便上了木臺,心中一驚之際,立刻便鎮定下來,認為金玄白所施展的輕功身法並非本門的“走天梯”,而是對方故意炫耀的一種手段而已。
他雖然很快地鎮定下來,可是武當三英卻全都為之大驚失色,龍飛外號飛龍劍客,輕功身法造詣最深,能在空中連出十二劍都不落地,據說只有崑崙派的“雲龍八大式”輕功身法才能比擬,故此他一見金玄白提著長劍凌空舉步登高,立刻便明白這種輕功身法看來雖慢,其實比之飛身躍上本臺要難上百倍。
龍飛凜然道:“戚師哥,他這是什麼身法?是不是少林派的凌空渡虛?”
戚威搖了搖頭,道:“不太像,不過……倒很像本門失傳的梯雲蹤身法……”
方士英道:“不會吧!據說梯雲蹤連師祖他老人家都沒練成,這小子年紀輕輕,又不是本門弟子,怎會練成梯雲蹤?”
他們在議論之際,蔣弘武、鄧公超、諸葛明等人也在議論紛紛,弄不明白金玄白為何露出這麼一手神奧的輕功身法。
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當然更沒有可能看過有人施展出這種身法,所以也只能胡亂揣測,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槍神楚風神果然不愧是天下十大高手中的翹楚、除了槍法如神之外,連劍法、刀法、輕功都獨步天下,所以他的徒弟才能有如此高的成就……
金玄白哪裡知道臺下的那些人在議論什麼?他之所以顯露出這種輕功身法,目的便是要告訴崩雷神劍楊子威,自己也是出身武當。
然而他卻不知近五十年來,武當派上上下下近二千名弟子,包括一些長老在內,已經無人能練成這種輕功身法了。
就連當年像他這種心法的鐵冠道長本人,也因為內功不夠深厚,以致沒能練成“走天梯”,鐵冠道長是武當長老,輩份較之上代掌門青木道長要高一輩,青木道長沒練成,他的徒弟黃葉道長自然也沒練成,而楊子威和林英豪縱然成名武林十多年,博得風雷雙劍的美名,卻也沒有看過這種輕功,更別說練過了。
所以金玄白出自好意地展露了這種輕功身法,卻沒能產生效果,楊子威依舊全身蓄滿真氣,挺劍凝視著金玄白。
看到楊子威眼中似乎有股火要冒出來,金玄白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知要如何處置這個崩雷劍客才好,因為他剛才在氣憤之下,說出要以三招劍法擊敗楊子威,如今真要他這麼做,那麼豈不是要毀了楊子威一生奮鬥得來的名聲?
如果成名武林十多年的崩雷劍客,連人家三招劍法都敵不過,這種傷室已見是他能承受的?更深一層來說,對於立派百餘年來的武當也是極大的傷害。
金玄白心中意念飛馳,剎那之間想了許多,卻沒有一個妥善的辦法能讓這場比劍以最圓滿的方式結束。
他在臺上走了兩步,只見楊子威手中軟劍抖得筆直,擺出了武當七十二路亂披風劍法的起手式,渾身蓄滿勁道,於是他心頭一動,腳下一頓,緩緩舉劍而起,擺出了武當太乙劍法的起手式。
隨著劍刀在他身前劃出一個小弧,劍光閃爍出絢麗的光芒,映著斜斜照下的陽光,在場的五十多個人都看到了從那三尺六寸長的秋水劍尖上,進射出長約五、六寸的劍芒,光耀奪目。
那道劍芒吞吐伸縮不定,如同活物,較之傳說中劍氣更是具形,似乎秋水劍原先的長度便是超過四尺以上,而這道劍芒應是實物……
楊子威乍見對方擺出的劍式酷似本門太乙劍法的起手式,便是為之一愣,再一看到那道伸縮達五、六寸的劍芒,更為之凜然大驚。
武學之道毫無僥倖可言,練一日之功,方能收一日之效,尤其武當派偏重的內功修為一切的拳法、劍法都以內功為主,若無深厚的內功,那麼練劍的身、眼、步法都只是形式上而已,並不能使劍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更遑論瞭解其中真髓了。
所以練劍首重練氣,氣功有成,劍法自然可以達到一種境界,否則徒具其形而不得其神,練劍毫無意義。
崩雷劍客楊子威在這剎那間,突然記起了當年初次學劍時,師父青水道長敘述的關於劍法修為的一段話,恍惚之間,似乎覺得自己就像十六歲時,在武當山後聆聽師父傳授劍術,那時青木道長運劍凝氣,劍尖進射出寸許的劍芒,真是耀眼生輝,使得他們這十多名初習劍法的弟子們欣羨不已,希望他日能有師尊這等成就,也能練成以真氣催化劍氣,再讓劍氣凝聚成劍芒。
楊子威記起了當年枯木師伯在他們這班弟子練劍稍有成就之後,曾敘述劍芒若是凝聚成形,可以真氣控制,催化成劍罡,劍罡練成之後,便可進修御劍飛行之術,至此,已達劍仙的境界,飛劍出手,百步之內取人首級,僅憑意念使可控制飛劍運行的路徑和弧度,可說無堅不摧,天下無敵……
無數的念頭,在這瞬息之間,充塞在楊子威的腦海裡,使得他的臉色更加凝重,眼神更加凌厲,禁不住心中無數的疑問,他沉聲道:“尊駕到底出身何派?怎不明說,以免引起誤會……”
金玄白道:“在下的出身此刻不能明說,不過請楊大俠能否看在下的面子,就此罷手,別再介入雙劍盟和五湖鏢局的糾紛中?”
楊子威臉色變幻了數次,雖然明知自己可能不會是對方的敵手,但是叫他就此放手離去,實在心有不甘,更覺得無顏面對天下群雄。
所以他的情緒掙扎了一下,一揚軟劍,道:“尊駕既然藏頭露尾,不肯說出師門來歷,那麼楊某隻有得罪了!”
金玄白濃眉一皺,道:“楊大俠,你……”
楊子威喝道:“不必多言,一切都等我領教你三招劍法之後再說。”
話聲之中,他身如電閃,氣勢雄渾地攻出一招,劍氣輕響裡,那柄精煉的軟劍如同一條毒蛇,在金玄白的胸前,蛇信吞吐了九次,正是武當亂披風劍法中第六十五式“急風驟雨”。
這一劍改出,可說是楊子威畢生功力所凝聚的一劍,完全掌握了這路劍法的真髓,劍勢有如狂風暴雨,雖是一招,劍影進射,劍氣縱橫,已將金玄白一切退路封死。
臺下的武當三英眼見師叔使出威力如此巨大的劍招,看得心旌動搖,禁不住大喜,方士英更是大聲叫道:”好!真是好劍法!”
站在臺下不遠處的何玉馥和秋詩鳳耳邊聽到劍風呼嘯,眼看劍影如網,發現楊子威果然不愧有崩雷劍客的綽號,這一劍的威力,真是大得驚人,那等氣勢顯然要一劍將金玄白置於死地。
她們兩人花容失色,禁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秋詩鳳雖對金玄白有信心,卻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不放心地向前走出一步,右手揮動,似乎想要幫助金玄白一臂之力。
鄧公超、蔣弘武和諸葛明都算是武林高手,眼力自是不差;當他們眼看楊子威發出如此威猛的一劍,全都有此一駭然,知道武當派傳世百年,果真有超凡出世的絕學。
看著那一招劍法,真有氣吞鬥牛之勢,他們自問處身其中,也很難化解,不過由於金玄白原先露出的那種絕世的神功,使得他們每一個人都放心地觀看,曉得以金玄白之能,楊子威這一劍縱然威力再大,也討不到好處,金玄白定然能夠輕易地化解。
果然,事情正如他們所想像的一般,金玄白手中秋水劍一引,劍式流轉如水,一招“太乙龍形”施出,劍芒乍閃,瀰漫著身前所有的空間,穿進對方攻來的長劍,剎時之間,將那有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全都封住。這個時候便能分出功力的高低了,同樣的武當劍法,同樣的神兵利器,可是金玄白功力深厚,遠非楊子威所能比較,劍式被封,劍氣一空,秋水劍已穿透中宮而入,而那柄軟劍則在劍氣被逼退之際,垂落下來。
眼看全身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住,所有的內力剎時被逼回,一溜劍芒穿心而至,楊子威只覺全身一陣寒慄,意識似乎停頓下來,眼中的劍式是如此熟悉,他記得以往曾經練習過千百次,可是沒有一次能讓他感受到這招劍法的威力竟是如此強大。
“太乙龍形!”楊子威嘴唇蠕動了一下,迸出這幾個字。
就在話一出口的剎那,楊子威突覺全身一鬆,那股巨大的力量倏然消失,隨著真氣反衝,那枝剛剛軟下去的劍刃又挺立而起,雙劍劍脊相交,竟然形成一種巧妙的形勢,讓外人看了,還以為他們在拼內功。
楊子威望著那張輪廓分明,看來有點拙樸而土氣的面孔,心中湧現無數的念頭,其中包含有疑惑、驚懼、惶恐等等,使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他在這時已完全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年輕人,所使出的劍法的確便是武當的太乙劍法,並且劍上的造詣和內功的修為遠遠超出自己之上,恐怕就算是掌門人來此,也不會有如此功力。
他不明白金玄白為何要如此?更不清楚對方究竟是從哪裡習得太乙劍法?不過他知道就算再打下去,自己也只有落敗一途,與其受辱,不如就此撒手……
可是,他又該如何撒手呢?因為目前一切的控制權都在對方身上,他根本無法主導這一切。
就在楊子威滿腹疑團,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陡然聽得一陣喧譁聲傳來,楊子威的目光正好朝向土坪人口處,揚目一望,只見數十名勁裝打扮的武林人物,如同潮水般的湧了進來。
楊子威發覺自己發出去的內力全部被對方抵消了,形成一種平衡的形式,他一時之間也不敢將內力收回,僅是有些焦急地問道:“尊駕顯然是我武當弟子,請問令師是本門那一位長老?”
金玄白雖然聽到他的話聲,可是尚未來得及回答,便被一陣慘叫聲驚動,轉首望去,但見那從門外湧入的勁裝大漢,人數越來越多,齊都揮劍攻向五湖鏢局的鏢師,瞬息之間便有人傷在他們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