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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力挽狂瀾戰昆陽 代價

    漢軍在向宛城進軍的時候,途經小長安,遭遇新朝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樑丘賜統率的大軍,適逢大霧,漢軍不及新軍熟悉地形,竟是鎩羽大敗,最後被迫退守棘陽。

    我身體恢復得很快,在那個逼仄矮小的山洞裡窩了兩天,已能勉強能柱著柺杖下地站立。這之後為了儘快趕到棘陽,尚未痊癒的我被扶上了馬背,和劉興二人共乘一騎,劉秀與劉伯姬兩個則步行尾隨。

    劉秀倒沒什麼,只是委屈了劉伯姬,她一個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就算稱不上大家閨秀,也可算得小家碧玉,這輩子只怕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不過好在她個性倔強,即便吃苦受累也從不多抱怨,這點讓我不得不暗生欽佩。

    我們這一行人在趕往棘陽的路上碰到了漢軍敗退的殘部,劉秀向人借了一輛殘破不堪的牛車,讓我不必再受騎馬之苦。雖然躺在那輛充斥著牛糞雜草味的牛車裡並不能減輕多少顛簸之苦,但是隻要一想到劉秀此刻心裡所承受的痛苦與壓力,我便心下惻然,更擔心一旦到了棘陽,劉伯姬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

    何況……我並不清楚劉秀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的親人……經此一役,只怕所剩無幾。

    這是我的臆測,可我萬萬沒想到真實的情況竟然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

    到了棘陽,我才知這一仗,不僅潘氏、王氏、良嬸、劉元等人遇害,就連劉秀的二哥劉仲、大姐劉黃的丈夫胡珍亦橫死戰場。

    劉氏宗親上下總共有六十多人把性命丟在了小長安,這樣血淋淋的結果是誰都沒法預料到的。

    果然,劉伯姬在聽到這些消息後當即一頭栽倒,劉黃哭得都快虛脫了,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照顧暈厥的小妹。

    我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腦子裡渾渾噩噩的,總覺得自己聽到的,見到的,都不大像是真實的東西。一切仿若夢幻,似乎只要我閉上眼,轉個身,再睜開眼時仍能看到賢良能幹的劉元洗淨雙手在廚房麻利的烙著餅,劉全和劉軍兩兄弟在灶下幫忙鼓風添柴,劉仲和胡珍聚在一塊品酒,談天說地,潘氏和王氏忙碌的在陶釜裡煮飯燒菜……

    淚水漸漸矇住我的雙眼,當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時,眼前的幻影全都消失了,耳邊卻似仍能聽見良嬸慈藹的對我細聲呵護:“女子,不要哭……”

    七八天後,棘陽漢軍不僅未從失敗中恢復過來,相反,據斥候傳報,甄阜、梁丘賜乘勝進兵,把輜重留在沘陽縣藍鄉,引十萬精兵南渡黃淳水,抵達沘水,在兩河之間駐紮營寨,為顯破釜沉舟的士氣,大軍行處,盡數拆毀橋樑,以示殲滅漢軍決心之堅。

    新市軍、平林軍見勢不妙,竟心生怯意,欲解散脫離,一時漢軍內部的合作關係開始面臨的分裂危機。劉縯根本顧不上替兄弟妻妹辦理喪事,整日忙於軍務,夜不能寐。

    他的三個兒子,劉章、劉興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嬰兒只能託於劉黃和我照應。劉伯姬回到棘陽便大病不起,劉黃無暇照顧,思前想後只能狠狠心把三個孩子一併送回蔡陽老家。這麼做雖說危險了點,可是把三個孩子帶在身邊,誰又能保證這樣就一定安全呢?

    “回家興兒就能見到娘了,是嗎?”我把劉興抱上牛車,小娃兒拉著我的手戀戀不捨,可一雙清澈的眼睛裡卻是充滿了無限期望。

    劉章摟著弟弟坐在身後,身披麻衣孝服的他,小臉上滿是強忍的倔強。劉興年幼無知,劉章卻已能明白死亡是怎麼回事了。

    我咬著唇瞥了劉章一眼,小聲的哄著劉興:“興兒乖,姑姑得空便去看你。”

    “一言為定哦。”他興奮的笑了,“我要告訴娘,其實陰姑姑人很好……跟娘一樣好。”

    我心裡一陣發酸,不忍再看他天真的笑容,扭過頭,啞聲:“章兒,你要好好照顧弟弟。”

    一陣沉默,我原沒指望一向對我懷有敵意的劉章能給予回答,於是背過身,挺直脊背離開。

    “陰姑姑!”驀地,劉章遠遠的喊了聲。

    我身子一僵,停下腳步。

    “求你……替我娘報仇!”

    回過身,劉章跪在牛車上,雙手平額,神情肅然的對著我緩緩拜下。

    我猛然一顫,那孩子挺直的跪在那裡,赤紅的瞳眸中充滿了仇恨。劉興不解的仰頭看著哥哥,一臉茫然。

    我眼眶一熱,胸口似有團烈火在熊熊燃燒,半晌艱澀的擠出一個字:“好!”

    牛車終於在轟隆中顛簸搖晃的消失在視野中,劉黃掩面抽泣,我悵然稻了口氣,逝者已矣,現在最最關鍵的是要如何收拾這一盤散沙。

    劉縯和劉秀忙得整日不見人影。回到後院,劉伯姬虛虛半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唇瓣蒼白乾裂。令人意外的是李軼居然也在,見我們進來,竟有幾分拘謹。我狐疑的瞄了他幾眼,劉伯姬垂下眼瞼,一臉漠然,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李軼的存在。

    李軼與劉黃寒暄幾句,左右不過是“節哀”的安慰話語,劉黃原還強忍悲傷,他不說還好,一說反倒招得她眼淚潸然不止。我聽得心煩,忍不住惡狠狠的瞪了他兩眼,他卻渾然未覺,仍是細聲寬慰,顯得彬彬有禮,只是一雙眼睛有意無意的不時瞟向劉伯姬。

    “季文君……”劉伯姬歪在床上,面頰半側向內,眼瞼低垂,只依稀瞧見她毫無血色的半張消瘦容顏。她的聲音很低,縹緲得像是抓不住任何實物的空氣。

    李軼精神一振,含笑道:“劉姑娘有何吩咐?”

    “季文君方才言道我兩位哥哥和你堂兄次元君商議欲往宜秋搬救兵,季文君若是得閒,不妨毛遂自薦前往……”

    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把李軼噎得半死,我差點沒笑出聲來。看樣子李軼來了有好一會兒了,估計是他羅唣話太多,所以惹得劉伯姬不耐其煩的要下逐客令。

    當下劉黃送李軼出去,我往床角坐了,嘴角含笑的將劉伯姬的臉扳正:“怎麼不痛快了?李軼好像對你頗有好感啊,他也是一番好意……”

    “我不喜歡他。”她淡淡的回答,長長的睫毛微顫,一串眼淚居然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我不禁替她雄,這個冰雪玲瓏的女子,難道當真要學著我一輩子不嫁人不成?

    我取了帕子去擦她眼角的淚水,她卻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骨瘦嶙峋的纖細腕子迸發出無窮的勁道。她揚起眼睫,水翦大眼中一片氤氳霧氣,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動人:“麗華,我求你件事!”

    我心怦然一跳,腦子裡自然而然的想起劉章臨去哀求我的話語。難道……她也要求我替親人報仇不成?

    苦笑連連,我有何德何能?不過僥倖會得一番拳腳,勉強在戰亂中苟且保身而已。若要換在以前,我或許還帶了幾分未來人的沾沾自喜,自命不凡的輕狂和驕傲,可如今歷經數番生死劫難,早把我的稜角磨平,我就算能上知天文地理,下通兩千年人文歷史,也不過是一粒渺小可笑的塵埃。更何況在這亂世之中求存掙扎著的我,其實什麼都不懂,沒有過人的智慧,劉秀說的一點不錯,我的性子好衝動,雖有小聰明,但僅憑這點小聰明和幾許蠻力,根本成不了大事。

    一時愣忡出神,劉伯姬手指微顫,緊緊的將我拉到跟前,啞聲:“你到底喜歡我大哥還是三哥?”

    “啊?”

    “求你給我個答案!”

    我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是問這個,頓時傻了。

    “大嫂沒了,你現在應該可以毫無顧忌的選擇我大哥了吧?”

    我摔開她手,慍道:“開什麼玩笑,我可沒興趣給人當後媽!”腦海裡不自覺的想起劉興可憐兮兮的樣子,一絲憐惜之情湧起。我咬咬牙,冷笑,“是劉縯讓你來問我的?”

    “不……”她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憔悴蒼白的臉孔有了絲溫柔的暖意,“我想我已經得到答案了。三哥他……和大哥不同,他喜歡一個人,會待她很好很好……麗華,你會很幸福,一輩子……”

    “是麼?”我面上仍是冷冷的,淡淡的,心裡卻有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抽痛,“不稀奇,他會待每個人都很好很好。你還是安心養病吧,你病了這麼些天老不見起色,焉知不是操蠍過。”

    “我……”

    “其實你還是不大懂你三哥,他親口跟你說他喜歡我了麼?”她神色一怔,我已然明瞭,不禁自嘲的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你真的瞭解嗎?不要因為他救了我,有了所謂的肌膚之親,便認為他該對我負責,這種想法太膚淺。”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劉伯姬想解釋什麼,可我已經起身,不願再繼續這樣的話題。

    我不介意和帥哥們玩曖昧,如果純粹只是一場情感遊戲,那我奉陪,但若是動真格的,要我付出真心的一生,我玩不起。與一個受兩千年前古文化薰陶下的男子許諾終身,不說彼此存在的文化與性格差異,僅是面對這份感情的責任,我便擔負不起。

    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劉秀!

    我敢打賭,愛上劉秀,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為他的沉默內斂,因為他的溫柔可親……他太會隱藏自己的內心,愛上這樣的一個人,心會被拖得極累。

    我不想做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傻瓜!

    21世紀的女性應該有這份理智的覺悟和冷靜!

    “麗華!”

    “你剛才對李軼說什麼宜秋救兵?那是怎麼回事?”我故意岔開話題,劉伯姬蹙著眉尖,哀怨的掃了我一眼。

    她心裡一定怪我逃避話題,我這樣在她跟前裝鴕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翻個身,背向我,不再吭聲。

    我無奈的聳肩,這時劉黃急匆匆的跑進來,倉皇之餘腳下竟被門檻一絆,重重的摔在地上,我急忙搶上去扶她起來。

    劉黃面色煞白,失魂落魄般撣起頭來,失去焦距的眸瞳茫然的望著我。我伸手扶她,她突然尖叫一聲,彈跳的後退,撞翻門口一盞青銅羊尊燈。咣啷一聲,燈柱上插的蠟燭滾了一地,火星濺到蒲席上,噌地燒了起來。

    “大姐!”劉伯姬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我一把推開劉黃,向她身後快速衝去,眼明手快的抄起書案上的一卷竹簡,對準起火的蒲席用力拍打。一場虛驚,躥起的火苗很快被撲滅了,我心有餘悸的拍著胸,癱坐在地上。

    “大姐……”劉伯姬踉踉蹌蹌撲向劉黃。

    劉黃趴在地上,表情呆滯的看著妹妹,好半晌,失神的目光終於對準了焦距。“哇”的聲,她伸手一把摟住劉伯姬,放聲痛哭。

    “大……大姐。”

    “娘沒了!娘沒了……”劉黃用手捶打著劉伯姬的背,顫聲哭泣,“娘……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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