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等待著黑暗的降臨。
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際,天池老人首先開口:“各位都對‘天眼通’很有研究,我自己也曾涉及,很想和各位交流一下這種神通的究竟。”
在天池老人說了“開場白”之後,又是一個時期的沉默,一位喇嘛……叫作五散喇嘛的,才道:“那是佛家的神通之一,佛傢俱各種大神通,靜心修煉,都可有成,我就能靜觀遠近天下事,這裡各位都能。”
天池老人沉聲道:“是,可是各位有沒有想到過,人靜處一隅,卻能觀遠近之事,是由於靈魂離開了身體之故?在施展神通之際,靈魂不在肉體之中。”
這幾句話一出口,雖然全是修養十分高深的喇嘛,也全都不免震動了一下,他們都曾施展這種神通,但從來也未曾將之和靈魂聯想在一起過。
過了好一會,仍然由掌握這種神通最深的五散喇嘛說話:“不覺得有靈魂離體的感覺。要是靈魂能隨時離體,那是‘神遊’,境地更高,不是我們所能企及的。”
天池老人堅持著:“兩者是一樣的。”
幾個喇嘛都沒有出聲,顯然他們都需要好好思索天池老人的說法。
天池老人又道:“‘神遊’這種現象,一般會認為真有什麼具體的形象或具體的一樣東西,離開身體,但其實,是虛無的,就是我們的思想。甚至是一個普通人,一點也沒有修為的,他的思想要到哪裡,就可以在一剎那間,達到目的……”
幾個喇嘛發出了一些類似不同意的聲音來。
天池老人忙道:“當然,普通人思想的遠遊,和曾經修煉過的人,大不相同,但實質上是一樣的,正因為人人皆有這樣的本能,所以在經過了修煉之後,才能到達一層比一層更高的境界,若是人類根本沒有這種本能,一切的神通,皆不可能。”
五散喇嘛嘆了一聲:“佛、菩薩、羅漢,本來皆由人來,這倒是說得通的。”
天池老人受到意念上的支持,他的聲音也變得高了起來:“所以,在我們這些人……”
他講到這裡,向金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在房間裡的幾個人中,只有金維,並沒有掌握到任何形式的神通。他又道:“我們所掌握的神通,都是由於我們思想為起因,靈魂離體的效果,”
房間中仍然很靜,天池老人揚起手來,伸手向前一指:“打個譬喻,我伸手一指之間,思想已有了想去的目的地,不論多遠,思想途徑都直線行進,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而我們所能做到的是,我們的靈魂,能在瞬剎之間,循著思想行進的路線,到達彼岸。”
肉身如袈裟替換
這一番話,在黑暗的房間之中,引起了一陣讚歎聲來,一位年紀最老的喇嘛喟然而嘆:“原來是這樣,原來我們已經有靈魂離體的能力,這是不自覺的能力。”
天池老人的聲音,聽來又低沉又神秘:“各位,還有一個深一層的問題,當我們靈魂離體,作各種不同程度的神遊之際,我們的身體,那時是處於死亡狀態之中的。”
一個喇嘛淡然道:“身體只如袈裟,無死活之分。”
天池老人吸了一口氣:“當肉身能如袈裟一般替換時,自然並無生死之分。”
這句話雖然簡單,可是卻真正令人震動,這是說,人能夠超越生死的界限了。
四位喇嘛雖然窮盡十年之力,能使他們具有各種神通,可是在道理上明白生死界限可以打破的,卻還是頭一遭,他們心情的興奮,可以從黑暗之中急速的呼吸聲中體現出來。
五散喇嘛忽然縱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嘹亮而悠遠,充滿了在經年累月思索之後,忽然明白了的快樂,但是,他的笑聲,卻陡然之間停止。
在他的笑聲還餘音嫋嫋之際,天池老人突然道:“快去追他。”
這句話,在平常人聽來,是全然莫名其妙的,但在房間中的幾個人,卻全都明白,連金維也明白。
五散喇嘛在一種“悟道”的極度歡樂境界之中,靈魂已離肉體遠去,而且,不準備再回來了。他究竟已有多大年紀,沒有人知道,而不論他神通多麼廣大,他的肉體,總是一年比一年衰老,就像是一件袈裟,再小心保護,總是一年比一年舊一樣。
在不知道袈裟可以更換的情形下,自然會依戀舊的,一知道可以更換,對於舊的,還有什麼留戀?五散喇嘛自然毫無留戀,舍舊而去。
這種情形,用最容易明白的話來說,就是:五散喇嘛死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本來就是有許多例子在的,五散喇嘛的情形,不過是無數例子中的一端而已。
而在房間中的人,自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情形,天池老人大喝“快去追他!”那是要在座的人,各施神通,看看五散喇嘛的靈魂到哪裡去了,情形如何。
在天池老人一聲斷喝之後,房間之中,靜到了極點。這時,最緊張的,自然是金維。
金維知道五散喇嘛圓寂了,也知道天池老人和另外三位喇嘛,都施展他們的神通,去追蹤五散喇嘛的靈魂去了。
金維一直在康藏一帶活動,自然知道什麼是轉世再生,可是像如今這樣的情形,生和死的奧秘,幾乎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的情形,也是他從來未曾經歷過的。
五散喇嘛投胎女體
(金維在鐵馬寺中,曾經有過一次十分奇特的經歷,那和一頭大鷹以及一個來歷怪得不可思議的怪人有關,不過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屏氣靜息地等著,同時也對自己沒有能掌握這種本領,而感到十分生氣,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設法掌握這種能力。
在黑暗的房間中,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在極度的靜寂之中,金維先聽到了緩慢的呼吸聲,呼吸聲開始時十分微弱,他漸漸趨於正常,他細心傾聽著,肯定連他自己在內,一共是五個人的呼吸聲。
本來是應該有六個人的,但是五散喇嘛的靈魂,已經放棄了他衰老的身體,所以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呼吸,也不需要再呼吸了。
在呼吸聲漸漸正常之後,金維首先聽到其中一個喇嘛道:“唉,他像是完全不能自主。”
另一個喇嘛道:“是啊,甚至是一個女體。”
天池老人的聲音十分低沉:“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地方。”
一起未曾開過口的那個喇嘛道:“是啊,為什麼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可以自己做主,一捨棄了它,就變得不能自主了。”
天池老人聲音苦澀:“看來那是必然的現象,連活佛轉世,尚且不能由得自己的心意,何況我們?”
房間中沉寂了下來。金維聽出五散喇嘛的情形,好像是他不知道到了一處什麼所在,投身入了一個女性的身體之中。
他想問一些問題,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問才好。又過了一會,才聽得三個喇嘛,一起笑了起來,齊聲道:“既然只是皮囊,管它是男是女,皮相盡皆如一,何必拘泥。”
天池老人也道:“正是。”
黑暗之中,看到三個喇嘛一起站了起來,天池老人也站直了身子,相互行禮,三位喇嘛道:“多謝閣下指點,使我們明白了不少。”
他們三人說著,合力輕而易舉地抬起了五散喇嘛的遺體,緩緩走了出去。
當他們離去之後不久,寺中就有緩慢而沉重的鐘聲傳了出來,宣告一位地位重要的喇嘛的圓寂。
天池老人一直到鐘聲響完,才又開口說話:“神通、神遊、轉世,總算已明白了一部份,轉世之前,如果也能以思想作指引,不知是否可隨自己心意?”
他把那最後兩句話,翻來覆去地說著,說了數十遍之多,而且聲音越說越低,終於到了寂靜無聲的地步。
這種情形,金維是見慣了的,每當天池老人要沉思之前,他總會先把問題向自己問上幾十遍,然後進入冥思默想的狀態之中,去思索他要思索的問題,這一沉思,可能一下子就結束。
靈魂離來去如風
也有可能連續好幾天好幾夜,在他沉思的時候,是絕不可去打擾他的。
金維一等到天池老人的聲音靜止之後,他也盤腿坐了下來。
這一個晚上,對金維來說,十分重要。
當他一才靜坐下來的時候,他的思緒還十分雜沓,天池老人和喇嘛們講的話,一直在他腦際盤旋縈迴,剛才發生的事,一幕一幕在他腦中重現,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在這些過程之中,捕捉到一箇中心,有助於他多年來想達到而未曾達到的願望,可是中心何在,一時之間,卻也不容易到達。
他自然不會焦躁……克服內心的焦躁不安,這一點他早已可以做得到了。他只是思索著,把天池老人的話,加上自己的理解,思索著。
突然之間,在一片濃黑之中,他像是感到有一道極明亮的光芒,也就在那突然之間,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要找的中心,他明白了天池老人所說的思想指引和心靈隨即依著思想前進的方向前進的道理。
在這時候,他的身子是完全靜止的,他的思想,直指向他的故鄉——葉格浪湖畔。而接著,他真正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湖畔風光。
他不但看到了他想要看的一切,而且完全就像是自己置身其間一樣,他是完全不受拘束的,根本不感到身子的存在而又能“看”到一切,“聽”到一切,感到一切,和有身子一點沒有分別……不,是有分別的,分別在於他全然沒有任何負擔,他是那麼自由,如清風一般,但比清風更無形,他是無形的形體,是超然一切任命形式的一種形式。
一到了那種境界,他感到了無比的歡愉,生命進入了這一形式之中,那才下真正的生命。
他在葉格狼湖畔停留了很久,當他想要回來的時候,他又感到了身體的呼吸,感到了眼皮的份量,感到了有一股力量,是來自他身體的,使他能夠睜開眼來,而他的眼睛,也感到了光亮:天已經亮了,天池老人還在閉目沉思。
金維沒有打擾天池老人,他只是輕輕地走了出去,在寂靜的、沐浴在早晨陽光下的石板路上走著,石板隙縫中的青苔,在朝陽之下,閃耀著翠綠色的豔光。他一直來到了一個老喇嘛的僧舍中,坐下之後,就把自己剛才的經歷,說了一遍。
那個老喇嘛是剛才和天池老人共同研究的四個老喇嘛之一,在聽了金維的敘述之後,他緩緩地道:“對,你已經有了神通。天池老人使我們明白,這種神通是靈魂離體的現象。現在,你只能使靈魂在我們的世界中自由來去,將來,你可以更進一步,使自己的靈魂到達另一個世界,三十三天,天外有天,可以隨意往來。”
靈魂來去比電更快
那老喇嘛道:“只要你想到何處,那就是一種指引,你就能到達何處。”
金維在聽了之後,自然又有了深一層的領會,心中的歡欣鼓舞,自然不必細述了。
金維的口齒不是很伶俐,當他在敘述這一切的時候,有時,甚至會突然停下來,出半晌神,再繼續下去。可是由於他所說的一切,是那麼神奇,而且又有那麼多處要使人深思,所以我和陳長青都沒有打斷他的話頭,直到他的敘述告一個段落,他吁了一口氣,我們也都跟著他,鬆了一口氣。
然後,是一個長時間的沉默,陳長青最先開口:“那個小女孩,就是五散喇嘛的轉世?”
金維點了點頭:“是。”
陳長青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難怪她的眼神如此深邃,就像一個一百歲的老人。”
金維道:“他豈止百歲,他的轉世情形是帶著前生的記憶的,可是神通的恢復卻是逐步的,大約一年,相當於普通人的十年,所以他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神通,是了不起的人物。”
陳長青聽得悠然神往,我整理了一下聽到的敘述,道:“剛才你提到了‘天眼通’等等的神通,也提到了神遊,那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了?”金維點頭:“是。”
我皺著眉:“可是我不明白,我可以十分明白靈魂的離體現象,可是,靈魂的行進速度還不夥快嗎?靈魂不是來去如電的嗎?為什麼還要依靠思想的指引,要照思想的行進方向到達目的地?”
金維目光炯炯地望著我:“來去如電,就是最快的嗎?”
我揮了揮手:“我只是用了一句成語,靈魂如果是一種能量,可能比電更快。”
金維問:“快多少?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不論怎麼快,都有一個速度的限制在,就算比光快一萬倍,到達一萬光年之外的距離,也需要一年的時間,而思想,是一動念就到,根本沒有速度的。”
我略微震動了一下,的確,思想是完全沒有速度、時間的限制的,任何人,只要一動念之間,想到了任何地方,就是到了任何地方,想到了一千公里之外,和想到了十萬公里之外,甚至於想到幾十萬光年之外,也都是一動念之間的事。
但自然,動念想到是一回事,那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而能不能真的到達想到的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緩慢地點著頭,表示我明白一部份,但不是全部明白。
金維笑了一下:“有一種武器,叫做雷射激光指引發射的火箭,你知道?”他的話題,忽然之間從如此縹緲奧秘的問題上,忽然轉到了那麼現實的課題上,一時之間,我還真沒法子適應。
多年苦練難保成功
我先是楞了一楞,然後才道:“知道,這種火箭,在發射之前,先射出一道激光,指向日標,然後再射出火箭,射出的火箭,就會依循激光射出的方向前進,絲毫無誤地擊中目標。”
金維“唔”地一聲:“這是一個例子,可以說明思想和靈魂前進之間的關係,思想在動念之間,到達目的地,靈魂就循跡前往。”
陳長青道:“可是火箭前進的速度和激光的速度不一樣啊。”
金維微笑著:“任何譬喻,都不是百分之百正確的。當思想動念即至之際,靈魂可以同樣突破時間和距離的限制,以同樣方式前去。不然,三十三天,天外有天,浩渺宇宙,距離動輒幾千萬光年,如何能移到達?”
我和陳長青一起發出了“啊”地一聲,我道:“你的意思是,人類對宇宙的探索,絕不是乘飛船去,而是思想去的?”
金維道:“應該是這樣,不論生活在什麼星體上,形體是星際探索的最大束縛,只有思想,才能來去自如,突破一切。”
陳長青哭喪著臉:可是,我想要到哪裡去,只能想想,不能具有神通,變成真的去。”
金維直視著他:“當然,要有神通,要通過相當長的鍛鏈過程,就是所謂修煉。”
陳長青大口吞著口水:“任何人都可以通過修煉而具有神通?”
金維道:“不一定,因人而異,有的人窮一生之力而無所獲,有的人在短時期內,就有所成。”
陳長青一副焦急的神態,欲語又止,金維十分具深意地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如果不開始,那一定絕不會成功。”
我聽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陳長青則直跳了起來,而且發出了“啊”地一聲,然後,木立了半晌,才又坐了下來。
顯然在剛才的那一霎間,他心中矛盾之極。
能有這樣的神通,這一點,誰不想?可是要達到有這樣神通的目的,誰也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年的修煉,而且絕不保證一定成功。
這是一個極難下的決定,難怪陳長青又是熱切,又是惘然若失了。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無法放下一切,去面壁幾十年,來練這種神通。”
他被我說中了心事,一下臉脹得十分紅,口中不知喃喃說了一些什麼話,可能是對我的話不服,可是卻又真的下不了決心。
我怕他在這個問題上再想下去,忙道:“天池老人那次沉思,多久才結束?”
金維“嗯”地一聲:“三天三夜,他在結束了那次沉思之後,又有了更深一層的想法——”
一己意志控制生死
天池老人結束了沉思,睜開眼來時,首先看到的是喜孜孜坐在他面前的金維。
金維在天池老人沉思時,大多數時間都陪著他,這時,金維看到天池老人在睜開眼來之後,雙眼之中,有著一股異樣的神采,就知道天池老人一定在沉思之中,修為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
金維並沒有開口問什麼,他只是和天池老人互望著,老人也久久不開口,過了好一會,老人才突然道:“多久了?”
這種問話,在旁人聽來,是全然無頭無腦的,但金維則早已習慣,知道老人是在問他,這次沉思了不久,所以他立即回答:“三日夜。”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三日夜中,我是死?是活?”
金維楞了一楞,但是他還是立即回答:“當然是活。”
老人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金維不禁駭然:“不是生,難道是死?”
老人又笑了一下,仍是慢慢搖了搖頭。
這一來,金維不禁大大迷惑起來。金維在鐵馬寺之中,長年累月和喇嘛、智者相處,實際上,他自己也有了智者的資格,對於一切神秘領域中的事情或見解,都有相當高的領悟力。
但是這時,他真正感到了迷惑。他回答“活”,老人不以為然;他說是“死”,老人一樣搖頭。
人的情形,不是活就是死,難道還有第三種情形嗎?在迷惑之中,他笑了起來,並不說話,只是望定了老人,等待老人的解釋。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道:“這次沉思,我達到了神遊的第一境界,我清楚覺得靈魂離開了身體,隨我思想到達我想去的地方,在這三日夜之中,我的靈魂遠離我的身軀億萬裡之外。”
金維點了點頭:“是,我明白。”
天池老人一字一頓,極緩慢地道:“當我靈魂離開身軀之際,我怎能算是活?”
金維用十分虔誠的聲音道:“是,那是死。”
天池老人再以同樣的語調問:“可是我又隨時能隨自己的心意,令靈魂歸體,我莫不是仍然活著。”
金維一聽,倏然站了起來,剎那之間,他只覺得全身發熱,血液的流轉速度幾乎快了十倍,他全身充滿了一種靈空的智慧,剛才的迷惑,一掃而空,他用十分歡暢的聲音道:“啊,你超越了生死的界限,由你自己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生死,在這三天之中,你似死非死,似活非活,不死不活,對你來說根本已無所謂死或活了。”天池老人也以極其歡暢的聲音,“呵呵”笑了起來,點著頭,伸出他那滿是皺紋的手來,讓金維握著。
亙古之謎可以解開
金維在那時,真是滿心充滿了喜悅,他自己雖然未曾到達這樣的境界,但是天池老人已經達到了。
這說明,他也有可能到達這種境界的。退一步說,就算他到達不了這樣的境界,至少也證明了人類是可以到達這一境界的。
到達解開生死之鎖的境界,到達掌握生死之鑰的境界,像天池老人那樣,用了將近一百年的時間才能到達,但是這條途徑,只要有人第一次走過,以後的人再走,途中的荊棘阻礙,必然越來越少,崎嶇的道路,也必然越來越暢順。
這也就是說,天池老人是人類中的第一個先驅,是最早打開生死之鎖的第一個人,在他之後,別的人要掌握這種能力,必然越來越容易,就像一切現象,第一次要達到,必然極其困難,但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之後,以後就會容易。
(愛迪生在有了用電來發光的意念之後,為了製造電燈泡,試驗了上千種材料,才找到了鎢絲,在他之後,別人就不必試,只要直接採用鎢絲就可以了。)
人有天生的智愚之分,當然不可能全人類都掌握了這種能力,但只要有一半,四分之一,甚至於百分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人類,有了這種能力,倒是人類的面貌,就必然是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人類以前認為不可能的事,都變成可能了。
(甚至,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也自然而然被推翻。“不能有超越光速的速度”這樣的說法,就算是絕對的真理,也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因為根本已不存在速度這個問題了。)
以後,人類的延續,文明的開展,自然面臨了一個廣闊無比的新天地。
當金維在敘述天池老人和他的對答之後,他的心情和想法,我和陳長青兩人的感覺,和他大致上是相同的。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那些,在紊亂的思緒之中,又交雜著許多新的問題,所以,在他略頓了一頓之際,我已迫不及待地脫口道:“啊,一種嶄新的人類將產生,原來的人類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淘汰。”
陳長青面頰通紅:“這是人類進步之中的一大蛻變,就像是由蛹變成了蝴蝶一樣,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形式,經過這場突變之後,地球人才能突破一切界限,能和其他星球上的高級生物平起平坐。”
當我們兩人講完了之後,金維並沒有立時開口,所以有了一個短暫的沉默,在黑暗之中,我看到他們兩人的眼中,都閃耀著一種異樣的神采。我不知道金維現在是不是也已經打破了生死的界限,我和陳長青兩人,顯然是連第一步也未曾跨出的。但是,我們兩人卻已知道了這個亙古以來,被人類認為是最大的謎,是可以解開來的。
老人之手揭開奧秘
我們也可想像到,日後人類發展的方向,單是這一點,已經可以說,我們和全人類,都大不相同了。
這時,我自己也有全身都充滿了空靈的智慧之感,這是由於自己明白了人類生命奧秘之後的一種喜悅,一種自豪而來的感覺。
在靜了一會之後,我才道:“像這種生命形式的大突變,在人類的歷史上,可能已發生過一次。”
金維和陳長青一起向我望來,金維發出了低低的“唔”地一聲,表示疑問。
我忙道:“當然,突變的層次大不相同,我是指,人類從一個十分愚昧的境界,變到了如今這種程度。”
金維想了一想:“你是說,從原始人到現代人,是經過突變而成的?”
我道:“是,當原始人之間,有一部份人,掌握了思想,知道了思想的價值之後,他們就成為當時的新人類,當時的新人類就是現代人。”
金維吸了一口氣:“有可能。”
陳長青用類似歡呼的聲音叫著:“這真是非常的發現,像天池老人這樣的新人類,不論人類將來再用什麼形式來變化,應該是最高境界了吧。”
金維沒有回答,可是在黑暗之中,卻可以看到他在搖頭。
過了片刻,他才道:“當時,我也用這個方法問過老人,老人的回答是……”
老人的回答是否定的。
在金維提出了那個問題之後,天池老人隔了很久才回答:“不,不是最高的境界,至少,現在還可以想到有更高的境界,而將來,是不是還會有更高一層的情形,以我們現在的智力而論,還無法想像。”
金維的心頭狂跳:“更高一層的情形是……”
天池老人一直握著金維的手,這時,他緩慢地揚起了自己的手來,恰好有一股月色,自窗欞之中照射進來,照在他的手上。
老人用十分感慨的聲音道:“看,看我的手。”
金維注視著老人的手,單從一蘋手來看,這位腦中充滿了智慧的老人的手,和一個普通老人的手,並沒有什麼分別。
老人的手都是那樣子的,乾澀,滿是皺紋,血管在沒有彈性的皮膚之下,兇狠地突出來,滿是斑點的手背加上青綠色的血管,象徵著生命的遠離。
金維注視著,心中已略有所悟,老人道:“看到了?現在,雖然我思想是自由的,靈魂是自由的,雖然我突破了生死的界限,打開了生死之鎖,但那隻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現在,我的靈魂可以隨時離體,也可以隨時回來,就因為我還有著身體的緣故。”
轉世情形最壞一種
金維為之默然,是的,由於有著身體的緣故,可以生死由心,但如果身體沒有了呢?
身體是會衰老的,連天池老人的身體,也沒有例外,看他的手就可以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十分衰老了。總有一天,身體會變得沒有用,那時,靈魂又憑著什麼再自由來去呢?
金維感到有汗珠自鼻尖沁出來,但是他隨即道:“原身就算不在了,還可以轉世,轉世可以一起延續下去。”
天池老人笑了起來:“對,再高一層的境界,就是隨心所欲地轉世,現在還不能,別說普通的不能,連活佛的轉世,都不是隨自己意願的。五散喇嘛轉世了,他現在是一個小島上的一家窮人家的女兒,那當然不是他自己的意願,這樣的轉世,不是我們要的。”
金維吞了一口口水,老人又道:“而且,轉世之後,又要經過一個一無所知的過渡,在這個過渡期間,如果生命再次喪失,情形怎麼樣,誰也不知道,所以生命還不能算是真正的永恆不滅。”
金維嘆了一聲:“那……總可以……達到隨心轉世的境界的?”
他的語氣是遲疑不定的,反倒是天池老人的語調,十分堅強肯定:“當然可以,一個境界接著另一個境界,無法超越,等我們熟悉現在我們達到的新境界,就自然會進入更高的境界之中。”
金維喟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靈魂隨時離體的境界。”
老人道:“我想很快就可以,不但是你,我們要儘量去找更多的人,先求達到我現在達到的境界。尋找的目的,自然最好是有前世記憶的人,也就是說在轉世之後自己知道自己是轉世者的人,他們更容易進入這樣的境界。”
金維道:“是。”
他在這樣回答的時候,心中不免有點懊喪,因為他並不屬於天池老人所說的那類人。在為期不算短的修煉歲月之中,他曾十分努力地希望獲得有關前生的記憶,可是卻一無所獲。
陳長青突然發出了一下十分懊喪的低呼聲來,接著就嘆了一聲:“唉,我……我也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我是轉世情形之中,最壞的一種,我看我是沒有希望的了。”
金維笑了起來:“至今為止,我仍然沒有前生的記憶,但是我……”
陳長青急得身子俯向前:“那你現在,已經到達了靈魂可以自由離體的境界了?”
金維道:“還沒有,但是,早已達到了有天眼通的階段,離可以神遊也不遠了。”
陳長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