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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遇 哭訴 夜訪 雙美 代酒 屈辱 傷情 打擊

    午後氣溫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蓮在微風的吹送下,疊浪起伏。

    我慵懶的倚在涼亭的欄杆上,星眸微眯,吹拂在臉上的風帶著點溼潤的水氣,知了呱噪的叫聲離我時遠時近

    格格身邊有個聲音小小的說,睏的話便回房歇歇吧,這裡風大

    不礙事。我彈開眼,睏乏的伸了個懶腰。

    葛戴乖覺的站在我身邊,雙手交錯擱在身前,纖長的手指間拈了柄玉色絲織團扇,扇面上精巧的繡著三隻翩然繞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漢家的東西。

    近來漢風在城中頗盛,不時有通貨買賣之人出入邊境在兩地淘換商品,漢家女子的精巧小飾物尤為受到女真女子的歡喜。

    我也算是跟風族中的一員,追求流行新時尚本就是我的一項喜好,還在現代生活時,每個週末我都會逛商場血拼,把辛苦賺來的人民幣大把大把的砸在這些華麗的奢侈品上。

    其實比起滿人華貴雍容的服裝和首飾,我更偏好漢家女子那種輕盈婉約,飄然若仙的霓裳羅裙那個叫美啊。

    格格!葛戴嗔怪的瞥了我一眼,已逐漸透出少女嬌媚氣息的小臉,雖濃淡適宜的搽著一層薄薄的胭脂,卻無法掩蓋住她原本膚色的蒼白。

    自從那年捱了孟格布祿踹心窩子的一腳,她身子雖然養得大好了,卻落下個時常心絞痛的病根,臉色也不復從前那般紅蘋果般的健康色澤,總是面無血色的,吃再多的名貴補藥也總調養不好。

    就因為這,我對她平添了幾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覺中已無法將她視同一個尋常的丫頭看待。

    真是越大越羅嗦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先前吃飽了飯,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覺,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裡會積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來散步。

    散步?!

    那可真是件超級恐怖的事情!

    六月的酷暑高溫,人坐在擱著冰塊的屋裡,即使不動都覺得熱汗滲得慌,更別說出門直接到大太陽底下烤曬了!

    我怕曬成黑炭,又怕聽葛戴繼續囉嗦,只得跑到玉荷池畔來吹風。至少在湖中亭,有涼亭遮日。

    風雖然不大,還黏黏糊糊的,不過還能勉強湊合。待久了,也覺得在屋外看風景好過在屋內對牆發呆,真懷念以前那種坐辦公室吹空調的日子!

    於是在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又賴著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沒轍,只是苦了那些隨從的奴僕,一個個頂著大太陽,站得筆直,怎麼趕也趕不走。

    格格!葛戴跺腳,神情憨態中帶著一抹嬌羞。

    我嘻嘻一笑,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沒直接站在太陽底下曝曬,但夏季裡的熱風吹多後,到底還是將我的皮膚灼傷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做個黃瓜牛奶蜂蜜面膜來調理一下曬傷的皮膚,忽聽隔湖岸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很少聽到有女子在城內如此肆無忌憚的大笑,袞代一班福晉們自恃身份,平時連講話都很小聲,更說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東果格格心高氣傲,氣質脫俗,她會大聲斥責人,卻絕不會大聲說笑;嫩哲格格是個水晶美人,長得就跟她額娘似的,說話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極少見她咧嘴笑;莽古濟格格

    我眼珠轉了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驕橫,就跟一頭脫韁難馴的小野馬似的,打從小就仗著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視高人一等。整個費阿拉,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招搖誇張的大笑,絕對非她莫屬。

    只是聽說前陣子努爾哈赤把她下嫁給武爾古岱,她很不樂意,還當眾扯爛了嫁衣,結果被她老子甩了一個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轎。

    怎麼才不過一兩個月就全變了?難道是武爾古岱滋潤功夫了得,把這位難纏的小嬌妻侍弄得笑逐顏開?

    我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往對岸看。

    逶迤得老長的一條隊伍,除卻清一色綴在後面的奴才下人,約莫有四五個穿紅著綠的女子夾在人堆裡,分外鮮豔奪目。

    我踮起腳尖,好奇的問:葛戴,你瞧那對面可是有個穿漢裝的姑娘?難道是霽月或是欣月到園子裡來了?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著那身段不像是霽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我正興高采烈的衝出涼亭,準備迎上去,聽了這話,轉頭又看了看,果然覺著不像。那女子身高偏矮了些,倒像是個小孩子似的。

    格格,他們往這邊來了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橋這一條道,眼瞅著他們那幫人浩浩蕩蕩的已經上了橋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妝容,在原地靜候著等他們過來。

    那群人裡頭果然有莽古濟格格,只見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緞繡雲鶴紋袷便袍,外罩同色繫馬褂,往日的小女孩妝扮已改成把子頭,髮髻上插著金燦燦的流雲雙翔鳳,歡聲笑語間雙靨泛著紅潤潤的光澤。

    我嘖嘖稱奇,果然女人是要男人來滋潤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潤得多好!

    莽古濟終於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邊,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鐘,隨即匆匆瞥開。

    我知道她跟我不對盤,自從第一次見面鬧得不愉快後,她都避著我不見面,是以她的婚禮我也未去參加,只是託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禮。

    莽古濟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身後有人走近她,低聲說了幾句。

    我只瞧見莽古濟回頭也講了幾句話,然後兩個湊在一塊的腦袋分開,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爍爍閃耀的目光直剌剌的朝我射來。

    下意識的搜尋到這道目光的主人,才觸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裡便先打了個咯噔。

    臉若銀月,眉若遠黛,靨笑春桃,唇錠櫻顆,好一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襲月牙色緊腰薄紗羅裙,勒出她腴潤阿娜的身姿,更兼在茫茫荷葉連碧,波光粼粼之映襯下,越發顯得仙袂飄然,宛若九天玄女頃刻間便將迎空飛去。

    我吃驚的張了張嘴,不自覺的展露一抹驚豔。這樣的絕世美女,果然養眼得緊!我猛盯著她又仔仔細細的瞧了兩眼,只覺美色當前,似乎永遠也瞧不膩一般。

    咳。也不知是誰悶咳了聲,率先打破了這股靜膩的氛圍。

    我輕輕籲口氣,有點不捨的收回目光。

    布喜婭瑪拉格格!莽古濟經過我時,略為頷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我亦淺笑回應。

    那漢裝女子卻沒有跟上莽古濟的腳步,反而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半側著身凝視著我,忽問: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東哥?

    她的聲音清脆利落,與她柔媚婉約的長相一點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沒反應過來她是在跟我說話。

    她忽然莞爾一笑,笑容如花般綻放: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雖然是在讚美我,可我卻一點也聽不出她話裡有稱讚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纖細的腰桿在說話時更是倨傲的挺了挺。

    從外型看,她身體發育得已是極好,酥胸高聳,臀圓緊翹,但是眼眉間仍舊透著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視平線,看年歲應該不會比莽古濟大多少。

    我稍稍偏轉頭,餘光掃了眼莽古濟,這才發覺與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這位美豔少女貶得變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我不由暗想,傻妞一個啊,跟這種超級美女比肩而行,也真虧了她有這個勇氣,這種綠葉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的。上天保佑,希望這位三格格還沒有腦袋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領回家去

    阿巴亥格格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女兒莽古濟忽然折了回來,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微微噘起的嘴角略帶出譏諷的興味。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輝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緊鎖在我臉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評估我的實力。這是一種大膽的挑釁目光,只有在給對手打分時才會出現。

    我興奮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這種目光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了,那是隻有在二十一世紀,女性白領競爭壓力超大的情況下,才會在辦公室裡頻頻出現的懾人目光。

    於是,我別有用意的給予她肯定的答案,極盡所能的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超級無敵媚笑。

    果然,阿巴亥臉色微沉,嘴角掛著的笑容微微出現顫抖。但隨即,她已含笑說道:唉,我不知道該喊你姐姐,還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美名了,如今想來,你年歲應該比我大了許多更何況你還曾經一度許給了我的額其克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衝上前。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身後,無視於阿巴亥格格帶刺的話語,輕笑說: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佔泰有你這麼一位漂亮可愛的侄女,我一定

    目光無心一掠,意外發現九曲橋頭一抹熟悉的身影,於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話隨即收回,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脈溫馨的笑意。

    阿巴亥方才給我阿瑪獻舞去了,阿瑪看了不知有多歡喜莽古濟存心想氣我,只可惜她卻不知那些話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微微哂笑,腳下錯動,已飛快的向橋頭迎了上去。

    怎麼來這了?

    去你屋裡找你,值房的小丫頭說你出來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著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見你回來,可不就找來了麼?

    我臉上熱辣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臉紅燒的。總之,我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過他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噝冰涼的感覺沁入肌膚,我舒服的閉上了眼,享受著他手指帶來的涼爽感覺。

    瞧你,都曬傷了!淡淡的語氣中有責怪也有寵溺。

    莽古濟給二哥請安!不知什麼時候,莽古濟走到了我身後,怯生生的開口。

    好奇怪,若說她怕褚英那還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麼她面對代善竟也會如此拘束害怕?

    我不由轉過身去,好奇的打量她。莽古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手裡的真絲帕子迎風飄動。

    嗯。代善輕輕應了聲,對待莽古濟的態度算不上冷漠,卻也談不上熱情。

    抬起頭時,莽古濟的臉色已是蒼白一片,手指絞著帕子,臉上明顯帶著緊張。

    自莽古濟後,那群人裡頭又跳出個小人來,脆生生的喊道:穆庫什給二哥哥請安!

    我這才留意到,原來穆庫什格格也在,只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充滿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彎下腰,衝她微微一笑,說:四妹妹也在啊,昨兒個阿瑪還誇你新學的字寫得不錯呢。

    穆庫什小臉漲得通紅,除了一雙大眼閃閃發光外,竟是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代善隨手從腰帶上解下一隻玉墜子,遞給她:二哥哥沒啥好東西給你,這個你且當獎勵拿去玩吧!

    穆庫什欣喜萬分,兩隻小手齊捧著接過。

    我明顯看到一旁的莽古濟臉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請二阿哥安!一道清麗的嗓音就這麼突兀的橫□來。

    之前還不怎麼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不知道,代善見了阿巴亥會是何種反應。

    我悄悄抬起頭,只見阿巴亥先請了個滿人的禮,跟著身子稍低,又學著漢女的樣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嬌柔,眸若秋水

    我心裡一跳,急急的去觀測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見到阿巴亥第一眼時,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我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呼吸不暢,胸口悶熱得難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著代善,然後竟飛快的垂下眼瞼,頰靨上飛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紅暈。雖然轉瞬即逝,但到底已讓我的心猛烈的被撞擊了下。

    我緊捏著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終於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眸底卻有一絲迷惘,我心裡一痛,像是被人拿針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緊蹙的劍眉舒展開,眸子也恢復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說怎麼瞧著有些眼熟他嘴角淺淺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目光凝注在我臉上,極盡溫柔,方才乍一看,原來竟是與你眉目間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飛快扭過頭去,這時阿巴亥也正注目看過來,四目相對,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這不由讓我心裡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勁捏緊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滾燙的溫度給徹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膠著,但她已然隱去一切失態之色,輕快的笑起:布喜婭瑪拉可是咱們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長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們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沒去留心她說了些什麼,只是牽著我的手,說,瞧你曬的回去還是我幫你上藥吧,否則你又會像去年那樣曬脫皮了。

    我嘻嘻一笑,滿不在乎的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任由他拖著我的手,將我領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經離開很遠的一段距離,我卻似乎仍能感應到身後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隨形般鎖定在我背上。

    這讓我安定許久的心再次翻騰起來。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裡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裡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裡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裡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溼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隻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汙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裡鬆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拼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溼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髮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裡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裡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裡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裡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溼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吶吶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佔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佔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裡,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裡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慄: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於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臺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隻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裡。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係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裡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裡默唸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安撫罷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嬤嬤端了飯菜到屋內擺好,依舊是滿當當的一桌子。

    格格,這八盤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請的廚子做的,大阿哥還派人帶話來問,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兒個再換過。

    嗯。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換的第九個廚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葷素搭配齊全,可見這位新廚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點點頭:依舊撤了吧,回頭各揀一半給葛戴送去,其餘的仍照老樣。

    嬤嬤不動聲色的應了,命人悄沒聲息的撤去。一會兒四菜一湯端了上來,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剛入口在舌尖上一滾,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味怎麼不對?不是平日裡慣常吃的,難不成二阿哥府裡也新換廚子了?

    回格格的話,今兒個的晚膳是柵內大廚房燒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飯菜來!

    我一怔。

    出什麼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慣的事,怎麼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間,我食慾全無,啪地將湯勺擲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著擺宵夜,你們先下去用飯。眾人一齊應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內心煩氣燥的轉了兩圈,突然一頭衝出門去。檻外守著的小丫頭著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記得別告訴葛戴

    那小丫頭的兩條小細腿哪能跟我比,三兩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比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出門時氣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備車,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門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響門環,等了好半天,裡頭才有人應聲,門被拉開一道縫。

    我不冷不熱的衝那開門的小廝一笑,沒想竟將他笑傻了眼,喉嚨裡咕咕的發出古怪的聲音。

    他顯然並不認得我,不過我說要進去找人時,他竟也沒阻攔,只是傻傻的說:原來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基本上他有可能是把我誤認他人,反正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內,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頭領路,我嫌他麻煩,等他領我穿過拱門便說:你回吧,書房我認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聽話得有些過分,居然還真將燈籠遞給了我,又關照了我小心腳下,這才戀戀不捨似的走了。

    我輕笑。長得美原來是這等的有優越感啊!

    書房的燈還亮著,我賊賊的偷笑,正考慮要用何種方式進門嚇他一跳時,忽聽房內傳來一聲哀婉的嘆息,接著有什麼東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裡一跳,臉上噌地燒了起來。

    一直不喜歡到代善的府裡來!

    這兩年雖然時常在一塊玩,可我寧可他帶著我四處轉悠,也決不肯跟他回家,其實我是害怕面對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時間晚風吹到身上,我瑟瑟發抖,心裡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這字怎麼這麼難寫?那裡頭的女聲嬌嗔著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手裡的燈籠險些失手落地。

    那聲音那聲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腦子裡那一刻轟地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一時衝動,根本沒顧得上考慮後果,抬腳就踹門。

    那門竟然沒從裡面閂死,吱嘎一聲開了。

    門內只聽哎呀一聲尖叫:有鬼啊

    緊接著代善沉悶的聲音跟著響起:格格請自重!格格

    我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因為書案上點著燈,所以房內的陳設一目瞭然。

    代善正貼牆站著,阿巴亥像條八爪章魚般貼在他胸前。

    哪裡有鬼?恐怕是你心裡有鬼吧!我冷笑,這情景倒還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姦戲!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張臉忽然比見了鬼更加驚惶,不過她倒也真不簡單,只短短數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來是東哥姑姑她用小手按著胸口,楚楚可憐的說,害我嚇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視線往下移動,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硯,滿地濺得都是黑壓壓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針一般緊縮。

    好個丫頭片子!故意提到墨硯,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訓了丫頭嗎?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厲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當!我晃悠著燈籠,閒閒的走進房內,若要真按輩分來稱呼的話,我和代善可是平輩兒,而你我吃吃的笑,興許再過不久,我們都該尊稱你一聲側福晉呢!走過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輕輕的拍他,你說是不是呢?

    薄衫下緊繃的肌肉明顯一鬆,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緊握著不肯鬆手。

    阿巴亥的臉色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書房內的氣氛一度尷尬到只聽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一分鐘過後,阿巴泰面帶微笑的行了個跪安禮:不打擾了!二阿哥,改明兒阿巴亥再向你討教書法!

    她的氣度如此從容優雅,以至於我有個錯覺,她似乎和代善之間真的沒什麼,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門上吱嘎輕輕闔上,我才清醒過來。

    代善從身後一把摟住我,喃喃的說:謝天謝地,幸好你來了!

    我冷哼一聲,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手肘撞在他胸口,掙開他雙臂的同時聽到他悶哼一聲。

    什麼叫幸好來了?我要是幸好沒來又該如何?

    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幹嘛一定要來?

    他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讓我看了心裡越發的來氣,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眼淚竟不受控制的衝上眼眶。

    東哥他低柔的嘆息,不顧我的張牙舞爪硬將我拖進懷裡,下頜頂在我的頭頂上,你怎麼可能不來?那麼在乎我的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臉上一紅,伸手捶他:臭美!誰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嗎?他低笑,胸膛隨之震顫,不在乎我,會為了一頓飯菜就乾巴巴的跑了來?

    你、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甚至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髮,我心中默想,那是因為我氣瘋了,撒著兩條腿就跑來了,自然快不了。

    她來好久了嗎?

    嗯。

    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

    幹嘛不趕她回去?

    她賴著不肯走!

    我橫了他一眼。也就他這個爛好人會任人在自家地盤上撒野,要是換作褚英,早一鞭子將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這種爛招,把我誆了來?我氣呼呼的瞪他,可恨我還真就那麼小心眼,為了一頓飯菜乾巴巴的跑來興師問罪。

    沒辦法啊。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阿瑪那麼喜歡她,怎麼說都快成為一家人了。

    為什麼也不叫下人陪著?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瑪知道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更不能讓人陪著他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卻猛然一懍,想起方才踹門後看到的一幕,頓時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強吃你豆腐?

    代善劍眉一挑,露出個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臉頰,故意拋了個媚眼過去,膩聲說:方才,是不是也被她這般調戲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話未說完,只見代善瞳孔顏色加深,變成如墨一般烏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突然一手繞到我腦後,捧住我的後腦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勁,我唇上一涼,竟是被他吻了個正著。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樣,略帶冰冷,可是呼吸卻又那麼灼熱我腦子裡暈暈乎乎的,只覺得再被他如此親暱下去,我一定會失去理智。

    東哥

    嗯唇上傳遞著曖昧的氣息,稍一離開,我便感到一陣失落,忙湊上去,主動吻住他。

    舌尖靈巧的挑開他的牙齒,捲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顫,我聽他悶哼一聲,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裡長嘆口氣,終於認命的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願上天不要指責我老牛吃嫩草其實它也沒權力來指責我,本來就是它開我玩笑,把我丟到這裡來的。

    迷迷糊糊的,我腦子裡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鬆開我,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軟榻上。

    可以嗎?他啞著聲問我,琉璃色的眼眸裡充斥著強忍的□,可以嗎?東哥可以

    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繼續吻他。

    我想我是瘋了!

    一定是這麼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內分泌失調,心理嚴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在失去自控能力下對一株嫩草出手了!

    薄薄的夏袍輕易的就被脫下,滾燙的肌膚觸到涼涼的空氣,我情不自禁的逸出一聲呻吟。

    代善冰涼的唇沿著我的鎖骨一路往下,我只覺得靈魂出竅,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身軀。

    他的身子滾燙!

    我偷偷眯開一道縫,頓時大窘,不知什麼時候,不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脫光光了,就連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臉紅得發脹,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卻將我的目光牢牢鎖住,我伸出手,輕輕撫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顫。

    我連忙縮手:還疼嗎?

    他聲音極其沙啞:傻丫頭,快兩年了,怎麼還可能會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頭將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難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喊我丫頭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麼?

    手指的力道猶如天鵝絨毛般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在他熟練的愛撫下,我身上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他輕笑:比我大,嗯?

    這小子的技巧實在是太好了!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入我的腦海,我突然想到,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經驗卻絕對的比我這個半吊子要多得多

    霎那間,我激昂的熱情像被人從高空猛地摜下地來,明知道這其實並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極不舒服,想到這書房興許有人來過,這軟榻興許也有人躺過,興許他也曾在這裡,與人耳鬢廝磨的歡愛過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顫,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作了酸楚,如同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沉重的壓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爭氣的趕來湊熱鬧,身上正熱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頓住了動作。

    我哎呀低叫一聲,臉紅得翻身跳下地,將地上的衣物捧起一堆擋在胸前。

    哧寂靜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聲,我紅著臉悄悄回過頭,卻見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我沒吃飯我可憐兮兮的蹭過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個人會像我這樣煞風景的?!

    嗯,我去叫人幫你準備晚飯他寵溺的摟住我,從我捧著的衣物中揀出我的肚兜來,替我係上。

    我羞得全身都紅了。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嬌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點了點我的鼻子,再這麼下去,我不保證我還能不能堅持做個君子也許我會顧不得餵飽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這是我認識的代善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既靦腆又純潔的孩子嗎?我暈了,只覺得他那既曖昧又親暱的話語已經如罈陳年老酒,將我灌醉。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過神來時,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擺了四菜一湯。

    我真是餓昏頭了,當下抓起筷子,夾了菜拼命往嘴裡塞。

    小心些,慢點

    我點點頭,沒空說話。

    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向你允諾過,終有一天會和你同桌吃飯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於是我又點點頭。

    既然那麼愛吃我家的飯菜不如,你嫁給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遞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的回過頭看他。

    好不好嫁給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摯的情義,讓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麼能好呢?別說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就算我命長長久久,會脫離命運的安排在這裡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爾哈赤肯放我自由,但這個自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是在他視線範圍內活動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這道底線,他肯定會暴怒發飆!

    而代善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親之事更是不能!

    我們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嚼著飯粒,我含糊的說,眼睛撇開,沒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們會在一起的!代善輕輕的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願不願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擺脫掉努爾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卻不知道,在擺脫努爾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說出過於殘忍的話來傷他的心,於是點點頭,衝他婉然一笑:

    好!

    對鏡細細觀測了半天,發覺果然歲月無情摧人老,前幾年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長成鮮花般嬌豔成熟。

    捏了捏臉頰上的皮膚,手感依然彈性十足,嫩滑細膩,我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葛戴。

    是,格格有什麼吩咐?她在我身後用梳子細細的梳理我一頭及臀的長髮。

    你會不會梳把子頭?

    她持梳的手頓了頓,困惑的問:會,以前在家給額娘梳過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衝鏡子裡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個兩把頭吧!

    格格!這把子頭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沒想嫁人。我隨手從果盤裡撈了只蘋果,一口咬下,不過,你家格格我不已經是老姑娘了嘛,反正虛歲我也滿二十了,不打緊,你且替我盤髻吧!

    格格葛戴眼圈紅了。

    怎麼了?

    她哀怨的看著我:格格若不是被貝勒爺所累,早該兒女承歡膝下了

    噗滿嘴蘋果噴了出來,嗆得我連連咳嗽。

    葛戴隨手替我拍背,幽幽的說:貝勒爺也真是,拖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把格格正式娶進門,現如今眼看著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卻仍是不聞不問的撂在這裡。若是當真恩寵已薄,便該讓你回孃家,重新許一門親才是,好歹

    咳!咳咳!我滿臉通紅。

    這丫頭的想像力可真是豐富!我轉身撲向桌上的茶壺。

    格格!其實這還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樣,在貝勒爺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現在這樣無所謂的

    停!灌水順了口氣,我對她擺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趕緊弄好是正經我頓了頓,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內柵的家宴!

    葛戴茫然的愣了三秒,忽然噫呼一聲,驚訝的捂住了嘴。

    趁奴才進去報訊的罅隙,我扒著窗欞,透過細縫往內瞧。滿屋子暖氣融融,歌舞昇平。

    一瞄眼,便清楚的看到一群身著錦袍的阿哥們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湯古代、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極、九阿哥巴布泰,五歲多的十阿哥德格類坐在最末。

    怎麼居然沒有看到女眷?

    努爾哈赤的福晉和格格們居然一個都沒在?

    我不禁有些猶豫了,怪只怪自己來之前也沒打聽得真切,今晚這場宴會若需女眷迴避,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了來,豈不尷尬?

    正躊躇著要不要退回去時,忽聽裡面砰地聲響,竟似什麼東西被踢倒了。我連忙睜大眼睛好奇的使勁往裡瞅,卻見原本坐著的努爾哈赤站了起來,他的座椅正倒在他身後。

    那名替我報訊的奴才正恭身站在他身邊瑟瑟發抖。

    我嚇得連忙縮頭,正打算趕緊閃人,裡面已是一陣腳步聲奔出。面前的光線陡然一暗,頭頂有團陰影罩下,我縮著肩膀抬頭,正對上努爾哈赤一雙深邃的眼眸。

    看來是我情報有誤,今晚果真並非是尋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著頭皮上,已是別無他法。

    東哥給爺請安!

    你怎麼來了?

    我涼涼的一笑,故意裝痴:原來這裡是我不能來的!低下頭,平靜的行了個禮,那麼東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要走?他沉著聲,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將我拖進門。

    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我心裡竊竊的笑,這可是你硬拖我進來的,不是我非要來的!

    沿途經過皇太極身側時,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眸深沉幽暗,隱晦莫測,俊秀無比的臉上猶如覆著三尺厚的冰層。

    東哥!一個陌生的聲音吃驚的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往聲源處望去。

    竟然是他!

    布佔泰!

    一別經年,再見他時,發現他也已非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男人,俊朗的臉上多了一分沉穩內斂。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忽而唇角揚起:呵,果然是你啊!隨後轉向努爾哈赤,笑意更濃,幾年不見,東哥真是愈發有女人味了。

    努爾哈赤摟著我的肩哈哈一笑。

    我眉心一蹙,正想將他的狼爪拍掉,忽覺側面有到凌厲的目光朝我射來。

    我抬頭。

    然後,咧嘴大笑。

    果然在這烏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邊上,穿了身緋紅色百蝶花卉紋妝花緞絲袍,許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臉由內向外透出一種水靈靈的嫣紅,一雙大眼睛明亮得猶如黑夜裡星星。

    原來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了努爾哈赤一眼。努爾哈赤忽然斂起笑意,擱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下。

    東哥姐姐好。阿巴亥給姐姐請安!她弱不禁風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勝酒力。

    好丫頭!前幾天還口口聲聲喊我姑姑來著,這會子突然就改了口,還一臉的騙死人不償命的忱摯友愛

    要不是我跟她關係早就搞僵,差點就被她騙過去了。

    我眼珠一轉,已笑著說:妹妹客氣了。伸手扶她,她原本正趔趄著要往努爾哈赤懷裡倒,被我這麼一攔,頓時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觸到一件冰涼的硬物,低頭一看,卻是一串翠綠的碧璽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穿了三顆小東珠,再往下綴了個結牌,上嵌一圈鑽石,中間鑲了枚紅寶石。結牌底下又綴了纓絡,綏子上仍是串了兩顆東珠,與碧璽同樣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著她將她往努爾哈赤懷裡帶:爺!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憐香惜玉才是!

    努爾哈赤抿著唇不說話,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懷裡的同時,他竟往斜邊上跨了一步,一把將我拉到身邊,摁著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飯還沒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掩唇吃吃的笑。方才餘光瞥及,阿巴亥險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邊的一個小廝見機快,她哪還能站在那裡,衝我橫鼻子豎眉毛的?

    啪!

    我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給了那小廝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長眼的東西!

    呵!什麼叫指和尚罵賊禿,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她分別是罵給我的嘛!

    阿巴亥,怎麼了?布佔泰沉聲問。

    打罵奴才下人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動靜,若非歌舞聲樂之音掩蓋住了她的叫聲,必將引來眾人矚目。

    叔父!這奴才這奴才她那蓮花指顫顫的指著那小廝,眼眶裡竟已委屈得飽含熱淚,他剛才對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佔泰沉著臉不說話,回過頭去看主人家。

    努爾哈赤面不改色,不徐不緩的說:來人!把這沒規矩的東西拖下去,砍去雙手!

    那小廝慘白著臉,待兩名侍衛過來拖起他,他嚇得渾身顫抖,淒厲的嗥叫:格格格格!饒命爺饒命主子

    努爾哈赤無動於衷,滿屋子的阿哥們沒一個吭聲的,我只能求助的瞥向皇太極,卻發現他正低頭悠然的吃著菜,好似根本沒看見這裡發生了什麼。

    那名小廝就像頭待宰的牛羊般嚎叫著被拖走,我心裡一顫,直覺得便要站起來,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壓下。

    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臉上一無表情。

    你我肩膀一動,他俯下身子,漫不經心的在我耳邊低聲吐出兩個字:

    求我!

    我一怔。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眼睜睜看著那狗奴才死想我饒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閃動著殘忍的笑意。

    眼看小廝已被拖出門檻,正歇斯底里的用雙手扒著門框做垂死掙扎,侍衛們將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他臉色慘白,表情驚恐淒厲。

    好!我想也不想,立馬答應。

    如果我的自尊能換回一條人命,我不會有半分的猶豫和顧惜,畢竟,那是一條真真實實的性命,無關貴賤等級。

    努爾哈赤嗤地一笑,大聲說:慢著!

    侍衛們停下動作,那小廝癱軟在地上,驚魂不定:主子饒命!主子

    今兒個是我建州與烏拉再定姻親之好的日子,不能叫這狗奴才攪了喜氣。罷了,先拖下去杖責四十,拘起來容後發落!

    是!一干侍衛應了,將哭得已然脫力的小廝拖出門去。

    我臉色稍和,轉眼看阿巴亥,那張絕麗的小臉上竟透出一層怨氣,見我望來,隨即收起,仍是嚶嚶的拿帕子不住的拭著眼角。

    真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似她這般工於心計的!她與莽古濟同齡,可是幼稚的莽古濟跟她一比,簡直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的,我回過頭來搜尋到皇太極的身影,遠遠的隔著人群望著他,模糊的記起,以前也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低齡兒童的可怕和不簡單。

    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一個!

    皇太極似乎覺察出我正在注視他,忽然仰起頭,從座位上緩緩起身,離開阿哥們的席面徑直向我走來。

    他先給父親行了禮,沒等努爾哈赤開口問他,他竟已帶著一臉疑惑的看向我:表姐,你喊我過來做什麼?

    我一愣,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喊他過來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磨蹭著在我身邊坐下,天真又孩子氣的說:表姐,你是想讓我陪你一塊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長和弟弟他們也很想和你一塊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極,你便留下陪東哥說話吧!努爾哈赤一副瞭然的神情,他一定是以為我經過方才那件事後心情鬱悶,所以喊皇太極過來解悶。

    我卻清楚的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皇太極的小腦袋瓜裡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一時捉摸不透,不過一場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後賓主重新落座,我這才驚訝的察覺原來自己坐了努爾哈赤的主位這個位置是他強按著我坐的,不關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邊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沒見有半分不悅。

    而皇太極他坐在我左首邊,這個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後的丫頭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裡明明也清楚的很,偏一個勁的使喚那丫頭不停的給我佈菜。

    看皇太極的樣子,只是在恪盡一個表弟的職責,非常的細心溫柔,就連布佔泰見了也連連誇讚八阿哥如何如何,聽得努爾哈赤滿面紅光,得意非凡。

    我卻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隱隱的恨意中約莫猜到了什麼!皇太極這小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臉上藏不住歡喜,心裡高興,臉上自然也就笑了起來,阿巴亥的臉色愈發難看。

    又過了片刻,皇太極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聲說道:表姐,今天是阿瑪和阿巴亥安布定親的日子,咱們做小輩的,理應敬上一杯的!他說得如此認真,就連表情也是一絲不苟,滿臉摯誠。

    我一口湯沒來得及嚥下,嗆在喉嚨裡,只覺得又癢又痛,差點沒笑趴在桌上!

    滿語稱呼阿姨、姨母叫做安布,皇太極向來的習慣是直呼我東哥之名,這次卻故意喊我表姐,稱呼阿巴亥為安布,用意真是相當刻薄。可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戲做足了,於是笑吟吟的站起身,端起酒盅對著努爾哈赤舉了舉,又對阿巴亥舉了舉:東哥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實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張臭到家的扭曲臉孔,怕自己會忍不住笑爆,忙舉杯就唇。正欲一口飲盡,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爾哈赤諳啞著聲說:你不會喝酒!

    那盅酒杯被他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他臉色不佳,似乎隱含怒氣。

    我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他了,難道和皇太極一起戲弄他未來的小妻子,被他識破,所以不高興了?

    我聳聳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喝茶就不必了他譏誚的望著我,喝茶不顯得太沒誠意了麼?

    我眉頭一豎,喝酒不許,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幹什麼?怎麼所有話都由他一人說去了?

    姐姐!嬌柔的聲音響起,是阿巴亥。

    才回頭,就見自己面前輕輕擱下兩隻深口海碗,接著一隻白如皓玉的纖纖玉手提著酒壺,徐徐的灑滿酒水。

    多謝東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幹為盡!端起其中一隻,毫不含糊的仰頭喝下。

    我驚愕的望著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著堅毅的弧線實在好看得叫人嘆息。

    好酒量!不知何時,努爾哈赤的那群兒子竟然全部圍攏過來,方才那聲喝彩正是由阿拜嘴裡喊出。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剎那,忽然從三個方向同時伸出三隻手,一齊阻止了我皇太極的手虛懸在上空,努爾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佔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麼了?我笑問。

    皇太極最先縮手,接著布佔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將手撤回。只有努爾哈赤,滿臉怒意的瞪著我:你不會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絕?

    努爾哈赤騰出另一隻手,端起海碗,仰頭喝盡。

    我不禁有些動容,其實我並不如他所想,當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會變得很囉嗦多話,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瘋,意思是說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會瘋言瘋語,形如痴癲。

    今天我倒真是想讓自己喝點酒,然後借酒壯膽,大鬧一番,可惜竟不能如願。

    努爾哈赤喝完酒後竟然面不改色,這次連布佔泰也喝了聲彩。

    阿瑪!阿拜和湯古代等阿哥一齊上前,兒子們也恭祝阿瑪大喜

    輪番祝酒,努爾哈赤皆是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趁著人多混亂,我推了推皇太極,小聲說: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條手串!

    皇太極猛地瞪大了眼,見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症了!

    我噘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氣不過

    所以今兒個故意跑來找茬?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過幼稚了!一句話氣得差點沒把我噎死。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稍稍緩和了些:喜歡那種東西,以後我買給你

    我不是

    今兒個已經逾越了。他打斷我的話,輕聲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碰上你準沒好事,阿瑪保不準已對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則忍,今日你的聲勢已經全然壓在她之上。自打聽到你的名字起,阿瑪的整個心思便只撲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臉頰微微一燙。

    難道你想讓阿瑪再度關注你,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舉,的確是太過沖動魯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嫉妒心果然會讓人失去理智諸般□我都能嚥下,唯獨她對代善做的那件事讓我忍無可忍

    看來我真是魔症了。

    呵皇太極突然冷冽一笑,笑聲古怪,今兒可真熱鬧,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

    我困惑的順著他的目光轉向門口,只見門前有奴才打起了簾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輕輕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隨之踏了進來。

    門口的奴才們恭身打千,他擺擺手,神情有點不耐。平時飛揚桀驁的臉孔此刻卻顯得有些過於蒼白,人也清瘦了許多。沒走兩步,便悶悶的咳了好幾聲,面頰上逼出一層異樣的緋紅。

    我正納悶,皇太極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攥緊了。

    喂,很痛誒。我連連甩手。

    他過來了

    廢話!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這邊走。

    阿瑪!褚英啞著嗓子,恭身給努爾哈赤請安。

    罷了。你有病不好生歇養,怎的又擅自起來了呢?

    才發了汗,已經覺著好些了褚英頓了頓,偏過頭咳了兩聲,今兒個是阿瑪的好日子,兒子該來道賀才是。

    嗯。努爾哈赤點點頭,露出一抹讚許之色,隨手遞了杯酒給他,你是大哥,該當給兄弟做個表率,很好!

    褚英恭順的接過酒盅,仰頭喝盡,隨即又連咳數聲,那聲音嘶啞得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叫人聽了心裡怪難受的。

    明明病了卻還逞強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來人!給大阿哥置張椅子,就坐這邊皇太極,替你大哥照應著,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領了。

    是。

    沒多會,努爾哈赤便被布佔泰拖著已滿場勸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極和我四個人。

    我已吃了八成飽,咂吧著嘴環顧四周,覺得無聊又無趣。

    阿巴亥敬洪巴圖魯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的響起,我一懍,整個人自動進入戒備狀態。

    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臉上掛著親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別開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頓時陷入尷尬和難堪的境地。

    足足過了一分鐘,褚英才沙啞的喊了聲:老八!

    皇太極低低的應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來:不可以!

    褚英漠然的掀起眼瞼看我。

    皇太極這麼小,怎麼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極身上掃了一眼,原來他還小話音一轉,冷冷的道,這是阿瑪的意思,可不是我讓他代酒的!

    少動不動就抬你阿瑪出來壓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氣全撒他身上,你阿瑪讓你去□,你去不去?

    他面色大變,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我懶得再理會他,從阿巴亥手中搶過酒杯,閉眼一口灌了下去。

    酒味又辣又嗆,根本與甘醇香甜什麼的形容詞沾不上邊。酒精不純,度數比我想像中要高出好幾倍,加上這一口又喝得太急太猛。所以下肚沒幾秒鐘,便立刻覺得心跳飛速加快,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似的,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東哥!皇太極急忙扶住我。

    沒事。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除了心臟狂跳外,手足漸感無力,神智倒是極為清醒。

    眼波橫過,褚英正微蹙著眉頭,滿臉擔憂的望著我,我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小子嘴硬心軟,偏還老愛跟我耍橫。

    東哥姐姐好酒量,令人敬佩!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膽色氣度過人,教阿巴亥好生仰慕,謹以此酒,再敬姐姐!

    我冷冷一笑,伸手去接,四目相對,敵意無可避免的漫溢在我倆四周。

    鬧夠沒?褚英突然站起,揚手打掉阿巴亥的手,那酒杯飛出去老遠,啪地摔在地上。

    阿巴亥捂著手又羞又怒。

    我左右觀望,因為酒酣鬧場,人聲加歌舞聲早亂成一團,幸好沒人注意到剛才這一幕。我的心略略放下,忽聽阿巴亥顫抖著說:大阿哥何意?我不過是敬酒罷了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你那套小把戲咳咳,咳咳他臉上一陣白一陣青,顯得虛弱至極,可是骨子裡卻透出一股狠意來,讓人不敢小覷,留著你的那點小聰明,哄著阿瑪高興也就算盡了你的本分!其他的你想都別想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想騎到東哥頭上去?他冷冷的伸手一指阿巴亥的丫頭,那丫頭被他嚇得後退一步,說白了給你聽,你的丫頭她罵得打得甚至殺得,可她屋裡的哪怕一隻蟑螂老鼠,也容不得你來踩踏!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了!

    你阿巴亥臉色煞白,嬌軀直顫。

    褚英我咬著唇,覺得怪沒意思的,他怎麼就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了呢?別說面子,就連裡子也沒給阿巴亥留下一絲一毫。

    若是將我換成阿巴亥,不給氣暈過去,也會當場抓狂。

    安布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巴亥身邊,扶著她緩緩坐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阿巴亥突然眼眸驚怖的瞪大,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般瑟瑟發抖,皇太極微笑著走開。

    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困惑的問,眼見阿巴亥用雙手捧起面前的酒碗,顫巍巍的連連灌酒,不禁有點可憐起她。

    沒什麼。我送你回去吧,你不適合喝酒,以後還是別再喝了。

    慢著!褚英伸手攔住我們,眼神冷峻的瞪著皇太極,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你留下等會替我和阿瑪知會一聲。說著,伸手抓過我的手,走了!

    我本能的便想摔開他,可是掌心觸及,他猶如火燒般燙手的體溫卻將我嚇了一大跳。

    我愣了愣,伸手貼他額頭,訝然:你在發燒!

    死不了!他緊緊攥住我,嘶聲,跟我走!

    可是

    若要我死,你就留下!他眼底有抹淒厲的哀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驕傲和自信,只是懇求般的凝望著我。

    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任性呢?

    我猶豫了會,終於無可奈何的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在得到我的回答後,他竟然像個孩子般滿足的笑了。蒼白消瘦的臉上稜角分明,可那溫柔的笑容卻讓我一陣恍惚

    果然是同母的兄弟,其實褚英溫柔的笑容與代善十分相似,只是褚英的笑容猶如海市蜃樓般給人以不真切感,永遠不及代善那般真實溫暖,觸手可及。

    廊下站了一溜的奴才丫頭,我站在門口猶豫了會,訕訕的說:你歇著吧,我先回

    他站在門裡,不由分說的將我拉進屋,簾子嘩地垂下,撞在門框上發出吧嗒一聲響。我的臉撞在他胸口,雖然隔著一層衣衫,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

    回去?回哪去?他嘶啞的聲音從我頭頂灑下,帶了分譏誚,帶了分自嘲,回我阿瑪的木柵,還是回老二那裡?

    嗡,耳朵裡一陣亂鳴,我心跳不由加快,慌亂的抬頭看他。

    我和代善的事,為什麼他會知道?

    今兒個他為何沒陪你赴宴?他的目光爍爍,並沒有因為發燒而有半分的渾濁恍惚,是因為怕見到你和阿瑪在一起,心裡不舒服?哼,他不是最會裝蒜的嗎?

    他怎麼能夠如此不堪的說自己的弟弟?今天代善之所以稱病不去,其實是為了避開阿巴亥。

    我心裡不爽,將他用力往床榻邊推,斥道:睡你的覺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褚英卻反手拉住我:為什麼是他?聲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語,好像長久深埋在他心裡一般,突然間被我無意中窺聽到了一般。

    我心煩難耐,摔開他手:不關你的事!

    他無語的望著我,臉上那種絕望淒涼的神情再度出現,我突然不敢再看,慌慌張張的說:你累了,還是傳大夫過來瞧瞧吧!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該多好他慢慢坐倒在床沿上,呼吸粗重壓抑,雙手抱頭支在膝蓋上,早知道你會因此而選擇他,我就算拼了命也會跑去他抬起頭,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水的東西,紫紅色的嘴唇在黑夜裡微微發顫,阿瑪讓我留守建州,我沒想到會因此失去贏得你的最佳機會你在哈達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也就我怎麼就那麼笨呢,連老八那小子都不顧一切的背弓挎刀,衝到哈達去救你了,我卻還傻傻的留在這裡你一定很恨我吧,所以回來後,總也躲著不見我,我不可能到柵內去找你,只能每天想著如何找機會見你,想跟你解釋可總也見不著你東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喃喃的低聲述說,攬臂抱住我,我身子一顫,直覺得就想往後縮。

    他卻不依不饒的抱緊我,將頭埋在我懷裡,喘息:別動!別動一會兒就好只一會這樣抱著你,才讓我有了一種真實感。我不是在做夢!我今天終於見到你了,你就在這裡不是被代善擁在懷裡,是在這裡

    他越說越低,我感覺他的體溫滾燙得猶如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快要將我也給燒著了。

    褚英你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好好躺著,等把病養好了

    我不是在說胡話!我很清醒!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眸爍爍,雖然臉頰、耳根甚至脖子上的皮膚都透出一層不正常的緋紅色,他卻很有力的抱著我,告訴我,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愛你,東哥,世上再沒人比我更愛你!

    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愛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愛我!

    這個時代的男人,喜歡我有之,迷戀我有之可這都與愛情無關!他們並非當真愛我,只是因為我是一個權力或者美色的象徵,所以他們個個趨之若鶩般的想要得到我,無非是滿足他們大男人的虛榮與自尊,如同歹商、孟格布祿他們甚至為了我而丟了性命,可是他們並不愛我!

    就連努爾哈赤,甚至於代善也從沒說過愛我,連喜歡的話也不曾有過一句!

    我的心顫抖了下,手指冰涼,眼眶慢慢被水氣溼潤。

    褚英啊!你怎麼那麼傻?

    你愛我什麼呢?你什麼都不瞭解,就如同我不瞭解你一般,你如何能愛我?愛上一個心裡完全沒有你的人?

    我撫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像對待小孩子般軟聲哄他:你躺會兒,我去找大夫

    東哥!他緊緊抱住我,固執的皺眉,嘶啞的低叫,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心裡除了阿瑪,除了代善,可有一點點我的影子?

    望著那張悲哀懇求著的憔悴臉孔,我張了張嘴,不忍心再傷他,可是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如果不跟他說清楚,他以後只會更痛苦。

    褚英,我不

    身子猝然騰空,褚英將我壓倒在床榻上,滾燙的唇瓣堵住了我未完的話語。

    他熱氣騰騰的體溫像是火爐般輾過我的身子,我掙扎踢騰,他把我的兩隻手抓向頭頂,輕輕鬆鬆的就用一隻手給固定住了,他的膝蓋有力的壓住我的兩條腿,疼痛到發麻的感覺!

    恐懼感真正傳到我腦海中時,他竟然已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外袍的扣子輕易的就被他用手扯開,□的肌膚觸到涼薄的空氣,我打了個冷顫。

    不要說我不想聽他顫聲呢喃,滾燙的雙唇再次侵上我的鎖骨,另一隻手探進我的肚兜,在我的胸口流連般撫觸。

    □和噁心感一起湧進我心裡,我拼命扭動,吸氣:住手!你怎麼能他繼續吻上我的唇,舌尖趁機伸進我嘴裡。

    嗯我身子又是一顫,他手指捻動我的□,令我全身不受控制的泛起一層疙瘩,汗毛豎立。

    褚英眼淚不爭氣的衝進我眼眶裡,你瘋了快放開我!

    我要你心裡有我他含糊的說著話,膝蓋頂開我的雙腿,跪趴在我身上。緊接著胸口猛地一涼,我眼睜睜的看著月白色的肚兜被他扯了下來,棄於床下。

    不要我害怕的尖叫,顫抖。

    他不再說話,眸瞳深深,眩惑得透出濃烈的慾望,望著這張已近乎失去理智的臉孔,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瘋了!

    他瘋了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將我震醒!

    我悶哼一聲,腿股直打哆嗦,形同抽搐。我咬緊牙關,指甲摳進床頭木製立櫃的雕花櫃門,冷汗在這一刻涔涔逼出,沁溼全身。

    褚英!

    褚英!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怎麼可以!

    我一直當作好朋友的人,居然會對我做出這麼噁心的事!

    恍惚間聽到頭頂的褚英抽了口氣,愣住了。

    我趁著緩衝的時機鬆了口氣,身子也不再打顫了,雖然痛感依舊,但畢竟找回了幾分理智,強烈的羞辱感隨即衝上我的頭腦。

    你那雙眼困惑的望著我,裡面夾雜了不敢置信的狂喜,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般喊著我的名字,鬆開綁住我雙手的手,轉而牢牢抱緊了我,緊貼的肌膚間滿是黏溼的汗水。

    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種感覺美妙,書上描述的□快感難道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我除了感覺到疼,還是疼只要他稍稍一動,我便痛得抽顫,雖然他小心翼翼,已不再向剛開始那樣粗暴,但我仍是疼得受不了。

    他呼哧呼哧的大聲喘著粗氣,汗溼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充滿憐愛的眼眸對望著我,聲音諳啞得顫抖:東哥你好美

    噁心感隨之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層層泛起細小的疙瘩!

    強忍住肉體帶來的痛楚,我咬著唇拼命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閉上眼,眼眶中的淚水無聲順著眼角滑落

    他的動作漸漸又快了起來,享受似的悶哼聲不時傳進我的耳朵。

    我不想聽!

    他此刻的歡愉卻是我最大的難堪!

    嘴唇終於被咬破出血,甜腥的味道倒流進我的嘴裡。

    他趴在我身上的身子突然一顫,滿足似的長嘆口氣。我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恨意裹著痛意,我攀住他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下

    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脫離苦海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等我再次恢復意識,懵懂的睜開雙眼時,卻被一雙烏黑帶笑的眼眸嚇了一大跳。

    醒了?手指撩開我披肩的長髮,他在我肩背上印下一吻,你睡覺老愛皺眉,喜歡嘟嘟囔囔的說夢話,還不停的踢被子他輕笑,這樣子的你,點點滴滴都令我心動不已真希望以後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般擁你入眠

    我直覺就想給他一拳,然後跳下床逃跑,可是沒等我付諸行動,他的右手已從我身後攬了過來,肌膚相觸的感覺讓我不由的起疙瘩。

    不想和他說話,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是顯而易見的,我這隻菜鳥算漏了男人可怕而強盛的慾望,當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強勁有力的膝蓋從身後熟練的分開我的雙腿後,我不寒而慄,驚恐的叫道:你又想做什麼?

    對不起,昨晚弄疼了你我真的不曾想過你還會是處子他溼濡的唇在我脊背上舔舐,不過我很高興

    這種事情也虧得他高興!

    他的確是高興了,發洩了他所有的□,我卻不知道我的不高興要跟誰討去!

    胃裡不由感到一陣噁心,我再也難以忍受下去,慌慌張張的坐了起來,從他身上壓過去,扒著床沿,朝床下痛苦的嘔吐起來。

    胃裡其實是空的,再吐也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有的只是嗆喉嚨的酸水。

    不舒服?褚英輕輕拍著我的背,難道是我的風寒傳染給你了?啊我真該死!

    他坐了起來,看那架勢似乎要喊人,我急忙跳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想做什麼?你要是敢叫人進來,我死給你看!

    他眼睛彎彎的帶著寵溺的笑意,噘唇在我手心親了一下,我一顫,連忙縮手,噁心得想把整個胃給徹底吐出來。

    東哥!我好高興,因為我知道,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忘記我了!

    我心神劇震。

    你心裡終於有我了無論將來如何,你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無視我了!他笑容燦爛得一如得到糖果的孩子,俊朗的面容洋溢著渴求與期翼,我們有個很好的開始以後會更好!我會讓你得到最大的幸福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他親暱的吻中。

    冰冷的唇上感受到他的溫度,我猛然驚醒過來,一仰頭避開他:你惡不噁心啊?我拼命拿手背擦嘴,我才吐過好不好?

    他愣了半天,猛地爆出一聲大笑,我恨恨的瞪他,卻被他強行擁進懷裡:東哥東哥!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鼓足勇氣親你嗎?當時你厭惡的眼神有多傷我的心啊!今兒個我才算明白了,你並非是討厭我親你,你

    看來當真是沒辦法溝通了,基本上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沉醉在自我意淫的幻想中。

    想到昨晚他對我的侮辱,再看看他現在的滿面歡喜,我氣得臉都快綠了,隨手抄起床角的靠枕痛砸他可惡的笑臉:清醒點吧你!不過就是破處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活不下去了!我只當是被瘋狗咬了,誰他媽的還非得要老惦記著這條瘋狗是怎麼個死法啊!

    靠枕掉落在地,褚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轉而是暴風來襲前的陰暗。我不理他,自顧自的揀了床上零散的衣物一一穿上,忽然肩膀上一痛,竟是被他掀翻在床上。

    什麼叫被瘋狗咬?他陰森森的瞪著我。

    我撇開頭,淡漠的說:你最好放我回去,失蹤一晚已是極限

    怕什麼?是怕我阿瑪知道,還是擔心代善會知道?憤怒的聲音在我頭頂咆哮,我就如此令你討厭嗎?為什麼你寧可對代善百般溫存,卻不肯對我笑一下?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是我先看到你的是我先喜歡你的他當真如瘋狗一般開始啃咬我的肌膚,我疼得直抽氣,是我先愛上你的你不能不愛我

    可恨,卻又可憐可悲的褚英!

    我瞪大眼頂著床帷微微搖晃,麻木的任由他在我身上發洩蹂躪。身體的痛怎可能比得上我內心的痛?!

    誰規定愛我的人,我就非得愛他?誰規定我不愛他,就得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誰規定的?

    是誰?

    羞憤和痛恨隨著他再次進入的那一刻充斥全身,我咬牙吸氣:

    我不要你的愛!

    格格,您多少吃點吧小丫頭怯生生的站在我床頭,手裡捧著一碗燕窩粥。

    我只淡淡掃了一眼,便覺味口全無,雖然全身無力,自己也很想盡量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可是胃裡一陣陣的發悶發脹,只消一看到吃食,便有想吐的感覺。

    於是我搖搖頭。

    小丫頭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您不吃東西,爺回來可不得扒了奴婢的皮格格您只當可憐可憐奴婢吧

    我空洞的望著她,不過才七八歲的小女孩,蒼白的圓臉上掛著楚楚的淚水,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我實在吃不下一會他回來,我跟他說,你不用怕。

    格格!

    你們爺出去了?我琢磨著若能趁這個機會逃出去,倒也不錯。

    這個念頭才在腦子裡轉過,那丫頭卻朝我撲嗵跪下,哭道:格格可別想不開爺疼惜格格,格格若是有半點差池,不只是奴婢,怕是滿府上下的奴才都難逃一死!格格求求格格

    我最受不住別人對我三跪九叩的磕頭,忙說:你們爺呢,叫他來。

    爺這會子在前廳,正和人發脾氣呢這話才說了一半,小丫頭面色大變,忙捂住了嘴,低頭,奴婢該死!

    我冷冷一笑,褚英可真夠精神啊!昨兒個還發燒咳嗽病得像是快翹辮子了,今天不僅燒完全退了,居然還有力氣跟人發脾氣了,很不錯啊,只不知這倒黴的對象是誰。

    一會兒小丫頭又苦苦哀求我用膳,我只是不理,連話也懶得多說。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聽屋外一陣喧鬧,府裡的丫鬟紛紛驚恐呼叫。

    我不禁詫異起來,有誰敢在大阿哥府裡放肆喧譁?

    哎唷!把門的奴才慘叫一聲,臃腫的身子扯著門上的竹簾子一塊狼狽的滾了進來。

    我定了定神,等到看請門外走進的身影后,心裡狠狠一悸,眼淚止不住的淌下。

    東哥!滿臉緊張的代善疾步向我奔來。

    不要過來!我滾到床內側,用絲被裹住頭,尖叫。

    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如何見他?如何能見他?

    東哥!隨著一聲大喊,我賴以遮羞的被子被騰空捲走。我只能低著頭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東哥聲音轉為低柔的嘆息,一股熟悉的,猶如淡淡薄荷的清涼氣味將我緊緊包圍住。代善抖著我,輕聲安撫,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家!

    嗚我心裡刺痛,哪裡還能忍得住,轉身撲進他懷裡,哭得就像個迷途的孩子。

    別哭,沒事了

    嗚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手指不停的替我抹眼淚,見我只是哭得傷心欲絕,悽然的臉上不由露出心痛和自責:咱們回家好不好?

    我邊哭邊點頭,手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他將我攔腰橫抱起來。邊上的小丫頭見狀,惶恐萬分的攔住我們:二爺!您不能帶走格格

    滾開!一向溫文爾雅的代善突然厲聲怒喝,一腳將那小丫頭踢翻個跟斗。

    我從沒見代善發過火,打從認識他那天起,他都是那麼的和善溫潤,從來沒有半分脾氣似的。我隱約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因為傷害我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哥哥!

    心中猶如被一根尖銳的刺扎穿!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褚英對我的傷害,在代善心裡留下的烙印,遠比我更甚!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可以做到忘懷,可是代善呢?

    褚英,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啊!這種血濃於水的血緣親情,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跨過門檻時,有道厚重的陰影擋住了我們,我只瞥了一眼,便慌張的把臉轉了過來,羞憤、委屈、傷心、難過百感交集。

    讓開!代善冷冷的說。

    褚英杵在門口沒說話,隔了好半晌,才咳了兩聲,啞聲:真的不行嗎

    我身子微微一顫,知道他這是在問我,可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也不願再跟他說話,特別是在代善的面前,面對他,只會讓我倍感羞辱。

    別再傷害她了代善側過身,小心翼翼的抱我出門。

    代善沙啞的嗓音爆出一聲怒吼,你憑什麼跟我爭?你憑什麼

    代善停住腳步,我緊張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憑什麼得到她的心?你保護得了她嗎?你除了信奉明哲保身那一套虛偽的東西,還能有什麼作為?

    隔著單薄的衣衫,我能聽到代善的心跳聲在不斷的加快,雖然他自始至終面對褚英咄咄逼人的質問,沒有一句反駁之語,可是我仍然覺著害怕。

    代善!你不要老是那副濫好人的表情!你有什麼?論戰功聲望,你不及我,論在阿瑪面前得寵,你還抵不過一個老五,甚至就連三叔家的阿敏都比你強!你憑什麼能擁有東哥!咳咳咳咳咳

    代善!代善!代善!

    心裡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溫潤如玉的代善!與世無爭的代善!善解人意的代善這樣的代善正是我所喜愛的,我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把他逼上一條不適合他的路上去。

    大哥終於,胸腔輕微的震動著,一如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死死的抓緊他的衣襟,懼怕的仰頭,長出青色須茬的下頜淤了一大塊,嘴角破了,血絲凝在傷口上。

    我惶然回頭,發現褚英右眼角同樣腫起老高。

    雖是急匆匆的一瞥,但到底讓褚英抓到了我的視線,他撲了過來:東哥

    我嚇得尖叫。

    代善一個錯身,安然避開褚英。

    今後東哥由我來保護!輕鬆的口吻,堅定的語氣。

    我心亂如麻!

    代善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我絕對會做得比你更好!

    從褚英家回來,我倒頭就睡,也不知過了幾時,只聞得耳旁嚶嚶的有人抽泣,極是悲傷。我只想再睡,可那細細的哭泣聲就像困在我腦子裡擾人的蚊蠅聲,揮之不去。

    終於,我澀澀的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的重疊在一起,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位少女,是她在哭。

    喉嚨裡咕地一聲,我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痠痛難當。

    格格!格格你醒了?!葛戴濃重的鼻音中透出興奮和歡喜,她將我扶了起來。

    我指指桌上的水壺,她隨即明白,在我身後墊好靠枕,急急忙忙轉身替我倒茶。

    茶盞遞到我嘴邊時,我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盞中的水晃得厲害,我只夠喝到半盞,另有一半竟全被她潑在了我的衣襟上。

    格格格格她眼淚又下來了,邊哭邊拿手慌亂的替我抹襟上的水漬。

    代善呢?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並未見著代善的身影,我心裡沒來由的一空。

    格格,已經巳時初刻了,二爺不便留在柵內,早回了他讓格格放寬心,好好休息,明兒一準來看你!

    我點點頭。原來已經這麼晚了,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了足足十個小時。

    格格,你餓不餓?奴婢給您燉了人參烏雞湯,嬤嬤說這東西女人吃最補身子說著,她眼淚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我見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瞘了,想來昨晚我沒有回來,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擔心了整晚。

    我搖搖頭,身上出了虛汗,黏溼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給我準備湯水,我想洗澡。

    葛戴愣了愣,隨即應了,抹了眼淚低頭走了出去。

    一會進來三四個嬤嬤和丫頭,在近門處架起了屏風,沐浴用的高木桶擱在床前,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嘩嘩倒進桶內。

    葛戴捲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點點頭。

    我洗澡的規矩向來是不喜歡有人伺候,於是那些嬤嬤丫頭自發的退出門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腳尖剛踩到地上,便覺得兩條腿不聽使喚的直打哆嗦。腳一軟,我雙手撐地的坐在了腳踏上。

    格格!葛戴低叫一聲。

    我虛弱的笑:我可真沒用不過才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把我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拜託葛戴替我洗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著我靠近木桶。我喘息著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將中衣解下,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她有任何動靜。

    怎麼了?

    格格她忽然顫聲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喊。

    扭頭看見她淚流滿面,捂著嘴嗚嗚的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我不禁低頭,恍然的看見自己胸口一塊塊的斑斕淤痕這些都是褚英早上發狠時掐咬出來的,想來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別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只是看著嚇人,過幾天自然就消了。我讓她扶著顫巍巍的踩上踏凳。

    身體泡入暖融融的熱水中,我舒服的逸出一聲呻吟。

    怎麼了,是不是水太燙了?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會你也別出去,替我守著。我怕自己體乏,搞不好泡太久會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葛戴點點頭: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後,格格若是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嗯。

    熱氣蒸騰,燻得我微微昏沉,腦子卻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閃現出兩張臉孔,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羈跋扈

    我痛苦的將頭埋進水裡,長髮猶如水藻般在水底散開,織成了一道密密的網,似乎就此將我網住,我無處可逃,就快要窒息。

    東果、褚英、代善,他們姐弟三個從小就失去母愛,感情向來篤厚。東果姐代母職,褚英脾氣不好,代善恭順友愛,兄弟之間年齡雖只差三歲,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動過拳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今後代善會怎麼做?褚英又會如此看待這個親弟弟?

    嘩啦!我從水裡探出頭,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我的心好痛,與代善的感情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讓它發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帶給他的將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水溫漸漸冷卻,在我身體隨著水溫變冷之前,一桶熱水自我身後緩緩傾倒而下。我隨即抹去臉上的水珠,勉強一笑:葛戴,麻煩你幫我擦擦背,我手太酸,舉不起來!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要麻煩人幫我洗澡,不由臉上一紅,特別不好意思。

    葛戴未吭聲,從桶沿上拿了澡巾,輕柔的將我披瀉在身後的長髮掠到一旁,然後我聽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已經跟你說過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我心裡痠痛,面上卻強笑著安慰她。

    澡巾觸到我的背,手勁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出什麼力道。我又是一笑,這丫頭在跟我之前一定也從沒伺候過別人洗澡。

    葛戴我身子緩緩動了動,一股痠痛感從骨子裡滲了出來,我悶哼一聲,險些滑入桶底。

    一雙手就此從我身後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從水裡拖起扶正。

    那雙手,雖然不大,可是指節粗闊,掌心結滿繭子這絕對不可能會是葛戴的手!

    我驚愕的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凜然冰冷的俊秀臉孔,眉心緊蹙,雙唇緊閉,見我回頭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飛快的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瞼。

    雖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一股觸目驚心的寒氣。

    皇皇太極剛才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他想做什麼?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沒有第二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冰冷的聲音從唇齒間一字字僵硬的迸出,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皇太極

    他不再說話,臉上帶著股倔強和狠勁,手上卻仍是毫不著力的替我繼續擦背。

    我不由臉上一燙,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對於他,我仍不免感到緊張和害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般,無視的繼續,擦完後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議的低呼,他只是冷漠的瞪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聲拂逆他,乖乖的任他伺候著。

    這個就是日後的大清太宗皇帝將有的威攝力嗎?

    我不禁瞠目結舌,好厲害!就算面對努爾哈赤,我也沒如此的窩囊!

    我將半張臉埋在水裡,只留出鼻孔來透氣,默默的想,一定是我潛移默化中,對日後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極我浮出水面,悶悶的開口。

    他不吭聲。

    我繼續問: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最終會改變很多事情?

    例如呢?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聲說完這句,我又沉了下去。

    空氣裡死寂,屋外啾啾蟲鳴。

    水流聲嘩地重新響起,皇太極沉默的將手探下水,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也許吧。大哥是長子,按著長子嫡出繼承爵位的既定規則,他從小便有些目中無人,這原也不奇怪按順位第二有繼承權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親,加上二哥又是個稟性溫純的主,從無爭勝之心。接下來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晉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個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魯鈍他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大哥繼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趨勢,但前提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我在水裡瑟瑟發抖:你什麼意思?

    他輕輕嘆了口氣:變端出在二哥身上現在連我都無法預測到他將會做些什麼

    兄弟爭權嗎?!

    我倏地仰起頭來,盯著這張年輕的,略帶稚嫩青澀的臉孔難道皇太極不是順順利利的成為清太宗的嗎?

    難道歷史有錯?難道難道

    歷史?!我所瞭解的歷史知識裡有什麼?努爾哈赤的兒子們,除了一個皇太極,我還知道將來應該會有個攝政王多爾袞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又或許因為我的介入,現在連這個歷史史實都已經被徹底改變!

    他倆可是親兄弟我顫聲,胸口鬱悶得難以呼吸,這是我的錯嗎?對!是我的錯!我原本不屬於這裡,如果我沒有、沒有

    如果我沒有喜歡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未必!皇太極嘆了口氣,誰讓他們是阿瑪的兒子!是阿瑪的兒子就註定逃不過這一劫,有權勢的地方就有紛爭!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又想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覺很疲憊。

    還用換水嗎?

    不了。

    於是他扶我起來,我凍得全身發抖,他用一塊大毛毯將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可是我仍然覺得冷氣逼人。

    要不要喚葛戴進來伺候?

    不用,我想躺會

    他把我扶上床,蓋好被子,拿著那塊毛毯細細的替我搓揉溼漉漉的長髮。

    皇太極!

    嗯,我在。

    你將來也會這樣嗎?

    什麼?

    你將來也會為了爭奪這份權勢,而不惜兄弟相爭嗎?

    他沉默。

    不必瞞我,我知道你不甘屈於人下我想聽真話。告訴我,你會嗎?

    他嘆了口氣,終於回答了一個字:會。

    為什麼?權勢很重要嗎?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有時候那東西的確很重要。

    我別過頭去,雖然明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和答案,但是這樣的皇太極太讓我感覺陌生,彷彿我自幼看著長大的孩子,又將離我遠去。這讓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淚潸然而下,卻無法出聲。

    我本不該介入他們之中!

    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應該運行的特定軌道!每個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極不管是誰,我都不應該去介入他們命定的軌道中去!

    代善以後,我該拿你怎麼辦?

    黯然傷心中,皇太極從腳踏上緩緩站起,小聲的喊著我的名字。我閉上眼調勻呼吸裝睡,悉悉窣窣聲中感覺他俯下身,輕手輕腳的替我腋好被子。

    房間裡寂靜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已經離開時,卻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然後額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溼濡的吻。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愛錯了人!

    腳步聲漸漸離去。

    我咬著被角無聲的流淚。

    愛嗎?不!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從來不信世上會真有一份感情會像小說裡寫得那樣,令我愛得痴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樣的愛情!

    但我喜歡代善!

    喜歡他的笑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和他在一起

    睜開眼,瞪著漆黑一片的虛空,我終於逼迫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

    睡至中夜,忽然從骨子裡透出一陣陣的寒意,身體冷得不行。我蜷縮起身子,裹緊被褥,頭腦昏沉沉的,直覺得四周靜得可怕。

    之後迷迷糊糊的又聽到很多的嘈鬧聲,我想命令他們閉嘴,讓我安靜會,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聲。好容易撐了會兒,又似有什麼東西橇開了我的嘴,把苦澀難吃的茶水倒灌進我嘴裡,我下意識的抗拒,可結果那些水卻嗆進了氣管,害我邊咳邊噴,苦不堪言。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睜開一線,卻發覺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頭腦裡凌亂的夢境而已。

    再次闔眼,昏昏睡去。

    渾渾噩噩間,意識陡然間被一個怒氣沖天的聲音吼醒: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好霸道的聲音!

    好霸道的男人!

    我暗自冷笑,他這是在威脅別人呢,還是又想以別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當再次睜開眼時,總算見到了滿室光亮。我輕輕吁了口氣,真是一夜亂夢,好在天已大亮,我也總算從夢魘中醒來。

    正想挺身起床,忽聽床邊有人緊張的說:別動。要什麼我拿給你,是不是要水?

    我眼珠轉了兩下,眼前突兀的現出一張憔悴的臉孔,滿臉須茬,神情萎頓,眼眸中滿是疲憊

    這是誰?這是我認識的努爾哈赤嗎?

    爺怎麼在這?我的聲音居然出奇的沙啞。

    他怔怔的瞅著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奇珍異寶,眼底是□裸的喜悅:五天了你終於醒了。

    五天?

    你發高燒。他簡略的說了這四個字,扶起我餵我喝水。

    我困惑不已,難道我真的不是在做夢?我發高燒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會這麼憔悴不堪,是因為擔心我?

    你十歲那年也是這般的發高燒,醒來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小心的扶我重新躺下,寬大的手包裹住我的雙手,擱在他唇邊輕輕摩挲,我還真怕你這次又會和那時一樣呢。

    我不由輕笑,笑聲扯動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痠痛。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記憶,豈非更好?

    他的瞳孔驟縮,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機忘了我,那永遠也不可能!

    忘了你的我,也許才有可能喜歡上你。否則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隨即鬆開,喘著氣決然的說:沒有否則!

    他很霸道!

    我模模糊糊的想,也許褚英就是這點很像他同樣的蠻不講理!

    對了,爺的婚禮我依稀記得這幾日柵內正在籌辦他和阿巴亥的婚禮。

    婚禮延期。他啞著聲說,布佔泰那小子,一聽說你病了,本來還想賴著不走,被我一腳踢回烏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些許有些吃驚,但面上卻絲毫未露,只是抿嘴淺笑:那是,誰讓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爺不也正是看中我這一點麼?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說完,沉下臉站起身,在房間內揹著手轉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心裡一痛,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變:沒什麼想法。

    是麼?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彎彎上揚,露出一抹很詭異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氣像我,諸事爭強好勝,想要的東西必定會不擇手段的弄到手;代善則不然,他性子像極了他的額娘,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來他似乎並不適合出生在愛新覺羅家族

    我凝起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只有勇士巴圖魯才配馳騁在這白山黑水之間,做這片天地的英雄和主人!代善不行!他太軟弱!我一向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兩年前我忽然發覺原來我一直錯看了這個兒子,代善帶兵攻打哈達的那股狠勁,絕對是我前所未見的,他有勇有謀,竟是比褚英更深得將士們的信任與擁戴

    我瞪圓了眼睛,漸漸有點領悟到他的意圖,不禁感到一陣心寒無力。

    我竟不知道,我一直忽略掉的這個老二,武功謀略,竟是無所不能。常人馬上開弓,能射幾何?他卻能三箭齊發,百發百中。嘖嘖我真是看走了眼。他連連搖頭,建州正是創業之期,我求才若渴,如何放著大好的可用臂膀而棄置不用?可那孩子死心眼,打從哈達回來後,又在人前裝出一副懦懦無為的蠢樣來!我知道,要讓他真心實意的站出來,再次燃起鬥志,需得給他下一劑猛藥!

    我牙齒咯咯打顫。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猜想的那樣!這個世界,不會如此陰暗殘酷!絕對,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而你就是那劑猛藥!

    轟地聲,我的頭腦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當真是這樣!當真是

    你以為你和代善每日裡偷偷摸摸的行徑我會一無所知?這建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在我的土地上發生的哪一件事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倏地捏住我的下巴,冷笑著湊近我,那雙冰冷的眼眸閃著可怕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東哥!你自負聰明,其實還是很天真你再如何折騰,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我說過的,這個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要得起你!

    我澀啞的開口,聲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對付代善?他可是你的兒子

    怕了?當真喜歡上那小子了?冷意更濃,你放心,如你所說,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我以後還要重用他呢。而且我會如他所願,等我百年之後,將我所有的妻妾全部交由他來收養但是,這並不包括你在內!他咬牙切齒的望著我,這輩子我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我兩眼一陣發黑,一股腥甜的氣息從喉嚨口直衝而上,咯地聲,我咳出一口痰來,還沒等視力恢復,便覺努爾哈赤已慌亂的抓住我的胳膊,怒吼:來人

    金星亂舞,我模糊的看著他的臉,蔑然冷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你敢!你敢死!你若敢死我立即殺了代善!他抱緊我,我能感覺出顫抖的不只是他的聲音,還有他的身體。

    他在害怕什麼?

    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努爾哈赤嗎?

    努爾哈赤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嗎?

    意識逐漸消沉,靈魂卻像是被某種東西禁錮住,我使勁掙扎,卻始終掙脫不開。

    我寧願去死,也不要再看見你!

    既然已經無法選擇生的方式,我至少還有選擇死的權力!

    我要死!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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