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三十五年春,因烏碣巖立下赫赫戰功,舒爾哈齊被賜封號為達爾漢巴圖魯,長子褚英,奮勇作戰,賜名為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與其兄併力殺敵,擒斬烏拉主將博克多有功,賜名為古英巴圖魯。
據說當日政殿之上論功行賞,眾將對舒爾哈齊得賜達爾漢巴圖魯頗有微詞,褚英甚至當面指責舒爾哈齊的正藍旗在烏碣巖大戰中故意延緩支援,不配合攻擊。
褚英的指責極具殺傷力舒爾哈齊在建州的勢力和威望僅居於其兄長之下,可是從繼位人選上考慮,努爾哈赤將來勢必會選自己的兒子,而非這個弟弟。舒爾哈齊若想得到建州,首先便要想辦法解決掉褚英和代善這兩塊絆腳石。
當日局面鬧得相當僵硬,我雖未曾親見,但是事後整個內城都渲染得沸沸揚揚。
努爾哈赤未曾責難於舒爾哈齊,而是將過錯全部轉嫁到了常書、納各部二人身上,這手殺招雖未傷及舒爾哈齊,卻也等於著著實實的扇了舒爾哈齊一個耳光。
於是,任憑舒爾哈齊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緒激動起來,竟當場揚言:若要殺了他二人,不如先殺了我!最後常書和納各部因為他的這句話沒有被斬殺,卻被判罰白銀百兩,沒收全部所管的牛錄,這無異是變相的削奪了舒爾哈齊的兵權。
當我聽著這些蜚言蜚語,經由一個下人口中傳述而出時,不禁惋嘆。此時的赫圖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濤洶湧,巨浪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來。
回城後,我被安置在別殿居住,其間未曾見到葛戴。約莫過了七八天,葛戴才終於回來,一進門便挨著門框,怯怯的似笑非笑的瞅著我。
我喜出望外的撲過去抱住她,她卻像是受到百般驚嚇似的彈跳起來。我這才發覺原來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蓋的竟是累累傷痕。
誰打的?我飛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她輕笑著說,眼裡漸漸落下淚來,能再見著格格,奴婢死都甘心。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急急忙忙的吩咐小丫頭拿藥酒,又強逼著葛戴解了衣衫。她身上淤痕實在嚇人,竟似是新傷蓋住了舊痕,體表虛腫,淤血深入內,而浮出肌膚之上的竟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
這是什麼?我到底忍不住驚叫了。這丫頭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下手之人怎的如此狠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板下臉,你給我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講個清楚,不許瞞我!
格格是奴婢的錯。她在唇上咬出了牙印,慘白的臉上卻掛著虛弱的微笑,格格不必擔心說完這句,竟是身子一蹌,倒頭栽進我懷裡。
葛戴這一病足足躺了大半個月,大夫說她外傷倒還是其次,體弱虛寒才是病因。一時寫了藥方,內調理外敷藥,養了三四天,她神智稍稍清醒便掙扎著想要起來,被我一痛呵叱。我知道她是擔心殿內其他下人,特別是一些老嬤嬤的閒言碎語,於是索性放下話去,即刻起認下葛戴作我的妹妹,以後在殿中只當是半個主子。又當眾在小丫頭裡挑了兩乖巧伶俐的,放在葛戴身邊貼身服侍。
葛戴先是被我的舉動嚇懵了,待到反應過來,木已成舟,她竟是大哭了一場。
慢慢的,等她病好些了,我再問及此事,她才在言談中稍稍透露出一星半點。我連猜帶想,漸漸的尋到了一些線索。
一次皇太極來我這裡,我假裝閒聊,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為什麼非要把葛戴往死路上逼?
語出突然,皇太極先是一愣,慣常冷峻的神情微變。過了一會兒,他將手裡的茶盅輕輕往桌子上一擱:死路?那哪條又是生路?抬起頭來,直剌剌的望著我,如果放她出去嫁人也是死路,我倒真不知這條生路在哪裡了。
嫁人也算生路?我譏諷的冷笑,女子除了嫁人就沒別的出路了麼?
他有些訝異的瞥了我一眼:並非所有女子都能像你這般特立獨行的,即便她想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無名火起,怒道:什麼叫沒有選擇?
他不語,只是望著我,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裡,似乎有種磅礴的壓迫感。我的氣勢在觸到那樣的眼神時,土崩瓦解,只得頹然的垮下肩膀。
我必須得面對現實,來古代這麼些年了,早該麻痺了才對!再為這種話題爭議,真是無味無趣透了,我有什麼能力足以扭轉葛戴的命運?即使我今天保住了她這一刻,那下一刻呢?她並不能當真跟我一輩子!我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東哥,過來!皇太極衝我招手,我梗著脖子朝他瞪眼,別賭氣,過來,聽我好好跟你講。
難得見他和顏悅色,回來後總是見他繃著個臉,裝酷似的,我不情不願的磨蹭過去,到得跟前時,被他一把抓住,一個踉蹌,拉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我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這個姿勢未免也太曖昧了些,急忙想擺脫他站起來,卻又硬被他摁了回去。
聽我說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那丫頭當初如若沒有我一力保她出去,她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可明白?
我忘了掙扎,沉寂下來。難道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回赫圖阿拉是在皇太極之後,而那時皇太極回來是因為對了!滿蒙聯姻!難道是和聯姻有關?
我不明白。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當白痴了,再當一次又如何?
他摟著我,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偷偷拿餘光瞄他,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五官混雜了孟古姐姐的柔美和努爾哈赤的剛毅,明明是兩種極不和諧的感覺,卻十分養眼完美的展現在他的臉上。我的目光從他寬闊的額頭,沿著筆挺的鼻樑,一路下滑到他稜角分明的唇上。
咯!喉嚨裡輕輕嚥了口唾沫。
色女啊!我果然色心難改耳根子微微一燙,極力保持住自己完美矜持的淑女形象。心裡不斷的默唸,不過是棵嫩得還沒發育完全的小草,沒啥大不了!不過就是長得不算太難看而已!
在想什麼?額頭上一痛,他屈指彈了下,我捂住額頭低呼,又走神看樣子,我今天是不用再說下去了!
別你倒是說呀!我等著聽呢。
他忽然一笑,笑容雖淺淺一閃而逝,卻仍將我看傻了眼。
看吧,又心不在焉了。唉他嘆氣,總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不會害了你的小丫頭,我是在救她!只是她的脾氣倒也倔強,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她執意不肯嫁人,弄得連我也險些保她不住
什麼?這就算完了?我根本就沒聽明白!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故作兇狠的瞪他:從頭再說一遍,直到我完全聽懂為止!
他瞳孔不經意的微微一縮,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竟將我震住,捏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等到發覺自己在那一刻自然生出的怯弱之心,我不禁悒鬱。那個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終於逐漸長成了嗎?他現在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越來越難以親近了。
我茫然若失的看著他,試圖從他此刻的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出當年那個雖然精明,卻不失純真一面的八阿哥,可惜我要的答案模糊不清。
誰讓她是博克多的女兒呢?他並沒有發覺我的失態,只是很平靜的說,原本烏竭巖的戰事壓根不會扯到她一個小丫頭的頭上。只是有時候你越發待一個人好,對她而言並不見得會帶來多大的好處。揪住這件事想借題發揮的人大有所在
博克多胡達利
我竟忘了還有這層關係,葛戴原是烏拉的格格,她是博克多的女兒,胡達利的妹妹!
難道葛戴之所以弄得這麼慘,是因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驚不已,這是什麼邏輯?我待她好,竟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她在赫圖阿拉不過是個小丫頭,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裡嫉恨你的人趁機落井下石,她們動不了你,難道還不能動你的一個小丫頭麼?在打擊你的同時,也許還能把大福晉阿巴亥一塊拖下水,這豈非一箭雙鵰?他淡淡的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醒悟,東哥,你是你,你能保得了自己,未必能保得住別人所以,學學阿巴亥的機警和聰明,平日只需顧上自己便好,別再去管旁人如何。
這這是在說我沒有能力嗎?是在說我無能?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了?所以,為了避免傷害,只能放手?
是這個意思嗎?就如同當初對待代善一般,我無法幫到他什麼,為了不讓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無奈的選擇放棄?難道竟是不止一個代善,就連葛戴,我也沒辦法守護嗎?為什麼要將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
心裡痠痛,我咬著唇,胸口悶悶的,堵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等等東哥!再等等,耐心一點。皇太極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篤定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讓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一點點的逐漸回暖。
皇太極。我摟住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悶悶的說,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撐不到你們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的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極也在等但是這個煎熬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能瞭解我內心的悲哀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我,註定是等不來那一天的。
別胡說!他緊緊的擁著我,東哥,你信我麼?
我用力點頭。
我信!雖然舒爾哈齊、褚英、代善,甚至莽古爾泰他們隨便哪個人的優勢看似都要比皇太極強出許多,然而,我是堅信皇太極的!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堅信他會最終成為那匹奪冠的黑馬!因為,歷史早有斷論,結局也早已載入史冊!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噌了噌,鼻子裡癢癢的,酸酸的,淚意上湧,一想到我最終會離他而去,無法親眼看到他允諾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結起來。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係越發微妙緊張,海西輝發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瀰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時之需。
這種鬱悶就像天陰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會有一場大戰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的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的佩服,玩心理戰,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明萬曆三十五年秋,必然的一場大仗終於拉開帷幕。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探子,輕而易舉的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裡應外合的給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麼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後竟是隻飄了幾滴小雨攻打輝發與當年哈達陷入苦戰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九月,海西女真輝發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明萬曆三十六年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巖一役後,烏拉元氣大傷,不得已貝勒布佔泰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於建州。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佔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佔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鬥得你死我活。
穆庫什出嫁後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巴圖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內城深宮。庶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我時而在內城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頭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願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蜚言,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後果當真不可想象。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灑脫。於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崗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去年被劫後,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幾乎是每日必至,雖然他早已成人,在外城另置私宅。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院子憑弔哀思了。
翌日,我讓葛戴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的去了那處院子。院落荒置了年餘,裡頭早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我站在門口見實在邁不進腳去,葛戴又是滿臉的怯意,便只得草草的在門口擺弄一番,聊表心意。
回來的時候,覺得心裡分外沉重,在經過鄰院時,無意中發現那裡庭院整潔素淨,不覺駐足。
這裡如今住著誰了?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我見院門大開,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動的跡象,整座院落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
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朗朗傳來讀書聲,竟是有個嬌柔的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我不覺一震,這個聲音溫柔甜美,每個漢字都念得字正腔圓,頗具神韻,正發怔,那裡頭忽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道:整天唸叨這種無用之物,又是哪個教你的?聲音裡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才那甜美聲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在赫圖阿拉城,敢在努爾哈赤跟前提及漢人文風的人可是寥寥無幾。
我覺得很好啊!那女聲滿不在乎的開口。
我站在窗外,越發吃驚。
到底是什麼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鬚?
孫帶!努爾哈赤嘆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接口,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想著要嫁人了?
嫁人?那名喚作孫帶的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麼?城裡不還有個葉赫老女麼?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麼?
砰地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沖天的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淨?
哼。孫帶冷冷一哼。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門口焦急的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出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麼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我稍稍平復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裡卻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於是,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麼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麼女人在城內啊。
格格!身後的葛戴忽然扯動我的衣袖。
我一頓:怎麼了?
葛戴呶呶嘴,我這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扎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內城中甚少有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不時會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是扎堆湊在一塊進來的倒是少見。
一眼掃去,已見著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我不願跟他們多打交道,於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飛快拉著葛戴閃到了一座假山後。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莽古爾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可不當真?阿巴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第一次開葷,原想邀他一塊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講話穩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可九弟屋裡如今少說也納了三四房妻妾了。八弟身邊卻沒個女人陪著,總也不是辦法
我心裡突的一跳,手心裡一緊,感覺葛戴與我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下。
六哥倒真是好心。巴布泰冷笑道,如今哪個不知他皇太極不貪戀女色,阿瑪還曾誇他意志堅毅,不為女色所累嘖嘖,裝的跟聖人似的,我看他不是不貪,而是根本就不行!
塔拜斥責道:九弟!怎麼說話呢你!老八再如何,也比你大上一個月,總是你兄長!
哈哈,六弟啊!莽古爾泰大笑,你可不知,老九為晚生了這一個月,心裡有多慪氣!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姻,阿瑪偏心,讓這等好事落在老八身上,可老八偏還不領情,居然回絕了最後人家恩格德爾走了,親事也沒談成,若是這等好事攤到老九頭上,保不準如今靠著那位蒙古貝勒的威望,在阿瑪跟前的地位也能
哼,所以我才說皇太極有問題!
莽古爾泰笑道:有問題也罷,沒問題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只怕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於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麼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後如此誹議八爺!
嗯如今八阿哥受命接管內城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僕從,土地私產等等分配,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裡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的解釋著理由,可心裡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歷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麼?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寧。
腦子裡忽然紛亂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莊大玉兒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三流電視劇的編劇才瞎編得出來!
啪啪!我又連續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你打奴婢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翻了個白眼,終於跳了起來:去!去!回去叫人給我備馬,我要出城去!
八阿哥府邸我是常客,熟得就連看門的那兩條大狼狗見了我都巴結得直搖尾巴,諂媚的很。
甫一進門,那兩條立直了甚至比我還高的大狼獒,便興奮得撲在我身上不停的吐舌頭,換作平時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兒心裡正堵著呢,不禁厲聲叱道:滾一邊去!
那狗興許沒聽懂人話,嗚嗚的搖著尾巴,倒是把邊上站著的那些奴才給嚇壞了,趕忙上前打笑臉陪不是。我撇了撇嘴,悻悻的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這是做什麼呢?竟然憋了那麼大火氣,莫名其妙的就使起小性子來!
皇太極在家一般都待書房裡,如今接手管了城內的爛攤子,待書房看賬冊便更加勤快了。我熟門熟路的繞過庭院,直奔房門。
門是些微敞開的,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絲動靜。書案就擺在進門顯眼的位置上,然而皇太極卻並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桌案之後。
我探頭探腦的在書房裡踱了一圈,沒找到正主兒,頓覺意興闌珊。隨手從書案上撈了本冊子,舒舒服服的在邊上那具軟榻上歪了,然後翻看冊子。
Faint!滿滿一本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翻白眼,將書冊倒扣在臉上,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同於普通的墨香,似乎墨裡另外摻了其他的香料。
我越聞越喜歡,一時竟捨不得拿開,索性就頂在臉上。眼前一片昏暗,漸漸的瞌睡蟲一隻兩隻的爬了進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脖子一側□難耐,似乎有蟲子在叮我,我懶懶的揮了揮手,呢喃:煩人!
一聲低沉的嗤笑響起:就這麼一聲不吭的跑來我這裡睡覺,居然還敢嫌我煩人?
我意識模糊,還沒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翻個身繼續睡:嗯,一邊玩去
玩?
一隻大手從身後繞過來,環住我的腰,我怕癢,扭動著嗔道:癢啊他的手勁忽然加大,竟從我長袍右衽口處伸了進來,摸索著說:那這樣呢?
我悶哼一聲,瞌睡蟲頓時跑得一個不剩,臉上的書冊被震落了下來,無可閃避的正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眸子。
好玩麼?皇太極沙啞著聲,不可以一個人睡覺,要玩也得你陪我一起
他的右手此時正探入我的衣襟,隔了一件單薄的中衣,緊貼在我的左胸口。我的心跳得飛快,腦子裡有種說不出的眩暈感,只覺手足無力,肢體發軟,嗓子口又幹又澀,嘴角抽動著竟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找我有事?他面不改色的扶我坐直了身子,右手很隨意的拿開。
他突然恢復正常,收起玩笑之心,我原該高興才是,可是不知為何,心裡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
哦隨口答了聲,我低下頭,心臟的跳動有些紊亂,似乎還沒能從方才的悸動中調整過來。
什麼事?他走到書案後坐下,一手取了毛筆蘸墨,一手翻冊子。
那個我定了定神。忽然心頭一驚,看他方才的表現,莫不是這個孩子當真有問題?這個我尷尬的舉起左手食指撓著鬢角,這個問題還真是難以啟口。問得白了,怕傷他自尊,問的淺了,怕他聽不明白而且,我的身份也挺尷尬,即使親如姐弟,這種事情好像也不大適合由我來問吧?
什麼這個那個的?他納悶的抬起頭來,有什麼事儘管說,是不是缺了什麼?
不缺!什麼都不缺!我移到書案前,手扶在桌沿上來回磨蹭,我倒覺得你這裡缺了點什麼
我這裡?
是啊。我倏地把臉湊近他,你不覺得你應該娶個妻子嗎?
他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我,幽黑的眸光閃動,那張俊朗的臉上竟如同罩上一層千年寒冰。我打了個哆嗦,不覺自責起來,好似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那個就當我沒說
你想要我娶妻?他不冷不熱的擱下筆管。
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該死的,他那什麼眼神啊,跟束冷凍激光一樣,能活活把人給凍死。我舔舔唇,勉為其難的說,而是,你年紀大了,房內卻仍是空虛那個我把心一橫,索性把話挑明,這等支支吾吾的不爽利真叫人難受,皇太極,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你到底是不行呢?還是你性取向有誤?
他愣住,直直的看著我。
我臉頰騰地燒了起來,趕緊低下頭,手指在桌面上畫圈圈,小聲嘀咕:是你逼我說的那麼直白的我也是擔心你啊!
上身猛地被人往後一推,跟著一陣暈眩,竟是瞬間被他推倒在軟榻上。他壓在我身上,頭靠在我臉頰邊。我大受刺激,正欲張口尖叫,忽然他身子微微顫了顫,摟著我語帶哽咽:怎麼辦?東哥
什什麼怎麼辦?我用力推他,無奈他將我抱得死緊。
你千萬不能說出去
啊?百轉千折,我被攪得糊里糊塗的腦子終於有了一分清醒,難道這是真的?你你不行麼?
要命了!怎麼當真會有這種事情?難怪這小子從小就是古古怪怪的,我怎麼就沒早點發現呢?那現在要怎麼辦?
皇太極!我用力推他,他只是不理,肩膀微聳,似乎在顫抖。皇太極
東哥!你要幫我!
好!我幫你,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我吸了口氣,可是你得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到底哪裡不行了?說完這句,我臉上又是燙了一下。
我對女人有莫名的恐懼感只有你例外。
我倒吸一口冷氣,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卻沒工夫費心思量,只是順嘴說道:那那該怎麼辦?
脖子上一熱,他的頭稍稍側過,溼濡的唇瓣竟然貼著我耳後肌膚輕柔滑過,我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顫,他左手探過來捧住我的臉,唇片繼續遊移,舌尖輕輕舔舐我的耳垂。
一陣酥麻的異樣感覺在心底迅速散開,我啊地逸出一聲低呼,呼吸不由沉重起來:皇皇太極
東哥你會幫我吧?他的聲音諳啞,我才浮起的理智又被他壓了回去,昏昏的亂成一團。
嗯嗯我不受控制的哼了兩聲,思維一度呈現混亂。他撥開我擋在胸前的手,悉悉窣窣中我似乎感覺到他竟已解開了我的衣襟釦子。
我心裡一驚,神智稍稍拉回,忙摁住他的手,叫道:皇才吐了一個音,唇上一熱,竟被他溼潤溫軟的雙唇牢牢封住,舌尖輕挑,靈巧的滑入我的嘴裡,與我唇舌交纏在一起。
轟地聲,我大腦裡變成一片空白!所有思維理智統統被拋得一乾二淨,一切感官能聞到的,聽到的,看到的只有一個他。
迷失間感覺身子騰空,皇太極抱了我大步往內室走,我無力的攀住他的肩膀,眼神迷散朦朧,只能羞怯的看著那張年輕而又俊逸的臉孔。
東哥他在床榻上放下我,臉湊近,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彎翹的眼睫,烏黑的眼眸中閃動著狂熱的深情,那張臉是那麼的年輕
倏地,我身子一震,神情微變,奮力撐起身子低呼:你騙我!此時的我已是雲鬢散亂,衣衫半敞,我羞得滿臉通紅,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哪裡騙你?他仍是一本正經。
還裝?你分明就是在耍我唔!他低下頭吻我,先是細細的,柔柔的,慢慢力道加重,變得猶如狂風海嘯般,像是要頃刻間吞噬了我。
我全身發顫,無力的癱倒在床榻上,他伸手抓緊我的手,五指加錯握著:你難道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我親你麼?
我羞得全身發燙,理智告訴我,這樣子是不對的,眼前的這個人充其量只能做我的弟弟,他還那麼小
可是
我垂下眼,無語。
看著我!
他用另一隻手抬起我的下巴,硬逼著我與他對視,我羞得連連蹬腳:你這是要做什麼?
要你面對你的真心,要你說實話他低下頭在我唇上輕啄,你喜歡麼?說你喜歡
那種無力的眩暈感再度襲來,我喘息著,終於忍受不住的大叫:是!是!是!我喜歡我承認我喜歡你吻我,可是他低下頭再度封住我的聲音。
我眩暈,在他的溫存間迷失自我
衣衫盡解,他的手遊走不定,不停的在我身上點燃一簇簇慾望的火焰。我扭動著身軀低聲嬌喘,內心抑制不住狂烈洶湧的歡愉和顫慄,伸出胳膊摟緊他。
東哥他溫柔的吻我。
我眼神迷離,只能在他身下虛弱的喘息,身心皆已被他俘虜,再不能掙扎逃脫。
我愛你!他輕嘆一聲,微微一挺身,我啊地張口低呼,紅潮遍佈全身,皮膚上密密的浮起一層細小疙瘩。
感覺到他在我體內緩緩律動,由慢及快我喘息著逸出一聲聲呻吟,瘋狂得再也不能自已。
裡側的烏木漆柱上有個蝙蝠靈芝的圖案,我愣愣的盯著它眼皮一眨不眨,直到眼珠開始發酸。
激情退去,我蜷著身子不敢動,皇太極就在我背後,只是不知他此刻在幹什麼,想什麼他是睡了,還是醒著?
天爺啊我咬了咬唇,臉頰發燙。我真是作孽啊!這要放在現代,是否夠格給我扣上個□未成年少年的罪名,判刑入獄?
我是怎麼了我?難道當真是生理慾求不滿?所以一時衝昏頭腦,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就和這小鬼噢!我心裡懊惱的哀號。我以後要如何面對皇太極?我我真是沒臉沒皮了!
床板嗦嗦一動,我立即全身僵硬,緊張的把眼閉上。
有細微的呼吸聲漸漸貼近我,我似乎能感覺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穿梭。許久後,一聲溫柔的噓嘆在耳畔輕輕響起,聲雖低,卻如同一粒細小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波瀾不驚的湖面被頓時被擊起層層漣漪。
我心一暖,幾乎便要轉身抱住他,然而只在一瞬之間,身後之人已輕輕翻身下床。我反倒又不好意思吭聲了,只得繼續裝睡。
過了好一會兒,屋內寂靜無聲,我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側身扭頭果然身旁已沒了皇太極的人影。我鬆了口氣,一個骨碌翻身坐起,發現自己正□全身□時,不覺臉又紅了,目光匆匆一掃,卻發現地上衣物凌亂,東一件西一條的扔得滿地都是。
我紅著臉,裹著被子跳下床,躡腳躡腳像做賊似的揀一件穿一件。好容易套上中衣長褲,溜眼一看,外袍居然丟在靠門處啊,啊之前到底是怎麼扔到這兒的呀?
我踮著光腳踩著冰冷的地面跑了過去,四月的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也不熱
方在門口揀了外袍,正欲轉身,忽聽外室書房內有人在說話,細細一辨,竟是皇太極低沉的嗓音。我心跳突然加快,尷尬的站在門口,一時竟忘了進退。
如有人問起,你懂得如何回覆了?
是。
那好,先說一遍來聽。
是尷尬中透著緊張的顫意,竟是葛戴略為諳啞的聲音,近日城內傳有流言蜚語中傷八爺,格格偶然聽聞,不免憂鬱,故此特將奴婢收作義妹,轉贈八爺。爺主子眷愛奴婢,今日得蒙垂憐寵幸,納為側室。奴婢奴婢謝主子隆恩眷待
嗯,倒還算是個機靈的丫頭。只是你記得了,以後莫再自稱奴婢。起身吧!
謝爺!
你先出去,吩咐廚房預備下點心,一會兒命人送來。
葛戴低聲應後,隨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我茫然的僵直在門後,無力挪移半步,忽聽嗒地一響,猛抬頭,皇太極已然直立在我面前。
四目相對,目光交凝,我無語,只是覺得身子微微發顫,心中有難言的酸楚。他先是愣了下,轉而彎腰抱起我。
地上涼。
我低呼一聲,被他重新抱回床內,他靜靜的坐在床沿上看著我,眼底交匯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光芒。
東哥。他輕聲喊我。
我垂下眼瞼,一顆心微微發顫。他伸臂抱住我,下頜支著我的額頭:我很貪心,我要你的一輩子你肯不肯給?我一震,他突然加大擁抱的力度,將我的臉頰緊貼上他的胸口,我能清晰的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輩子,不離不棄東哥,你就是我的一生!
八阿哥皇太極納烏拉那拉氏葛戴為側福晉之日,因我乃是新娘舊主,是以竟拔得了女家主婚人的頭籌。男家原是隨便找個族中長輩做主婚之人,可誰曾想到得傍晚時分,外頭一陣鬨鬧,有奴才驚喜的飛速來報曰,淑勒貝勒到了!
滿場震驚。
不過是一個阿哥納娶妻,竟勞師動眾得一族之長親臨,這面子當真給大了,觀禮的人頓時誠惶誠恐的跪了一地。
少頃,努爾哈赤容光煥發的走了進來,我站在邊上,與眾人一同行禮:請淑勒貝勒爺大安!貝勒爺吉祥!
免了!都起來吧!努爾哈赤看上去心情極好,往空置的主位上一坐,大大咧咧的笑道,好啊!老八也終於娶親了!聽說這新娘子是東哥格格府裡的?
我規規矩矩,低眉順目的說:是。原是貼身的使喚丫頭,打小在我跟前服侍,與八阿哥也是相熟的。皇太極與我因有母系親緣,是以平日走動特別親近,幾乎就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一點內城裡的人無一不知。那丫頭雖說是婢女,原先卻也是貴族出身,實乃大福晉的近親,加上我又認了她作姐妹,想來不至於委屈了八阿哥!
努爾哈赤看了我一眼,淡笑:這事確實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事無鉅細都替他打點得極妥,他早早沒了額娘,有你在倒確是省了我一份心。這樣吧,等過些時候,我再給老八物色幾個模樣家世皆好的女子,無論哪個先替老八開枝散葉,產下後嗣的,我重重有賞!
我心裡猛然一痛,就好比被人硬生生的捅了一刀,忙藉著臉皮抽動時咧嘴一笑,打混過去。
以後那種捕風捉影的事再不準提半個字,若是哪個讓我知曉了,定斬不饒!努爾哈赤不怒而威,他雖未指明說是什麼事,但在場的哪個不心領神會。然而親雖是娶了,說到底,要這謠言不攻自破,仍是得等皇太極得子之日。
啊,不行了!心裡苦澀得像是吞了苦膽,然而在努爾哈赤面前,我又不敢有半點差池,只得強顏歡笑。
前廳眾人歡鬧,我鬱鬱寡歡,心情沉重,隨意的喝了兩口酒後,不敢再喝,於是藉口醒酒,出了門。小丫頭音吉雅眼明手快的跟上了我:格格,您到東屋去歇歇,奴婢給您沏碗醒酒茶可好?
我搖頭,夜晚的風有些涼,刮在臉上有種刺痛感:不了,你回去樂去吧,不用管我,我隨便走走
她靦腆一笑,葛戴平日與她們這些小丫頭交情不錯,這次成親,還特意在偏廳擺了兩桌席面,用來招待她們這群姐妹。
奴婢還是
去吧!難道還怕我在八阿哥府裡走丟了不成?
音吉雅訕訕的一笑,終於仍是心癢難耐的說道:那奴婢就先過去了。
嗯。看著她一步三回頭,最後隔了十來米遠後,孩子氣的撒丫子往偏廳興高采烈的奔了去,我不由低聲一嘆。
在迴廊裡吹了一個小時的風,只覺得渾身發冷,我跺了跺腳,聽見廳裡傳來陣陣鬨笑聲,揣摩著興許是賓客們拉著皇太極在灌酒。
想起皇太極,鼻子又是一陣發酸,於是沒頭沒腦的離開回廊,在府邸裡瞎轉悠,走著走著,忽聽迎面有人脆生生的喊了聲:請格格安!
我一愣,抬頭驚愕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新房門口,那窗戶紙上正映出紅彤彤的搖影。我心一痛,正要調頭回去,忽聽裡面傳來一片驚呼,丫頭們亂糟糟的喊:
主子!
福晉
大門吱嘎拉開,一身大紅喜服,頂著大紅喜帕的新娘子突然出現在門後。
格格葛戴緩緩軟下身子,雙膝著地,跪在了門檻內。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大吃一驚,趕忙衝過去扶她。
格格!格格葛戴的面容被喜帕完全遮住,瞧不出喜怒哀樂,然而她的聲音卻出奇的顫抖。我拉她起來,她死活不肯,爭執間我手背上一涼,凝目一看,喜帕後竟是嗦嗦的滴下一串淚珠來。
我心裡著了慌,忙叫道:你們都出去!我和側福晉有話說。
丫頭們先是一愣,而後表情困惑的慢慢退到門外。大門緩緩關上,我費力的將葛戴從地上拖起來,將她拉到新房裡。
格格格格她啜泣,反反覆覆的只是唸叨著這兩個字,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傷心欲絕。
你哭什麼?我徹底沒了主張,腦子裡閃過一個古代的念頭,脫口道:難道你不願意嫁給皇太極?
她抽了口氣,搖頭,喜帕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急遽晃動:不是。
那你哭什麼?
格格!奴婢該死奴婢本不配擁有這一切,這一切這一切原該是格格的!原該是格格你的啊!她身子一矮,又在我面前跪了,泣不成聲。
我心神恍惚,勉強扯出一絲微笑:葛戴你胡說什麼呀?
奴婢沒有胡說!她突然一把扯下喜帕蓋頭。
我唬了一跳,她臉上化好的濃妝竟然全給眼淚衝花了,不由一陣心疼,憐惜的說:葛戴!別使小性,打小看你長大,你的心思我還猜得幾分,你對八阿哥有情!
葛戴咬著唇,神情閃爍,一抹羞澀逼上臉頰,望著她澀然帶羞的模樣,我心裡又是一抽。
格格!奴婢不否認對八爺有情但是,格格這麼些年跟著格格,奴婢看得很真,八爺心裡從頭至尾都只有格格你一個
胡胡說我結結巴巴,心亂如麻,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晃動,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奴婢曉得分寸!奴婢不會在外人面前提半個字。奴婢
葛戴,沒有的事,皇太極他我和他一句原本簡單明瞭的話卻被我講得支離破碎,別說葛戴聽得糊塗,就連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了。
正僵持著,忽聽門外喜娘大聲嚷嚷:八爺大喜!奴婢給爺道喜!
我心裡一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忙慌慌張張的將葛戴拉到喜床上坐好,替她蓋上帕子。
格格葛戴突然拖著我的手,小手冰涼。
不要鬧了,他來了
對不起。她掩在喜帕之後,低聲說了這三個字,然後鬆開手,端端正正的在床沿上坐直了身子。
門吱嘎推開,隨著腳步聲緩緩接近,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然後,身後的腳步聲突然斷了,我遽然回頭,卻發現皇太極正雙靨通紅的瞪著我。
他喝酒了!
是的,他喝酒了!而且肯定喝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此刻他還保持著幾分的清醒。
我回去了。慌亂的低下頭,我從他身邊匆匆而過。沒走幾步,忽然手腕上一緊,被他攥住,稍稍一用力,我便踉蹌著跌入他懷裡。
他身上濃烈的散發出一股酒香,聞者欲醉,我有那麼一刻的失神,但在目光瞥及葛戴時,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我蹙著眉頭想把手抽回來,眼光惡狠狠的瞪他。
他眼波清澈明亮,雖然喝了酒,可眼睛瞧人時卻一點都不含糊,仍像是會放電一般,三兩下就把我觸得麻麻的。
他抓著我的手不放:回去?今晚你那一屋子人全在我這兒喝酒,你回去一人待著?
啊?!
他俯下頭,嘴唇貼在我的耳邊,吹氣:今晚睡我那
我臉上一紅,心悸得快難以呼吸,不由瞋視了他一眼。他在胡說些什麼呀,今晚乃是他的新婚大喜,洞房花燭,居然說這種輕佻話調戲於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他到底把葛戴當成什麼呀?
我惱恨的抬腳踩他的腳背,那厚厚的花盆底繡花鞋,若是被一腳踩實了,可有他受的。可是,我的動作卻遠不及他快,他往後一縮腳,順勢帶著我往門外走去。
葛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回頭冷聲吩咐:今兒個你也累了,先歇了吧,不必等我!
過了半晌,葛戴細弱的聲音透過喜帕傳了出來:是。
皇太極一手握著我,一手拉門,我低呼:外頭有人
沒人!他淡淡的說,我讓他們退離新房三十丈,不許靠近,違者重罰!
拉開門,屋外果然寂靜無聲,月光清冷的照在門前的石磚上。我回頭又瞅了一眼房內,忽然覺得對葛戴滿心愧疚,可還沒等那愧疚感在心裡蔓延,忽然身子一輕,我居然被皇太極騰空抱了起來。
做什麼?我壓低聲音,拿手捶他的肩,快放我下來!
不放!他固執的抱著我穿過走廊,往他的臥室方向走去,抱著你,我才能感覺出你是真實的。
我眨了眨眼,今晚喝酒後的皇太極與平時有些不一樣,我抿著唇偷笑:醉了?
他不吭聲,逕直帶我回房,直到輕輕的將我放到床沿上坐下,他才正經八百的說了兩個字:沒醉!
嘁!我揶揄大笑,他明明已有醉意,偏還死撐。
笑聲中,皇太極忽然蹲下身,將我的鞋子脫下,拿在手裡,我正覺得奇怪,他忽然揚手將鞋子丟出老遠:不是討厭穿這種鞋子麼?
是啊。可是
他除去我的筒襪,盯著我的腳看了又看。我窘迫的抽動雙腳:做什麼呢?
別動,我看看。他抓住我的腳,手指輕輕撫上腳背。
噝我倒吸一口涼氣,心裡跟貓抓似的直癢癢,忍不住笑趴在床上,別鬧了,好癢。
腳上的這些疤
哦,前年年底被拜音達禮逼著趕路,腳長時間捂在雪地裡凍爛了,幸虧遇到烏他忽然站起撲了過來,將我壓在身底,手撐在我的頭側,眸光熠熠的望著我,烏黑的眸瞳深邃,望不到底。那裡面像是個漩渦,一股巨大的吸引人要把我生生的拉進去。
東哥他吻上我的額頭,吻上我的眼睛,吻上我的鼻尖,最後吻上我的唇。淺淺的,卻充滿柔情蜜意的一吻。
我羞澀的一笑,真要命啊!在他面前,我這個大人反像個青澀的小孩子!
不許再離開我!
為什麼他老會擔心我離開他呢?他每天看得我那麼嚴密,我連打個盹,走個神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為什麼他老擔心我會離開?
皇太極。
嗯。
你喜歡我嗎?
他愣了愣,看著我不吱聲。我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是這種冷淡的反應,反倒擔心起來,急道:你那天那天明明說愛我的!
知道你還問!他白了我一眼,將我的衣襟釦子慢慢解開。
我全身火辣辣的燒了起來,低呼一聲,下意識的想去制止他,可他只是掀起眼瞼很不滿的瞪了我一眼,我竟然啞然縮手。
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為什麼見他發狠,就沒轍了呢?難道當真從小到大註定一輩子被他吃得死死的?那隨著他年歲逐年增長,我以後還有可能再扳回敗局麼?
皇太極趁著他解衣的間隙,我紅著臉微微喘息,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一床大棉被兜頭罩下,我痛呼一聲,被壓了個徹底。隨後悉悉窣窣聲響,他利落鑽入了被子,光潔的肌膚敏感的觸到了他的,我吸了口氣,全身都在發燙。
軟被內,他攬臂抱住我,心滿意足似的嘆了口氣,閉了閉眼: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哪來的為什麼?
不是因為我的容貌?又或者我咬咬牙,索性拋開顧慮,死活也得求個明白,要不然我心中難安,皇太極,你看中我什麼,我大你那麼多,我現在可是別人眼中的老女他忽然收臂用力一勒,我頓時透不過氣,痛得低呼一聲。
胡說八道些什麼!他不滿的斥責,低下頭,嘴唇開始不規矩的在我胸前探索。
我身體一下繃緊起來,喔地低叫一聲,顫慄不止:你你還沒回答我!
真是笨女人!他的呼吸已經開始漸漸變得粗重,可每一字每一句回答卻顯得那般擲地有聲,你就是你!喜歡你跟你長得美醜沒關係!我就喜歡你,你這個麻煩的笨女人!
哦他充滿激情的撫觸加上方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話,竟讓我內心狂顫,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開始眩暈,開始迷失,開始語無倫次:皇太極!喊我的名字,你喊我的
東哥!他挺身進入,喘氣聲愈烈。
不是不是我呻吟,呢喃,叫我悠然悠然你記住,我叫步悠然
悠然!悠然!悠然他瘋狂的低呼。
他多半已不知自己到底在喊些什麼,但是那一聲聲真實而又熟悉的呼聲,卻讓我渾身顫慄,淚如泉湧。內心既有酸楚亦有甜蜜,悸動得我直想放聲尖叫出來。
我是步悠然!
皇太極!你能記住麼?
此刻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步悠然!不是東哥!
你記住
請你
記住我
努爾哈赤果然說到做到,沒過幾月,便將額亦都的女兒鈕祜祿氏指給了皇太極。原是打算將此女立作正室,然而皇太極未曾表態,於是最終仍以側福晉的身份迎進府邸。
新婚之夜,我守著葛戴,原是想安撫她的,可沒想到最後因為鬱悶而難以抒解,差點發狂的那個人居然是我。隔了老遠都能清楚聽到新屋那頭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我心頭無名火起,便喚底下丫頭取了酒來,先是一盅一盅的喝,末了,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由酒盅換成了大碗。
葛戴未曾見我喝酒的樣子,先還陪著我喝,可是我越喝話越多,眼淚開始抑制不住的拼命往外湧,她這才嚇壞了。
我和她為了一隻酒罈子,你爭我奪,結果竟然一起滾到了桌子底下。我哈哈一笑,又哭又鬧的指著她質問:幹嘛不讓我喝?
格格,你醉了她柔聲哄我。
我坐在地上雙手捶地,叫道:我難受!難受你知道嗎?我心裡心裡憋得慌!
我知道的,格格
你哪裡知道?我迷朦著眼,指著她,她臉上掛著淡淡的擔憂,你一點都不會生氣的嗎?你
格格!這有什麼好氣的?自古皆是這般!
我瞠目結舌,只覺得這酒就像是在我心裡點了一把火:放屁!放他孃的臭狗屁!我從地上搖搖晃晃爬了起來,扶著桌子,雙腿軟得在打顫,哪個說的?哪個!
胳膊一軟,手勁便沒撐得住桌面,我身子刷地往下癱去。可沒等我一屁股墩在地上,有股力道便輕鬆的提住了我。
我迷迷糊糊的回頭,看到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並排在我眼前晃動。
爺!葛戴低聲驚呼。
怎麼回事?皇太極皺起了眉頭。
我搞不清他這句話是在問葛戴,還是問我,只是笨拙的用兩隻手捧住了他的臉,嘀咕:拜託你別晃好麼?我看不清你了,皇太極我可不可以不愛你?可不可以不喜歡你?
摟著我的胳膊一緊,隔著單薄的衣料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不可以!
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我失控的一遍又一遍念著他的名字,淚如雨下,我討厭做東哥,我討厭身為古代人,我討厭你們所謂的一夫多妻,我討厭他遽然低下頭,用溫軟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抱怨。
意識開始模糊,終於耳朵裡嗡地一聲輕響,我失去一切知覺。
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葛戴微笑著站在床邊看著我,我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總覺得她的笑容古古怪怪的,很是彆扭。
哧!她側過身掩唇嗤笑。
怎麼了?頭有些刺痛,我拍拍了腦門,漸漸的想起了什麼,但卻不是很肯定,我昨晚喝醉了?我心虛的問。
葛戴憋著笑點點頭。
我懊惱的捂起臉,悶聲說:那我不是在做夢?昨晚皇太極是真的來了?
是啊。爺來過她又是一陣輕笑,格格鬧了大半夜,後來還吐了爺一身
啊我拖長聲音慘叫。
酒品不好的人果然不宜喝酒!
後半夜爺才回去了。卯時我去請安,爺在鈕祜祿妹妹的房裡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不由放低了。
我放開手,睜大眼睛看她,半晌才猶豫著問:她她漂亮麼?
葛戴怪怪的看了我一眼,掩唇:格格是在吃味?
胡說。我大糗,彆扭的垂下眼瞼,我為什麼要吃味?
還說不是?格格最會口不對心!她忽然語氣認真起來,執起我的雙手緊緊握住,格格對爺是有心的,這個世上也唯有格格對爺的心,才能帶給爺一生的幸福。她溫柔誠懇的話語,讓我心頭微顫。
葛戴,難道你都不會介意的嗎?你的丈夫
我最大的快樂就是能看到爺幸福這是我從九歲起便在心裡發過的誓言,無論要我怎樣都好,我只希望爺能得到幸福我以我的方式來喜歡他!
我神魂一震,眼眶漸漸溼潤,忙別開眼去:你不明白的,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我對皇太極的感情算什麼?這麼些年走過來,他一直都是我守護的孩子!
當真只是對待孩子的感情麼?格格,你還是沒看清自己的心,伺候格格和爺這麼些年,連我都看明白了,你怎麼就還沒明白呢?她焦急起來,格格,長久以來,到底是你在守護爺,還是爺在守護你啊?
我怔住。
到底是我在守護他,還是他在守護我?
格格昨晚酒後真言,可還記得?
我咋舌,茫然搖頭。
她惋惜的噓嘆:唉,罷了,反正也不爭這一時。這麼些年爺都等了,還在乎再等個一年兩年的麼?
我不是很明白她說的話,但是她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在了我的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皇太極皇太極
對他的感情,到底源自於什麼?我到底對他動了何等樣的情愫?是親情?友情?憐惜之情?亦或是愛情?!
轉眼到年末,依舊大雪漫漫,這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寒峭,園子內的池子竟是冰凍三尺,偶爾打轎路過,總能看到一群宗室小阿哥們在冰面上玩耍,令人眼熱。
這日挨坐在暖龕旁,我攏著手爐望著窗外飛舞的雪絮,茫然出神。皇太極已經端坐於書案前一個多時辰,面上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偷瞄了他不下數十次,每次都是相同的冷銳神色,毫無一絲變化。
眉宇間竟是那樣的冷一如窗外的雪!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忽然覺得身旁的暖爐已不能帶來足夠的溫暖,忍不住逸出一聲低吟。
怎麼了?皇太極從案上抬起了頭,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
很無聊!我聳肩,是真的很無聊。一個月難得尋到機會見他幾次面,可他每次卻總是有處理不完的事務纏身,我甚至開始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找藉口搪塞我?
再等一刻鐘,完了我帶你去冰上玩雪球。
我眼睛一亮。呵,他如何就知我瞄上那冰河已經很久了呢?只是一來礙於身份,二來礙於年紀,我一直猶豫不決,結果始終沒能去成我咂吧了下嘴,笑嘻嘻的咧嘴。
我想去堆雪人!來這裡十來年了,其實最想做的,是能夠堆個雪人原先住在上海,一個冬天都未必能夠看見幾片雪花的影子。
他看了看我,漠然無語,我不滿的撇嘴:不行麼?你若想笑我幼稚,便儘管笑去!
啪地聲,是筆管重重砸在書案上的聲音!
我被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他面色不豫的起身向我走來,我驚疑不定的望著他。他臉色鐵青,走到我跟前停下,看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似的。
你還真是個麻煩!他忽然伸手托住我的後腦,用力往他身前一壓,順勢低頭吻住我。
我紅著臉喘氣,這小子的接吻技巧真是越來越嫻熟,令人難以招架。
你成心讓我分心。他將我抱起,只一個旋身,他便坐到了軟榻上,而我則坐到了他的腿上。明兒個阿瑪就要過目的賬冊,偏我花了一個時辰卻連一筆最簡單的賬目也沒弄清楚,你說,你該如何賠我?
我手摁著怦怦跳的心,嗔道:你又耍我?
他輕聲一笑,將略顯冰冷的臉頰緊貼住我,喃喃的道:最近恐有變端,今天回去後,我若不來找你,你便不要再隨意出城。
我心倏地往下一沉,剎那間說不清是種何等樣的滋味繞上心頭。雖然明知道不該胡思亂想,可是卻總仍是揮散不去一股淡淡的疑慮。
難道真的是厭倦了?是不是一樣東西得手後,便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珍惜了?
好。我啞聲回答。
他抱著我,下頜支在我的肩膀上,半眯著眼。我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為了掃開那團灰色的陰影,便尋找話題,問道:聽說最近葛戴身子不大舒服,可有找大夫診治?
他輕輕嗯了聲,暖融融的鼻息噴在我臉上:應該有吧,府裡自有管事的嬤嬤會打點
哦我絞著手指,又是一陣沉默,那個
嗯?
算了,沒什麼!我挫敗的垮下肩,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他扳過我的身子,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垂著眼瞼,他輕聲問道:又怎麼了?
我搖頭,心情悒鬱。正不知如何回應才好時,忽聽門口守護的侍衛猛然喝道:什麼人?!
奴婢是烏拉那拉側福晉房裡的丫頭,有要事回稟爺
爺有令,處理公務,任何人不見,閒雜人等迴避!
聽著外頭的動靜,我推了推皇太極的手:是葛戴的丫頭,去瞧瞧吧,若不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她的丫頭也不會貿然找來。
他甚為不耐的皺了皺眉頭,將我放開。
我隨即掩入內室,只聽門吱嘎拉開,皇太極極為不悅的斥責道:跑這裡大呼小叫的,你可還有個規矩沒有?
那丫頭顯然嚇著了,竟半天沒再吱聲。
我無奈的搖頭,如今的皇太極已非昔日可比,小時候那股子阿哥的架勢已然端得十足,此時隨著年紀越大,氣勢內斂,不用開口已隱隱透著主子爺的貴氣。私底下我也曾聽聞府裡那些個奴才竊竊議論,都說近年八爺喜性脾氣越發難以捉摸,甚難伺候。
快說啊!那侍衛在邊上小聲催促。
小丫頭這才結結巴巴的回道:回回爺的話,奴婢側福晉那個方才大夫給側福晉問診,說是說是側福晉有喜
我頭頂一陣眩暈,腳下一個踉蹌,人向後跌倒,慌亂中急忙伸手抓住一旁的花盆架子。人是沒事,可那架子上的花盆卻啪地聲摔落到地上,瓦盆碎片和泥土在我腳邊散開一大片。
噠!有道影子疾速衝進門。
我失魂落魄的望向那張俊朗的臉孔,突然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莫名悲哀。
怎麼了?可是傷到哪裡了?他著急的伸手扶住我,從頭打量到腳。
沒有我很好我吸著發酸的鼻子,眼眶裡熱熱的,溼氣上湧,忙別過頭去,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東哥!他從身後抓住我的手,我沒回頭,只是使勁一甩,掙脫開。
東哥東哥他沉聲連喊,我只是不理,狠下心埋頭飛快穿至外間書房,然後拉開門,不顧一切的衝進茫茫風雪中。
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難過,不過就是再理所應當的事罷了!他會娶妻,會生子,以後還會再娶,再生他將來是一代帝皇,後宮佳麗無數,這是早已註定的結果。
我早該有所認知的,三妻四妾,這是這個時代男子共具的劣根性,皇太極不過是順應時勢罷了。
這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腳下一絆,我身子失控的向前仆倒,跌進厚厚的雪堆裡。眼淚仍是不停的湧出來,我趴在雪地裡,失聲痛哭。身側不遠便是外城長街,因為風雪交迫,街上並不見人,我想過若是呆在雪裡不動,過個個把時辰,我也就當真會被積雪活埋了吧。
算了,索性讓雪把我埋了吧!埋了我吧
一陣沉悶的車轆聲緩緩滑過,過了許久,當我感覺渾身冰涼,就快凍得失去知覺時,有什麼東西觸及我的後背,然後一雙手抓著我的臂膀將我從雪堆裡拖了起來。
吸氣聲隨即響起:東哥!為何是你?!
我虛弱的睜眼,迷朦中看到一張儒雅清俊的臉孔,我思維有一瞬間的恍惚,遲疑的開口:代善?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打從鍾城烏碣巖回來,也有一年多了吧。
你怎麼躺雪地裡?他焦急的拍乾淨我身上的積雪,又忙著把身上的貂鼠避雪斗篷解下,替我圍上。我些許暖和了下,手腳反而比之前更加哆嗦得顫抖起來。
嘴唇都凍紫了!趕緊上車!他催促,見我沒動,看了我兩眼,於是彎腰將我打橫抱起。
我牙齒打顫,凍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軟軟的任由他抱回馬車內。
車廂內暖融融的,才鑽進去,便刺激得我鼻頭髮癢,連打了兩個噴嚏。
這裡有才燙好的酒,你他將一壺酒遞過來,可不待我伸手去接,卻又忙忙的撤回,算了,你還是不要喝的好。
我隨即明白過來,尷尬的扯出一絲笑容。
代善盤膝坐在我對面,不甚寬敞的空間內清晰的聽到兩人彼此的呼吸聲,我有些侷促不安起來,心虛的低下頭。
最近過得好麼?
我點點頭,不吭聲。
氣氛一度冷場,隨著馬車不停的左右搖晃,我的思緒又漸漸飄遠,無意間又想起葛戴有喜之事,心裡又是一痛,一時激動,抬頭衝口問道:代善,你有幾個兒女?
他錯愕的愣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問的唐突,於是訕訕一笑,改口道:聽說你的大阿哥和二阿哥很是了得,貝勒爺往日提及,總不免誇讚。
代善含笑點頭:嶽託和碩託確實機敏伶俐說了這句,忽然語氣一轉,擔憂的問,東哥,你到底怎麼了?你他忽然伸出手來,觸摸到我的臉頰,我心裡一慌,身子往後一仰,後腦勺竟重重的撞在車板上,痛得我低呼一聲。
哎,你代善連連嘆息,目光柔情似水,憐惜的望著我,疼不疼?我瞧瞧!
那種目光原是最能令我在彷徨中倍感寬慰的,可是此時看來卻像一柄致命的利劍般,讓我心神難安:不!不用!沒事!不疼!我一連迭聲的回絕。
興許是我的生疏太過明顯,以致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許久也未曾放下。隔得良久,他忽然長嘆一口氣,悲哀的說:東哥,你予我的允諾難道已經忘卻了麼?
我一震,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在我眼前一一閃過,我痛苦的閉上眼,心亂如麻。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讓我遇到他?
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起等的
對不起,代善!我搶在他之前飛快的說,對不起我現在不想談這些
他黯然,但隨即笑起著說:我才從三叔家出來,和阿爾通阿、阿敏、扎薩克圖三兄弟喝酒來著,真沒想到回來的路上能遇著你。他有意無意的岔開話題,可我心裡卻仍是擺脫不開尷尬。
他淡淡的講述一些近日所遇所見趣聞給我聽,我卻沒幾句認真聽進心裡,時而目光瞥及,他總是一副溫柔如水的淡淡笑容,就像是冬日陰霾下的一縷陽光。
我暗自嘆氣,轉瞬想起皇太極,不禁神思恍惚,心痛得難以呼吸為何我會如此介意?當年即便是代善娶妻生子,我不也能順其自然的接受了麼?
為什麼如今換成皇太極就不成?
我對他是否要求過高?
還是
我已陷入太深?!
明萬曆三十六年十二月,舒爾哈齊率眾一百四十人,入京朝貢。歸後即逢新年,然年後未幾,竟忽聞舒爾哈齊率部離開赫圖阿拉,移居渾河上游的黑扯木,公開與其兄努爾哈赤決裂,擁兵自立。
努爾哈赤勃然動怒,當即下令抄沒舒爾哈齊所有家產,殺死了舒爾哈齊的兩個兒子阿爾通阿和扎薩克圖,又將參與幫助舒爾哈齊叛離的部將武爾坤吊在樹上,處以火焚之刑。舒爾哈齊的次子阿敏原本亦要被殺,幸而因代善、皇太極等諸位阿哥極力諫止,才使阿敏免遭一死,但卻受到被剝奪所屬人口一半的懲戒。
舒爾哈齊逃至黑扯木後,原指望能得到明朝遼東官吏支持,卻不料明朝有意坐山觀虎,對建州內亂竟是置若罔聞。
二月,舒爾哈齊孤立無援,只得返回赫圖阿拉請求兄長寬恕諒解。努爾哈赤並沒有殺了這個昔日幫他打下江山的兄弟,但也沒有輕饒於他。舒爾哈齊歸城第二日,便被關入暗無天日的牢房受到幽禁。
皇太極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年前那句輕淡的所謂變端果然將赫圖阿拉攪得個天翻地覆,好容易待到正藍旗整頓完畢,該殺的殺了,該拘的拘了,看似一切都恢復風平浪靜時,已是春末夏初。
隨著淡淡的乾燥的熱風吹入深宮內苑,內城終於迴歸平靜,然而我卻隱隱感覺這一切似乎並未結束,反而只是一個開端
格格,茶!音吉雅隨手將茶盞替了給我,等我接過,尚未置可否她便已轉過頭去,津津有味的伸著脖子看向臺架子。
這個丫頭有點沒心沒肺,粗枝大葉。
我蹙眉搖頭,說實在的,這樣的小丫頭實在不適宜跟在我身邊,像她這樣的,沒準哪天被人咔嚓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正琢磨著一屋子的小丫頭裡面有哪些是機靈而又可靠值得扶植的,忽然對面起了騷動,沒等我回神,便聽一個淒厲的聲音怒叱道: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要找阿牟其!阿牟其阿牟其
我才覺著這聲音耳熟,忽然擁擠的人群一分,一道秋香色的纖細身影直衝而入。那頭看戲的爺們正好奇的扭過頭來,努爾哈赤已然站起,雖然隔得遠了,不是很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但是看那架勢,被人莫名其妙的攪了看舞的雅興,必然不會高興到哪去。
阿牟其!那道秋香色的影兒轉眼到得他跟前,激動的叫道,為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阿瑪出了那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誰告訴你了?努爾哈赤極為不耐。
我偏著腦袋凝目細瞧,不禁咦了聲,這個身穿秋香色春衫的女子身量側影都極為眼熟,可我偏記不起哪裡見過。
阿牟其!為什麼將阿瑪關起來,我、我剛才去見過他了,他被關在一間逼仄無光的小牢房裡,只鐵門上留了兩個小孔進出飲食便溺,你你為何如此狠心待他?他好歹是你兄弟,替你出生入死
你放肆!努爾哈赤暴怒,揚起手。
那女子卻渾然不懼,竟然高傲的揚起頭來,與他直顏而視:你除了會施暴還會如何?要打便打!哥哥們已經被你殺了,我是舒爾哈齊的女兒,有本事的便將我也殺了吧!
努爾哈赤氣得渾身發抖,可他高舉的手最後沒有落到那女子的身上,一旋身,只聽嘩啦一陣響,竟是狂怒之下將邊上的案几給掀了,桌上的茶色果盤險些砸到一旁的大福晉阿巴亥。
阿巴亥在丫頭們的攙扶下連連後退,花容失色,卻不敢吱聲。
孫帶!你莫要仗著我對你的寵愛便猖狂得沒了禮數!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清楚,如今你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到底是拜誰恩賜!
我不稀罕!我不稀罕!她大叫,你把我關在那小院裡,整天讓那些丫頭嬤嬤看著我,不准我踏出園子半步,這比殺了我還殘忍!
我心裡突地一跳,驀然想起她是誰來!
孫帶那個住在孟古姐姐舊宅隔壁,我原先住過的那間小院裡的神秘女子。沒想到她竟然是舒爾哈齊的女兒!
來人!拖她下去!把跟她的丫頭奴才統統杖責二十,以後沒有我允許,不准她踏出房門半步!努爾哈赤惡狠狠的瞪她,既然你一心想做你阿瑪的孝順女兒,我便成全你,讓你嚐嚐真正禁足的滋味!
聽到這句話,我莫名的感到心裡一寒,果不其然,努爾哈赤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我這邊瞟了一眼。
孫帶憤怒的尖叫著被侍衛強行拖下,阿巴亥隨即打發丫頭奴才收拾殘局,然而努爾哈赤難得興起的雅興畢竟一去不返,最後冷哼一聲,竟是拂袖而去。
一家之長走後,陪侍的阿哥們也隨即尋隙一個個離開,剩下一大群福晉女眷湊在一塊,說著家長裡短,頗為無趣。
我正也打算要走,忽然阿巴亥帶著丫頭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我只能欠身打招呼:大福晉!
阿巴亥忽爾笑起,臉色變得太快,讓我有種傻眼的恍惚:這些年,東哥格格真是一點未見老,反而是我,每每試鏡,總覺得年華流逝,紅顏易老
怎麼會呢,大福晉天生麗質她一個十九歲的妙齡女郎在我面前說老,這不是成心刺激我?我沒多少心情在這裡跟她打哈哈蘑菇,其實阿巴亥心裡亦是清楚我的立場。她故意過來找我說話,自然不會單單隻為了說上兩句話來挖苦我。
於是兩人並肩而走,不著痕跡的與身後的丫頭們拉開一段距離。
格格前些日子很少出城呢。
我微微動容,只是揣摩不透她話裡的深意,只得淡然笑說:天冷,我不願走動,還是屋裡暖和。
是麼?她似笑非笑,臉上的表情怪怪的,過了許久,她忽然冷哼一聲,停下腳步,仰天嘆道,我真不知爺是如何想的,竟會縱容你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即便如此,他的怒氣也從不會對你發作,或許他倒是寧可自己是個睜眼瞎,什麼都不知道!
四周圍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只有阿巴亥不冷不熱的話在我腦海裡不斷的盤旋,我背脊發冷,感覺有股森冷的寒氣從腳底升起,一直衝到頭頂。
東哥,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將這麼多男人的心收得服服帖帖,我以前真是小覷了你,原以為你隨著姿色淡去,終將恩寵不再,可沒曾想你埋在他們心裡的蠱竟會有如此之深!不過她嘴角凝著冷冽的笑意,眼眸如冰,說起來我還真該謝你,是你讓我有了今時今日但是,還有一個人恐怕未必會如此想了。她應該恨透了你,正因為有你,她才會落得如此悽慘,竟要隨你一起,孤伶伶的等待自己紅顏老去,孤老一生!
我口乾舌燥,雖然一時無法明白阿巴亥話裡的意思,但是她眼中強烈的恨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沉下臉,冷冷的從我身邊走開。
我低頭望著自己腳下,忽覺悲涼莫名。
這時小丫頭音吉雅和塞嶽正嘟嘟囔囔的走了過來,兩個人不停的爭辯,見我站著,忙一溜小跑。
格格!音吉雅叫道,塞嶽瞎謅呢,她偏說那個孫帶格格長得像格格您!這怎麼可能啊,那個孫帶格格樣貌是不醜,可是如何跟格格您比
奴婢才不是說孫帶格格和格格長得像!奴婢只是說,孫帶格格背影身材乍一看和格格您頗為神似罷了!若單論長相,滿城除了大福晉,恐怕還真就找不出能及得上格格三分姿色的女子來呢。
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心慌意亂,叱道:行了!唧唧歪歪的嚼什麼舌根,在背後議論主子是非,你們難道當真不懂一點規矩了麼?回去叫管事嬤嬤好好收拾你們!
兩小丫頭平時在我跟前沒上沒下慣了,這時突然見我動怒,都嚇傻了眼。
我心情煩悶,也懶得再管她們,轉身急急忙忙走了。回去的路上,只覺得氣悒難解,腳步越走越快,到最後我撒腿在園子裡瘋跑起來,顧不得理會旁人詫異的目光。
明萬曆三十七年冬十月,努爾哈赤命扈爾漢徵渥集呼野路,盡取之。
葛戴一朝分娩,替皇太極生下長子,取名豪格。滿月那日,宴請親友,在子孫繩上繫上小弓小箭掛在屋前柳梢枝頭。
前廳賓客滿堂,喜氣洋洋,葛戴房內亦是如此。小阿哥被奶孃抱著懷裡,粉嘟嘟的噘著小嘴,我將長命鎖掛在他脖子上時,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回到若干年前,我也曾如此這般看著襁褓中的皇太極
老嬤嬤將兩隻饅頭合在一起,湊到葛戴嘴邊,讓她咬了一口,這在滿族風俗裡謂之滿口,意思是打從這一天起,產婦將可不必再有禁忌。
我見她們那邊全擠在一塊忙著侍弄葛戴,一時興起,便從奶孃手裡抱過嬰兒,託在臂彎裡輕輕搖著。
豪格醒了過來,眼睛拉開一條縫,小嘴一癟,慢慢向兩邊拉開。我怕他哭,大急,忙拍著他的背,隨口亂唱:月兒圓,月兒大,月兒已在樹上掛。小妞妞,別哭了,額娘領你找阿瑪。船兒搖,別害怕,長大嫁給漁老大。魚皮鞋,魚皮襪,魚裙魚襖魚馬褂
小豪格果然沒再哭,眼睛睜得溜圓,我發現他有一雙和皇太極同樣烏黑的眼眸,不由看痴了。
忽聽邊上乳孃噗嗤笑道:格格雖沒當過額娘,這哄孩子倒是比我們這些做慣了的還要強個百倍!
我心裡被什麼東西深深的紮了一下,然而面上卻只淡淡一笑,將小阿哥重新交還到她手裡:哪呀!我亂哼的。
邊上另有一老嬤嬤笑說:奴婢聽格格那悠悠調倒是唱的極好,只是這是哄小格格的,咱們側福晉生的可是阿哥格格莫不是喜歡小格格?
嗯。我餘光有些眷戀的瞥了眼乳孃懷裡的豪格,漫不經心的回答,我喜歡女兒
正痴痴的出神,忽聽邊上的下人嬤嬤全都高聲喊道:八爺吉祥!我扭過頭,看見門口站了皇太極,小丫頭正替他解下落滿雪花的斗篷,他略略瞥了滿屋子的人後,便大步朝我走來。
怎麼來了也不知會一聲?
嗯。一時忘了我給小阿哥送長命鎖來。我低頭囁嚅。
皇太極伸出手來,才觸到我的臂膀,忽聽邊上老嬤嬤喜滋滋的喚道:爺不抱抱小阿哥麼?
皇太極聞言一愣,低頭看著襁褓中的嬰兒,過了半晌,冰雪般冷冽的眸光漸漸放柔,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從乳孃遞出的手中將豪格接了過來。
我心裡一痛,再掠目看向一旁暖炕上溫柔似水,眼底蘊笑,一臉幸福的葛戴,忽然感覺呼吸一窒。
他們他們這才是一家子啊!
我站在這裡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悄悄的退出門去,裡面的人正圍著小豪格晏晏笑語,沒人會注意到我的離去與否。
到得門外,候著的音吉雅打起紙傘,我搖頭,裹緊身上的鼠貂斗篷,直接踏入雪裡。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離開這裡!
我回眸又望了一眼,狠狠心扭過頭加快腳步。院子裡停著軟轎,我鑽了進去,音吉雅幫我放下厚厚的轎簾。在出大門後沒多久,忽聽隔著窗簾子,音吉雅小聲的說:格格,奴婢方才瞧見八爺出了屋子,在雪裡轉悠著像是在找什麼,很急的樣子
不幹咱們的事!閒事少管!我冷冷的說,往後的日子還想過得舒坦,便切記多看少講,多嘴不是件好事!
是她怯怯的消了尾音。
皇太極皇太極心裡默默將這個名字唸了千百遍,潸然淚下時,已覺肝腸寸斷。
明萬曆三十八年春。
很意外的收到一封署名布喜婭瑪拉的書函。
當這封未曾啟封過的書函由努爾哈赤遞交到我手裡時,我滿腹疑惑。努爾哈赤平淡無痕的面色下隱忍著一絲令我心驚肉跳的懼意。
什麼東西?我明知故問,卻並不急於撕開信封。
信,一封截自葉赫探子身上的書信。
誰的?
你哥哥布揚古!據說是寫給你的
我眉頭略略一蹙,想也不想便將書函扔回他手裡:爺拆看即是,給我做什麼?
努爾哈赤眉稍一挑,冷冷的露出一抹笑意:他是寫給你的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識字!我毫無猶疑的斷然否決。
不清楚布揚古到底搞的什麼鬼把戲,難道弄故佈疑陣,弄得我跟間諜似的,想借努爾哈赤的手殺死我這個親妹?
混球!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麼餿主意要來擺弄我了!
努爾哈赤呵呵笑了兩聲,隨手將書函擱置手邊:你不用那麼緊張,信裡無非也就是一些問候的話
老狐狸,原來他明明已經看過了!那還來問個什麼,想試探我?
我冷笑。
布揚古問你,可願回葉赫定居,如若願意,他可派人來接。
我一怔。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回葉赫?!
抬頭看了眼努爾哈赤,他臉上雖然掛著淡淡的笑容,可是眼底卻閃爍著一種複雜的眼神。我略一思量,已然明白,雙手緊緊握拳,身子僵硬的呆站了三十秒後,終於放開手,膝蓋微微彎曲,行了個禮:如此謝爺成全!
他陡然面色大變,砰地一拳擊在案桌上,身子彈跳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氣洶洶的高聲喝道:你怎知我就一定會放你回去!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從我這裡逃開麼?
這一次,面對他的怒吼,我反倒不再感到有絲毫的害怕了,含笑迎上他的怒火,直顏面對:爺說笑了!爺將東哥收留至今,照拂有加,不就為了等這一天麼?
你
爺縱容東哥為所欲為,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麼?我不徐不疾的笑說,可眼角卻酸澀的泛起了淚花,我昂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東哥已是色衰老女,若是再任由歲月蹉跎下去,怕是要教爺失望了,如今這大好機會平白送上門來,爺如何能使之
一句話未講完,忽然臂上一緊,我竟踉蹌著被他拖入懷裡。
你可以反悔的!你可以你從一開始就可以反悔的,我給了你多沙次機會
不
不許說不!他猛地低下頭,噙住我的嘴唇,瘋狂而霸道的吻住了我。
我感到一陣驚慌,身子使勁掙扎,可他只是圈住我牢牢不放。我想也不想,牙齒用力一咬,只聽他悶哼一聲,用手壓住我的腦後,仍是毫無放棄之意。
口中除了他抵死糾纏的舌尖外,還有滿嘴的濃濃血腥味。我滿面通紅,只覺得這一口氣憋得太久,耗盡胸腔內的所有空氣,即將令我窒息。
就在我大腦缺氧開始眼冒金星時,他突然放開我,喘著粗氣,啞聲說:最後一次!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想清楚自己的選擇!
我用力大口吸氣,腳下退開兩步,急促的試圖平復下方才的激動,抬頭看向他。
老了!
這是我心底驀然冒出的驚歎!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竟也老了!與初遇時相比,此時的他威嚴之中已夾雜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滄桑,他的髮辮垂在胸前,我竟驚異的從辮梢中看到了點點銀絲。
謝爺成全!
東哥他怒吼,渾身顫抖,邊上的丫頭奴才嚇得面如土色。
我咬牙,硬生生將苦澀嚥下肚。
不能回頭!箭已發,又如何回頭?
我若選擇留下,以努爾哈赤的心性,必然容不得皇太極!皇太極以一個側室所出的阿哥,憑著他的精明,苦熬至今,若非因我,想必早和褚英、代善一般手握兵權努爾哈赤打去年起便罷了皇太極的職務,竟是任由他閒置在家裡。這不像是努爾哈赤的作風,他能放手提拔褚英和代善,為何獨獨扼制皇太極?
絕對不能因為我,而毀了皇太極的夢想和抱負!他打小的努力,我一一看在眼裡,怎麼能夠因為我而功虧一簣?
與爺的約定,這一次怕是最後一回了!我緩緩的展開笑容,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東哥老矣,當年若是早早嫁作人婦,只怕兒女都可各自成家。所以爺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東哥唯有傾力一試,以報貝勒爺十八年的眷顧之恩!說完,我再次行禮,不卑不亢的轉身退下。
我不清楚身後的努爾哈赤到底是何表情,事實上我也毋須再知道。他是悔、是恨、是悲、是喜、是怒、是狂都已與我無關。
從這一刻起,我將撇開這十數年的牽牽絆絆,走上一條未知過程,卻已知結局的不歸之路。
1582-1616,萬曆十年至四十四年,短暫的三十四年生命,我已走過大半!
握了握拳,屋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長嘆口氣,將胸口鬱悶的濁氣全部排除,隨手擦乾眼淚。
還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