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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世外三仙

    且說辛捷與菁兒面對面漂在波尖上,藉著波濤愈來愈近,兩人心中都充滿著柔情蜜意,但是忽然間,天色一暗,巨濤平地高升數丈,接著狂風大舉,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乘的“暗香浮影”輕功,仍然不能立穩,忽見菁兒一聲尖叫,一個巨浪來,將她按倒向後——

    辛捷頓覺熱血沸騰,忘記了自己的危險,也忘記了是在鯨波千丈的怒海上,雙足猛點,雖然全身盡溼,仍然讓他掀起數尺,向菁兒撲去——

    驀的又是一個滔天巨浪擊來,辛捷在洶湧的浪濤上借力飛起,力量本就脆弱,哪經得起這巨浪一擊,浪花中只見菁兒也被巨浪捲去,不由大急,但此刻哪由得他思索,他只覺耳中、口中、鼻中全是鹹鹹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隨著波浪起伏,但他仍可覺出自己是在漸漸下沉,因為他已漸漸聽不見那怒號狂風,他漸漸深沉人海底——

    狂風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洶湧著,大自然的怒吼聲震徹低垂的天穹……

    這種颶風來得快,去得也速,曾幾何時,黑雲遠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靜下來,撞毀的船軀也露出海面,只遠處一道七彩虹光彎在水平線上。

    辛捷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立刻發現自己躺在一帶黃沙灘上,浪花輕輕拍著他的腳踝,他腦海中一時空空,什麼也記不得,他把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覺到微微的脈跳——

    “對了,這就是生命的搏動——人生的鐘擺不也正是這樣悄悄地動盪著嗎?不過沒有人察覺罷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沒在此遲緩的搏動中,其餘的——”

    他忽然在腦海中思索著這個問題。

    “其餘的只是幻夢罷了,一些不成形的幻夢,蠢動的,片斷的夢,令人可恨的可笑的影子……如隨風飄蕩的棉絮一般的喧鬧聲音,奇形怪狀的痛苦,歡笑、夢、夢……一切全是幻景——”

    這時兩隻白鷗低低飛過,對地上躺著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後互相驚奇似地對鳴一聲,凌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這渾昏的夢裡卻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無窮的真,無窮的——”

    奇怪的是此刻他只能想到真與美,卻想不到“善”!

    漸漸他空洞的腦海充實起來,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來了,他能記得一切。

    他想到可愛的菁兒葬身鯨波,還有自己所受的凌辱,“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無恨生夫婦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齒。

    但立刻他想到無恨生超凡人聖的武藝,自己苦練十多年連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然覺得七妙神君所傳的武藝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實上不容他永遠這樣躺著胡思亂想,終於他站了起來。他四目一望,顯然的這是一個小孤島,他相信這島小得圓周不出十里。但島中間卻是一根根石筍般的山峰,光禿禿的一草不生。

    他還記得若不是自己在落海前硬提氣逼住了內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縱然如此他也疲累不堪。

    他掙扎著往島中間走去,當他勉強翻過一根石筍峰時,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面景色,似虛還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實在也走不動了,他只好坐下用那被認為“毫不中用”的內功來企圖恢復一些真力。

    等到真氣運行一週之後,他覺得真力恢復不少,但他卻更驚異地呆立在地上,原來他發現這群石筍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原先還以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錯覺所致。

    回首一看,自己方才進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只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樹木都似真還虛,辛捷盡得七妙神君七藝真傳,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無所不精,此時立刻發現是陷身子一個陣圖中,由此推想,這小島上必住著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藝在七藝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藝與一般棋士大為不同,乃是先行研究各種陣法,窮通相剋之理以後,才用到棋盤上來,是以雖曰精於弈棋,其實更精於天下百陣。

    辛捷盡得梅山民真傳,略一過目,便知此陣乃借天生石筍所布成,似乎類似中原所謂的“奇門五行陣”,當下略一盤算,起身從左面“金門”走入。

    辛捷按著奇門五行陣的變化左右盤迴了一會,暗忖再一轉彎,便可由土門出陣,哪知一轉彎,竟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一來令辛捷驚異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陣究竟是何陣?

    正潛心沉思時,忽然一陣箏聲傳了過來,那箏聲音調激昂之極,似乎不是尋常弦簧所能發,辛捷不禁側耳傾聽,那箏聲鏗鏘高昂,暗暗有金戈鐵馬之聲。再聽一會,箏聲益發振人心絃,似乎彈箏人愈來愈憤怒,箏聲也愈來愈急,彷彿那彈箏人恨不得一舉毀掉整個地球一般。

    辛捷從那古怪的煙霧中依稀可以辨出箏聲乃是發自石筍陣的中心,於是他憑聽覺往中心走去。

    也不知白繞了多少路,但終於那箏聲愈來愈近了,最後辛捷爬過一個石峰,發現箏聲就發自石峰根下。

    這全陣的中心煙霧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和尚坐在石上彈箏,那箏金光閃閃,竟是純銅所鑄,難怪聲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來箏藝不甚精湛,必須全神貫注才不致彈錯,但起指拂袖之間,竟帶獵獵風聲,氣度威猛之極。

    辛捷看那老者白變黃的鬍子,看來總該有百歲以上的年齡,但他的威猛氣度卻似五六十歲人,而且紅光滿面,健壯異常,不由大奇。

    這時箏樂已奏到將完高潮,急急箏音中透出陣陣海嘯山崩之聲,令人膽顫心驚。驀的,鏘然一聲,似乎曲終音止,但那老者卻似愈更憤怒難止,拍的一掌擊下,竟將一具純鋼的大箏,打成一塊扁扁的鐵餅,接著反手一拍,立刻將身旁巨石筍擊成石粉!

    辛捷看了,心中大吃一驚,心想:“這老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見,只怕那無恨生也不能輕輕一掌將石筍拍成細粉,想不到這小島上竟有如此人物,難道——”

    這時那老者忽然抬頭向自己藏身處一招手道:“小娃兒,聽夠了麼?還不與我下來。”

    辛捷躲在上面自以為甚是穩妥,哪曉得人家頭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當下只好硬著頭皮,一躍而下。

    那老者睜眼對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點東西吧。”隨著在地上拾起兩顆青色果子送過去。

    辛捷見老者眼光凜然有神,但突然對自己一笑,請自己吃東西,不禁又驚又喜。

    原來辛捷白海上遇難到現在仍是空著肚子,方才還不覺怎樣,這時被老者一提,立覺餓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愛,不由垂涎,忙伸手接過。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極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麼知道我餓的緊?”不免抬頭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對他一笑,辛捷只覺得這老者慈祥之極,但方才箏聲中卻是一片憤怒之音,不知什麼事惹怒了這老人?

    吃完了兩顆果子,忽聽那老者道:“我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穩,倒像是有幾十年內功在身一樣,你用功運氣一番就知道這果子的好處了。”

    辛捷不知怎的,覺得這老人說話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雖然這兩顆果子難以果腹,但當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氣,行功打坐起來。

    真氣透過十二重樓以後,辛捷只覺渾身舒泰無比,飢餓全消,真有說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時卻驚咦一聲,原來辛捷此時盤膝端坐,寶相莊嚴,頭頂陣陣白氣冒出,這分明是最上乘的內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達此境界,眼前這少年看來最多二十歲,卻具一身上乘內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畢,一躍而起,對老人一揖到地,道:“謝謝老前輩厚賜,晚輩受益匪淺。”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兒現在才知道好處吧!”

    辛捷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兒,你的內功可真不錯呵,看你運功情形不會是無極島主的門人,更不是小戢島的路子,難道除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天下還有其他如此精奧的功夫?”

    辛捷何等聰明,立知對面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晚輩辛捷拜見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囑,不可以將師承告人,只好道:“晚輩這點末學哪能與世外三仙相提並論。”

    這句話倒是由衷之言,因為他此刻對自己本門功夫實在信心盡失。

    那老者臉色一沉道:“小小年紀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為你師傅功夫能勝過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辯道:“晚輩確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輩一生所學連無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唉……”

    辛捷想到這裡就懊喪地嘆了一口氣,但聰明的他卻不明白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自己這點“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無比的人,被無恨生三番兩次擒住後,灰心得近乎有點自卑,是以見了平凡上人不禁對他份外恭敬,甚至有點害怕。

    那平凡上人聽他如此說,咦了一聲道:“你和無恨生交過手?”

    辛捷茫然點點頭。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驚叫一聲:“前輩你——”

    但本能的反應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只見他雙肩微聳,身形滴溜溜一轉已閃過來勢,哪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轉變,從旁邊繞了過來,仍是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足下用力,退後數尺才避開此招——所謂避開,不過是平凡上人坐著不再追擊而已。

    辛捷呆瞪著眼,回憶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議的點穴功夫,因為那揮手變招時,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關節的地方彎過來的,這種點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開來,豈不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卻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麼不解的事困惑著他。一會兒他的視線又移到辛捷臉上,忽地面露笑容,臉上疑雲盡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卻笑道:“且不問你師承,我倒要問你,那無恨生點你時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著只見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已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無恨生一招點住自己的正是這麼一記怪招,但卻想不到這就是武林失傳已久的“拂穴”功夫,當下點了點頭。

    平凡上人臉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無論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來你必是太過緊張,才被無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原先還以為無恨生這傢伙十年不見功力竟精進如斯,原來他還是‘拂穴’這手老功夫。哈哈,他這‘拂穴’雖是不凡,卻也算不上什麼真正絕妙的功夫。”說時臉上神采飛揚,威猛之極。

    辛捷對無恨生雖說恨之入骨,但對他的武功著實欽佩不已,這時見平凡上人輕視無恨生的拂穴絕技,雖有一股說不出的高興,但心中也著實有點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雙手忽然一錯,左手突地下沉,只見五指曲張,疾如鷹爪。

    辛捷何等聰敏,見他這一招比劃出,立刻悟出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記絕妙招式,一時手上一面依樣比著,心中一陣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點首,似乎暗贊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兒你可知道老衲的年歲?”

    辛捷從他那威猛氣度及黃白長髯上實在無法斷定他的年齡,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當下茫然搖了搖頭。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總之大約二十多年前無恨生他們曾以此箏贈我,說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壽——呵,這箏竟給我打毀了——倒也算得上——件上古珍品呢!”

    辛捷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大驚,聽他說竟有二百歲之高齡,難怪功力精湛如斯,想到這裡,不由恍然大悟——

    原來內功要想練到駐顏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否則無論內力如何苦練,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當然也有例外,譬如說無極島主無恨生,仗著曾服仙果,始終保持三四十歲中年的形態,而平凡上人雖持三甲子的功力,已臻不壞地步,然其能做到駐顏不老,乃是百齡之後,是以看來儘管神采飛揚,仍比無恨生顯得蒼老得多,這也是無極島主惟一能勝過大戢島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這些時,平凡上人又道:“無恨生不過仗著一顆仙果而已,否則憑他那點功力,豈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無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絲毫不為過。但事實上無恨生曾食仙果,人又絕頂聰明,是以年齡雖遠較其他二仙年輕,卻能與其他二位曠世異人並駕齊驅,錙銖並重!

    辛捷每聽平凡上人貶低無恨生,胸中就有說不出的快感,但隨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頗為注意他的本門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長久不曾與人談話,又似對辛捷特別投緣,興致勃勃地又接著道:“四十多年前,咱們世外三仙在無極島上互相印證功夫,無恨生仗仙果之功,駐顏不老方面自然勝過老衲,但論到真實功力,那無恨生也自認欽服老衲的,卻只有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不肯認輸,想我老衲這麼大年紀了還會和她真正動手?哪知老尼婆著實可惡,竟擺下這古怪陣法,將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說來這陣也著實古怪,十年來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時就是咱們賭賽期滿,說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將這小島給毀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來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師在鬥氣,怪不得那箏聲中滿是憤怒,心想他雖說這麼大年紀不與人拼鬥,其實卻好勝得很,以他二百年修為尚如此,可見“嗔”念是如何難以勘破了。想到他最後說拼著一甲子功力也要將此島毀掉,心想這島雖小,卻是自海底伸出,豈能以人力毀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說“這小戢島”,難道這是小戢島而非大戢島?抬頭一看,前面那石陣中心最高的石筍上赫然“小戢島”三個大字,卻不知慧大師何以不見?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麼,只像是憋了十年的話好不容易遇到可傾訴的人,不斷地談自己的英雄往事,這時見辛捷始終靜靜的在聽自己吹,不覺有點不好意思,忽然誇道:“你老弟年紀輕輕,功力卻如此之純,實在難得,想不到中原還有如此人物能調教出你這樣的人才。”

    若是常人聽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讚賞,一定振興萬分,無奈辛捷已對自己功力信心盡失,臉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對辛捷似乎十分投緣,此刻竟索性稱他“老弟”,若以輩份算來,平凡上人做他高祖也有餘,此刻竟以“老弟”相稱,豈不滑稽?

    這時平凡上人見辛捷失魂落魄的樣子,立刻道:“你以為輸給無恨生就自認功夫太差嗎?其實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頭問道:“晚輩忘了什麼?”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兩字,無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煉,豈是你二十幾歲娃娃可能敵?”

    辛捷本是冰雪聰明,只因輸給無恨生輸得太慘,才對本身武功信念盡失,這時被平凡上人一語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確實忽略了“功力”兩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只怕今生難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這石頭怎樣?”說著指著前面一塊巨石。

    辛捷看那石門乃是極硬的花崗石,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間這石頭,那平凡上人忽地單掌微揚,呼的一聲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極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這就給了辛捷對“功力”兩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說:“這你可信得過老衲的話了吧!老實說,你別把無恨生看得那麼高,我老和尚不用傳你一招半式,只要略為成全你,以你的本門招式,與他接個百來招,保管沒有問題。”

    辛捷雖然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時由衷地搖了搖頭,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雖說無恨生是借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力雖高,要想片刻之內令我能與他對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這隻怕萬萬不能。”

    平凡上人見這年輕人居然搖頭不信自己的話,不禁怒道:“你膽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輩雖然功力蓋世,無奈晚輩功力與人家相差太遠,自知絕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極易發怒,當下滿臉怒容地道:“此話當真?”

    辛捷見這怒氣勃勃的老臉上,流露著一股蠻橫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輩確信如此。”心中卻暗笑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輕時的驕狂可想而知了。

    平凡亡人道:“好,咱們賭上一賭,你且過來。”

    辛捷見他一臉正經,依言過去,平凡上人忽然只掌一翻,扣住辛捷雙手脈門。

    他這一招疾似閃電,辛捷全力施為亦不易躲過,何況毫無防備的情形下,立刻被他牢牢抓住,全身登時軟綿綿的,絲毫用不出力來。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熱流從雙手脈門緩緩流人體內,那熱流專從穴道中流過,全身雖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無比,有說不出的受用。

    漸漸那熱流愈速,迫得他運起本門內功來引導那熱流進入正道,他一動起內功,立即熱流與本身內功融為一體,極其舒爽地週轉全身。

    他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時面上一片肅穆,嘴角微帶一絲得意的笑容,剛才那股怒容一掃而空,而紅光煥發的禿頂上陣陣白氣冒出,辛捷何等慧聰,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和自己生氣,不過藉故成全自己罷了。

    過了片刻,平凡大師只掌一鬆,笑道:“現你可再運功一週後,對這石筍發一掌試試。”

    辛捷依言運功一週,猛一提氣,單掌一記“二郎開弓”拍出,只聽得轟然一聲,一方堅硬無比的花崗巨石竟隔空擊成粉碎。辛捷對自己功力精進如斯,驚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醍醐灌頂”的絕頂內功將自己二十年功力打入辛捷全身穴道,以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讓辛捷自行修練,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陰,難怪辛捷自己也要驚得目瞪口呆了。

    辛捷連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只袖一拂,將辛捷抬起,呵呵大笑道:“娃娃你莫謝我,就是老衲也從你運功時得到不少內功妙訣,哈哈,你那師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雖是以我的功力打入你穴道內,但如你本身沒有一種精妙與老衲內功相當的內力引導,也是徒然,現在你總該相信你本門內功精妙不在無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頭看著那紅光滿面的慈祥面目,胸中熱血上湧,此時叫他立刻為平凡上人死去,他也情願。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內功上猜想,你師門的拳劍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兩招給我老兒看看。”

    辛捷暗道:“原來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樂。又思自己施出師門絕技,若有缺點,平凡上人必會指正,這正是千載一逢的良機,他如何能放過,當下隨手在地上一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氣,斜斜一劍劈出,輕脆枯竹尖上竟帶絲絲風響,正是七妙神君所傳劍術“梅花三弄”。

    辛捷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絕學“虯枝劍式”中的第三式,這時他又是全力施為,劍尖所生尖銳之聲驟起,竟然隔空將地上劃開半寸深的石痕。

    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當時梅山民曾對他說:“虯枝劍式”雖然精妙,但若能練到將真力任意逼出劍尖,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但要想練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不成,任你天資絕頂,小小年紀絕不可能達此境界,這時辛捷見自己居然能夠達此,當然驚喜不已。

    只見他一招“梅花三弄”還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呼的一聲化成一片枝影,遠看過去,卻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的一聲輕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已遞出。

    這一招劍走偏鋒,端的詭妙已極,對方若是敵人,必然正忙於應付那一片劍影時,突覺劍尖已到了喉前,躲無可躲。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傑作“冷梅拂面”。

    七妙神君酷愛梅花,有一天發現一枝隱藏在路旁山石後面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生怕自己生處隱蔽,不易為人發覺,所以特長出一枝斜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樹枝拂面,梅山民當時靈機一動,立刻創出這樣一招專走偏鋒的絕妙招式,也只有梅山民這種偏激而聰明絕頂的人才能創出這一招。

    平凡上人對這青年甚是欣賞,這時看他面帶悅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復信心,不禁拈鬚微笑。

    及見辛捷施出這一招“冷梅拂面”來連他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平凡上人武學已入化境,任何劍招只要一出手,立刻能預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這招“冷梅拂面”卻大出他意料之外,焉能不驚?但他乃是一代宗師,何等眼光,立刻看出這招的妙處,當—下大喝一聲:“若我施一招‘吳剛伐桂’,你怎麼辦?”

    辛捷正將這招“冷梅拂面”遞滿,忽聞平凡上人這一句話,登時枯竹垂地,呆呆怔住了。“吳剛伐桂”這招極平凡的招式,從腦海中如閃電般流過,這極普通的招式卻剛好能將自己這招封住,只是這極普通的招式在此時用來,端的神妙無比,七妙神君當初創這招式時,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劍法都考慮過,專門對付那些名門劍招,哪知竟被平凡上人以這一記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單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卻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虯枝劍式”中的第六式“踏雪尋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橫飛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橫飛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這一招,不禁好勝之心登起。

    “橫飛渡江”雖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劍招,梅山民的劍法多是專為對付各大門派而創,招式雖然神妙無方,但卻反而沒有顧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學已上通下達,憑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點,是以盡用一些普通招式來化解。

    辛捷好勝之心一起,刷刷刷一連數劍,具是“虯枝劍式”中精奧之招,平凡上人雖然笑臉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已暗驚辛捷劍法的精奇了。

    這樣兩人,一個用竹枝,一個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來,到了二十招後,辛捷已施出“虯枝劍式”中的精華,“虯枝劍式”乃是七妙神君一生劍術的精英所聚,這時平凡上人雖仍是一一化解,但已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雙手也開始比畫,用他畢生得意絕學“大衍神劍”和“虯枝劍式”對拆起來。

    “大衍神劍”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個變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數,是世外三仙之首畢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無方,任“虯枝劍式”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但碰上平凡上人雙手微微一比劃,立刻威力頓失,辛捷一面盡力使為,一面暗中體味“大衍神劍”中的妙處,他本就聰明無比,更加劍術基礎極佳,而那大衍神劍雖然變化精奧無比,招式卻是極為簡單易記,一時雖仍有許多妙處不能理解,但招式卻一一硬記住。

    這時“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使出,讓辛捷便於記憶。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師父的才華蓋世,心中已知其師父必為中原武林盛傳的一代鬼才“七妙神君”。

    “虯枝劍式”也已到了最後十式,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畢生心血所在,第一招“寒梅吐蕊”就如千劍萬影灑下,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此招求自守當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帶攻地回他一招同樣佳妙的絕招,卻一時不能,這一代宗師竟一時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動,凝視平凡上人出何妙招。

    大約兩三分鐘後,平凡上人左手一揮,右手一圈之間緩緩遞出。

    這招不知名的招式,卻正好化去辛捷絕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擊辛捷肩上穴,無論時間、空間都配合得天衣無縫,確是妙絕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面感嘆,一面籌思化解之策,忽然一聲極為怪異的笑聲發自高處:“老和尚變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陣,想找衣缽傳人是不是?”

    辛捷抬頭一看,依稀可見一個老尼端立在石筍頂處,對平凡上人冷笑道:“還剩一個時辰了。”

    平凡上人更自得意自己這一招,一聽老尼之言,臉上笑容頓失,立刻化為一臉怒容,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還有一個時辰呢!”

    那老尼長笑一聲,宛若老龍長吟,冷冷道:“貧尼略布小陣就令你十年無法破解,還有你說口的份麼?”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萬丈,大喝一聲,竟用的是上乘內家佛門獅三吼,震得辛捷心神俱動,端的動人心魄。只聽他狠聲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衲性起,就拼了一甲子功力也讓你這小島陸沉。”

    那老尼聞言似乎一怔,但隨即冷笑一聲道:“告訴你也不妨,這陣乃是喚著‘歸元四象陣’,你若把它當‘奇門五行陣’,那就大大錯了。”又是一聲冷笑,身形一晃,立失蹤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聲‘昕隗,原來他十年來始終把此石筍陣當作“奇門五行陣”來研究,自然無法破解,想到這裡,不禁輕嘆一聲。

    辛捷何等聰慧,當然知道那老尼正是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他聽慧大師第一句話,就知是慧大師與平凡上人賭鬥此陣,以十年為期,現在只有一時辰即將期滿,而平凡上人無法破陣,心中著實替平凡上人著急。

    他初上此島,乍入此陣時,也以為是“奇門五行陣”而著了道兒,及聽慧大師說出此名為“歸元四象陣”,心中猛然一動。

    當年七妙神君對他解釋棋理時,曾將天下各陣要訣一一告知他,但獨有這“歸元四象陣”,梅山民說乃是前秦傳下的古陣,現已失傳多年,梅山民憑一些零碎資料,仗自己蓋世奇才,竟將此陣參悟了七八分,自思與古法相去不會太遠,是以他曾傲然道:“天下除我之外,只怕再無別人識得此陣——儘管它是不全的。”

    當時辛捷只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只悟得七八分,是以此時辛捷對這陣法要訣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著這個從未聽過的陣名,茫然不知所云,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辛捷——此時也正仰首沉思,聚精會神。

    一時倒靜了下來,只有海風不時將不遠處的浪濤聲有節拍地傳送過來。

    時間是不停留地過去,平凡上人從沉思中覺醒時,仰首觀天,陡然發覺只剩半個時辰了。

    “名”之一字,乃是人類生而具有的慾望,浩瀚人海中,有幾人真能不為“名”所動——即使包括那些修煉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雖有三甲子的修為,但他只知在武學上研究,對於佛門一些高深道理,卻從來不曾思索過,他想到半個時辰後,在慧大師面前認輸的情形,不禁陡然躍起,這時,他才想起那個“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卻持著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畫著,一會兒又用腳把它擦去,一會兒又仰首不語。

    平凡上人忽然對他道:“喂,娃兒,你趕快設法離開這島,半個時辰內,愈遠愈好,咦?”

    敢情他發現辛捷對他所言宛如不聞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出這陣的時候,不禁暗笑自己糊塗了。

    但他還是緩緩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玩意。

    只見他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一些不規則的線條,那些線條少說有數十條,是以雜亂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彎腰下去看個仔細,長長的白髯,拂在辛捷的頸上,他居然毫無感覺。

    忽然辛捷呵了一聲,用腳把那些線條全部擦去,側頭似乎在努力回憶。

    平凡上人也陷於極端的矛盾中——

    本來他早已決定了的,這時卻因這自己對他極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斷地考慮,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將石筍陣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筍齊根毀去,這小島就得立刻為之毀沉——這是他認為對慧大師不示弱的最好辦法,至於後果,他是不計的。

    但如果現在開始行動,辛捷勢必要賠上一條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雖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沒有權利要他白送一條命啊!但是,我豈能示弱於老尼婆?”

    如果別人,一定在考慮能否將這高聳入雲的石筍齊根毀去,而他卻考慮著應不應該動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兩遍,那麼不但他會覺得毀沉此島之舉是多麼無聊,而且也許他根本不會和慧大師作這十年賭鬥了,說得更遠些,也許他在佛門道行方面也會和他的武學同樣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這時他只能想到到底干與不幹。

    他的心裡似乎停頓在那裡不能決定,辛捷仰首追憶,似乎也停頓不前,但時光卻迅速地飛馳。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發覺剩下的時間,正只夠他毀去石筍的了,但那矛盾仍然無法決斷,這時,忽然有如電光一閃,他心中的死結頓時被打開了——

    “為什麼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擊沉全島?我如拼著同樣的功力足夠將所有石筍全部毀去——除了中間這特高的一根,這樣老尼婆的陣法豈不毀去而島並不致擊沉?然後——然後我老和尚可顧不了什麼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實他一直就沒有顧及到什麼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長嘯一聲,紅光滿面的臉上更顯出龍騰虎躍的神采,黃白長髯無風自動,顯然他已將那超凡人聖的功力遍佈全身。

    只見他對準左面一根石筍緩緩一掌拍出,砰的一聲,震聲響徹雲霄,石屑紛飛中,龐然一根天生石筍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緩緩推倒,落在地面時,又是一聲巨響。

    他有點得意地回頭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對這聲巨響仍若未聞,手上枯枝又自開始擊動。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見地上已有不下百十餘線條,顯得更是雜亂,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正確的線條上重畫一遍,石地竟被枯枝畫下半分深的線條。

    然後他揮袖一擦,一些不正確的線條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線痕。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轉身對後面中一根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輩且慢——”辛捷陡然一躍而起,他見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聲叫止。

    平凡上人轉身一看,只見辛捷面帶喜色地叫住自己,當下停住,靜待下文。

    辛捷這才緩緩道:“晚輩總算將這‘歸元四象陣’的要訣記了起來——”

    平凡上人更是驚訝地瞪著辛捷,怎麼樣他也不信這二十歲的青年能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參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門徑的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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