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門面很小的蛋糕店,門口的櫥窗只容得下一個小小的展示櫃,邊上是扇小門,歐式復古的鎏金銅質門把卻扭成了一隻古怪的貔貅形狀。門上沒塗油漆,天然的杉木。
總的來說,這是一間小到十分不起眼的蛋糕店。在H市這個人口密集、商業繁華的大都市裡,這樣一間開在逼仄彎曲的小衚衕內的蛋糕店,實在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千葉是為了抄近路才鑽進這個衚衕的,從這裡繞到她的公司能省五分鐘的路程,這個無意中的發現使得她每天上下班都會選擇從這裡經過。
最初引起千葉注意的不是這個其貌不揚的蛋糕店,而是展示櫃裡一天一換的蛋糕品種。每天清晨從這裡經過時她都會發現櫥窗內展示的蛋糕換了新款,這讓千葉很是好奇,這樣的一家甚至連店名都沒有的蛋糕店,開在這麼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裡,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顧客登門購買呢?
因為好奇,所以開始留意,甚至有一天她中午請病休假,同事說幫她到公司門口攔出租車,她婉言謝絕然後鬼使神差地再一次拐進了這條衚衕。
衚衕四周全部是二層式的老宅,蛋糕店的外部格局也是如此,二樓的窗戶用的仍舊是歐式風格,窗臺外甚至有一個鎏金銅製的雕鏤欄杆,窗下的牆壁上爬滿了翠翠鬱郁的綠色藤蔓。窗戶始終緊閉著,裡面拉著一道白色的窗簾。
千葉踩著高跟鞋走到這裡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那個窗戶,究其原因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一開始只是好奇,時間久了便成了一種習慣。
因為重感冒造成低燒,她在辦公室裡實在熬不住了才提出請假,走到蛋糕店時頭暈的症狀加劇,她扶著牆再次下意識地抬頭,卻意外地發現二樓的窗戶打開了。
白色的紗簾從玻璃窗內飄出一角,像是在空中翻飛舞動的精靈,在那個剎那間千葉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精靈。窗前靠著一個人,從型體上看像是個男的,可那人的頭髮很長,前額的劉海幾乎遮蓋住了大半張臉,髮尾齊肩,髮絲居然也在隨風舞動。
千葉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是覺得那一眼無比的驚豔,那人像個精靈般掩在簾後,只匆匆一晃,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
她捂著胸口低頭,大口地吸了口氣,再抬頭時二樓的窗戶仍像以往那樣緊閉,不曾有絲毫的改變。
“瘋了,瘋了……”她從包裡扯了紙巾擤鼻涕,頂著一張面無人色的臉孔,“症狀加重啊,看來非得去醫院了。”
她在醫院掛了一下午的點滴,第二天勉強硬撐著照常去上班,因為沒什麼胃口,早飯都沒吃。走到蛋糕店門前時,那扇門忽然被從裡面推開了,有個十五六歲大、圓圓臉、梳著娃娃頭、長相甜美的女孩子從門裡走了出來,手裡拎著一隻包裝精美的紙盒子。
這是千葉第一次見到光顧這家店的顧客,擦肩而過後忍不住回頭又瞅了一眼。那女孩子見她回頭看自己,居然衝她甜甜的一笑,很有禮貌地打招呼說:“姐姐,早。”
如果不是這條巷子只有她倆,換成其他地方,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熱情,她肯定不敢輕易接應。
“你……你好。”
“姐姐生病了嗎?”
“是……只是有點兒感冒。”她的鼻音很重,說話間鼻腔中的液體有下墜趨勢,她趕緊用紙巾捂住鼻子。
“姐姐要保重身體哦。”小女孩兒的肩上揹著書包,千葉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居然是H市私立第一中學的校服,那可是全市收費最昂貴的私立學校。“姐姐還沒吃早飯吧?這個送你。”
精美的紙盒遞到她面前,明明鼻子堵塞不通氣,可她似乎能嗅到那股淡淡的奶香味,分外誘人。
“不……”
不等她拒絕,那女孩子已經把盒子塞到她手裡,然後衝她搖了搖手,“姐姐再見。”
“再……再見……”回過神時,蛋糕盒已穩穩地捧在她的手裡,巷子裡早沒了女孩兒的身影。
面對這樣天外飛仙式的一場奇遇,捧著蛋糕盒的千葉好一陣莫名。
千葉很少吃甜食,所以那塊帶回辦公室的巧克力慕斯被她的同事順理成章地從她辦公桌上抄走。漂亮的包裝盒,漂亮的蛋糕,黑色的巧克力屑均勻地灑在蛋糕表面,做工精美得更像是件藝術品,而不是吃的東西。
其實在看到那塊慕斯時,千葉的食慾很自然的被它勾起,可惜她只能一飽眼福,卻沒有口福。
嘆了口氣,收起略略失落的心情,她埋頭手邊的工作。然而一天下來,那塊蛋糕的樣子卻像是在她腦子裡生了根似的,時不時地便會冒出來,好容易熬到下班,她一口氣跑到蛋糕店,在門口的櫥窗裡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早上那個女孩子送自己的那種巧克力慕斯。
透明的玻璃櫥窗內,展示櫃分成了三層,每一層各放了五種蛋糕,形狀各不相同,色彩繽紛,就連墊襯蛋糕的薄紙都給人一種華麗的感覺。
“太漂亮了。”千葉對蛋糕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圓圓大大的生日蛋糕上,像這樣小巧精緻的蛋糕哪裡像是用來吃的?
她目不轉睛地在櫥窗內架子上來回穿梭,留戀不捨中更多的是驚歎。正看得入神,玻璃上光影一閃,她起初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以為是玻璃的反光所至,再一定神才發現玻璃後映著一雙眼睛,那雙眼正緊貼在櫥窗的另一面盯著她。
“呀!”她嚇得退後,一腳踩在碎石青磚上,鞋跟卡在磚縫裡,她重心後傾,腳下一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手裡的手袋被甩出老遠,滑到了蛋糕店門口,她只覺得尾椎骨一陣劇痛,剛想爬起來,那門“噹啷”一聲響,門從裡面推開,門扉碰到廊簷下垂掛的風鈴,發出悅耳的聲響。
“嗨。”門口一團白白的東西在跟她說話。
之所以說那是團白色的東西,是因為他從門裡出來後便直接蹲了下來,距離千葉大約一米左右。他上身穿一件白色的高領羊絨衫,下身同樣是條白色的休閒褲,就連腳上套的運動鞋也是白色的。全身上下只有那頭及肩的長髮是墨色的唯一點綴,長長的劉海覆蓋住了整個前額,使得他的眼神也變得捉摸不透起來。他就這麼蹲在那裡,既不幫她撿手袋,也沒要過來扶她起來的意思,只是微傾著頭看著她。
應該是……在看著她的吧。
千葉有些不確定起來。
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男生長得非常漂亮,一如櫥窗內的蛋糕般,精緻中帶著一種華麗。千葉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男生,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但歲數應該不大。這個問題並沒有思考太久,因為千葉很快便陷入難言的對視尷尬中,忘了剛才一瞬間的愣神。
千葉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蹌蹌踉踉地走到男生身邊揀起自己的手袋,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口氣跑到車站後,她使勁地拍著胸口喘氣,突然被自己剛才落荒而逃般的舉動逗笑了。
這是幹什麼?自己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麼要逃?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照常走那條小衚衕,經過那間蛋糕店時她刻意停了下,可惜沒有任何異狀,只是細心的千葉發覺櫥窗內展示的蛋糕樣品居然沒有換,仍是昨天的那些。
上班的時候千葉老是走神,Brittany扭著三寸高跟鞋過來敲她的桌面,“Nicole,這個月的報表做好了沒?20號有筆出口的單子要報退稅,你做完沒?”
“完了。”她翻出文件夾找報表。
千葉很喜歡現在的這份工作,混在財務室做個小小的會計助理,每天只要按時按點地上下班,不用承擔太大的風險,不像營銷部聽說每個月都有業務量,完成不了不僅要扣獎金,還隨時有可能被炒魷魚。
只一樣!有一樣她很不適應,也很不喜歡。外資公司內部都喜歡取英文名來稱呼,千葉很喜歡自己的中文名字,她的英文水平很爛,所以也沒打算能混到高層去,當初投簡歷到這家公司來也純屬是手上的個人簡歷印多了,她在人才市場採用了最普遍的一招——天女散花。
很幸運的被這家外貿公司錄用,錄用後她才知道原來這是家合資企業,上面還有總的集團公司,自己所在的公司只是一家小小的分支。企業規模的大小對千葉而言並沒有太多的吸引力,能讓她心甘情願地取了個英文名待在這裡混日子的最終原因還是因為這家公司不薄的薪水福利。
公司裡的員工素質參差不齊,也有不少人和千葉一樣,屬於半桶洋墨水晃盪的水平,所以中西合璧的風格形成了這家公司內部奇特的風景線。在這裡,人人都有英文名,但未必人人都會相互稱呼彼此的英文名,一般只要沒有上面領導下來盤查,大家都樂意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混著。
Brittany是財務部經理,為人精明能幹,她是深受上層人物喜愛以及下層員工巴結的對象,公司裡關於她的八卦新聞每天都層出不窮,下班後公司門口等她下班的高級轎車也讓千葉獲得了不少名牌車的知識。
Brittany從不叫千葉的英文名,更多的時候她喜歡喊她的綽號“小葉子”,像這樣一本正經地喊她Nicole,只可能有一種原因——上面來人了。
把報表如數交給Brittany,她笑著說:“謝謝,麻煩倒三杯茶到我辦公室。”走到門口時,頓了頓,“Nicole,你知道公司附近哪裡有賣西式蛋糕的?”
“啊?”
“這樣。”Brittany折了回來,從錢包裡掏出三張粉紅的百元大鈔,“你以最快的速度到市裡的Starbucks(星巴克)買三杯咖啡,三份芝士蛋糕!”
千葉拿著錢傻了眼,剛想說自己不知道Starbucks在哪兒,Brittany已經咯噔咯噔踩著鞋跟出了門。
“Starbucks在哪?”
“最近的一家應該在市中心,那得穿半個城區呢。公司的車早上都派出去了,你到門口打的過去吧。”
同事的回答讓她頓時無語。穿越半個城區去買咖啡,再燙的咖啡也得冷在半路上,Brittany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啊。
千葉簡單地收拾下,拎著手袋準備下樓,經過Brittany辦公室,從沒有放下百葉窗簾的落地玻璃看過去,裡面除了Brittany外,還有三個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
Brittany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穿銀灰色休閒西裝的男人,正低著頭在看資料,Brittany站在邊上彎著腰指著資料給他解釋。
千葉三步並作兩步搭電梯下了樓,在公司門口等了足足十五分鐘也沒攔下一輛出租車,偶爾見到一兩輛出租車的影子,卻都是載著客的。
千葉心急地看了看手機,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這要再趕到市裡來回得花多少時間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後她仍是留在原地哪兒都沒去成,辦公大樓的保安也忍不住上來問:“蘇小姐有什麼要幫忙嗎?”
她搖了搖頭,最後一跺腳,從門口出去徑直往左拐。
熟門熟路的來到了那條小巷子,蛋糕店的櫥窗裡換上了今天的新品種,看得千葉心頭一喜,馬上衝到門口拉開門走了進去。
噹啷啷,門撞在風鈴上,門內一半昏暗一半明亮,店堂內的空間比她想象得要大、要深、要闊,裝潢設計同樣偏向於歐式古風,一進門先是一個玄關,出人意料的是她竟在玄關那裡看到了一隻鞋櫃,邊上還有一個傘架。
玄關後的大廳上鋪著柔軟的白色毛毯,千葉倒吸一口冷氣,這哪裡像是一家店該有的佈置。別說是顧客盈門的店家,就是民宅公寓,也沒人會拿這麼不耐髒的毛毯來糟蹋的。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還靠在門口目瞪口呆時,裡面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色員工制服的中年婦女,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親切而有禮地問道。
“我……我來買東西。”
中年婦女很明顯的一愣,剛想說些什麼,裡面有個蒼老的聲音樂呵呵地傳了出來:“小姑娘想買什麼?”
出來的是個滿頭白髮的老頭,手裡拄著一根黑色柺杖,雖然年紀看起來很老,可是舉止卻很有紳士的味道,說起話來更是顯得十分精神,特別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如鷹般銳利,叫人不敢輕易跟他對視。
“蛋糕……芝士蛋糕,哦,這裡有咖啡賣嗎?我要三份芝士蛋糕,還要三杯咖啡。”
中年婦女剛想說話,卻被那老頭截住:“咖啡啊,請問你要什麼咖啡呢?Latte(拿鐵)?Cappuccino(卡普奇諾)?Macchiato(瑪奇朵)?還是ConPanna(康·巴納)?對了,你要熱的還是冰的?”
老頭說話時一直是笑眯眯的,可千葉卻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大盆冷水,站在門口窘得恨不得鑽進地縫去。她從不喝咖啡,上大學時為了考試突擊複習,半夜防困時倒也喝過幾杯,不過那都是速溶的。
她手忙腳亂地從手袋裡翻出手機,剛要給Brittany打電話,店裡突然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誰要喝咖啡呀?”
聲音乍聽很像女聲,因為聲質非常清澈,雖然輕但是很甜很膩很悅耳,千葉十分迷戀日本的一些聲優,所以當聽到這個聲音時,像是渾身被通了電似的顫了一下。
那人很快出現在千葉的視線中,穿著單薄的白色棉線衫,大概是剛從廚房裡出來,捋高袖子的半截上臂沾著白白的麵粉,甚至他的臉上、頭上也落著粉。
也許是進廚房幹活的關係,和昨天相比他的穿著更簡單利落,長長的頭髮也被束在一起收攏到了白色的廚師帽裡,劉海也梳高了,露出潔白寬闊的前額,那對眼睛如同他的聲音般清澈明亮。只是面色依然十分蒼白,下巴尖細,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偏於瘦弱的孩子氣。
他站在過道里,手上沾著麵粉,見到千葉時微微一愣,而後將雙手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噌了噌,靦腆一笑:“嗨。”
千葉不知道要怎樣回應,只好也衝他一笑。
中年婦女似乎比千葉更緊張,眼睛不斷瞥向邊上的老人。老人拄著柺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目光在千葉和男生身上來回穿梭。
“我認得你。”男生輕笑,聲音依然那麼清澈透明,“你要喝咖啡?”
他的眼神太過溫柔,看人的時候非常專注,那副神情純真熱切,像個祈盼的孩子。千葉不自覺地臉紅起來:“不是,我的上司讓我出來買咖啡和芝士蛋糕,可我不知道哪種咖啡好……”
“是這樣啊。”他柔聲一笑。他在說“是這樣啊”的時候,那種輕柔的語氣配上他純潔無瑕的神情,在瞬間扼止了千葉的呼吸。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男生!漂亮純真得像是一塵不染的天使!
千葉有些眩暈,“那個……我姓蘇,蘇千葉。”鬼使神差的,她忽然結結巴巴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啊,是這樣啊。”他笑,“他們叫我清晨。”側頭看向另外兩人,“是這樣吧?”
中年婦女有些激動地回答:“是的,清晨……”
“嗯哼。”老人清了清嗓子,很禮貌地向千葉微微鞠了一躬,“很抱歉,我們的蛋糕每種只有一份,我們……糕點師,”餘光飛快地瞥了清晨一眼,“每天每個品種只做一份,獨一無二是我們店經營的理念。”
千葉蹙起眉:“只有一份?”
“是,您要的三份芝士,只怕我們店裡沒有。”
清晨忽然說:“沒關係啊,千葉喜歡的話可以現做啊。”
“清晨!”
“沒關係,沒關係。”他很開心地揮動著沾滿面粉的手,“我可以做。”
不等店裡的兩位表示反對,他已經快步走回了廚房。老人的臉色有些沉,千葉猜測他可能是這家店的老闆,自己無禮的要求使得清晨格外破例,同樣惹怒了老闆,她不禁有些擔憂起來,要是因為這個清晨受到刁難怎麼辦?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玄關,中年婦女倒比一開始熱情了許多,招呼她說:“蘇小姐請到廳裡來坐會兒。”
千葉看了眼那純白的毛毯,搖著頭說:“不必了,我就在這等也是一樣。”
“蘇小姐進來坐會兒吧,我給你煮咖啡。”
老人也開口相邀:“進來坐著等吧,這需要點兒時間。”
盛情難卻,千葉只好脫了鞋子,踮著腳尖踩上那白得實在不像話的地毯走到牆角的沙發那坐下。
窗明几淨,整間店堂的光線都偏暗,只有沙發和茶几這裡正對著窗戶,窗戶的玻璃是彩色的,光線從外面射入,落在沙發上是一層跳躍的五彩光斑,明媚奪目。千葉置身其中,侷促間越來越感到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沒多久,客廳裡漸漸瀰漫開一種醇厚的咖啡香氣,沁人心脾。
千葉閉上眼,背靠在軟軟的沙發上,即使重感冒,她還是能強烈地感受到這種溫暖的香味。
“千葉……千葉……”恍惚中有人在耳畔低聲呼喚她。
“嗯?”她艱澀地撐起眼瞼,挺起上身的同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呵呵。”那聲音笑了起來,“千葉看起來很累呀,要多保重身體啊。”
她一個激靈,混沌的神志驟然清醒。
沙發前,清晨單膝點地,半蹲半跪地抬頭看著她,目光清澈,唇角帶著善解人意的微笑:“給,這是千葉要的三份芝士!”
他的手已經洗乾淨了,修長的手指拎著一隻包裝精美的紙盒子遞到千葉跟前。
“謝……謝謝。”
“這是千葉要的咖啡。”他回身從茶几上拿過來一隻保溫杯。
“這……這個……”有用保溫杯當咖啡外賣包裝的嗎?千葉困惑的看著清晨,但是從那張漂亮秀麗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答案來。於是她只得從錢包裡掏出三百塊,遞給他,“夠不夠?”
清晨接過錢,隨手遞給了身後的老人,“Leo,夠不夠?”
老人撇了撇嘴,沒說夠也沒說不夠,只是接過錢,然後拄著柺杖轉身走了。千葉這時才察覺原來他的左腳有點兒跛,走路有些輕微的搖晃,幸虧地毯鋪得厚實,柺杖點地時居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那我就先告辭了!”千葉一手紙盒,一手保溫杯。起身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下店堂內的立式掛鐘,指針居然已經滑過了四點,希望這個時間回去還趕得上所謂的下午茶。
清晨送到門口:“千葉以後還來嗎?”非常尋常的一句話,配上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竟然讓她的心為之一顫。
千葉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快速地穿上鞋。
“還來嗎?”他繼續追問,“不能……來嗎?”
“清晨!”Leo在廳內大聲喊。
千葉穿好鞋抬頭,正對上清晨祈盼的眼神,那張秀麗蒼白的面龐居然會流露出這種可憐兮兮的表情。
“還來嗎?”
“嗯。”她不由自主地應了聲,於是清晨笑了。
噹啷啷!
從門裡出來,眼前的光線陡亮,吸入肺中的空氣變得一陣清冷。如果不是手上還拎著咖啡和蛋糕,千葉真會覺得剛才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搭乘電梯時千葉特意看了下手機,四點十三分,到了樓層電梯門一開,正巧撞見Brittany端著杯子從茶水間出來,見了她不禁大呼:“我的蘇小姐啊,你上月球買咖啡了?”
千葉輕笑:“沒辦法啊,公司的車都不在……”
Brittany視線落到她手上,挑眉道:“保溫杯?你難道回家煮咖啡了?”
千葉也不解釋,把蛋糕和咖啡拎到茶水間,取來三隻環保紙杯,擰開保溫杯的蓋子。
“這香味淡淡的……有點兒古怪。”Brittany驚訝地撲了過來,一把搶過保溫杯,先是湊著杯口嗅了嗅,然後從杯子裡倒了點兒出來,就著紙杯輕輕呡了口。
“真的是……BlueMountain。”而且還是極品JamaicaBlueMonuntain(牙買加藍山咖啡)!
Brittany抬頭看千葉,千葉的表情淡淡的,平靜無波。Brittany在此之前對這個公司新進的女大學生並沒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她很認真地幹著自己的本職工作,沒有太突出的表現,但也沒有大錯可挑剔。但是現在,一個隨隨便便就喝得起JamaicaBlueMonuntain的女孩子,這意味著什麼?不,這還不是喝不喝得起的問題,像這種純正的咖啡豆根本就是有價無市。
“有什麼問題嗎?”和Brittany的震驚相反,千葉是擔心從無名的小蛋糕店買回來的咖啡不夠格。
“不,沒有。”Brittany畢竟是職場老手,JamaicaBlueMonuntain雖然昂貴,但還不足以令她在下屬面前失態。
千葉於是放下心來,繼續打開紙盒子,將三份芝士蛋糕取了出來。外賣的蛋糕包裝得很精巧,每份都用一層透明的塑料小盒子盛裝,厚厚的芝士上點綴著鮮豔的紅草莓。
千葉捧著蛋糕有點兒愣忡,想起清晨那個純真秀氣的笑容,心裡感受到一陣暖融融的喜悅,她忽然笑了起來。
“蛋糕好漂亮呢,哪買的?”外包裝的大紙盒並不是Starbucks的商品,Brittany翻來覆去也沒看到任何一個品牌標誌。
千葉笑了笑,聰明地迴避了這個問題。
保溫杯的容積挺大的,倒了足足四個紙杯有餘,一時間茶水間香氣四溢。Brittany細細端詳著粗劣的一次性紙杯內琥珀色的液體,嘆息道:“真是暴殄天物啊,改天一定要申請買上一套骨瓷杯。”
Brittany找了個托盤,然後把咖啡和蛋糕都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千葉晃了晃保溫杯,裡面還剩下一些殘餘,她順手倒進一隻紙杯裡,然後把保溫杯放到盥洗池內沖洗乾淨,擰好蓋子放回桌上。保溫杯邊上孤零零剩了半杯咖啡,琥珀色的液體能清晰地倒映出千葉的眼睛,熱氣嫋嫋升騰,伴隨著獨有的香氣,幻化出諸多的繾綣情緒。
她試著啜了一小口,對於她這種不會喝咖啡的人,入口只感到一陣微苦。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將剩下的咖啡倒進池子裡,紙杯丟進垃圾桶。
回到辦公室整理一下資料,轉眼就到了五點鐘,一位同事悄悄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大笑著宣佈:“審查結束,同志們可以準點解散了!”
辦公室沸騰起來,大家商量著下班後要去哪裡消遣,然後或結伴離開,或獨自拎包走人。千葉關上電腦,伸了個懶腰,正打算下班,忽然感覺周圍有點兒怪異,她把頭一偏,看到空蕩蕩的辦公室門前多了個人。
銀灰色西服裁剪得非常貼身,完美勾勒出他的冷靜睿智,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更突出這個人精打細算的氣質。千葉雖然對他不熟,卻也知道Ivan的鼎鼎大名,正要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方卻衝她禮節性地略一點頭,算是打了個莫名其妙的招呼,然後轉身走了。
千葉正詫異,Brittany滿面春風地走了來:“小葉子,你還沒下班呀?”
“正準備要走。”
她笑得眉開眼笑:“這個月的魔鬼審核終於熬過去了,要是每個月都能像今天這麼順利該多好!”這間公司的財務雖然是獨立的,但總公司的財務總監每個月都會帶人來查賬本,一旦審查不合格,後果就會很嚴重。不但危及到財務人員的獎金,也代表著他們即將面臨無數個通宵加班日。
不過Brittany是個能幹的女人,雖然才三十歲,但在她的領導下,這個公司的財務賬目還沒出過太大的亂子。然而總公司財務總監的魔鬼之名,仍是在下屬公司員工間不脛而走。
“今天Ivan的心情出奇的好,小葉子你功不可沒啊,一開始我還真怕他打算在這過夜。”Brittany笑道,“不過吃了下午茶後,他似乎想起了有什麼急事要辦,審核放寬了許多,居然趕在下班前做完了。哈哈,看來情報是對的,真想不到Ivan這麼大個男人居然喜歡吃芝士蛋糕,我還以為只有小孩子才吃口味這麼重的東西呢。”
大姐頭顯然是興奮過頭了,千葉在邊上聽得那叫一個黑線啊。
“對了,臨走Ivan問我蛋糕在哪兒買的,看來他是吃上癮了。”
Brittany眼睛亮閃閃地瞅著千葉,不知道為什麼,千葉突然很不願意讓人知道那間不出奇的蛋糕店,她低下頭,腦筋一時間似乎被什麼堵上了,信口扯道:“啊,是嗎?不是買的……”
“難道真是你自己做的?”
“啊,是……啊。”千葉心虛地從桌上抓起手袋,慌慌張張地說,“我跟人約好了,我趕時間,先不說了,拜拜!”
刷卡後逃到樓下,跟保安道了別,千葉剛走出大門,就見門口左側二十米開外的衚衕口正停著一輛銀色奧迪A8L,千葉再不識貨也認得車頭上四個圈的標誌以及那個靠在車門邊上正用打火機點菸的男人。
Ivan點菸的動作非常酷,煙叼在他嘴裡,配上那副冷峻從容的氣質,怎麼看都是一副精英中的精英、飛機中的戰鬥機的典型代表。
千葉忍不住側目多打量了一眼,Ivan視線的焦點有些奇怪,似乎是看著大廈的大門口在等什麼人。千葉不敢久留,也不敢走到他身邊繞到那條衚衕抄近路去公交車站,只想加快腳步遠遠地繞開那輛車。
走了大約二三十米,千葉總覺得背後似乎有人在盯著她看,回頭一瞥卻看見Ivan轉了身,似乎正盯著她看。她嚇了一跳,正巧有輛出租車靠在路邊下客,她不等車門關上,彎腰直接鑽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