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風受傷修養的那段日子十分悠閒,濱哥帶了話讓他不用著急回東歌,他自然樂得逍遙,每天專心陪著夏如畫。
夏如畫去上課時,他就在家幫著收拾東西,洗碗洗衣服晾被單。在瑣碎的家務事中,他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他怕被再次遺棄,所以總搶著去幹活。夏如畫開始攔著他,後來卻不再管他。直到有一次,他午睡醒來,發現夏如畫正在水池旁邊洗他已經洗過的碗。原來他總是著急,刷不淨油漬,而夏如畫總要偷偷地把他沒洗乾淨的地方重洗一遍。每天都要做這樣麻煩的事,但夏如畫卻從沒說破,因為她發覺了魏如風的心思,她想讓他篤定,她是永遠不會拋下他的。
那天午後的楊光絢爛非常,在光芒中夏如畫柔和的臉分外美麗,她穿著她媽媽遺留下的襯衫,隔一會兒就要用下巴往上擼擼袖子,後背上的小洞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見清楚的毛邊。那一刻魏如風覺得自己的心裡也打開了一個洞,夏如畫如同陽光一樣,洋洋灑灑地流淌進來,照亮了裡面所有陰暗的縫隙。
如今早已此去經年,然而那時那刻的溫柔感動,卻一直好好的放在魏如風的心底。
敲門聲打斷了魏如風的往昔回憶,他以為是夏如畫回來了,忙應聲打開門,卻看見程秀秀眼神複雜地站在他面前。這些天來更加尖削的下顎顯出她不肯妥協的個性,魏如風無奈地退回一步,把她讓了進來。
“肋骨怎麼樣?還疼嗎?”
程秀秀捧著魏如風的杯子,一邊喝水一邊問。進來的時候魏如風張羅給她倒水,可是家裡只有他和夏如畫的杯子,程秀秀指定要他那一個,他刷了刷,給她泡了杯茶。但程秀秀並沒因此而開心,這個家裡的東西,除了魏如風的,就是夏如畫的。生活使所有糾結的關係融合,而她哪怕再用力地握著魏如風的杯子,也只是個客人而已。
“還成吧。”
魏如風遠遠坐在程秀秀對面,程秀秀髮現他的疏遠,湊過來拉他衣服說:“讓我看看,還青不青……”
魏如風見她捱過來,忙閃開身子,他碰到了程秀秀端著的茶杯,程秀秀“嘶”了一聲,捂住了手。
“疼!”程秀秀皺著眉,委屈地說。
“我給你拿塊溼毛巾來。”魏如風站起身,去衛生間浸溼了毛巾,拿出來遞給程秀秀。
“你替我敷。”程秀秀把手伸到魏如風面前。
魏如風不答話,只是把毛巾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魏如風,我是為你才燙著了!”程秀秀惱怒地喊。
“你不拉拉扯扯就不會被燙著!”
程秀秀沒想到他竟然說得這麼直接,羞憤地咬著牙說:“好!好!你用不著這麼嫌棄我!我在你面前待不了兩天了!告訴你,我爸要讓我出國了,我就要走了!”
“哦,挺好的。”
魏如風垂下眼睛,程秀秀瞄了他很久,恨恨地說:“你這回心裡踏實了吧?你巴不得我走吧?”
“出國對你有好處,我們也想出去,還沒有機會呢!”
“你怎麼不留留我?”
“秀秀,我會送你的。”
魏如風的一句話,一下子讓程秀秀軟了下來,她又想起了初次見面抱她攔在身後時魏如風的樣子,幽幽地說:“那你……還會在東歌吧?”
魏如風沉默不答。
“如風,你聽我的,傷好了就回東歌。我爸不著急讓你回去,是因為有人懷疑你……我就是來提醒你這個,你知道,最近警察查得很嚴。”程秀秀有些著急,她偶然偷聽到他爸和老鐘的話,雖然不很清楚,但大概意思卻讓她心涼。
魏如風皺起眉說:“懷疑我?”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明白你不會的,可是我爸那邊……所以你趕快回去吧!省的惹他們說閒話。”程秀秀煩躁地說。
“我沒有。”魏如風回答的放佛絲毫不以為意,但語氣中卻帶著難以忽視的堅定。
“你當然沒有!要不都不用我爸,我就直接弄死你了,省的看不見難受,看見還難受。”程秀秀眼睛裡閃著淚光說。
魏如風淡淡地說:“姑娘家,別成天死啊活啊的。”
“你只有這時候把我當姑娘。”程秀秀撇撇嘴,卻笑了。
“秀秀,謝謝你,你回去吧。”魏如風沒仔細看她的笑,站起身說。
“有你這麼往外轟人的嗎?著什麼急啊?”程秀秀不高興了,瞪著眼說。
“她要回來了。”
“你姐?”
“夏如畫。”魏如風直接說出了名字。
“那怎麼了?”程秀秀賭著氣說。
“我不想她不高興。”魏如風沒有絲毫扭捏的開口,自然的態度反而讓程秀秀愣住了。
“成!我走!”程秀秀咬緊牙站起來。
魏如風送她到門口,替她打開了門。程秀秀貼近他時突然扭過頭,她狠狠地咬住了魏如風的肩膀。魏如風一聲不吭,任由她在上面留下痕跡。
“我怎麼就不能對你再狠點呢……”程秀秀流著淚緊抱著他說,“在醫院的時候,我掐著夏如畫,我真想就使點勁把她掐死算了!你怎麼就那麼喜歡她呢?如果沒有她,你會不會喜歡上我啊?”
“沒有她就沒有我,你再動她一下,我就不客氣了。”魏如風凌厲地看著他說。
“你別客氣!你他媽最好乾脆殺了我,栽你手裡我認了。”程秀秀狠狠地抬起頭說。
“我會送你的。”魏如風拽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關上門,把她留在了外面。
送走程秀秀,魏如風在肩膀的傷口上貼了塊紗布,傷口不淺,他彆扭地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菸,手指有些微微發抖。
程秀秀的話讓他害怕了。他想如果程豪知道夏如畫偷偷聯繫警察的事,那麼不用等葉向榮幫他們,程豪肯定就把他們收拾了,就像阿福一樣,觸犯程豪的利益之後馬上不明不白地消失。
夏如畫向他訴說她當時為什麼找葉向榮時,是帶著一種驚恐的語氣說的。她一遍遍重複,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而魏如風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夏如畫的初衷,第一次覺得那傷受得可笑。自首那個詞讓魏如風心動了,他活得太疲憊,愛與恨都很累。可是他和夏如畫已經永遠喪失了這個機會,程豪的懷疑震懾住了魏如風。他是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易自由的,他們的路從頭到尾只有一線。
晚上夏如畫準點回來,她笑著扔下書包,跑到魏如風身邊說:“如風,今天上課……”
“咱們走吧!”魏如風拉住她,鄭重地說,“不能再等了,要離開海平,越快越好!”
“啊?”夏如畫有些發愣。
“我在碼頭找船,咱們往南走,先到人多的地方落腳,等避過風頭再去西邊人少的地方!”魏如風指著地圖比畫來比畫去。
夏如畫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晃悠,地圖上大片的藍色是海,大片的青黃色是陸地,很多陌生的名字都不好聽,她沒有畫出來過,是她從未想去的地方。
逃離迫在眉睫,夏如畫感覺出了沉重。其實夏如畫進門時想跟魏如風說實習的事,還有半年多她就可以畢業了。而現在就走,她肯定終身都回不到校園。他們又要從頭開始,找最簡單的工作,過最簡單的生活,在渺渺人群中隱姓埋名的奔波。不能說不畏懼這樣的境地,他們都早早體會過世態的炎涼,明白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但是,即使是如微沫般的日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能有另一個人溫柔相伴,一起體會著快樂和煩惱,那麼就永遠不會寂寞。想到這裡夏如畫微微笑了,流浪是專心的極致,有他在就好了。
“你願意嗎?你跟我走嗎?”魏如風懇切卻略微慌張地說。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神,堅定地說:“願意。”
魏如風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抱住夏如畫,輕輕地吻了下去。窗外夜色悄然而至,而夜色越深,就越能看見這個城市籠罩著的繁華荼糜的煙霧。在這層煙霧之中,誰對誰錯不再分明,喜怒悲歡漸漸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雙眼,唯一能握住的就是那雙手,他們緊緊依靠著彼此,相攜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