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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街10.29

魏如風迎著海風,站在西街倉庫門口。

東歌的那邊沒誰過來,幹活的都是眼生的人,卸完貨一拍兩散,互無瓜葛。以前都是老鍾親力親為,這次他沒有經手,只是事先一步步地告訴魏如風怎麼做,魏如風也一句都不多問,老老實實按老鐘的指示進行,根本不去思索。

他已經沒什麼可掙扎的了,跟程豪他從一開始就喪失了鬥爭的籌碼,更確切地說這都不是一場賭博,魏如風只能依著程豪指的路硬著頭皮走下去,他不能輸也輸不起,因為賭桌上擺的是比他生命還重要的夏如畫。

魏如風摸摸懷裡,那裡面有兩張船票,一個小指南針,一張被夏如畫注滿標記的中國地圖,簡簡單單的東西卻承載了他們對生活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期盼。但如今所有的這些只剩下一條勒在他們喉間透明的線,而線的彼端緊緊握在程豪手中。

船已經入港,箱子基本上都被卸了下來,數目全部對上了。魏如風緊繃的神經稍稍鬆了一些,他現在只要做最後的確認就可以轉交給其他人繼續處理。海面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漁火,魏如風閉上眼睛轉過了身,遠處燈塔的探照燈打在他的身上,拉成一條長長的直線,而就在他的身旁,出現了一道和他平行的黑影。

魏如風慢慢抬起頭,濱哥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深不可測。

兩人默默對視著,濱哥開口道:“貨齊了嗎?”

“齊了。”魏如風點頭。

“你驗了?”

“驗了。”

“LSD?”

“LSD。”

“有槍和彈藥?”

“有槍和彈藥。”

“把手舉起來吧,我是警察。”胡永濱掏出槍,指向魏如風說。

“我知道,除了我,東歌不應該有人來這裡了,除非那個臥底得到了消息。”魏如風眼中沒有一絲濃烈的色彩,只有絕望空洞的哀傷,“我之前真沒想到你是警察,你們都太會騙人了。”

胡永濱皺了皺眉,沒有答話,一把拽住他閃身躲在倉庫的黑影裡。

作為臥底1149號,他這幾年來為了掌握可靠的證據,在程豪的眼皮底下可謂如履薄冰,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其中最危險的一次就是程豪最近對內部的懷疑,因為如果此刻被揪出,那麼不僅他的個人生命安全會喪失保障,這些年來市局警察所有的努力也會因此而付諸東流。就在這個時候,魏如風偶然遺失了那張寫著葉向榮名字的紙條。胡永濱將計就計,故意讓阿九看到這張紙條,利用他急於上位的心理,用他的嘴去告密,轉移了程豪的注意力,從而化解了近在咫尺的危險。

算算日子,胡永濱確定程豪就會在最近出手,但是他沒想到程豪居然會走這步險棋。他自己雖然躲過了危機,但是關於毒品的消息卻密不透風,程豪和老鍾都沒什麼動作,不露絲毫頭緒。而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魏如風。

最先讓他覺得古怪的就是魏如風帶著一絲絲探尋的電話,但僅憑這點不足以讓他懷疑到和這批貨有什麼直接關係,只覺得魏如風有點自己的盤算,興許是不想在東歌幹了。讓胡永濱猛然驚醒地是夏如畫的出現,他在東歌沒看見魏如風,而夏如畫卻滿臉焦急地到門口來找他,這隻能說明,魏如風被安排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而且是保密的,他順勢套出了夏如畫的話,西街碼頭這個地名一目瞭然,他幾乎肯定,魏如風被派去接貨了。

本來他想把夏如畫保護起來,但是阿九卻突然出現,時間緊迫,他必須儘快通知葉向榮,並且不能讓阿九看出端倪,只得讓他帶走了夏如畫,自己比葉向榮還提前一步來到這裡,做最後的決戰。

其實在這些年裡,東歌中讓他還存有一些念想的人就是魏如風。他的確在程豪的犯罪活動中起到了協同的作用,但是胡永濱相信他是誤入歧途的。他從老鍾偶爾的調笑中能隱約感覺到在這對年齡不大的姐弟身上發生過些痛苦的事,因此魏如風很多時候都會透露出不情願和自暴自棄的情緒。他落寞的身影和他對夏如畫的真誠觸動了胡永濱心底的柔軟之處,令他為之微微動容,在他們身上,他看到了隱藏於犯罪行為之下的溫暖情感,因此他想在最後時刻,拉他們一把。

“魏如風,你聽著。你現在被出聲,跟我出去,我們的人馬上就要到了。你的問題我們會鄭重審理,我們也會全力救出你姐姐……”胡永濱沉聲說。

“我姐怎麼了?”魏如風猛地抬起眼,臉色蒼白。

“你先冷靜點!你姐被阿九帶走了,程豪不在海平,老鍾和程秀秀去了機場,我們的人會把他們截住,所以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你現在必須配合我們的行動,必須投降!”濱哥注視著倉庫動靜,焦急地說,“如風,我以濱哥的身份跟你說一句,你不是沒的可為了!你還有機會,你要為你們的以後想想!”

“濱哥,你不知道,你來了這裡,我們就沒有以後了……”魏如風輕喃著說,他的眸子彷彿結了一層冰,目光沒有一絲溫度。

胡永濱怔怔地看著他,魏如風猝不及防地推開他說:“只要這裡出事,他們就會殺了她,濱哥,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別攔著我,我得救她去,我答應帶她走的!”

胡永濱伸出手,但卻只夠到了他的衣角,魏如風玩命地向倉庫外跑去。他的這個舉動很可能為葉向榮的追捕行動帶來很大的麻煩,倉庫中已經有人看到了他,警惕了起來。時間緊迫,再深刻的憐憫也只能埋下,胡永濱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清脆的槍聲在倉庫中發出詭異的迴響,遠處隱約傳來了警笛聲,然而一切都不能阻止魏如風的奔襲。在他心中只剩下最單純的執念,跑出去,救夏如畫。海波和暗燈交織成飄渺盪漾的光線,他逆光而行,並不止步。

老鍾把程秀秀放在兩街碼頭,他沒有跟著程秀秀進去,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覺得這回真的要出事了。程秀秀也不管他,把槍藏在包裡就往裡跑。

她剛摸到庫裡,就聽見了胡永濱的槍聲,那尖銳的聲音刺穿了她心底的恐懼,她想到魏如風渾身是血的樣子,手腳都顫了起來。程秀秀顧不上週圍的混亂,大叫著魏如風的名字,瘋了一樣往倉庫深處跑去。

程秀秀沒走多遠就聽見了魏如風的聲音,他被突圍進來韻葉向榮抓個正著,按在了地上。

“葉向榮!你放開我!是我!我是魏如風!”

魏如風奮力掙扎,葉向榮緊緊扣住他的胳膊說:“我知道是你!不許動!”

“你幫幫我!我求你幫幫我,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我找你就行的!”魏如風急得兩眼通紅,語無倫次地說:“我姓魏,那天下雨,你說你一定會幫我,送我回家!你忘了嗎?”

“我姓魏”這三個字一下子觸動了葉向榮塵封的回憶,他從地上一把拽起魏如風,使勁盯著他看,眼前的英俊少年漸漸和十年前那個瘦弱的孩子合為一體,葉向榮難以置信地低喃:“是你?怎麼會是你?”

“葉向榮,你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姐,她還在程豪他們手裡!我不會逃跑的,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知道東哥的事也知道程豪的事,我都告訴你,但我求你你現在放了我,我必須去,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魏如風幾乎給葉向榮跪下了,葉向榮拉住他,焦急地問:“如畫怎麼了?她在哪兒?”

魏如風剛要說話,卻被又一聲槍響打斷了,他痛呼一聲,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葉向榮忙拉穩他,掏出了槍指向他的身後。

程秀秀站在那裡,她的槍口冒著硝煙,身體因手槍的後坐力和極度的悲憤而有點趔趄,她顫抖地高舉著槍,牙齒無法控制地發出“咯咯”的敲擊聲。

程秀秀沒想到魏如風真的和葉向榮認識,沒想到他為了夏如畫真的想置他爸爸於死地,沒想到自己為他奮不顧身地跑回來,卻落得被徹底背叛的下場。那一刻所有的愛戀都化成了更為強烈的憎恨,她後悔、不甘、屈辱,並且心疼。扣動扳機的時候,程秀秀流出了眼淚,她絕望地嘶喊:

“魏如風!我殺了你!我他媽的殺了你!”

程秀秀的槍沒有準頭,但她豁出去了,面對著葉向榮,她竟然還往前走了幾步。葉向榮拖著魏如風滾到一旁的箱子後面,子彈打入箱子冒出了黑煙,葉向榮使勁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地問:“你們運炸藥了?”

魏如風捂著胳膊,點點頭,葉向榮腦袋“嗡”的一聲,他邊轉身跑一邊大喊:“臥倒!都臥倒!要爆炸!”

葉向榮回手去接魏如風,但是他卻摸了個空。跑出倉庫的那一剎那,在一片流焰的閃光中,他彷彿看見魏如風走向了程秀秀,程秀秀仍然舉著槍,他拉住她衝她說了什麼,程秀秀瀕臨絕望的聲音隱約傳來,而葉向榮並沒聽清。

隨後,整個西街輕輕地顫了一下。

阿九和夏如畫開車趕到西街碼頭的時候,那裡已經被大火吞沒。

警車,急救車,滅火車擁擠在一起,各自發出不同的哀鳴。很多人膽戰心驚的站在一旁,還有不少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自己親人的名字。

大海里裹著一股血腥,空氣散發著難以形容的焦味,夏如畫痴痴地看著冒著黑煙的火苗,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如風在裡面?”

“是……嗎……”阿九瞠目結舌。

老鍾是臨時告訴他讓他盯緊夏如畫的,他很慎重地把阿九叫到一旁,讓他隨時聽下一步安排,並沒多說什麼。阿九也沒問,老鐘的話裡話外透著提點他的意思,讓他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認可和器重,心裡格外舒坦。阿九一直守在夏如畫和魏如風的地方,夏如畫從樓裡出來時候,他給老鍾打了電話。聽說她沒帶行李,老鍾也沒太擔心,就讓他務必跟緊。直到在東歌門口,看見她要從濱哥手下逃走,他才現身攔住了她。整個過程他都是懵懵懂懂的,能隱約感覺到和魏如風有關,而到底發生了什麼,阿九並不清楚。所以看著眼前染紅天際的大火,想著已經無處可尋的魏如風,他完全被驚呆了。

阿九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接聽,程豪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嘶啞傳到了他耳中:“阿九,你開車帶著夏如畫離開海平!往南走!”

“程……程總,著……著火了,魏如風在裡面,我……我……”阿九膽戰心驚,語無倫次。

“我知道!你快帶她走!路上我告訴你地點,和我會合!馬上!”程豪的聲音陡然拔高。

“可……可是……”阿九瞥了眼彷彿失去魂魄的夏如畫,猶豫地說。

“阿九,秀秀也在裡面,我現在沒女兒了,你以後就是我的乾兒子,我所有的東西都有你的一份!你,現在,馬上,帶如畫走!”程豪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狠絕和誘惑。

阿九一下子愣住了,他抬起頭,望著海港和大火,心裡劇烈的翻騰起來。他有些恐懼,更有些心動,曾讓他無比羨慕的東西,以後即將屬於他,這種承諾讓他難以抗拒。程豪的話就像魔咒一樣,蠱惑了他的心。

“阿九!”程豪並沒給他想太多的時間,緊緊逼迫。

“好!”阿九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眼睛說。

夏如畫跑向火場時,被阿九緊緊地拉住了。他敲暈了她,反剪她的雙手,把她平放在汽車後座。鎖上車門的那一刻,阿九故意忽略了夏如畫臉上的淚痕,他的手有點抖,打了三次火才啟動汽車。阿九狠狠踩下油門,汽車背離海平,飛馳而去。

而在夏如畫最後的清醒意識裡,無數的曾經轉眼化作過眼雲煙,無數的誓言最終一炬成灰。她只記得她孤獨地站在緋火的影中,而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了魏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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