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時候我回家。朝顏睡得像個孩子,我沒有親吻他。走到大街上的時候,發現風勢凌厲,樹葉滿地打轉。天空被吹洗得清澈異常,大群大群白色的雲層急速地掠過,掠過這個孤獨的城市。我躲到街角的夾縫裡,給自己點燃了一支菸,然後沿著空蕩蕩的大街往前走。
冰涼的雨滴,大滴大滴地,間斷地,打在我的臉上。
在公用電話亭,我給喬打手機。她在睡覺,聲音模糊。我說,喬,你準備在10月結婚嗎?10月的確是好天氣。
不要和我在臺風夜晚商量這個問題。喬懶散的聲音。
男人不愛女人。他們只是需要女人。比如他生病了,明天一早你得去看他。
他打電話給你?
是。因為他找不到你。我輕輕地吐出煙霧。9月我要帶你去北京。我們去北方。喬。記得我的話。
我掛上了電話。
我有把握第二天的下午會有人來找我。打電話過來的是朝顏,他的聲音很疲憊。喬看到放在我床上的手鐲。我不敢告訴她,這是你的東西。
這的確不是我的東西。我說。我從不戴首飾,她知道。
她要離開我。
我無能為力,朝顏。
你愛我嗎?他說。
這是我不願意回答的問題,抱歉。
我想娶你為妻。我沉默。他深深嘆息,然後他說,我知道你的孤獨。電話裡響起斷線的忙音。消失不見。
晚上喬來找我。她什麼也不說,只是躺在床上蜷縮著身體。黑暗中她有輕微的顫抖,我走過去,把手放在她的頭髮上。我說,喬,離別有這麼痛苦嗎?如果我們一直是在離別中,比如和愛的人,和傷害,甚至和時光……一切又有什麼不同?
喬背對著我,冷冷地說,我討厭欺騙。
12歲的時候,我曾祈禱上天能讓我迅速長大,這樣我可以控制母親,這個眼睛幽藍,笑容悲涼的女子。我愛她。可是她瘋了。她每天都會突然地爆發,把高跟鞋到處亂砸,我的頭上臉上常有傷疤。我要讀書,我要戀愛,我要有人親吻和撫摸我,我要升上大學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家,我要去遠方看看大海……我聽到無聲的哀求把我的心臟頂得破碎。我獨自在黑暗中握著滿手心的花瓣,用力把它揉幹揉碎,滿手汁液……
母親一星期以後死了。她穿著她的高跟鞋走路,剛走到樓梯口,鞋跟斷了。她尖叫著伸出雙手,想抓住能夠阻止下滑的物體,但什麼也沒有抓住。摔到樓梯下面的瞬間,她的頭碰撞在牆上。她的血噴射在牆上,在此後的5年裡,那面被洗得斑駁的牆壁每天散發出濃稠的腥味。我每天夜晚一邊流淚一邊用溼布擦洗它,直到我終於17歲了。我長大了。
我離開了那個南方小城,來到上海。17歲以後我再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