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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都不容易

    白天的時問,人人都忙得像陀螺一樣旋轉。等到了晚上,大部分人都下班以後,黃國棟開始給李衞東和杜拉拉繼續入職培訓,講到九點多,那兩人都露出了倦容。黃國棟看看自己的講義,語氣輕鬆地宣市説:“看來今晚又講不完了——明晚繼續吧。晚上開會效率就是高哈,不會老被人中途打斷。”

    李衞東聽就大倒胃口。李衞東自己是做培訓出身的,對於授課目標和授課時間的控制很有觀念,在他眼裏,黃國棟的時間管理和目標管理明顯有待改進。

    趁着出來倒水,李衞東小聲對拉拉嘀岵説:“他開會怎麼這麼隨意?想拖就拖!難怪他老要加班,太缺乏時間管理的概念了。而且他這樣做也很不尊重下屬,想佔用我們多少時間就佔用我們多少時間,事先都不用打招呼的,就像我們坐在那裏無事可做、隨時等候他的召喚一樣。這習慣可太不好了,得糾正!”拉拉機械地點點頭,這天對她來説是身心俱疲的一天,她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拉拉以為李衞東不過是隨便抱怨兩句而已,誰知,等他們端着水杯回到黃國棟的辦公室後,李衞東竟然當真向黃國棟撒矯説:“老闆,我原以為今晚入職培訓就能做完。所以我已經約好了外部講師,明天下午要在外面和他們開會,晚上可能趕不回來呀。”説的時候,他像一個孩子那樣扁起嘴唇,滿眼睛都蓄着無邪的微笑。

    按黃國棟原先的説法,他每週二一早來,週三晚上走,黃國棟事先也沒有對兩人提過這週三晚上得和他起加班,在他看來,假如加班還夠不上天經地義,至少也是無須聲明的。但沒有約定總是沒有約定,表面上的道理一個文明人總得講講的。因此。聽了李衞東的話黃國棟雖然意外且失望,還是大度地説:“哦,沒有關係。那你就去吧,回頭讓拉拉給你轉述重點。”

    結果,第二天晚上,拉拉只好準備享受黃國棟給她的ONE—ON-0NE(一對一)待遇了。

    然而,這個培訓竟然泡湯了!因為何查理出人意料地來找黃國棟説事兒。他進門的時候,拉拉和黃國棟正準備開始,何查理高聲笑道“啊呀,我剛才在外面看到C&B的人全在,就知道拉拉肯定還沒走,果然!”

    黃國棟馬上笑道:“是呀,我們HR的人都是這麼敬業的!”

    拉拉忙起身給何查理讓座,又識趣地説:“我先出去,兩位老闆你們聊。”

    何查理卻揮手示意拉拉坐下.他説:“我就簡單的幾句話,説完就走。你們馬上可以繼續。”

    然後他面對着黃國棟在拉拉旁邊坐下。沒等黃國棟問他有什麼事情,何查理先開口了:“我剛才看了你們麥大衞的那封郵件,這個東西你和馬菜也都知道吧?”

    黃國棟承認説:“是,大衞的郵件我剛才也看了。”

    何壹理起先還在談笑風生,這時候忽然臉一沉道:“你們HR現在是怎麼回事兒,到處發號施令!跟吃了興奮劑似的。像你們這樣改革,總監們都要被你們革掉了,誰來做生意?”

    黃國棟被何查理的突然翻臉嚇了一跳,拉拉看到他臉色都發黃了,他勉強勸何查理説:“查理,你聽我解釋,大衞他確實不是針對哪位個人的。現在這個項目,都是美國總部的意思,他也是沒辦法,他得執行呀。”

    拉拉在旁邊,直挺挺地坐着,尷尬萬分。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何查理讓她留下,不是因為不拿她當外人。她是碰巧在場的,如果不是她而是李衞東在場,對何查理也沒有分別。

    黃國棟其實很冤,他從來不想也不願與何查理作對.但是麥大衞要馴服何查理,他作為麥大衞的手下,被綁架在了那輛衝向何查理的戰車上,他是一個過了河的卒子,向前拱是遊戲規則,然而他的內心確實有一個美好的願望,那就是在老虎和獅於之間尋找平衡。看不出來何查理是否瞭解黃國棟的心思,但既然黃國棟拱上來了,何查理就決定不客氣地打擊一下他的氣焰。至於讓杜拉拉在場,是因為她的在場能加大打擊黃國棟的力度。當然,打擊黃國棟的最終目的還是在於痛擊麥大衞。

    對於黃國標的辯解,何查理只是“哼”了一聲。他不客氣地説:“我不管是亞太的意思還是GLOBAL的意思,這樣做對公司業務很危險!你們天天説中國區這不行那不行,好,我問你們,如果中國區的人都是不專業的,那中國區的業績是哪裏來的?為什麼GLOBAL要選擇在中國大肆擴張?你們把我手下的人一個一個改革掉,最後剩我一個光桿司令自己幹?老黃你回新加坡好好提醒提醒你們麥大衞,叫他少對不懂的東西瞎指揮!”

    不等黃國棟再説什麼,何查理站起來,看也不看黃國棟一眼,揚長而去。

    黃國棟呆呆地坐在那裏,臉色非常難看。雖然黃國棟喜歡主宰他人命運的感覺,他本人其實一樣受不了這種襲擊式的訓斥。何查理的攻擊對象雖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老闆麥大衞,但是黃國棟心裏明白,何查理也是要給自己一個教訓,尤其這番訓斥是當着他的下屬,其意圖也就更加昭然若揭了。這讓黃國棟非常難受。

    拉拉尷尬地坐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氣都不好出一個。她其實挺理解黃國棟的心情,人的地位越高。就越受不了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客氣。而且黃國棟還頗有些害怕何查理,雖然何查理小是他的老闆,可畢竟是個威風凜凜的老大,在這裏,他最大。

    拉拉正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麼安慰一下黃國棟,幸虧這時候她手機振動起來,她趕緊説了句“EXCUSEME”,趁機走出去聽電話了。

    電話是王偉打來的,王偉這周在北京。週二晚上他知道拉拉肯定要加班的,打了兩次電話回家都沒人聽。IO點半以後他就沒敢再打了,怕打攪拉拉睡覺,她現在睡眠很不好,入睡很成問題。週三晚上他以為黃國棟已經走了,結果打家裏電話又是沒人聽,才打拉拉手機的。拉拉壓低嗓門告訴王偉:

    “我在公司加班,老闆還在,他明天才走。”

    王偉看地説話不太方便,只問了句:“你提了那兩個要求嗎?人家沒跟你變臉吧?”

    拉拉説:“晚上回家我再給你電話吧。”就匆匆掛了。王偉聽她聲音,情緒倒不像有什麼問題,估計她至少沒有因為提要求被黃國棟痛扁一頓。這是王偉一直放心不下的地方。

    拉拉返身走回黃國棟的房間,看到他正用一隻手揉着自己的胸口。拉拉去給他倒來一杯熱開水,問他:“老闆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喝口熱水吧。”

    黃目棟喝了幾口熱水,揚起臉來對拉拉説:“謝謝。”

    拉拉看他的臉色依然很不好,慘兮兮的樣子,就主動税,“要不,今晚的入職培訓咱們改期吧?或者你把資料發給我也行,我和李衞東可以自習,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們再問你,這樣可以嗎?”

    黃國棟心裏巴不得如此,可他這人要強,依舊強打精神説:“我無所謂。現在給你講也行,發給你們自習也行。”

    拉拉説:“要是你覺得放心的話,就發郵件給我好了。”

    黃國棟拉長了聲音説:“放心!我當然放心!你們倆都很聰明的嘛,這個對你們是小意思啦。”因為誠心誠意地急於表示友好,他的讚揚顯得熱情中帶一點誇張,類似兩個中國人吃完飯都爭着買單的勁頭。

    拉拉站起來説:“那我去讓他們派車。你現在胃還疼嗎?要不要上醫院,還是直接回酒店?”

    黃國棟説:“麻煩你了。我已經好些了,回酒店吧。”

    拉拉安排好車,回來通知黃國棟下樓。黃國棟正在收拾東西,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和拉拉半是解釋半是給自己找面於道:“大衞有為難的地方。查理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是夾在他們當中的,應該儘量給他倆説和,這是我的工作職責嘛。”

    拉拉點點頭寬慰黃國棟説:“我明白。我也處在這樣的位置過,夾在兩個老闆中間,工作幹得辛苦得要死,不但不表揚還接訓斥。呵呵,當時挺傷心的,覺得特沒面子。不過想想,打工就是這樣的了,人人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黃國棟説:“是呀。所以我不怪查理。我本來是想好好和他解釋解釋的,可是你都看到了,他今晚很情緒化,根本不容我多説。我會另外找個他平靜的時候再勸他的。不過拉拉,今晚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説,我怕傳出去,對大衞和查理部不好。”

    拉拉馬上保證説:“老闆你放心!就是你不交代,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説的。我工作了十幾年的人了,這點職場規矩我懂!”

    其實,關於何查理今晚是否隋緒化,拉拉以為,何查理都是做到這個職位的人了,那能如此輕易就免費給你們表演情緒化?他只會在需要的時候情緒化,倘若是不方便情緒化的時候,他心裏再有情緒也要叫你們看不出他有情緒。人到了這個境界,情緒不再是情緒,而是一種工具。

    回到酒店,黃國棟情緒仍然有些低落,他這個倒是貨真價實的情緒。或許人在失意的時候,更能感受別人對自己的好,至少不會二兮兮地輕視人家的善意。按照老套的描述.他是有一點“被感動了”。杜拉拉善解人意地建議取消培訓,而且她在內心也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這一點黃國棟是看得明白的。

    黃國棟感慨地想,杜拉拉原來還真的是個聰叫人,而且,雖然她沒有沈喬治那麼“好人”,但也大致算得上是一個“好人”了。

    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黃國棟明智地決定,和杜拉拉之間建立一種正常的上下級關係,有事兒説事兒.不再耍富國欺壓窮國的把戲,不再把掌控他人的命運當成樂趣。

    黃國棟對中國和杜拉拉的認識,距離“正確”、“完整’都尚有一些距離,但畢竟他是誠心誠意的。

    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拉拉回到家,洗了澡就趕緊給王偉打電話。王偉問她:“這次黃國棟來對你怎麼樣?”拉拉説:“昨天他欺負了我。”

    她簡單地把週二的事情説了一下。説到自己差點打電話找何好德,結果黃國棟突然冒出來,自己嚇了一跳方才作罷,拉拉的嘴角冒出一絲自嘲。

    王偉沒想到拉拉昨無碰上這樣的事情。沉默了半晌,他説:“昨晚你怎麼不跟我説?”拉拉説:“昨晚我情緒很差.而且我太累了,我不想對你複述我是怎麼被人家欺負的,讓你也跟着難受。”

    王偉一時不知道説什麼好。如果他年輕十歲,不排除他會上SH去打架。不過現在他明白,這的都得看拉拉自己的選樣。王偉謹慎地問拉拉:“那你還打算找何好德嗎?”

    拉拉説:“我應該盡力力在SH熬下去。昨天我分不清他是想馬上幹掉我,還是他就是不把欺負人當成嚴重的事——我一時慌了,才想到去打那個電話的。事實上,我後來想想,如果何好德當真安排我HW,我去還是不去呢?又是一樁為難的事情。不去就得罪了何好德,也顯得我自己莫名其其妙,去呢.HW的情況實在是也不會令我滿意。我不能為了暫時的難處,拿HW做跳板,那樣對不起何好德。”

    王偉説:“是,我也這麼想。所以拉拉,不到萬不得已,我建議你,何好德的電話不要隨便打。”

    拉拉説:‘今天又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覺得情況或許會往樂觀的方向發展。”她把何查理怎麼對黃國棟發難,黃國棟怎麼情緒不好,自己怎麼建議取消當晚的培訓並安排車送黃國棟回酒店的過程大致説了—遍。

    王偉感慨道:“拉拉,你真不容易。SH的企業文化比起DB,確實不是個境界的。對了,你這周睡眠怎麼樣?”

    拉拉苦笑道:“你不在這兒,我早上一定得趕公司的班車進開發區。可我實在是不習慣六點半那麼早起——越是擔心第二天要早起,晚上越是睡不着。我都懷疑最近是不是得了神經衰弱?這兩天我在想,一定得學會自己開車去上班才行,不然睡眠太成問題了。就算你在廣州,也不能老讓你一大早送我去上班呀。”

    王偉一聽,忙勸阻道:“拉拉,你本來就開得不熟練,現在精神又不夠好,開車的事情還是過一段再説吧,不然太危險了!”

    第二天,李衞東一見拉拉就笑道:“昨晚培訓到幾點呀?”拉拉説:“沒培訓,老闆身體有點不舒服,回酒店休息了。他把培訓資料給我了,回頭我發給你一份,他讓咱們自習,遇到不明白的再問他。”

    李衞東很意外,驚訝地説:“還有這樣的事情?不過這個辦法挺好。自習!是你提的建議吧?”

    拉拉笑道“是我建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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