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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人交往兩個月後,里爾以積分賽與單場冠軍的光榮姿態,正式宣佈結束他的賽車生涯。

    那一天的記者會上,很多人都哭了,不僅是一路相伴的車迷、車隊的維修技師,包括陪他一道出席記者會的雨初,也在後臺哭得不能自已。從車隊經理口中她得知車隊一直覺得他有機會挺進F1的世界,那是所有車手一輩子的夢。車隊也已經安排好,只要這回的積分賽他取得冠軍,車隊就要向協會提出申請——

    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車隊經理藉由翻譯向她詢問:“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

    雨初沒辦法代答,只能請他自己去問里爾。

    里爾的回答很明確,就五個字。“是的,很抱歉。”

    帶著眾人的不捨與祝福,里爾牽著雨初回到臺灣,正式進入“東晨國際”工作。因為他優秀的外語能力,管理階層派令他進入採購部門,負責中南美洲一帶的咖啡、紅茶等的進口事務。

    里爾的適應力極好,進入採購部門不到一個月,所負責工作業已上手。也好幾次代表採購部跟雨初所屬的企劃部一同開會——配合雨初的低調習慣,兩人在人前總是保持一定距離,他只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擄她到會議室或樓梯間廝磨一番……

    兩人感情進展相當順利,就在里爾開始偷偷物色求婚戒指的時候,兩人爆發了第一次的爭吵。

    那是兩人交往將滿三個月的最末三天。

    任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為了她的拉薩行而吵架。起因是巴西突來的大罷工,所有原本該進口的咖啡豆、紅茶全部卡在倉庫動彈不得。迫於無奈,負責此項工作的里爾只能親飛到巴西一探究竟。結果一個禮拜過去了,他驚覺自己恐怕沒辦法如期回到臺灣,跟雨初一道去拉薩。

    兩人早就約好了,拉薩行他要參與。雨初先前也同意了,只是一聽說他人還卡在巴西沒辦法馬上回來,她馬上說:“沒關係,你安心忙完再回來,拉薩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聽了倒抽口氣。“我不準!”

    兩人一道看過不少紀錄片,雖說在大陸語言能通,但拉薩那麼遠,一路只有她一個人,萬一發生什麼危險,生病了受傷了怎麼辦?

    他在手機那頭拉拉雜雜說著勸退的話。“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獨行,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拉薩看壁畫,但你就順我一次,延後幾個禮拜再去?”

    延後幾個禮拜——她心裡想著,那“Corner”開幕的事,不就拖延到了?

    她早跟媽約定,她到拉薩看完壁畫後,就會專心投入“Corner”的工作,況且“Corner”的開幕日期早訂好了。總不好“Corner”開幕之後,還扔下媽跟里爾到拉薩去。

    到拉薩看壁畫這念頭的種子,從她十幾歲時就埋下了。那時她還是美術班的學生,每天都瘋狂地畫畫。有一天,授課的老師捧來好幾本壁畫的圖冊,她一見上頭色彩斑斕、歷經千年而不消褪的圖樣,立刻迷上了。

    雖然之後她為了家裡的債務改唸企管,但親眼到拉薩一看壁畫的心願,卻始終沒消失過。她覺得這是她年輕時代的一個紀念——她想趁“Corner”開幕之前實現它。

    左思右想,她認為自己獨行妥當,畢竟現在都有成都直飛拉薩的班機了,只是搭飛機,安全上應該沒問題的。

    “里爾,我知道你擔心我,你是為了我好才勸我晚點出發;可是我真的覺得我一個人可以。就像你之前到日本比賽,我不也都放心讓你獨行——”

    “問題是日本我熟,拉薩你不熟啊。”他急得跳腳,進口出貨的事情已讓他夠煩了,現又加上雨初讓他掛心。“不可以,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準,你一定要等到我回臺灣,你敢偷偷飛出去你試試看。”

    因為心急,他無感於自己的口氣多壞,只是一心想將她留在安全地帶,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吃軟不吃硬。

    他硬著命令她不要做,嘿,那結果只有一個——她非做不可。

    “總而言之,拉薩我一個人去定了。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麼危險不安全之類的話,我決定了,我會搭大後天的飛機到大陸。”

    “袁雨初!”里爾在手機那頭吼。“你聽不聽道理?我們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吵架?你就順我一次會怎麼樣?”

    “這不是順不順你的問題,”她口氣有些怒了。“而是這事沒有必要再拖延。打從開始,那時我還沒認識你的時候,我就已經訂好機票打算要自己去了。沒道理跟你交往之後,我就變成一個行動不方便的殘廢,處處要你跟著才行——”

    “我從沒說過你是殘廢。”他重吸一口氣。“我只是要你改期,等我回去!”

    “我不要!”她惱怒掛上手機。霸道!他一個人要飛日本、要飛中南美,她從來沒吭過一句,她不過去拉薩看個畫,不過才七天,她真這麼讓人不放心?

    她手機五秒鐘後響起,一見是誰,她馬上按了拒接。

    她不想再跟他吵架;她決定好了就是決定好了,不會再改!

    一聽見電話轉進語言信箱,里爾氣得差點摔爛手機。冥頑不靈!他惱火地繞著辦公室打轉。此刻他正在巴西境內一棟小辦公大樓,這裡是“東晨國際”平常用來聯絡接單的辦事處,但因為大罷工,裡面除了他之外,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已經到這兒六天了,每天接觸的事全都一樣,拖拖拉拉、毫無辦事能力的政府官僚,光會控拆卻不怎麼認真工作的貧窮百姓。說來,“東晨國際”的角度一直比較偏向底下員工,東晨給的薪資向來是同業裡邊的高標,可問題就出在這兒,因為付出去的薪水高,員工相對比較有能力鬧罷工。他打聽過昨天一處以嚴苛聞名的苦咖啡園已經開始運作了,因為缺錢,員工只好摸著鼻子乖乖回來,但這裡呢?

    眼前的空蕩蕩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很清楚,這一回的罷工不是針對東晨,而是政府,所以他也不願意用薪資要脅底下人,他知道他們只是想要一個較公平合理的稅收制度,問題是倉庫裡的咖啡豆運不出去,而雨初又將在三天後飛到拉薩——

    他氣惱地抓亂了頭髮。

    就在他抓起手機準備再撥給雨初時,一顆黛黑的頭探了進來。

    “宋先生。”

    來人是巴西辦事處的會計,麗娜,純正的巴西人,有著一頭黑長髮跟琥珀色皮膚。長得相當漂亮,今年才二十三歲。據說她父親在工會頗有一套,只是詳情里爾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點,麗娜喜歡他。

    六天前他一出現,麗娜一雙黑眼睛便死死黏在他身上,即使其他員工都罷工在家,她每天還是會穿著漂亮的花色洋裝過來看他幾眼。

    里爾笑了笑,跟她說了聲:“午安。”

    麗娜用著流暢的英語:“午安,我爸爸要我過來問您,今天晚上您有別的約會嗎?如果沒有,我爸爸想邀請您到我家吃頓飯?”

    他警覺了起來,擔心這頓飯吃一吃,麗娜父親會突然提出要求,說想把女兒嫁給他。

    這可不行。他心一角立刻浮出雨初易嗔易喜的容顏,即便她剛才那麼冥頑不靈,即便她掛他的電話、拒接他電話,他還是一樣深愛著她。

    一切都是命。他暗歎。世上明明有那麼多可人溫柔又嬌媚的女人,比如麗娜——他不愛,偏要有上那個固執又不知變通、逞強又愛亂來的袁雨初。

    “晚上……我恐怕……”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完,麗娜突然插嘴——

    “是這樣子的,我爸爸是工會領袖,他知道宋先生的公司對員工很好,他也知道這一次罷工,帶給宋先生很大的麻煩,我爸爸認為不應該帶給你們困擾。再加上,如果貨一直沒辦法運出去,我們這些員工,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老天!救兵出現!里爾激動地向前一步。“你爸真的有辦法?”

    “他承諾會盡全力。”麗娜嫵媚一笑。

    太好了!他緊緊拉住麗娜的手一握。“謝謝你,你真的是幫了我好大的忙!”

    麗娜臉紅紅地看著自己被他握著的手。

    察覺她的反應,里爾趕忙放手。

    “所以,晚上您會過來嘍?”麗娜表情好溫柔。

    “一定!”他點頭。“麻煩你給我地址。”

    “我已經寫好了——”麗娜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張疊得好好的字條。“晚上六點半。”

    他收下,點頭。“我會準時到。”

    ***

    臺灣時間比巴西早十一個小時,所以雨初和里爾打電話的時間不多,一錯過,又得等上半天。

    所以兩人聯絡,不是靠簡訊,就是靠電子郵件,但自兩天前她掛了他電話以後,他突然音訊全無。

    她頭個想到是他還在生氣,因為她掛他電話,又堅持說要自己去拉薩;這念頭越想她就越拗,真的也不傳簡訊、不打電話,更不寫e-mail了。想說誰怕誰啊,要比倔強她還會輸嗎?可是第二天,依舊沒他消息時,她開始緊張了。

    雖說這不是兩人第一次分處兩地,但這是第一次吵架,第一次他超過兩天沒聯絡。基於擔憂,她搭機飛往成都時,特別寫了信到他信箱。信裡簡單四個字——你還好嗎?

    畢竟,她還在生他氣,氣他那麼不信任她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她認為自己都二十六歲了,又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女孩,況且她以前也曾經代表公司到國外出差,還不是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來,怎麼可能一趟拉薩行也沒辦法勝任!

    懷著一點點的埋怨還有對他的擔憂,她搭下午四點半自桃園出發的飛機,晚上八點十分抵達成都雙流機場。

    旅館已經派人來接,不怎麼想跟嘮叨的接待人員多聊天,她一上車就將ipodTouch的耳機塞到耳朵,心裡作好決定,一到旅館,就先收信看他有無迴音。沒有,就主動打他手機。

    也不在乎他知道她人在成都會不會生氣了,現在是他的音訊重要,其他暫擱一邊。

    她胡亂挑著音樂聽——說真話,ipodTouch跟著她快三個月了,但她始終沒好好聽上幾首。

    好輕按著上下鍵挑歌,突然看見一個奇怪的檔名,標的是日期——她心裡覺得奇怪,因為其他的檔名,用的都是歌名。

    裡面是什麼歌啊?移動選單聽取,空白了兩秒鐘後,她聽見里爾的聲音。

    “雨初,今天你到家裡來,煮了非常好吃的蘿蔔貢丸湯,我足足喝了三大碗。我已經很久沒吃別人特地為我做的家常菜了,感覺非常溫暖,謝謝你。愛你。”

    她眼眶驀地紅起。記起來了,那時他的脖子跟腰部都還套著護具,所以她特別趁沒加班的日子到他家幫他做飯。記得她去上廁所的時候,他跟她要了ipodTouch說要收歌——

    還有其他的錄音嗎?她焦急地移動選單,幾行歌名之後再度出現日期檔,按下,果真又是他的聲音。他這一回錄了一首歌,就他先前自彈自唱過的〈MyfunnyValentine〉。

    之後還有好多,每三、五天,他就會用ipodTouch錄點東西給她。最後一個日期是他飛到巴西前一晚,聽著他在耳機裡的呢喃,她眼淚倏地滾落。

    “我的寶貝,我真的不想丟你一個人在臺灣,一個人飛到巴西。我好想硬拉著你上飛機,但我也知道你這個責任狂放不下工作。好,我自己去巴西,你乖乖地留在臺灣工作。頂多再幾天,我們就能一起到拉薩去了。你知道,我一直想帶著你四處旅行,不管是拉薩、巴西還是日本,我希望我們倆的足跡能踏遍世上每一處。Wishyouwerehere。”

    聽到最後一句,她也顧不得淚流滿面的樣子會被前面司機看見了,她翻開揹包,抓出手機按下電源鍵。

    一搜索到漫遊網路,手機接著大響。

    一見是誰打來,接通時她立刻喊:“對不起,里爾——”

    “終於聯絡到你了!”手機裡傳來他如釋重負的聲音。“你現在哪裡,臺灣還大陸?”

    “我已經飛到成都了。里爾,我要跟你說,我剛剛才發現你在ipod裡面錄了好多錄音。對不起,我這麼晚才發現——”

    “傻瓜,別哭。”他聲音好心疼。“我也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我前天口氣太沖了,讓你很生氣對吧?”

    “我不氣了。”她抹著眼淚,突然覺得去不去拉薩,什麼時候去拉薩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Wishyouwerehere。她好懊惱,自己怎麼這麼晚才發現!她衝著司機大喊:“停車、停車。我不去旅館了,我要回臺灣!”

    “等等等等——”換他在手機裡大喊:“你千萬別回臺灣,我已經在成都了!”

    “啊?”她一愣。

    “巴西的事情解決了,打電話給你那天,我得到一個員工她爸爸的幫忙,當天晚上他們就幫我把工人跟車輛全部找好了。然後我跟他們說,我再不回臺灣,恐怕我老婆就要跑了,他們一聽,馬上送我到機場搭機。”

    “人家哪有跑……我只是自己搭飛機到大陸罷了……”她破涕為笑,但眼淚還是不停滾落。

    “自己飛來大陸不叫跑,那叫什麼?”他聽懂。“對不起,我在機上翻了行事曆才記起來,‘Corner’再兩個禮拜就要開幕了,以後你很難再騰出時間來。”

    “你人在成都哪裡?”她用力抹著眼淚,知道他沒生氣,她好開心。

    “你訂的旅館吶。”他在手機那頭取笑。“依你個性,這是最好堵你的地方了。”

    十分鐘過後,計程車停在樸素但乾淨的旅館前面。雨初拎著揹包奔下車,開心的跳進里爾大張的懷抱中。

    “好想你。”她還是在哭。但已經是喜極而泣。

    “等會兒進了房間,肯定要好好打你一頓屁股。”他邊擦著她眼淚邊罵,可眼神動作又是那麼地溫柔。“你那天竟敢拒接我電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勾著他脖子撒嬌。“原諒我一次,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喲。”他擰擰她的鼻子,接著抓起她扔在地上的揹包,微笑望著她說:“上樓吧。”

    “嗯。”她挽著他手,笑靨如花。

    ***

    翌日,兩人在旅館吃過早餐後,一道搭上成都飛往拉薩的航班。兩個小時的飛行,放眼望去盡是異常湛藍的天空和大朵白雲。遠方有三座雪山穿透雲層。兩人的手緊緊牽著,靜默而虔誠地凝視眼前的一幕。

    當飛機降落,她長久凝視連綿起伏的青色山巒。這裡就是拉薩,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高地,她十年來一直夢想親臨的神秘境地。

    兩人在還算乾淨的小旅館落腳,第二天,再一道搭著渡船來到桑耶。參觀桑耶大殿的壁畫時,雨初沉默寧靜,只是靜靜拿著畫本草繪著牆上的壁畫——這也是里爾第一次看她畫畫。他才知道,原來他深愛的女人,體內還藏著這麼多他尚未察覺的神秘。

    多認識她一天,他就多愛她一點——兩人踏出廟後,她主動牽起他手,很認真地行了個禮。

    “謝謝你陪我過來。”

    “幹麼這麼客氣?”他笑揉她頭髮。

    “在剛剛啊,我看壁畫的時候,回頭看見你,才知道我差一點就錯過了最重要的事情。”

    “什麼?”

    她偎進他懷裡,看著他慢慢地說:“我以為只要來拉薩看見壁畫就好了,即使是自己一個人也沒關係。但剛剛我發現,我錯了。”

    他大概猜到她想說什麼了。可他沒開口,靜靜等她把話說完。

    “沒有你在身邊,不管是多棒的風景、多瑰麗的古蹟,我依然會覺得少了一點什麼,但因為你……感覺就變完整了。”

    他傾下臉柔柔地親著她,在神聖靜謐的古寺聽見如此愛語,更是教人陶醉。

    “那麼……想不想在往後的日子,每一天,都享受那種完整的感覺?”

    她看著他慢慢從口袋拿出一隻淡藍色的方盒,那是他偷偷準備好的求婚戒指。

    “這是……”她驚訝地瞪大眼。

    他屈膝下跪,在藍天白雲、在青色山巒與佛寺的見證下,喃喃說出那三個字。“嫁給我。”

    雨初先是捂嘴,一臉難以置信;而後她也跟著跪下,抱著他嚎啕大哭。“我願意……”

    “說定了喔,”他笑著擦去她眼淚,然後打開盒子,幫她戴上最經典的TIFFANY鑽戒。“等一回到臺灣,我就去見你媽媽,請她同意把你嫁給我。”

    她連連點頭,淚痕滿布的臉上有著止不住的笑。

    “原來你早有預謀——”她望著手裡璀璨耀眼的鑽石戒指,小小地給了他一拳。“我那時還在想,你幹麼那麼堅持一定要陪我過來——”

    “你不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求婚地點?”他大展雙手面向眼前的古寺。“而且,等我們以後有了孩子,我這個爸還能跟他們吹噓,當初我是在拉薩的桑耶寺跟你媽求婚的喔。”

    她笑著撲進他懷裡,他抱著她開心地轉繞了一圈。

    “我愛你。”她看著他說。

    “我也愛你。”他回應,並且俯頭吻她。

    兩人的背後,青山綠水,鳥叫蟲鳴,一片明媚。

    就像他們倆的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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