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見說,在你突然失蹤,遠去四川雲南的那段時間裡,曾有一個晚上我夢見你。
夢見很大的房子,許多房間,走來走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然後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你。你坐在那裡的樣子,亦只是尋常。但我卻想起以前去黔東南山村裡旅行,偶然邂逅暮色中潔白梨花,盛放在山谷裡。我看著璀璨花朵,知道它們即將凋落,因此心裡有了寂寞。
於是就這樣醒過來。心裡落寞難過。
我不想讓自己知道,我只是在路過你。我將會失去這回憶。在那段日子裡,我如常朝九晚五地工作。回家睡在鋪著白棉床單的大雙人床的右側。早晨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對著陽光剃鬚。開車的時候放柴可夫斯基的絃樂。一個人去游泳。在游泳館的水底下深深窒息,直到臨近底限的時候猛地浮出水面,享受胸腔中破裂一般的疼痛。
你彷彿是我一直在猜測探索中的想象中的女子。在時光的黑暗中,撫摸你的輪廓已經漫長無期。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捕捉你。就像捕捉手指間穿梭而過的風。良生。
我們第二次見面,與第一次見面只隔了一晚,而第三次見面,卻與第二次見面隔了一個多月。我知道他尋找我,他在我的手機裡留下短信。於是在旅程終點的成都,我打電話給他,對他說,我將去看你。
下了飛機,再打車穿越大半個北京,抵達他的公寓的時候,已經深夜11點多。我把龐大骯髒的背囊靠在人行道旁邊的大樹底下,點了一根菸,蹲下來等著他來接我。那天我身上是穿了大半個月的球鞋,牛仔褲,棉襯衣,法蘭絨外套。脖子上裹一塊在大理買的暗紅細麻圍巾。沒有化妝,很髒亂憔悴。他後來卻對我說,那晚見著的我,削瘦,潔淨,像一塊灼熱的煤炭。
我見著他遠遠跑過來,便直起身來,把菸頭丟在泥地上,用腳踩熄。然後扛起靠在樹上的一大把細長莖枝的花束,夾在肩下。繁盛的紫色草花,開得絢爛至極。細長堅韌的枝莖足有半人高。他從未見過這樣大把的花,起碼有上百株,抱起來亦是滿胸滿懷。瞬間被震驚以致說不出話來。
我說,這是我在上飛機之前,在花卉市場趕早市買的。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只是想送給你。
這把紫色草花,沒有芳香,只有泥土腥味。花很細小繁瑣,不事張揚。卻似隱藏著桀驁的繁盛。有決絕的力量。這種決絕,在他帶著我往前走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他要把我帶回家。而我在跟著他去。我們不過是隻見過兩次,而平時又都極為謹慎矜持。
穿過黑暗的小巷,走到公寓樓下。空蕩蕩的電梯間裡,紅色數字一格一格跳動。我們離得很近,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而我只是覺得疲憊,心裡明白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也是自然平淡。彷彿只是旅途結束之後回了自己的家。
這套公寓,他已經居住了3年。有3個房間,兩個客廳。每一個房間都能灑進陽光,包括朝東的廚房和衛生間。他用白色和咖啡色的基調統一風格。全套楓木美式傢俱。直到冷熱水可調的廚房水龍頭,都是自己一點一滴安置完備。廚房裡有整套的設備,包括咖啡機,榨汁機和烤麵包機等小機器,但是一直沒有使用。
房間整潔而不俗,散發出內心潔淨,周密而嚴謹的氣息。且看得出來,他期待一個女子,但若那女子不來,他亦是要有條不紊地過他的單身生活。我看到他的房間,開始相信他。一個男人要度過7年沒有女人的生活,這種堅持的內心力量和標準該是如何的強大和確定。
我讓他找出一個大桶,盛了清水,先把大把花束放進去。然後脫掉外套,從背囊裡取出毛巾和牙刷,進了衛生間洗澡。我如願以償地在漫長艱辛的旅途之後,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換上一件乾淨的舊襯衣。我說,我累了,要先睡一會兒。他說,好。他帶我進臥室,打開床罩。我看到白色的棉布床單。他是忐忑的,但一直強作鎮定。替我關了大燈,走出之後又關上門。我聽到他在收拾房間,然後衛生間裡傳來沐浴水聲。
他躺進被子裡來的時候,我發現床其實非常大。我們各自在一側。房間裡是黑暗的,只有從落地大窗照進來的月光。明亮的月光像水流一樣傾灑在地板上。那大把紫色草花散發出泥土和新鮮花瓣汁液的氣味。
他說,你睡著了嗎。
我說,沒有。
他說,你的花,我非常喜歡。
他又說,我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機,又打到你的雜誌社,他們說你已離職,出去旅行。
我說,是。我去了雲南四川一個多月。
旅途如何?
那裡現在還是非常寒冷,一路荒蕪無人。日日夜夜,搭乘的長途客車,帶著村民,行李與狗,爬行在海拔4700多米的懸崖邊緣,穿越重疊起伏的高原和山巒。有好幾次覺得馬上就會在冰雪覆蓋的崎嶇道路上直摔下去。我在這旅途上,感覺到自己在行走,亦似乎隨時會死。
黑暗中他沉默,然後他說,過來。語氣堅決。把我的身體拉入他的懷裡。他的嘴唇碰觸到我脖子上一小塊皮膚。溫暖滋長。我聽到他發出輕輕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