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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捧 戲 子

    北京城有它莊嚴肅穆的一面。

    瞧,宏大的磚城,周圍六十八里,比周圍六十一里的南京城,周圍四十里的西京城都大,算得上第一大城。

    外城,下石至上磚高二丈,堞高四尺,址厚二丈,城頂寬一丈四,共設七門,水定、左安、右安、廣渠、東便、廣寒、西便,角樓六座,城垛六十二個,堆撥房四十三座,雉堞九千四百八十七個,炮窗八十七個。

    內城周圍四十里,城高六丈二,城頂寬五丈,分九門、正陽、崇義、宣武、朝陽、東直、阜城、西直、安定、德勝,角樓四個,城垛百七十二,雉堞凡一萬一千零三十八個,炮窗一千一百零八個。

    在那年頭,正陽門最壯觀,也最神氣,門分二層,內一外三,形式雄渾,中門常閉,非帝王不得出入。

    尋常百姓,連那邊門兒都只有瞪眼瞧著的份兒,你走近看看,那些站門的官老爺喝一聲,吃不完兜著走。

    還有紫禁城,那是禁宮大內所在,百雉連雲,萬瓦鱗次,九重禁地,幹百樓臺,甚至金殿禁路,無不玉砌雕欄。

    六百年來,數朝興亡之處,一直列為禁地,尋常百姓是一輩子也別想往裡去,就是做夢也到不了那兒。

    其他像什麼天壇、地壇、社稷壇、先農壇、朝日壇、夕日壇、先蠶壇啦、萬壽山啦,多啦。

    當然,它也有它輕鬆、熱鬧的一面。

    不說西郊,不說八大胡同,且說天橋。

    看!商賈雜技,賣估衣的、算卦的、看相的、摸骨的、戲館、雜耍、賣膏藥的、練把式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多少英雄好漢,多少江湖術士,都把這天橋當成了安樂窩,說天橋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應當之無愧!再往戲園子裡看,站在那兒聽聽。

    瞧座兒,裡邊兒請,蘿蔔賽梨呀,百臺糖瓜子兒。……

    亂哄哄,鬧嚷嚷,再加上喧天的鑼鼓,戲臺上的胡琴兒,角兒的唱,臺下這個喊兒,那個叫媽,就別提有多亂了!今兒晚上好戲,壓軸戲“穆柯寨”。

    整座戲園子擠得水洩不通,座兒滿了,站著的比坐著的還多,門外車水馬龍,裡頭萬頭攢動。

    提起這出戏,本不算什麼,哪個戲班子都會唱也都能唱,賣座不賣座那得看角兒怎麼樣。

    今兒晚上這出“穆柯寨”為什麼這麼賣座呢?那全因為角兒好,搭配好,角兒是名角兒,紅透半邊大的金少樓跟他妹妹金玉環。

    提起這兄妹倆,梨園裡人人翹拇指,京畿一帶可以說是哪個不知,誰個不曉,就連拖著鼻涕的小孩兒都知道。

    大街上,小衚衕裡,孩子們你一根棍兒,我一根棒兒,硬說他就是金少樓,舉袖子一抹鼻涕,胸脯一挺,眼一瞪,挺神氣的,就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個疙瘩,腮幫子上來上一下,也不能哭,不能喊,金少樓嘛!

    老太太們也是一樣,吃飽飯沒事兒抱著菸袋就往戲園子裡跑,瞧金少樓、金玉環去。

    大姑娘、小媳婦兒就更別提,迷金少樓迷得是茶不思來飯不想,擦胭脂抹粉,打扮得花不溜丟,整天泡在戲園子裡,泡定了,捧定了。

    進了戲園子拼了命的往前擠,香汗淋漓小意思,手絹兒掉了不在乎,只要能多看金少樓一眼,或不是被金少樓多看一眼,哈,今兒晚上睡覺都會笑。

    為此,戲臺前經常粉拳繡腿來上那麼幾回,比戲臺上的戲還精彩、還好看。

    爺兒們捧的是金玉環,包廂,訂座兒,金玉環要是一出場,或者是門簾裡一句,誰要不喝個大采誰就非捱揍不可,喊得慢一點兒都怕吃了虧,那怎麼行,今兒個頭一聲讓別人喊了去,金玉環還瞧得見我麼?

    至於,金少樓兄妹倆為什麼這麼紅,學問大了,那可絕不是僥倖,哥哥俊,妹妹美,唱得好,做得好,全好。論文武生,論刀馬旦,全是梨園行裡第一把。

    金少樓還有一手絕活兒,從七八張桌子上一個跟頭翻下來,落地身輕,戲臺不響,面不改色,氣不湧。

    更難得是人家背上緊著靠,腳底下那雙又是那麼厚的硬底鞋,這要沒有不含糊的真工夫絕不行。

    這一手只露過一次,是那次“伐子都”,一次就夠了,論扮相論架式、氣度,金少樓成了活子都。

    今兒晚上這出壓軸的“穆柯寨”,兄妹倆扮夫妻,哥哥是楊宗保,妹妹是穆桂英,那還能不賣座,還能不滿?

    茶房不帶座兒了,他擠不進去:沏茶倒水免了,看戲的不喝。

    賣瓜果梨桃兒、糕餅點心的也不賣了,他既走不了路,人家也沒工夫吃。

    手巾把子也不打了,沒別的,施展不開,有汗人家寧願它流,抬手去抹都懶得抹,還有工夫擦把臉?

    如今在戲合上的是楊六郎手下兩員大將:焦贊、孟良。沒人瞧他倆,也不知道他倆唱的什麼,說的什麼。

    臺前三排好座兒讓人包了,包痤的大有來頭,算算沒幾個人,坐不了也得讓它空著,沒人敢碰一下。

    頭一排左邊,坐的是兩位衣著鮮明,人品軒昂,氣度不凡的公子哥兒,俱是長袍馬褂,瓜皮小帽。

    別的不說,單看帽頂那顆珠子,就價值連城,絕非尋常人家所能有。

    左邊那位年紀較大些,說大也不過廿來歲,面如冠玉,唇若塗朱,一雙長眉,一對鳳目,人白,白得過了些:身子太弱,也瘦了些,十足的讀書種子。

    右邊那位年紀小些,說小也小不到哪兒去,十七八歲年紀,矮小些,也瘦些,但瘦不露骨。

    他更白,但白裡透紅,一雙手十指纖纖,欺雪賽霜,柔若無骨,不像男人手,倒像姑娘家的柔荑。

    那張臉,嬌嫩無比,吹彈欲破,彎彎的兩道眉,一對大而圓的眸子,像點漆的杏眼,懸膽鼻小巧玲瓏,小嘴兒鮮紅一抹,要是換件衣裳,準像個美姑娘。

    可不是麼?瞧,他額角上微有汗漬,後幾排的人都聞得見汗香,當他拿手絹兒擦汗的時候,那股子幽香更濃。

    敢情有來頭的公子哥兒,一天到晚都在脂粉堆裡廝混,都喜歡這調調兒,沒一個免得了。

    再看前排右邊,那兒坐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魁偉高大,黑黑的一張臉,濃眉大眼,顧盼生威,不可一世,眉宇間帶著些兇暴氣。

    他穿件長袍,沒穿馬褂,沒戴帽子,一條髮辮拖在身後,兩隻袖子卷著,兩段小臂毛茸茸的,粗壯有力,好不結實。那雙腕子,既粗又圓,看樣子硬得像鐵。

    他身邊那姑娘,一身墨綠,高領寬袖的小襖,八幅裙,長短適度,寬窄合身,看纖腰,細得盈握。

    那排整齊的劉海下,是張瓜子臉,一雙黛眉,一對鳳眼,標緻絕頂,清麗如仙,人帶人間一點菸火氣。

    這一對兒配在一塊兒,令人有老天爺閉著眼瞎湊一通之感,怎麼說這位大姑娘她也該坐在左邊那兩位一塊兒去才對。

    本來嘛,這麼一位美姑娘,伴著半截鐵塔,豈不太不相稱?不相稱歸不相稱,沒人敢正眼看一下,哼一聲。

    大姑娘她自己都不在乎,香唇兒帶著一絲淺淺醉人甜笑,不住指著戲臺跟那位黑大漢低聲談笑著,黑大漢或點頭,或答話,看樣子是唯恐不周。

    再往左後方看,第五排上,也就是那兩位公子哥兒的正後方,那兒坐著一位更俊的人物。

    他穿一件長袍,有一副頎長的身材,長眉斜飛,鳳目重瞳,比那位年長的公子哥兒還俊,也比那年長的公子哥結實健壯,更比那年長的公子哥兒多了股逼人的英氣。

    要比懾人之威,逼人英氣,只有那黑大漢可以跟他比,但那也迥然不同,黑大漢那股子威是兇威,流露無遺,人家這位的威,是英武之威,隱約於眉宇眼神之中。

    黑大漢站起來,像尊壓人的半截鐵塔,人家要是站起來可就不同了,人家像雞群之鶴,臨風玉樹,那麼灑脫,那麼飄逸,那麼倜儻不群。

    他坐在那兒意態悠閒,沒看那兩位公子哥兒,對那位美姑娘也不在意,只不時地向身左瞥上一眼。

    難不成身左有更美的姑娘,不,世上沒有再比那位大姑娘更美的姑娘了,他身左過道上,站著幾個穿長袍,卷軸口,長相兇悍,腰裡鼓鼓的中年漢子。

    這幾個,行家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而且是高手。

    這幾個,全神貫注戲臺上,神色間似乎有點焦急,可能是等著瞧金少樓、金玉環兄妹等急了。

    驀地,鑼緊鼓密,掌聲采聲震耳,差點沒把戲園子屋頂掀了,臺上垂簾掀動,眼前一亮,楊宗保,不,金少樓出來了。

    那位小公子興奮而緊張,瞪大了眼,微張著嘴,拍紅了一雙嬌嫩的“玉手”,令人好不心疼,他卻毫不在乎。

    大公子哥兒用手碰了碰小公子哥兒,低低說道:“閣下,她呢?”

    小公子哥兒沒理他,他又碰了一下,問了一聲。

    小公子哥兒這才轉過了臉,兩眼一眨動,道:“你說什麼?”

    大公子哥兒道:“我問,她呢?”

    小公子哥兒道:“別急呀,還沒到出來的時候呢,瞧你,怎麼這麼沒耐性,來都來了,還怕瞧不著人麼?”

    說完了話,立即又轉臉望向臺上,那雙清澈、深邃的目光又聚集在一點金少樓宴上。

    這時候,那幾名兇悍漢子中有一個抬起了手。

    座中那位俊漢子兩道長眉剛一揚,卻見兇悍漢子群中另一名濃眉漢子把那漢子抬起的手壓了下去,低低說道:別急,還有一個,待會兒兩個一塊兒收拾。“俊漢子兩道長眉落了下去。

    過不一會兒,掌聲、采聲又起,震耳欲聾,是楊宗保跟穆桂英對陣交鋒了,那濃眉漢子一聲“是時候了,老常,你收拾男的,那丫頭交給我。”

    話落,他跟適才那抬手的漢子同時抬起了手。

    就在這時候,俊漢子雙眉一揚,站了起來,道:“對不起,三位,借個光。”

    他伸出了手,那隻手快捷如電,一下子按住了兩隻手。

    乍看起來,他是想把那兩個的手推開,然後好挪身走過去,可是那兩個卻臉色微微一變,濃眉漢子立即沉臉說道:“朋友,你想幹什麼?”

    俊漢子微微一笑道:“別問我,只問二位想幹什麼?”

    這一句,聽得那兩個跟身後的另幾個臉上全變了色。

    濃眉漢子目光一凝,道:“朋友,你是……”

    俊漢子冷笑說道:“閣下,別管我是誰,這是戲園子,別殺風景,動刀子,要是來個血染戲臺,別說前面那兩位不依,就是整個戲園子裡的人也饒不了人,閣下信不信?”

    濃眉漢子兩眼暴睜,道:“誰說我要動刀……”

    俊漢子“噓”一聲道:“別嚷嚷,閣下,要讓人聽了去,戲園子裡馬上就會大亂,京畿是塊安寧地,亂不得,驚動了九門提督那更麻煩,是不?至於是否動刀……”

    微微一笑,接道:“我這雙眼睛還算亮,袖裡飛刀,薄如柳葉,淬了毒是見血封喉,輕動不得,要不要我替二位拿出來?”

    濃眉漢子冷哼一聲道:“你試試看。”

    俊漢子含笑一聲:“我道命。”

    手往下一按,那濃眉漢子悶哼一聲手垂了下去,俊漢子手在回一縮,在濃眉漢子腕下一翻,然後揚了起來,道:“閣下瞧,沒錯吧。”

    他右手拇食二指捏著一柄短小窄薄,一如柳葉的飛刀,刀蒼白裡泛青,行家一看就知道淬過毒。

    濃眉漢子臉色大變,驚怒喝道:“好大的膽子,你竟敢……”

    俊漢子一笑說道:“閣下,別緊張,也別那麼小氣,我不要,也從不喜歡這種能要人命的兇器,還你,拿去。”反手把那柄柳葉飛刀遞了向去。

    濃眉漢子連忙伸手接過,他接過飛刀。身後一名慘白臉色的漢子伸了手,往俊漢子肩上就搭。

    俊漢子沒在意,淡然說道:“怎麼?想動手,我要嚷了。”

    慘白臉漢子冷笑說道:“你試試看。”

    他手沒停,眼看就要搭上俊漢子的肩頭。

    俊漢子雙眉一揚,笑道:“你也試試。”

    翻腕而起,一指頭敲在對方腕子上。

    慘白臉漢子像是被燒紅了的烙鐵烙了一下,“哎喲”一聲,皺眉縮手,苦著臉彎下腰去。

    俊漢子忙以指壓唇“唬”地一聲道:“別嚷,吵人看戲要不得,尤其是看這兄妹倆的戲,誰吵誰倒黴,再說諸位也不願意讓頭排那兩位瞧見,對麼?”

    這句話不算什麼,可是這一手嚇人,濃眉漢子臉色變了好幾變,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朋友貴姓,怎麼稱呼?”

    俊漢子道:“有勞閣下動同,我姓李,行七,閣下叫我一聲李七郎。”

    濃眉漢子截口說道:“朋友請跟我們出去一下。”

    俊漢子搖頭說道:“不行,不行,壓軸戲正在好處,我怎麼捨得走,更何況是看這種紅遍半邊天的名角兒,閣下假如想跟我聊聊,等戲完人散後,我不走,行麼?”

    濃眉漢子道:“是漢子說一句算一句。”

    俊漢子道:“當然,這個膽我還有,要不然我就不伸手管這檔子閒事了,只是諸位也請好好看戲,假如還有哪位不老實,我敢說刀一定會往頭排右邊飛,那時候惹了大鍋,可別怪我事先沒打招呼,明白了麼?”

    一笑轉身坐了下去。俊漢子這句話,就像戲園子邊上,那個擺地攤的馬回回賣的“大力丸”一樣,靈效無比,那幾個神色兇悍的漢子,個個發呆,硬是沒敢再動。

    原因很簡單,頭排右邊坐的那位黑大漢跟天仙般大姑娘,可是大有來頭的,要是惹了那兩位,尤其是那位黑大漢,那是吃不完兜著走,腦袋非得換個地方放。

    臺上的戲完了,臺下的戲剛開始。

    看戲的有不少賴著不肯走,想盡了主意要往後臺溜,瞧瞧自已喜歡的角兒去,最好能跟人家聊上兩句。

    哪怕只那麼兩句,在看戲人的心眼兒裡,也比跟皇上聊了幾句還引為榮寵,一路上可以興高采烈,回家可以吹,更可以向子孫們誇耀一番。

    鬧哄哄聲中,站著的有的往外擠,坐著的也陸續站了起來,唯有那兩位,大公子哥兒跟小公子哥兒仍坐著沒動。

    小公子哥兒眼望空蕩蕩的戲臺,猶在愣愣的出神。

    大公子哥兒則皺著眉,一臉的懊喪,那模樣兒就像“西廂記”裡的張君瑞剛被老夫人賴了婚一般。

    頭排右邊兒,黑大漢跟大姑娘也站了起來,黑大漢巨目微睜,犀利眼神一掃,向著那兩位公子哥兒一呶嘴兒,輕笑說道:“瞧那兩位!”

    大姑娘美目投注,嫣然一笑,道:“早瞧見了,他二位是捧金少樓兄妹最有力的人士。”

    黑大漢笑了,道:“那兩位是兄妹,這兩位也是兄妹,正好配成兩對兒。”

    大姑娘輕叱說道:“別胡說,捧戲子無可厚非,著迷的也不只他兩位,要談談別的……

    事情傳進‘宗人府’,麻煩可就大了……”

    黑大漢倏然微笑,道:“也只有他們怕宗人府……”

    一頓,揚聲叫道:“喂,二位,沒瞧的了,該回駕啦。”

    小公子哥兒一震而醒,忙用胳膊碰了碰大公子哥兒,湊近了去,在大公子哥兒耳邊低低說了兩句。

    大公子哥兒這才收魂定魄,忙站了起來,轉臉強關“怎麼?二位也來了。”

    黑大漢豁然大笑道:“這敢情好,來的時候是一塊兒來的,進了戲園子還聊了老半天,怎麼看完戲就全忘了。”

    大公子哥兒好不窘迫,脹紅了一張瞼,只說不出話來。

    大姑娘好心解圍,嫣然笑道:“兩位要不要一塊兒回去?”

    大公子哥兒剛要說話,小公子哥→瀟湘書院OCR小組掃描、OCR,瀟湘書院獨家邊載←兒插了嘴,忙道:“不了,我們倆待會兒再回去,還想順便在天橋逛逛。”

    大姑娘淺淺一笑道:“那我們倆先回去了。”

    轉身往外要走,這時候,從緊靠後排那邊搶步走過來兩名衣著氣派,服飾鮮明的中年漢子,躬身哈腰,小心輕問:“您,回去?”

    黑大漢則仍向著那兩位笑道:“二位,逛是可以逛,應記住:可別人回去了,把魂兒留在天橋忘記帶回去,懂麼?”

    大姑娘沒理那兩個中年漢子,也沒聽見黑大漢說什麼,因為她在轉身的時候,一眼瞥見了坐在後幾排上的那個俊漢子。

    她先是微微一愕,而後驚訝,繼而當俊漢子唇角噙笑,也望向她,四目交投那一剎那,她有點像觸了電,輕微一顫忙收回了目光。

    黑大漢轉過身來瞧見了,忙問:“怎麼了?誰?”

    大姑娘輕輕說道:“納容兄妹身邊什麼時候添了這麼個人?”

    黑大漢抬眼凝目,俊漢子身邊那幾個兇悍漢子,只當黑大漢是望向他們,忙躬身哈腰,不安地賠上了笑:“泰爺,你好。”

    黑大漢理都沒理他幾個,濃眉微揚,輕喝說道:“好俊逸的人品……”

    臉色忽地微微一變,道:“他怎麼樣,瞧你了?”

    大姑娘神色微驚,嬌靨微紅,忙道:“你這個人怎麼了,沒有,別胡說。”

    黑大漢冷哼說道:“諒他也不敢……”

    臉色又是一變,道:“好大的膽子,見了我居然還大樓大樣的坐著,我要問問他這是誰教給他的規矩……”

    大姑娘忙伸皓腕,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往黑大漢胳膊上一落,既驚又羞,急道:“別這樣子,也許我弄錯了,人家不是他兄妹身邊兒的!”

    只這麼一攔,黑大漢變成了繞指柔,冷哼一聲道:“便宜了他,咱們走。”挽著大姑娘往外走。

    大姑娘揚著蝽首,整著嬌靨往外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兒像小鹿兒亂撞,怦怦然跳得厲害。兩個中年漢子在前面開道,他兩位走了。

    那空蕩蕩的頭一排,只剩了兩位公子哥兒!

    小公子哥兒推了大公子哥兒一下,道:“哥哥,你還在這兒發什麼愣呀?”

    大公子哥兒皺著眉道:“她怎麼連瞧也沒瞧我一下。”

    小公子哥兒兩道細細的眉往起一揚,道:“別說了,提起來我就有氣,他出來的時候,我拍手拍得比誰都響,也喝了好幾聲採,偏偏他像塊死木頭,走,咱們到後臺問問他去,是瞎了還是聾了。”他拉住了大公子哥兒的袖子。

    大公子哥兒一驚,忙地一掙,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小公子哥兒圓睜著一雙星目,微愕問道:“怎麼了?”

    大公子哥兒紅了臉,搖頭囁嚅說道:“沒……沒什麼,我,我不想去。”

    小公子哥兒眨動了一下星目,道:“不想去,天知道,別是不敢去吧,哼,虧你還是個大男人家,怎麼連我這女……連我都不如,你要是怕你這弱不禁風的身子換不起人家一指頭,有我呢,我給你擋,這個都怕,別的你還想什麼?說,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大公子哥兒忙道:“閣下,咱們別惹人家行麼?咱倆是怎麼出來的,你就不知道人的嘴有多快,萬一傳進爹耳朵裡,那還得了,你沒關係,我就慘了,做哥哥的不把妹妹往好處帶,先一頓訓斥,然後書房裡一關三大,那滋味兒我是怕定了。……”

    小公子哥兒想笑,但他沒笑,臉一揚,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沒錯,昂藏鬚眉七尺軀,偏長了一顆鼠膽,怕!也行,當初你就別迷呀。”

    大公子哥兒瞼一紅,道:“這……這……我跟你不一樣,哪能像你,厚著臉皮往前湊,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不……”

    “好哇。”小公子哥兒兩頰生酡,美極嬌煞,一跺腳道:“你敢說我臉皮……看我以後還幫你不,下次你就別再想往外溜了,我先回去了。……”

    霍地擰腰轉過了身,兩眼忽地一直,“咦”地一聲:“你們……”

    大公子哥兒也瞧見那幾個漢子了,一驚忙低聲說道:“妹妹,他們怎麼也來了?”

    小公子哥兒一揚眉,喝道:“你們來幹什麼?”

    那濃眉漢子忙走了過去,一哈腰,賠笑說道:“二格格,您……您二位這麼出來,小的幾個有點不放心……”

    “胡說。”小公子哥兒叱道:“兩個這麼大的人,還會丟了,還會讓人拐了去不成,外城這塊地方我比你們都熟,說,誰叫你們來的?”

    濃眉漢子忙道:“二格格,回您,這不怪小的幾個,是福晉叫小的幾個跟出來暗中護衛,您二位千萬開恩……”

    小公子哥兒道:“王爺知道麼?”

    濃眉漢子忙道:“回您,福晉沒敢讓王爺知道。”

    大公子哥兒神情為之一鬆,暗暗吁了一口氣。

    那位西貝小公子哥兒端起了架子,“嗯”地一聲,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兩個馬上就……”

    濃眉漢子忙道:“二格格,福晉交待過,讓小的幾個接您二位一塊兒回去。”

    西貝小公子哥兒臉一板,道:“怎麼,我說的沒用?”

    濃眉漢子忙賠笑說道:“您明鑑,小的不敢,小的天大膽子也不敢不聽您的,只是……

    只是福晉已替您二位瞞了,萬一惹她生氣了……”

    西貝小公子哥兒忙一擺手,道:“別羅噴了,我兩個這就回去。”

    濃眉漢子一哈腰,道:“謝謝您。”轉身就要向後招呼。

    西貝小公子哥兒一眼瞥見了俊漢子,一怔說道:“好俊逸的人品,這是誰呀,瞧見了麼?哥哥,你平日自誇內城裡找不出第二個,瞧人家,這才是鬚眉男兒俊丈夫,你該自嘆不如,黯然失色了吧?”

    大公子哥兒也瞧見了,他有幾分羨慕,也有幾分嫉妒,心服口不眼,冷哼一聲道:“什麼了不起,只不過個頭兒比我高大了些……”

    他兩個是低聲說話,誰知道人家俊漢子聽見了,往起一站,含笑說道:“多謝二格格誇獎,比起貝勒爺這富貴……”

    西貝小公子哥兒“咦”地一聲道:“你聽見了……”

    俊漢子含笑說道:“罵我的話可以聽不見,誇我的話還能聽不見麼?”

    西貝小公子哥兒“噗哧”一聲笑道:“這個人真是……你怎麼知道我是二……二格格?”

    俊漢子一指那濃眉漢子,道:“這位稱呼您的時候我聽見了……”

    那濃眉漢子叱道:“我呀我的,好沒規矩。”

    俊漢子笑了笑道:“閣下要弄清楚,諸位是貝勒爺跟二格格身邊的人,我不是……”

    濃眉漢子變色說道:“你敢頂頂撞……”

    西貝小公子哥兒一擺手,道:“人家說得對,你想幹什麼,給我往後站站。”

    奴才畢竟是奴才,虎威沒有了,濃眉漢子兇態一斂,哈腰答應,低著頭後退了幾步。

    西貝小公子哥兒轉眼望向俊漢子,道:“我還當你認識他們呢。”

    俊漢子道:“我沒那麼榮幸,剛看完戲,想走沒能走得成。”

    西貝小公子哥兒微愕說道:“沒能走得成,為什麼?”

    俊漢子抬手一指濃眉漢子幾個,道:“他幾位不讓我走,大概是我得罪了他幾位。”

    濃眉漢子張目喝道:“大膽,你敢……”

    西貝小公子哥兒沉臉道:“又來了是不是。”濃眉漢子忙閉上了嘴。

    西貝小公子哥兒道:“告訴我,為什麼不讓人家走,人傢什麼地方得罪你們了?”

    濃眉漢子忙道:“二格格,您聽他胡說……”

    俊漢子接口說道:“這麼說諸位沒攔我,那好了,我走,這就走。”

    他轉身真要走。

    濃眉漢子一急,脫口喝道:“站住,你敢走……”

    俊漢子轉了回來,望著西貝小公子哥兒道:“二格格,您聽見了,是我胡說麼?”

    西貝小公子哥兒望著濃眉漢子責問道:“你的膽子不小,居然敢騙我,說,為什麼不讓人走?”

    濃眉漢子恨的牙癢癢地瞪著俊漢子道:“朋友,你願意等,這話可是你說的……”

    俊漢子道:“沒錯,是我說的,諸位是官家人,我則是個小百姓,諸位不讓我走我有什麼辦法,我敢走麼?只好答應留下了,咱們誰是誰非難有理誰沒有,如今貝勒爺跟二格格當面,你可以說出來請他二位評評。”

    天爺,殺了濃眉漢子只怕他也不敢說,他心裡明白俊漢子這是存心整他,人家棋高一著,他栽了。

    他心裡既氣又恨,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也只有讓人整了,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聽西貝小公子哥兒催促說道:“說呀,你說呀。”

    濃眉漢子只得一咬牙,道:“二格格,一點小誤會,是小的幾個沒理……”

    俊漢子道:“畢竟閣下自己承認了。”

    西貝小公子哥兒冷哼一聲道:“你們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仗勢欺人,還不趕緊向人家賠個不是……”

    俊漢子忙道:“二格格,一點小誤會,說說也就算了,我怎敢讓他幾位……”

    “不行。”西貝小公子哥兒一搖頭道:“今兒個我非要他賠不是不可,你別怕,他幾個以後要是再敢找你,有我給你做主……聽見了麼?向人賠不是。”

    濃眉漢子氣炸了肺,恨得差點沒把牙咬斷,卻只有向人家微欠身形,乖乖地賠了個不是。

    俊漢子卻說了聲:“閣下,我誠惶誠恐,也很不好意思……”

    轉望西貝小公子哥兒,道:“二格格,您讓人敬佩。”

    西貝小公子哥幾道:“別客氣,我不是個護短的人……”

    俊漢子道:“所以說二格格讓人敬佩。”

    西貝小公子哥兒深深一眼,道:“你這個人很……你姓什麼叫什麼?”

    俊漢子道:“有勞垂問,回您,我姓李,行七,朋友們都叫我李七郎。”

    大公子哥兒微微皺眉道:“李七郎這名字有點……”

    西貝小公子哥兒又問道:“幹什麼的呀?”

    李七郎窘迫一笑道:“您別見笑,走江湖,混飯吃……”

    西貝小公子哥兒道:“別客氣,是京裡的人麼?”

    李七郎道:“我祖籍是北京。”

    西貝小公子哥兒微一點頭:“那好,沒事兒找我玩兒去。”

    她可是隨口說說,天知道,一個市井小民,想往內城裡找她去,上輩子沒燒過香,這輩子別想。

    聽起來挺熱絡,內城裡的人都喜歡這調調兒,她可就沒替人家想,人家是否能進那內城九門。

    偏偏李七郎他這麼說:“謝謝您,改天我一定登門拜望。”

    二格格她很滿意,含笑點頭,又說了幾句之後,偕同她那位哥哥,帶著濃眉漢子幾個走了。

    臨走,濃眉漢子惡狠狠地瞪了李七郎一眼。

    李七郎可惡,衝著他咧嘴一笑,那口牙好白。

    人家走了,按說李七郎他也該走了,可是他沒走,不但沒走,反而邁起瀟灑步,直往戲臺邊那個窄門走去。

    窄門兒開著沒人攔他,可是再往後去,在進後臺那肩門前,他被擋了駕,攔他的是兩個中年漢子。

    這兩個,一個瘦高,一個矮胖,都是戲臺上的龍套,他兩個詫異地望了望李七郎,瘦高漢子首先開了口:“您這位……找誰?”

    李七郎停了步,含笑說道:“我想見見金老闆,行麼?”

    瘦高漢子道:“您要見哪位金老闆?”

    可不是麼?金少樓兄妹倆,他要見哪一個?

    李七郎道:“隨便哪一位都行,當然,最好是一下見兩位。”

    瘦高漢子把他當成了迷角兒,捧角兒的,當即說道:“對不起,兩位金老闆忙,都在卸裝,待會兒有人請吃飯,車在後門口等了老半天了。”

    李七郎搖頭說道:“二位不知道,假如今夜再錯過,我不但沒錢付吃住,就是連回去的盤纏也沒有了,無論如何……”

    矮胖漢子突然“哦”了一聲,眯著眼道:“我明白了,你朋友是想找金老闆要兩個花花的……”

    他把李七郎當成了吃伸手飯的地頭蛇,混混兒。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你看我像麼?”

    矮胖漢子微愕說道:“那你朋友是……”

    李七郎道:“金老闆欠我的,我是來要債的。”

    矮胖漢子一怔:道:“金老闆欠你的?”

    李七郎微一點頭,道:“不錯,金老闆欠我的。”

    那瘦高漢子插嘴問道:“哪位金老闆欠你的?”

    李七郎道:“兩位金老闆都欠我的。”

    瘦高漢子微一搖頭,似笑非笑地道:“朋友,據我所知,兩位金老闆每月拿的包銀半年吃用不完,用不著向人伸手借債……”

    本來嘛,兩位金老闆是什麼角兒。紅透了半邊天,要什麼沒有,何至於向人伸手借債?

    別說瘦高漢子不信,還懷疑他是來訛詐的,就是換了任何人,也都會把這位李七郎當作無賴。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二位不信,難怪,二位金老闆是紅透半邊天的名角,只差不是內廷供奉了,只要一張嘴,要什麼沒有,金銀珠玉,自有人車載斗量,不過……”

    微微一笑,接道:“人都有個急的時候,是不是?”

    瘦高漢子道:“你是說從前?”

    “不。”李七郎搖頭說道:“我是說現在,說得近一點兒,就在今兒晚上。”

    矮胖漢子叫道:“二位金老闆今兒晚上向你借過……”

    李七郎道:“不錯,一點兒不錯。”

    矮胖漢子目光一凝,道:“多少?”

    李七郎眉鋒微皺,搖頭說道:“這很難說,真要說起來,按二位金老闆的身價算,哎,嗯,這個數目很難說,那能嚇然人。……”

    矮胖漢子冷然一笑,道:“朋友,大夥兒都是混飯吃的,不容易,人有個急難窘困,跟誰借幾個花花,那是常事,可是要獅子大開口,手掌大過天,那可就要招子放亮點兒……”

    李七郎沒在意,笑笑說道:“朋友說完了麼?”

    矮胖漢子道:“說完了……”

    旁邊瘦高漢子插口道:“我還有一句,說大,這兒是京畿,說小,這兒是天橋,論公有王法,論私有交情。二位金老闆既然能在這兒一唱好幾個月,可不能算等閒。……”

    李七郎道:“我知道,二位金老闆在內城有人,在天橋有朋友,能在這臥虎藏龍的北京城唱幾個月天天滿座,那是不含糊,可是欠下的債不能抬出這個來不還。”

    瘦高漢子似乎忍不住了,眼一瞪,道:“朋友……”

    李七郎一抬手,道:“朋友,你別發火,慢動氣,我找的是二位金老闆,只要他二位點頭認下這筆債,那就跟任何人無關。”

    瘦高漢子道:“話雖這麼說,可是我兩個不信!”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二位在臺上是龍套,下了臺就成了把門將軍秦瓊、尉遲恭了,難道說兩位金老闆把二位派在這兒打算賴債不成!”

    瘦高漢子冷笑說道:“朋友會說話,北京城裡的龍虎,我兩個也見過幾次,話是我說的,朋友要想進這扇門,先得我兩個點頭……”

    李七郎道:“怎麼,二位是打算攔我?”

    瘦高漢子道:“你朋友是個明白人!”

    李七郎倏然一笑道:“沒想到兩位紅透半邊天的名角,會來這一手兒,誠如二位所說,論大,這兒是京畿,論小,這兒是天橋,我看看二位誰敢碰我一指頭。”

    話落,一撩長袍,邁步就要往裡走。

    瘦高漢子冷笑說道:“你試試,我不信你能燙了誰的手。”

    腰微挫,當胸一拳搗了過來。

    李七郎微一搖頭,笑道:“這不像臺上的架式,沒想到閣下還有不含糊的真工夫。”

    他沒躲,挺胸迎了上去。

    砰然一聲,瘦高漢子一拳搗個結實,李七郎沒動,身子也沒晃一晃,便連眉頭也沒皺一皺。

    打人的是瘦高漢子,“哎喲”一聲,臉色變白,然後齜牙咧嘴,抱著拳頭矮了半截的也是那個瘦高漢子。

    李七郎笑了:“怎麼樣,朋友,是燙了手。還是紮了手?”

    一旁矮胖漢子擺住了,沒動,也沒說話。

    瘦高漢子趁李七郎說話分神,忍痛大喝:“你再試試。”

    一蹲身,一個掃堂腿猛掃李七即下盤。

    李七郎笑道:“你也試試,剛燙了手,留神再燙腿。”

    他剛說完話,瘦高漢子一腿掃上了他的腿,他穩得像根鐵樁,依然晃也沒有晃一下。

    瘦高漢子大有一腿掃在鐵樁上之感,“哎唷”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那條沒入家硬的腿直叫。

    那矮胖漢子醒了過來,大聲驚喝:“好小子,你敢打人,我……你有種就在這兒等著,誰溜誰是他孃的雜種。”

    天知道誰是,話完他轉身就要往裡跑。

    適時,一名魁偉大漢從裡面跑了出來。釦子沒扣,胸膛既寬又厚,露著一片黑黝黝的胸毛,看樣子他是剛下了裝,出門便喝說道:“老九,什麼事兒直嚷嚷?”

    矮胖漢子膽氣倏壯,回身一指,說:“郝老闆,您出來得正好,這小子跑到這兒來打人,您瞧,老八讓他給放倒了。”

    姓郝的魁偉人漢臉色微變,目光一凝,道:“朋友,你是……”

    李七郎含笑截口道:“焦將軍,請先容我說句話。”

    敢惜這姓郝的魁偉大漢,就是剛才臺上那位焦贊。

    姓郝的大漢道:“朋友請說。”

    李七郎一指地上瘦高漢子,道:“貴班子的這位朋友打了我一拳,掃了我一腿,我站在這兒連動都沒動,不能說我跑到貴班子裡來打人。”

    姓郝的大漢想必是位明眼人,他看出來了,兩道濃眉微微一聳,當即抱拳當胸,道:

    “朋友,他不濟,怨不得別人,我郝某人代他向你賠個罪……”

    李七郎舉手答了一禮,道:“郝老闆這麼說,我就掛不住了。”

    姓郝的大漢道:“我姓郝,叫郝殿臣,請教……”

    李七郎道:“郝老闆的花臉,梨園行裡稱最,我仰慕已久,請教二字不敢當。我姓李,行七,朋友們都叫我李七郎。”

    郝殿臣道:“原來是李七郎,七爺在哪兒得意?”

    李七郎道:“跑江湖混碗飯吃,郝老闆別見笑。”

    郝殿臣道:“那什麼話,江湖上個個英雄豪傑,我生平仰慕的就是江湖朋友,結交的也都是江湖朋友,真要論起來,大夥兒都是一家人,七爺請示下來意。”

    李七郎還沒說話,矮胖漢子嘴快,他已接著把李七郎的來意跟經過說了一遍,隻字不漏。

    聽畢,郝殿臣一臉詫異色,目光一凝,道:“七爺剛才說得好,人都有個窘急的時候,你既然這麼說了,郝殿臣不敢不信,您請跟我來,我帶您見他兩位去。”一抱拳,轉身大步行了進去。

    矮胖漢子一怔,剛要叫。

    李七郎已然跨步到了他身邊,笑道:“九爺你放心,人家做事有分寸,只要金老闆不認這筆帳,貴班子輕饒不了我的,明白吧。”

    擦過矮胖漢子身邊行了進去。

    矮胖漢子明白了,一點頭,道:“白活了,還是人家郝老闆行,表面豪邁,心裡計較,往後得學著點兒,老八,走,進去插一手去。”

    他轉身要走,猛然想起地上老八腳下不便,忙又轉過來把老八攙了起來,扶著他一拐一拐地跟了進去。

    郝殿臣前面帶路,走過一段既黑又窄的走道,就來到了後臺,後臺燈光通明,亮如白晝。

    仔細算算,來來往往在這兒忙的總有好幾十個。

    李七郎看得清楚,“孟良”坐在一邊正跟“楊六郎”聊天。

    “穆瓜”坐在戲箱上正在那兒啃西瓜。

    誰叫他是“醜”,他就能坐在戲箱上。

    “楊宗保”跟“穆桂英”兄妹倆,正並肩坐在那兒,一邊對鏡卸裝,一邊聊著,名角沒大架子,人家自己動手,不要侍候。

    李七郎進後臺剛好聽得“穆桂英”高聲說了這麼幾句:“……我瞧就噁心,那雙賊眼,下回他再坐那麼近,我就拿彈丸打瞎他的眼,可惡透了……”

    有人瞧見郝殿臣帶著個人品軒昂,氣宇不凡,人似臨風玉樹般俊美陌生客進來了,談笑立即停住,先後望了過來,熱鬧的後臺頓時為之一靜。

    楊宗保、穆桂英鏡子裡瞧見了人,各自一怔,也轉過了身,楊宗保兩眼微睜,穆桂英一雙美目睜得更大。

    怪不得這兩位讓人著迷,讓人瘋狂。

    金少樓,廿多年紀,身材頎長,結實而英挺、劍眉星目,高高的鼻樑,方方的嘴,人不白,但很英俊。

    金玉環,約摸雙十年華,個子不高不矮,嬌軀婀哪剛健,大眼睛,高鼻樑,很像乃兄,人美,更難得有一種梨園子弟,江湖女兒的豪爽明朗與英氣。

    他兄妹四目聚集一點,李七郎身上、臉上。

    李七郎含笑點頭,郝殿臣大步到了金少樓兄妹面前,揹著人一遞眼色,高聲發話說道:

    “三弟,四妹,債主上門了,這位說你兩個欠了他一筆債,而且數目不小,你兩個怎麼說?”

    一聽這話,坐著的,站著的,全走了過來。

    金少樓霍地站起,眼望著李七郎道:“大哥,他是……”

    郝殿臣道:“這位姓李,李七爺,是江湖上的朋友。”

    金少樓向著李七郎發了話:“李七爺說,我欠了您的……”

    李七郎微微一笑道:“假如金老闆願意,我想跟賢兄妹私下談談。”

    金少樓道:“不必,班子裡沒有外人,李七爺有話……”

    李七郎搖頭說道:“事非小可話驚人,假如金老闆不放心,儘可以找幾位陪著……”

    金少樓雙眉一揚,道:“那好,我就跟李七爺談談,大哥,招呼大夥兒一聲,請外邊待待去。”

    郝殿臣一揮手,大夥兒全退了出去,只有郝殿裡,跟那位與他一般大個子的“孟良”沒走。

    金少樓一抬手,道:“李七爺請坐。”

    李七郎道:“謝謝金老闆,不客氣,我說完了話就走。”

    金少樓道:“那麼請說,我什麼時候欠了……”

    李七郎道:“不是金老闆一人,還有令妹。”

    金玉環跨步上前,檀口一張,就要說話。

    金少樓抬手一攔,道:“妹妹,先請李七爺說。”

    李七郎笑了笑:“我當然要說,我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眼前四位,外面更多,今兒晚上我就別想出這戲園子……”

    郝殿臣瞼一紅,揚眉說道:“七爺是位明白人。”

    李七郎微微一笑,目注金玉環道:“金老闆,我剛才好像聽你說,要把誰的眼珠子打出來。”

    金玉環柳眉一揚,道:“是的,只是那不關你李七爺的事。”

    李七郎道:“誠然,可是我知道金老闆指的是那位多情的貝勒爺納容,對麼?”

    此言一出,眼前四人臉都變了色,尤其金玉環,她既驚又怒,→瀟湘書院OCR小組掃描、OCR,瀟湘書院獨家邊載←那雙美極的大眼睛圓睜,道:“是又怎麼樣?”

    那位孟良突然說道:“敢請您李七郎是內城裡的,我們幾個有眼無珠,失敬了。”

    金少樓劍眉雙桃,道:“的確,我沒想到李七郎是位……”

    季七郎淡笑截口,道:“我要是內城裡的人,賢兄妹如今就不會站在這兒說話了。”

    金少樓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七郎道:“請耐著性子,容我從頭說,行麼?”

    金少樓忍了忍,道:“您請說。”

    李七郎道:“貝勒爺納容,跟他那位妹妹二格格納蘭,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包了前三排的座兒,這個二位想必知道。”

    金少樓道:“我只知道是看戲的,可不認識什麼貝勒,格格。”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他二位對賢兄妹熱捧,二位想必也知道。”

    金玉環道:“知道又怎麼樣?”

    李七郎目光輕掃,笑道:“不怎麼樣,金老闆好大的火兒。”

    金玉環嬌靨一紅,揚了眉道:“我就是這脾氣,心直口快,從個會拐彎兒。”

    李七郎像沒聽見,接著說道:“今兒晚上他兩位坐在頭排左邊兒,二位看見了麼?”

    金少樓道:“沒看見。”

    李七郎道:“也許他兩位的個子小了點兒。……”

    頓了頓,接道:“在他二位身後,大約五六排的地方,還站著幾個中年漢子,個個腰裡藏著兵力,那是萬親王納相府裡的護衛,人人允稱江湖好手,賢兄妹看見了麼?”

    金少樓道:“也沒看見。……”

    郝殿臣突然插嘴道:“七爺的來意是要債,怎麼……”

    李七郎道:“郝老闆別急,水有源,樹有根,讓我從根源說起,我那筆債就在後頭……”

    郝殿臣只好閉上了嘴。

    李七郎接著說道:“貝勒納容兄妹,是來看二位的,捧二位的,而那些萬親王府的護衛爺們,卻根本不是來看戲的,賢兄妹可知道他們的來意?”

    金少樓冷冷說道:“不知道。”

    李七郎道:“他們可也不是來護衛納容兄妹的。”

    金玉環忍不住問道:“那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李七郎微微一笑,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柄柳葉飛刀,他兩指捏柄一揚,含笑問道:“四位想必都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四人臉色微變,金少樓道:“你這是……”

    李七郎道:“這是柳葉飛刀,淬過毒的柳葉飛刀,見血封喉,歹毒無比,現在請哪位看看,這刀柄上鐫刻的還有字。”

    他把刀往郝殿臣面前一送。

    郝殿臣脫口輕呼:“萬親王府……”

    “不錯。”李七郎道:“這刀是萬親王府的,是我剛才從一名護衛爺的袖底摸來的。”

    郝殿臣神情一動,道:“七爺,講直截了當的說。”

    李七郎一點頭,道:“行,當剛才臺上楊宗保跟穆桂英對陣交鋒的時候,兩名萬親王府的護衛抬起了手,他二位一非搔癢,二非擦汗,四位之中哪位知道他兩個要幹什麼?”

    那位孟良臉色一變,道:“難道說他們是要向臺上下手……”

    李七郎道:“是向臺上下手沒錯,但絕不會是對龍套。”

    郝殿臣跟金少樓兄妹臉上變了色,金玉環驚怒叫道:“好啊,我還沒有拿彈弓……”

    李七郎道:“金老闆,事不關納容兄妹,他兩個毫不知情。”

    金玉環要說話,郝殿臣抬手攔住了她,道:“七爺,我明白了,是您攔了他們。”

    李七郎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剛才說,假如我是內城裡的人的話,二位金老闆就不會站在這兒說話了。”

    金玉環掩口驚叫:“是你救了我……”

    郝殿臣又一抬手,道:“七爺,這就是他二位欠您的債?”

    李七郎道:“郝老闆,你說這算不算欠我的債?”

    郝殿臣一點頭,道:“算,而且的確數目不小……”

    李七郎道:“本來嘛,一條尋常的人命已價值不低,更何況他二位是紅透了半邊天的名角,身價之高,該高出尋常人千百倍。”金少樓要說話。

    郝殿臣拿眼色止住了他,擺手道:“七爺,您請坐,咱們好好兒聊聊。”

    順手拉過了幾把椅子。

    李七郎含笑點頭,道:“謝謝,債既然有著落了,我就不急著走了,至少可免卻一頂好揍,可以放心坐坐了。”拍了拍椅了,坐了下去,郝殿臣臉一紅,道:“七爺,剛才我不知情,您海涵。”

    他跟“孟良”也坐了下去,也示意金少樓兄妹坐下。

    都坐定,郝殿臣他又開口,道:“七爺,我也天生一副不拐彎兒的直腸子,有一句說一句,請您別介意,也請您多包涵……”

    “好說。”李七郎道:“郝老闆有話請只管說。”

    郝殿臣道:“我要弄清楚,這是誰的主意,又是什麼意思?”

    李七郎道:“郝老闆,前者不難明白,除了萬親王納桐跟他的福晉之外,誰能指使他府裡的護衛?至於後者……”

    頓了頓,接道:“我直說一句,諸位別見怪,只因為兩位金老飯是百姓,更是戲子,跟走江湖賣藝的兒女沒什麼兩樣,不但是門不當,戶不對,而且簡直有辰皇親貴族……”

    金玉環一拍桌子道:“他們又多尊貴?唱戲也好,走江湖賣藝也好,一不偷,二不搶,並不見得比誰下賤……”李七郎微笑不語。

    郝殿臣道:“四妹,忍忍,聽七爺說,行麼?”

    金玉環目光深注,赧然強笑,道:“七爺,您別見怪,我不是對您。……”

    “好說。”李七郎道:“我也是個走江湖,混飯吃的,在他們眼裡,跟販夫走卒一樣,甚至還不如販夫走卒。”

    郝殿臣道:“七爺,真要這樣的話,他們該管管他們的子女。”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郝老闆,他們之中有幾個是這麼明白的,他們認為自己的子女是金枝玉葉,高高在上,寵上了天,咱們都看得見,不說皇親貴族,且看八旗子弟,架鷹驅犬,跑馬玩鳥,有幾個是務正業的,他們真要明白,就不會這樣了。”

    那位孟良點頭說道:“七爺說得不錯,這是實情,也都是咱們瞧得見的,人都有這麼個私心,瘌痢頭的兒子是自己的好,更何況他們金枝玉葉,天生的富貴命。”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將相本無種,天生的命沒有富貴低賤之分,那完全要看自己,看環境,他們那比人高的身份怎麼來的,我以為在座的諸位都清楚。”

    郝殿臣一點頭,道:“是的,七爺,那叫強搶霸奪,只是,像萬親王這樣未免太過了些,其實只須派個人告訴我們一聲……”

    李七郎道:“那樣不能死了他子女的心。”郝殿臣一怔,住口不言。

    金玉環嬌靨煞白,圓睜著美目,道:“好哇,這還成什麼世界,我可不怕,我跟他們拼……”

    郝殿臣叱道:“四妹,你能不能靜靜。”

    金玉環顫聲說道:“大哥,平日咱們忍受的還不夠多麼,他們欺人太甚,簡直把咱們看得連雞犬都不如,我忍無可忍……”

    郝殿臣濃眉一聳,道:“四妹。”

    金玉環閉上了檀口,低下了頭,她嬌軀抖得厲害。

    郝殿臣轉望李七郎,強笑說道:“七爺,我不多說了,我三弟、四妹的命是您救的,您要多少,請只管開口,就是要我這個班子,我也照樣毫不猶豫雙手奉送……”

    李七郎道:“四位間的一個義字令人感動,你郝老闆的這份豪情我佩服,只是郝老闆這麼做,未免太輕率了吧。”

    郝殿臣道:“七爺是指……”

    李七郎道:“隨便來個人,手裡只拿把萬親王府護衛們用的飛刀,跑進班子來這麼一套說辭,你就把班子給他麼?”

    郝殿臣呆了一呆,道:“那……七爺……”

    李七郎微一搖頭,道:“郝老闆,你說得好,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算得上是一家人,我一文不取一文不要,只請二位金老闆答應我一件事……”

    郝殿臣叫道:“您一文不取,一文不要?”

    李七郎道:“是的,郝老闆,真要那樣的話,我這七尺軀就要矮上半截了。”

    郝殿臣道:“那……您要他兩個答應什麼?”

    李七郎道:“休逞匹夫之勇,俗話說得好,胳膊永遠比不過大腿,憑這幾個人跟官家拼鬥,那是大不智,也太不值得,我要諸位收拾收拾,趁夜離開北京……”

    郝殿臣道:“趁夜離開北京?”

    李七郎道:“是的,郝老闆,遲恐有變,納容兄妹情痴得可憐,既然這樣,他們在沒得手之前就絕不會罷休。”

    金玉環猛抬蝽首,道:“我不走。”

    金少樓雙眉一揚,道:“我也不……”

    郝殿臣沉聲喝道:“三弟。”

    金少樓倏地往口不言,那張臉白得怕人。

    李七郎搖頭說道:“賢兄妹江湖奇英,藝海葩,別讓人扼腕,也別讓親者痛,仇者快……”

    金玉環顫聲說道:“七爺,您答我一可,您為什麼要伸手?”

    李七郎道:“金老闆,論大、論小、論公、論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金玉環道:“七爺,您這大小公私……”

    郝殿臣突然說道:“四妹,別問了,我懂,只須稍微想一想,你也會懂。”

    金玉環是位冰雪聰明,玲瓏剔透的姑娘,她一點即透,美目一凝,盡射敬佩神色,道:

    “七爺,我懂了。”

    李七郎道:“那麼賢兄妹走不走?”

    郝殿臣搶著點頭道:“走,七爺,我幾個說走就走。”

    李七郎微微一笑,道:“事不宜遲,越快越好,我告辭,諸位可以收拾……”

    金玉環一抬玉手,道:“七爺您再坐會兒……”

    李七郎道:“不了,金老闆,我多坐一會兒,就會耽誤……”

    金玉環微一搖頭,道:“不會耽誤什麼,七爺,我還想請教您幾句話。”

    李七郎道:“什麼話,金老闆請問吧。”

    金玉環睜著美目,凝視著李七郎那張臉,兩排長長的睫毛連抖也不抖一下,人會讓她看得不安。“七爺,您總該有個名字?”

    李七郎倏然笑道:“原來金老闆是問這個,有,怎麼沒有,只是,金老闆,我小的時候,長輩的叫我小七兒,兒伴們也叫我小七兒,長大之後,有的人叫我七郎,有的人叫我七哥,還有乾脆叫我李七,於是這李七郎三個字就成了我的名兒……”

    金玉環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七爺是吝於賜告……”

    “不,金老闆。”李七郎道:“先父母沒有告訴我,這,金老闆明白麼?”

    金玉環微微一怔,旋即歉然強笑道:“七爺,您別介意,我不知道。”

    李七郎搖頭說道:“沒什麼,父母過世的時候,我沒有難過,因為那時候我根本不懂什麼是難過,如今我懂了,可是……”勉強一笑,接道:“我連他兩位的面貌都不記得了。”

    金玉環垂下了目光,猶豫著道:“一樣,匕爺,我跟哥哥也是孤兒,唯一比您幸運的是我兩個還記得爹孃的樣子……”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跑江湖的都有一頁傷心血淚史,要不然他就不會出來跑江湖,沒親人沒家,到頭來還不知道落個什麼結果。”

    這句話引起了同感,引起了共鳴,幾個人都低下了頭,沒一個說話,剎時這後臺沉靜得令人窒息。

    沉靜中,李七郎突然長長吸了一口氣,道:“諸位忙吧,我該……”

    金玉環連忙抬頭,一雙清澈、深邃的眸子直逼李七郎道:“七爺,我還有句話……”

    李七郎吸著氣,微笑說道:“金老闆,請隨便問。”

    金玉環遲疑了一下,道:“您……會武?”

    李七郎搖頭微笑道:“不敢說會,懂得一點,像我萍飄四海,浪跡天涯,在這茫茫大海,險惡江湖之中混飯吃,不懂幾手防身技怎麼行?這就跟各位一樣,既然吃了這碗飯,長靠,短打,翻跟頭,總要會幾套……”

    金玉環道:“您客氣。”

    李七郎道:“不,金老闆,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郝殿臣口齒啟動了一下,但他沒說話。

    金玉環卻道:“攔得住萬親王府那些允稱江湖好手的護衛,您能說只懂幾手兒防身擇?

    七爺,您不必……”

    李七郎搖頭說道:“金老闆,攔他們,我用的是智而不是力。”

    金玉環訝然說道:“您用的是智而不是力?”

    李七郎笑了笑道:“所有來看戲的,都是金少樓、金玉環迷,尤其納容兄妹,再說在座的還有那位大貝勒泰齊跟另一位美郡主,就憑這些,我攔他們,他們絲毫不敢聲張,而後,納容兄妹看見了他們,把他們帶走了,他們也沒能奈何我。”

    孟良失笑說道:“七爺厲害。”

    金少樓臉上也浮起一絲笑意,道:“只怕差點沒氣死他們。”

    李七郎微笑說道:“金老闆說著了,他們恨得牙癢癢地,卻只有乾瞪眼。”

    金玉環沒笑,一指李七郎手裡的柳葉飛刀,道:“從他們袖底摸出一把刀來,這也是智麼?”

    李七郎笑道:“金老闆這是損我,這一手要能算是武,天橋一帶會武的人可就多了,那些專向人伸手摸口袋的全成了江湖高手了。”

    金玉環嬌靨一紅,笑了,笑得好甜,好美:“七爺真會說笑話……”

    李七郎站了起來,道:“諸位,咱們都不能再耽擱了,我這就走,我走我的,諸位請收拾諸位的,別送,這不是客氣的時候。”這回他是說走就走,話落轉身就往外走。

    背後,金玉環又一聲輕喚:“七爺。”

    李七郎回身笑道:“金老闆還要問什麼?”

    金玉環嬌羞地笑了笑道:“不問什麼了,太羅嗦了讓人討厭,我要說的是,我們走了,您怎麼辦?您是一個人,不比……”

    李七郎道:“謝謝金老闆,正因為我是一個人,只要有個縫兒我就能鑽進去,往哪兒去都方便,別的不行,這兩條腿還不比別人慢。”

    金少樓、郝殿臣跟那位“孟良”都笑了。

    金玉環仍沒笑,她凝視著李七郎道:“萬一因為我們連累了七爺您,我這輩子的疚……”

    李七郎神情微震,笑道:“金老闆放心,我不會讓你落一點疚的。”

    金玉環道:“那……七爺,您保重,幹萬……”

    李七郎避開了她那雙目光,含笑說道:“謝謝金老闆,諸位也請保重。”

    “七爺。”金玉環似乎唯恐他走,緊跟著又是一句:“什麼時候再見著您?”

    李七郎道:“江湖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好在咱們這輩子註定要在江湖上行走,闖東蕩西,只要有緣,總會再碰面的。”

    金玉環口齒啟動一下,欲言又止。

    李七郎趁勢一抱拳,道:“諸位,告辭了。”轉身行了出去。

    背後又響起了金玉環的話聲:“七爺走好,我……們不送了。”

    李七郎答應了一聲,人已出了後臺,外面那些人都看著他,李七郎獨向老八、老九送過微微一笑:後臺,金玉環呆呆地站在那兒。

    郝殿臣輕輕地拍了她一下,道:“四妹,怎麼了?想什麼?”

    金玉環嬌靨有點酡紅,“嗯”了一聲道:“沒什麼,這個人……怪神秘的……”頭微低,轉身走向桌子前。

    郝殿臣淡然一笑道:“這位七爺何止神秘,他根本就是位江湖好手,不信問問老八、老九,人家沒動手,老九就吃足了苦頭。”

    金玉環輕“哦”了一聲,嬌靨上微有疑容,道:“我本就看出了幾分……”

    郝殿臣目光一凝,道:“四妹,他人是比那個貝勒強過千百倍,可是你要明白……”

    金玉環頭一低,道:“大哥,別說了,我明白。”

    郝殿臣倏然住口不言,旋即向外招手喝道:“大夥兒進來,都進來。”

    一個更次不到,一行人有車有馬,悄悄地離開了戲園子後臺,趁著夜色遠去,遠去……

    一角暗隅裡,閃出個人,是李七郎,他眼望車馬逝去處,搖頭而笑,笑得有點異樣,道:“我這是何苦……”旋即轉身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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