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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醇 酒 美 人

    抬眼前望,這兒是東營房後的另一個院子,該叫東跨院,四周長廊,一間敞廳坐落正面。

    敞廳裡燈火通明,亮同白晝,老遠地便聞到陣陣酒香菜香,似乎有人在辦酒席。事實不錯。兩三個人進出穿流,腳下飛快,步履匆忙,兩手裡端著碗盤,碗盤裡盡是菜餚,是在上菜撤菜。

    廳裡傳出放肆的笑聲、絲竹聲、小調聲、還有那猜拳行令聲,吵嚷一片,聽來噪耳。敞廳門口分左右站著兩個穿長袍,捲袖口,打扮利落的漢子,瞧神態一望可知是侍衛營的兄弟。

    瘦高漢子到了敞廳前,扭頭一聲:“你先在這等等。”徑自快步進入了敞廳。

    李玉琪停在外頭,揚了揚眉,大貝勒要是也在這兒,在這兒見他,其輕視意味是夠明顯的。轉眼功夫之後,那瘦高漢子出現在敞廳門口,抬手一招,簡直沒把他放在眼裡:“進來吧。”

    李玉琪沒作聲,邁步走了進去。

    進了敞廳往裡瞧,左邊,宴開五席,席上全是五十以上的老頭,打扮衣著都一樣,個個精神矍鑠,眼神十足,這時候一個個袖子卷得老高,胸前釦子也解了,毫無拘束,且都夠放肆的,猜拳的猜拳,談笑的談笑,亂成了一堆。

    李玉琪何許人,一看就看出這些為數不下六七十個老頭兒,全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要照這情形看,這些老頭兒該是侍衛營的領班之流人物。

    五張桌子邊上靠牆角處有一小塊空地,那兒又一堆,兩個拉胡琴的,一個賣唱的姑娘。

    李玉琪沒仔細瞧那位拉胡琴的跟那賣唱的姑娘,只覺得那賣唱的姑娘身材剛健婀娜,十分美好。五張桌子中那緊靠裡的-桌子,上首,坐著大貝勒泰齊,他身邊左右各一,兩個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年輕姑娘,搔首弄姿,任人調笑,瞧那放蕩的模樣,甭說,誰是八大胡同裡的粉頭。

    再看看,還有,那張桌子上共有不下十個粉頭。

    大見勒泰齊今天沒板著臉,充分地顯露出他那輕鬆的一面,一手摟一個,左-口酒,右一口菜,陶醉在美人醇酒溫柔鄉里,大有旁若無人之概。

    這張桌子的老頭,個個都在六十開外,估計身份,應比別的桌子的老頭高一等,卻全是老不正經。

    大貝勒泰齊有了未婚妻,竟還招妓作樂,何曾把大格格放在心上,李玉琪心裡有火,他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穿過了四張桌子,到了大貝勒泰齊坐著的那張桌子前,瘦高漢子躬身哈腰,湊前低低一句。

    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麼,大貝勒泰齊似乎根本沒聽見,只顧著調笑,連眼皮也沒抬一抬,而那瘦高漢子站在那兒也沒敢再說第二句。

    他站在那兒不要緊,這下連李玉琪也站在那兒了。分明這是輕視,太不把他放在眼裡。

    本也難怪,像大貝勒這麼一位人物,內城人人畏懼的二皇上,曾把誰放在眼裡過?

    李玉琪更明白,泰齊這是有意整他,他打心裡直冷笑,不過他能忍,站在那兒靜靜地等著。

    老半天,賣唱的姑娘一曲終了,博得個滿堂採,等掌聲歇止後,大貝勒這才開了口,卻正眼沒瞧李玉琪一下:“你來了。”敢情他早知道了。

    李玉琪淡然說道:“是的,我早來了。”他也夠傲慢的。

    大貝勒居然沒在意,又問道:“案子要過來了麼?”

    李玉琪道:“要過來了。”

    大貝勒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拿賊,要見我幹什麼?”問得好。

    李玉琪道:“我來找大貝勒要人。”

    “找我要人?”大貝勒轉過了眼,兩眼都是血絲,加上他那兇相,望之怕人,他詫異地道:“找我要什麼人?”

    李玉棋淡然說道:“我記得大貝勒交我馬鞭,命我索案的當兒說過-句話,侍衛營的人任我調用,任我指揮。”

    大貝勒“哦”地一聲仰天咧嘴笑了:“沒錯,這話我說過,怎麼,你一個人不行麼?”

    李玉琪道:“我一個人照樣可以拿賊。”

    大貝勒濃眉-揚,旋即笑道:“這不就結了麼,那你還找我要的什麼人?”

    李玉琪道:“那是因為大貝勒令出如山,我不敢不來。”

    “令出如山?”大貝勒微微一愕。

    李玉琪道:“大貝勒命我執鞭索案。這是令,限期破案,這也是令,侍衛營的人任我調用,任我指揮,這該也是令。”

    大貝勒臉色陡然一變,砰然一聲拍了桌子:“你這是譏諷我。”一廳靜肅,鴉雀無聲,老頭兒們全愣了。

    李玉琪顏色不變,淡然說道:“那我不敢,事實上大貝勒有失諾之處。”

    大貝勒道:“那你這不是譏諷我是什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這不能怪我。”

    “不怪你?”大貝勒怒喝說道:“你不過一個小小的親王府護衛,狂妄自大,不分上下,背地裡數說我。我已經看在萬親王的面子上忍了,現在你居然還敢當面譏諷我,我要你的腦袋!”話是這麼說,卻坐著沒動。李玉琪也仍挺立著。

    敞廳裡靜得令人窒息。

    李玉琪淡然一笑開了口:“大貝勒,我要是怕死,就不會說這句話了。”

    大貝勒臉色又一變,道:“你不怕死,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腦袋,來人!”一聲來人,站在敞廳門口的那兩個飛步奔了進來,近前剛打千,大貝勒抖手一揮:“拖下去!”

    那兩個高應一聲,伸手就抓。

    李玉琪雙手一抬,輕易地抓了兩隻腕子,道:“大貝勒,我可沒把這塊地方放在眼裡,逼急了我,大不了鬧一陣回我的江湖去,對大貝勒來說……”

    “住口!”大貝勒拍桌而起,暴喝說道:“你反了!”

    那瘦高漢子人夠快,跑步到了李玉琪跟前,大喝一聲:“還不鬆手。”飛起兩指分取李玉琪兩肩。李玉琪冷冷一笑,底下出腿,瘦高漢子大叫一聲抱著左腿蹲了下去,跟著一屁股坐在地上。

    霍地一聲,五張桌子上的老頭兒全站了起來。

    “這還得了!”有人叫了這麼一聲,也有人躍躍欲動。

    突然,大貝勒抬手一揮:“行了,勉強及格。”

    勉強及格?李玉琪聽得剛一怔,大貝勒又開了口,兩眼炯炯的望著他道:“鬆了他兩個。”

    李玉琪沒鬆手,道:“大貝勒這是……”

    大貝勒抬手一擺道:“他們要來個面試,我也怕你難以服眾,可巧今兒晚上這裡賞了五桌酒菜,酬勞大夥兒北海護駕辛勞。又可巧你要見我,我就藉著這機會把你叫來了。”

    李玉琪默然,一言不發地鬆了那兩個,那兩個退了幾步,直揉腕子,臉上好掛不住。

    大貝勒從李玉琪臉上收回了目光,一個環掃,然後問道:“我認為他勉強及格,你們呢?有話現在就說,別等我把你們交給他之後發牢騷,鬧情緒。”

    按說,他既然說勉強及格,這些老頭兒們該沒一個敢吭氣了,誰知道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聽見了麼?”大貝勒左邊的一個高大紅臉老頭開了口:“貝勒爺有了話,哪個不服氣早說。”

    只聽-人高聲說道:“稟總座,卑職不服。”李玉琪看見了那說話的人,是另四席緊靠東邊一席上的一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兒。

    紅臉老者轉眼望去,“哦”地一聲道:“是東營二班的康領班。”

    那瘦小乾枯老頭兒一欠身道:“稟總座,這小子不過一個親王護衛,論身份,他不如營裡的任何一個弟兄,便放諸江湖也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晚輩,他才闖過幾天,吃過幾碗飯?”

    紅臉老者微一點頭道:“貝勒爺有了話,我不攔你。”

    “謝總座。”瘦小乾枯老頭兒一欠身,跑步走了過來,往李玉琪跟前一站,滿臉輕蔑之色地道:“小子……”

    李玉琪冷然說道:“你叫誰小子?”

    那瘦小乾枯老者道:“叫你……”

    李玉琪跨前一步,閃電抬掌,出手如風,一下子抓住了瘦小乾枯老者的細脖子,五指一緊道:“你再叫一聲試試。”

    瘦小乾枯老者吃定了苦頭,臉上變了色,凸眼伸舌只叫不出聲來,也苦於四肢動彈不得。

    這一來全場大譁,只聽大貝勒喝道:“李七郎鬆手。”李玉琪冷哼一聲,抖手一推。

    那瘦小乾枯老者踉蹌而退,兩手揉著脖子直咳嗽,好半天才喘過一口氣,臉上有了血色。

    李玉琪冷眼掃全廳:“還有哪位不服的?”

    這一問話聲方落,只聽一聲厲喝:“小子,我剝了你。”是那吃了虧的瘦小乾枯老者,餓虎一般地撲了過來。兩手所指全是李玉琪的重穴要害。李玉琪閃身讓了開去,然後揮掌而起,直劈他後腦,那瘦小乾枯老者身為侍衛營領班,身手自也不等閒,一個翻身雙掌斜劈,疾取李玉琪兩肋,仍是殺手。李玉琪冷冷一笑,雙掌並出,閃電般吊住他兩腕,左右一分,一抬膝蓋頂在他小肚子上,趁他悶哼一彎腰,再一抬膝蓋頂上了他下巴,然後手一鬆,他直摔出去,砰然一聲躺在地上。

    才兩招,一個領班倒下了。

    “他……他傷人!”有人叫了這麼一聲。

    大貝勒抬起了手:“這是他自討苦吃,只問還有誰不服?”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吭氣,沒一個敢再嘗試,本來嘛,誰願冒冒失失地丟這個人?

    大貝勒笑了,笑得可有點勉強:“李七郎,從現在起,我把侍衛營交給你,暫借你……”

    李玉琪截口說道:“大貝勒,我要不了那麼多人。”

    大貝勒呆了一呆,凝目說道:“怎麼,你要不了那麼多人?”

    李玉琪道:“大貝勒,兵在精而不在多。”

    大貝勒一點頭道:“好話,那麼你的意思……”

    李玉琪道:“這侍衛營在場的諸位領班中,我挑十位,東營五位,西營五位……”

    大貝勒一點頭道:“行,我答應。”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話還沒說完呢!”

    大貝勒倏然而笑,道:“你說,你說,沒人不讓你說。”

    李玉琪道:“另外東西兩營的弟兄請大貝勒再撥我十名……”

    大見勒道:“讓我撥……?”

    李玉琪道:“我不知道哪些人精明幹練。”

    “有理。”大見勒一點頭道:“我也答應,你還有什麼要求?”

    李玉琪道:“我還要調用查緝營的人手……”

    大貝勒一怔道:“怎麼,你還要調用查緝營的人手?”

    李玉琪點頭說道:“是的,大貝勒。”

    “那不行。”大貝勒搖頭說道:“我既已把侍衛營交給了你,你還用調用什麼查緝營的人手……”

    李玉琪道:“大貝勒,這是我的拿賊策略。”

    大貝勒“哦”地一聲道:“什麼拿賊策略?”

    李玉琪道:“侍衛營的素質自然要比查緝營的高,論身手,也要比查緝營的好,這是無可諱言,誰也不能否認的……”

    高大紅臉老者道:“那當然。”

    李玉琪掃了他一眼道:“我所以挑用侍衛營的高手,是要讓他們拼鬥拿賊,我所以調用查緝營的人手,則是要他們去給我找線索,覓賊蹤,查緝營的人整天在外頭跑,跟外界接觸多,對外界熟,這一點卻是侍衛營的諸位比不上的……”

    “有理,有理。”大貝勒沒等話完便點頭說道:“好策略,好策略。沒想到你確有一套,單看這套策略,飛賊應該已在掌握中了,查緝營的人手,你要調用多少?”

    李玉琪道:“那是我的事,現在我只是向大貝勒報備一聲。”

    “行了。”大貝勒一點頭道:“明天我派人告訴那成一聲,查緝營的人手任你調用……”

    李玉琪道:“謝謝大貝勒。”

    “別謝我。”大貝勒一搖頭道:“只記住,我限期破案,要是到期破不了案……”

    李玉琪淡然說道:“我雙手奉上這顆腦袋就是。”

    大貝勒目光一凝,道:“這兒沒戲言。”

    李玉琪道:“大貝勒,可要我立軍令狀?”

    “那倒不必。”大貝勒搖頭笑道:“我還怕你賴帳跑了不成……”一頓接問道:“還有別的事兒麼?”

    李玉琪道:“請大貝勒頒我個身份證明。”

    “身份證明?”大貝勒道:“你要它幹什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我隨時要來往內外城之間,要是沒有個身份證明,只怕不方便。”

    “不錯,貝勒爺。”高大紅臉老者望著大貝勒道:“是要給他個身份證明,總不能讓他從城牆上跳過來,翻過去的。”

    大貝勒為之失笑,點了點頭道:“那麼把你們的腰牌給他一塊吧。”

    高大紅臉老者道:“卑職遵命。”

    轉向李玉琪一抖手,喝道:“接住。”

    一片黃光閃電般地射過來,極具勁道。

    李玉琪心知這又是試他,淡然一笑,抬手一抄,來物輕易入手,那是一塊發亮的銅牌,他欠了欠身道:“謝總座。”

    高大紅臉老者一擺手,道:“別客氣,老弟,從今起咱們是朋友,你算是個客座,我倒真巴不得你能進我營裡來。”

    李玉琪笑了笑道:“那是總座看重。”

    高大紅臉老者還待再說,大貝勒又開了口:“還有事兒麼?”

    李玉琪收起了腰牌道:“沒事兒了。”

    大貝勒向身邊-抬手:“來個人拿把椅子過來,大夥兒擠擠,一塊兒熱鬧熱鬧。”

    還沒聽人答應,李玉琪已然開了口:“謝謝大貝勒,王府有事兒,我還急著趕回去。”

    其實他是不慣這種場合。

    大貝勒一擺手道:“沒那一說,天大的事兒,我留下你的,誰敢把你怎麼樣,別惹我生氣,過來過來。”

    他有了這句話.立時人情熱絡,有幾個老頭兒走過來,你拉我扯,直嚷,跟對故交熟朋友一樣,可真勢利。李玉琪沒法子,只好讓那幾個拖了過去,剛坐下,斟酒的斟酒,遞筷子的遞筷子,都忙上了。

    大貝勒冷眼旁觀,神色間有點不自在,但他仍把笑掛在臉上:“來,來,來,助個興,姑娘們,過去一個,侍候那位俊俏的李爺去。”

    不得了,那幾個粉頭都離座擁了過來,剎時肉屏風一圈,吐氣如蘭,香風與媚眼兒爭送。

    大貝勒的神色更不自在了,但他卻大笑說道:“好啊,人家說姑娘家都愛小白臉兒,果然不錯,看來我這張黑臉是大不如人,吃定了虧。”

    大夥兒全笑了,可沒有大貝勒那份兒不自在。

    李玉琪開了口:“大貝勒,請收回成令,我不慣這個。”

    大貝勒笑道:“不要緊,不要緊,一回不慣,再有二回也就慣了。”

    李玉琪道:“我永遠沒這份豔福,大貝勒要不收回成命,我可要退席了。”

    大貝勒深深一眼,搖頭說道:“瞧不出你還是個老實人,好吧,都過來吧,姑娘們,別嚇跑了我們這位俊俏的李爺,別怪我,要怪只怪我們這位俊俏李爺不解風情,不懂風流情趣。”

    粉頭們一個個依依不捨地走開了,各回了原位。李玉琪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貝勒向牆角抬了手:“你們別閒著。”胡琴又響了起來,賣唱的姑娘展玉喉,啟櫻唇,又唱了起來。李玉琪著實地跟那些領班聊了一陣子,當然聊的不外是門派、出身、江湖事,誰都想知道李玉琪的根底,另一方面也在套近。

    李玉琪不是不會應付的人,他自有一番說辭。

    那些領班們也著實捧了李玉琪一番,這一番捧,捧得大貝勒更不自在了。

    談過一陣後,李玉琪不經意地望向了牆角,那賣唱的姑娘揹著身引吭高唱,看不見她的臉。

    這不經意的一眼,卻看得李玉琪微微一怔,他只覺得這賣唱的姑娘的身影好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他皺了眉,暗中思索著。

    他這裡在思索,那位賣唱的姑娘又一曲終了,如雷掌聲,滿堂喝采之中,大貝勒突然開了口:“姑娘,你過來一下。”賣唱姑娘揹著身,只見她身子一震,卻沒見她動。

    大貝勒又叫了一聲:“姑娘,我叫你過來一下。”

    賣唱姑娘仍沒動,那拉胡琴的中年人站起來,提著胡琴一哈腰,賠上了滿臉不安的笑:

    “貝勒爺,我們這丫頭年紀還小……”

    “混帳。”大貝勒一瞪眼道:“你知道我叫她過來幹什麼,我原是叫她過來領賞走路的,你這麼一說我倒非要她陪我喝幾杯不可了,過來!”

    李玉琪揚了揚眉,但沒說話。

    那位胡琴的中年人忙道:“是,是,是,貝勒爺,小的不會說話,您別見怪……”

    “少廢話。”大貝勒道:“聽見沒有,我叫她過來。”

    那拉胡琴的中年人臉色變了-變,遲疑了一下。轉望賣唱的姑娘:“丫頭,貝勒爺賞臉,還不快過去。”那賣唱姑娘沒作聲,低著頭轉過了身,怯怯地走了過來。

    這一下,李玉琪更覺得姑眼熟了,他直直地望著她,腦子裡直在想……

    賣唱姑娘到了桌邊,大貝勒推開了左右兩個粉頭,道:“怎麼,還害臊,過慣了拋頭露面的日子,既然吃了這行飯,還害什麼臊,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說著伸出了他那隻大手,賣唱姑娘沒等他摸著便把臉一偏抬起了頭。

    李玉琪看見了她的臉,心頭猛地一震,差點沒叫出來,霍地站了起來,道:“大貝勒……”

    大貝勒手停在半空,轉過了臉:“什麼事兒?”

    李玉琪靈機-動,裝出一副窘迫相,直笑不語。

    大貝勒“哦”地一聲笑道:“我還當你是個老實人呢,敢情你是瞧不上那幾個,行了,賞給你了,過去吧。”

    李玉琪望向賣唱的姑娘,賣唱姑娘頭一低,行了過來。

    自有好事的添上一把椅子,李玉琪往邊上挪子挪身,讓賣唱姑娘坐在身邊。他本就無意吃喝,如今更沒心吃喝了,他在想,不住的想,賣唱姑娘也始終低著頭沒說話。

    好不容易大貝勒興盡席散了,他帶著幾分的酒意向李玉琪打了個招呼徑自走他的了。他一走,李玉琪好說話了,他要把賣唱的姑娘帶走,誰敢說個不字。

    在高大紅臉老者率同那些領班恭送下,李玉琪帶著賣唱姑娘跟那個琴師出了侍衛營。

    剛轉過街角,賣唱的姑娘停了步:“李爺,謝謝您。”

    李玉琪瞪大了一雙跟:“金老闆,怎麼會是你?”

    敢情這位賣唱姑娘竟是大名鼎鼎的金玉環。

    金玉環低頭道:“我怎麼也沒想到會碰上您,戲班子散了,大哥二哥他二位都到南方去了,哥哥也去了口外,只剩下我-個人在此,您說,我這麼一個女兒家還能幹什麼?”

    李玉琪道:“班子散了,為什麼?”

    金玉環道:“我們吃飯的地兒只有這兒,這兒既不能待,還有哪兒能去,哪兒能掙飯吃?大夥兒商量了一下之後,只有各自東西各奔前程找飯吃了。”

    李玉琪不覺歉疚道:“這麼說是我害了整個班子……”

    “不。”金玉環抬起臉,她永遠那麼美,那麼動人,“您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您,我們兄妹早就死在這兒了,現在還能找飯吃麼?怎麼說這都是您的恩……”

    李玉琪道:“金老闆要這麼說.我就越發不安了……”

    頓了頓,倏轉話鋒,道:“金老闆住在哪兒,趕明兒我去看金老闆去,好歹我總會給金老闆想個法子……”

    金玉環道:“謝謝李爺,我住在前門大街一家雲集客棧裡,您知道前門大街有家一品香酒館……”

    李玉琪忙點頭說道:“我知道,掌櫃的是個回回。”

    “對了。”金玉環道:“就是那一家,雲集客棧就在一品香對面兒。”

    李玉琪一點頭道:“那好,一兩天我就抽空去看你……”

    金玉環道:“我這兒先謝謝李爺了。”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李玉琪伸手一攔道:“別客氣,金老闆,說來咱們該是熟朋友,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三位出城去。”

    金玉環忙道:“那怎麼敢當,您別麻煩了……”

    李玉琪可是堅持要送,沒奈何之下,金玉環只好讓他送了,走著,金玉環偏過螓首,問道:“您不是說王府裡還有事兒麼?”

    李玉琪笑笑說道:“那是託辭,我不慣那種場合,也不慣跟那些人廝混。”

    金玉環道:“您在哪家王府?我沒想到您還認識官家。”

    李玉琪搖頭說道:“不,我沾上這個官家還是這兩天的事兒,就是萬親王府,那兩位瞧我還不錯,跟我也挺投緣,就把我拉了去。”

    金玉環瞪大了美目,道:“您說是那天晚上的那兩位?”

    李玉琪點了點頭。

    金玉環忙道:“您可千萬別說碰見了我,更別讓他們知道……”

    “不會的。”李玉琪道:“我說這個幹什麼,其實,金老闆,我看那位貝勒爺人不錯,算得上佳子弟,對你也是一片真心……”

    金玉環臉一紅道:“李爺,你怎麼也……”神色一轉幽怨悽慘,道:“現在哪還有心情談這個,不瞞您說,我也知道他不錯,在那-圈裡算得上難得的佳子弟,只是即令我嫁不出去我也不會嫁給他的,您知道,咱們是漢人……”

    李玉琪心頭一震,沒說話。

    金玉環輕笑一聲又道:“不談這個了,李爺,我剛才聽您說拿什麼飛賊……”

    李玉琪不便說,可又不便不說,人家既然問了,沒奈何,他只有含含混混地說了幾句。

    金玉環似乎善解人意,她也沒有探問。

    就這麼說著,聊著,不知不覺間到了前門。

    金玉環停了步,道:“李爺,您請回吧,我們剛才進城的時候有人打過招呼了。”

    李玉琪道:“那我就不送了,一兩天我來看你……”

    金玉環道:“謝謝您,今兒晚上要不是您……”頭一低,道:“李爺,我不說了,我放在心裡了。”

    李玉琪不知道該怎麼才好,沉默了一下道:“天不早了,三位請吧。”

    金玉環點了點頭道:“您也請回吧。”

    帶著兩名琴師,轉身往黑黝黝的前門行去。

    李玉琪站在那兒望著她,望著她出城,望著她不見。只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也覺得胸口像塞了塊什麼,堵得慌……

    李玉琪送走了金玉環,眼望著金玉環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正陽門外茫茫夜色中之後,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扭頭折了回去。

    案子要過來了,一樁心事了了。如今又碰上了金玉環,剛松下的心情,馬上又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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