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後,爺兒倆聯袂到了天橋。這時候的天橋,各種玩藝兒,各種買賣上攤兒的還不多,偌大一個天橋瞧不見幾個人,可是萬家棚進進出出的人仍不少。
進了萬家棚,李玉琪一眼便瞧見萬蓋天那徒弟石玉在揹著身跟人說話,褚三沒招呼他,萬蓋天的熟朋友了,用不著招呼誰。
可是當他爺兒倆從石玉身邊走過的時候,正好石玉說完了話,轉過了身,李玉琪趁勢跟石玉打了個招呼:“兄弟,你好。”
“喲。”石玉眼一瞪道:“琪哥,哎喲,還有三老,今兒可是什麼風……”
褚三接過了話,道:“老三,你師父在裡頭麼?”
“在,在。”石玉忙道:“您裡邊兒請,裡邊兒請,我前頭帶路了。”話落,搶一步往裡行去。
到了那垂著棉布簾兒的門口,石玉扯著嗓子就是一聲:“師父,三老來了。”
他掀起了棉布簾,側身讓了進門路。
褚三跟李玉琪低頭行了進去,萬蓋天仍是那身打扮,迎面抱拳,含笑前迎,笑得可有點勉強:“三老,兄弟,今兒個是什麼風,坐,坐,老三,沏茶。”石玉在後頭答應了一聲。
李玉琪近前說道:“萬大哥,又來打擾您了。”
“什麼話。”萬蓋天豪邁地一把抓住了李玉琪,道:“說這話你是見外,往後就別到我這萬家棚來了,兄弟,來,坐,咱們坐下聊,一日不見讓我覺得有三秋之感。”他拉著李玉琪坐了下去。
褚三笑道:“行,蓋天,你居然酸起來了。”
萬蓋天笑道:“我這是瞎酸,還不知道酸得對不對呢,只別驢唇不對馬嘴就行,兄弟,你說是不是?”
李玉琪勉強笑笑沒說話。
石玉端來了兩碗熱茶,往茶几上一放,搓搓手笑道:“琪哥,今兒個怎麼有空……”
李玉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又來麻煩……”
“兄弟。”萬蓋天截口說道:“又說見外話……對了,兄弟,那位名角兒有下落了,聽說進了內城哪個府邸,可不知道確實不確實……”
“對,萬大哥。”李玉琪一點頭,由衷說道:“您的確不愧是北京城裡的頭一號人物,我剛才在內城見著她了。”
“那就行了。”萬蓋天呼了一口氣,笑道:“我算交差了,兄弟,怎麼樣,親熱了一番沒有,少不了吧。”
李玉琪臉上一熱,強笑說道:“萬大哥開玩笑……”
褚三乾咳-聲道:“蓋天,我有件事兒要麻煩你……”
“三老。”萬蓋天轉過臉來道:“怎麼您也跟琪兄弟學,說起了見外話,多少年的朋友了,您吩咐一聲不就得了麼。”
褚三笑笑說道:“這是我的私事兒,鳳棲讓他們弄去了。”
萬蓋天一怔,道:“您怎麼說,鳳姑娘她……”
褚三當即把情形說了一遍,靜聽之餘,萬蓋天臉色連變,石玉則不時地向萬蓋天看上一眼,可惜這情形褚三跟李玉琪都沒留意。
褚三說完了話,轉望李玉琪道:“玉琪,你把那字條兒給蓋天看看。”
李玉琪伸手遞過了那張字條兒。
萬蓋天接過-看,兩眼發直地道:“這真想不到,這真想不到,這些人做得也太……太過了些……”
褚三道:“何只太過了些,簡直是挖我的命根兒。”
萬蓋天道:“三老,瞧這字條兒上的口氣,似乎是衝著琪兄弟……”
褚三道:“不錯,事是衝著他,可是鳳棲是我的獨生女兒。”
萬蓋天呆了-呆,道:“說得是,我糊塗,那麼您的意思是要我……”
褚三道:“蓋天,這還用說麼?”
萬蓋天的兩道濃眉為之微微一皺,他遲疑了一下道:“三老,您的事兒就跟我的事兒一樣,您的女兒也就等於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一定找,而且是傾全力,盡所能地找,可是我沒把握,您知道,這跟找他們沒什麼兩樣……”
褚三微一點頭道:“我知道,這用不著你說,你要事事有把握,我該早就拿賊交差了……”
萬蓋天道:“三老,我就是這意思。”
褚三道:“盡力,蓋天,我只要線索,別的用不著你,找不著再說。”
萬蓋天道:“這您放心,我一定盡力,我剛說過,您的事兒就跟我的事兒一樣……”
李玉琪道:“萬大哥,這件事全仗您的大力了。”
萬蓋天轉過臉來道:“兄弟,你怎麼老說見外話,我這個人對誰都是一樣,從不會虛,從不會假,何況是對褚三老。”
李玉琪道:“這我知道,萬大哥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麼。”
萬蓋天臉上掠過了一絲異樣神色,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兄弟,你也知道,這不容易,要不然我不會說沒把握……”
李玉琪道:“我知道,萬大哥。”
萬蓋天輕笑了一聲道:“兄弟,我說句話你可別……別……”
一揚手中字條兒,道:“這張字條兒兄弟你也看過了,這字條兒上的口氣,似乎是說只要兄弟你收手不管,鳳姑娘就……就不礙事。”
李玉琪沒多想,也沒在意,道:“萬大哥這麼想麼?”
萬蓋天一指字條兒,道:“兄弟,你看,他們要你少管閒事,要不然鳳姑娘就回不來,這不是說只要兄弟你收手不管,他們就會放鳳姑娘……”
李玉琪道;“萬大哥該知道,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的確。”萬蓋天濃眉一皺,點頭說道:“你當初所以把這件案子要回來,為的是三老,而如今……”
褚三突然說道:“只要他們還我的獨生女兒,這件案子我再接過來,反正我這老命只有一條,我豁出去了。”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縱橫一時的老英雄說出這種話,也夠悲哀的了。
李玉琪揚眉叫道:“三叔……”
褚三勉強笑笑說道:“玉琪,他們要真是這意思,那你說該怎麼辦?”
萬蓋天道:“只怕他們真是這意思,要不然他們怎不在三老辦這件案子期間下手?”
石玉看了萬蓋天一眼。
李玉琪冷笑一聲道:“他們要真是迫我收手,也可以,我暫時把案子交回去,等鳳妹妹回來之後再說……”
褚三道:“你把他們當成了三歲小孩兒,他們要這麼容易對付,我早就一個一個地拴上他們了。”
石玉道:“三老說得是,只怕事情沒那麼簡單……”
萬蓋天眼一瞪,叱道:“你懂什麼,少說話,給我滾出去。”
石玉立即閉上了嘴。
李玉琪道:“萬大哥,玉兄弟說得是實情實話,誰要能擔保我收手不管,他們就把鳳妹妹送回來,我馬上收手。”
萬蓋天道:“這……這誰也不敢擔保,除非咱們能跟他們碰個頭,大夥兒談談,來個千金一諾。”
李玉琪沒說話。
褚三忽然站了起來,道:“玉琪,咱們走吧,接下去有你萬大哥忙的……”轉眼望向萬蓋天道:“蓋天,全仗你了。”
萬蓋天忙站起來說道:“您放心,我一定盡所能,傾全力,您只管在家裡聽信兒就是……”
褚三點了點頭,往外就走。
“三老。”萬蓋天跨前一步道:“我還是那句話……”
褚三強笑說道:“我知道,蓋天,只盡所能,傾全力就行,這種事誰也不敢說有把握,我不是也說過了麼,你要事事有把握,我該早就拿賊交差了。”
萬蓋天沒說話。
褚三又道:“我們爺兒倆走了,你別出來,改天我再來看你。”話落,矮身行了出去。
李玉琪跟萬蓋天、石玉分別打了個招呼,跟了出去。萬蓋天沒送,石玉也沒跟出來,石玉他站在那兒直愣愣地望著萬蓋天,萬蓋天也在發怔,而且一臉的凝重神色。
“師父。”石玉突然叫了一聲。
萬蓋天像被針紮了一下一樣,兩眼一睜,大聲說道:“你少多嘴,年輕輕的,你懂什麼,叫你少管我的事,為什麼每回你總不聽……”
“師父。”石玉道:“這可不是別的事兒……”
萬蓋天道:“我知道,還用你說麼?”
石玉道:“那您管不管?”
萬蓋天道:“那是我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師父。”石玉整了整臉色道:“褚三老可是您多年的老朋友了,對咱們一向是掏出他那顆心的,固然咱們替他出過不少力,可是人家對咱們也一直很照顧……”
“住嘴。”萬蓋天大怒,喝道:“我要你教訓我……”
抖手一巴掌打得石玉往後一個踉蹌,臉上立即紅起五根指頭印兒,他順勢往外一指,喝道:“滾,滾出去,你給我滾。”
石玉一聲沒吭,頭一低,轉身行了出去。
石玉剛出去,一個卅多歲的壯漢子快步鑽了進來,這壯漢子穿一身褲褂,領子敞著,袖口卷著,濃眉大眼,透著一臉英武色,他瞪大了一雙眼,進門便問道:“師父,怎麼了,老三惹您生氣了……”
萬蓋天餘怒未息,不耐煩地擺手說道:“出去,出去,都給我出去,別讓我瞧見討厭。”
那壯漢子一怔,他硬是沒敢多說半句,旋即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老大。”萬蓋天突然抬手叫住了他,容待壯漢子轉回了身,萬蓋天怒態已斂,平和地道:“帶幾個弟兄出去,上燈前給我打聽出明字會那個明老四的落腳處,不許給我耽誤事兒,快去。”
那壯漢子怔了一怔,張嘴要問。
萬蓋天一擺手,道:“少問,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快去。”
那壯漢子沒敢再問,應了一聲,扭頭而去。
望著那塊厚厚的棉布簾一掀垂下,萬蓋天像脫了力,頹然坐回了椅子上……
口口口
李玉琪跟著褚三往天橋外走,一路之上,褚三沉默著沒說話,灰眉微皺,一臉的凝重神色,顯示他有很沉重的心事。
本難怪,獨生愛女被賊擄了去,要找,那跟大海撈針一般,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李玉琪看在眼裡,心裡很是不安,遲疑了幾次,他才開口說道;“三叔,我沒想到給您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這是什麼話?”褚三道:“風棲是我的獨生女兒,可也是你的妹妹,難道你不擔心,不著急,你願意她遭災受難?”
李玉琪道:“話雖這麼說,可是要不是我……”
“你怎麼著?”褚三道:“把你老遠地從開封調來是我的意思,我把你調來的原意就是要你幫三叔我拿賊的,事兒到了這地步誰也別怪,要怪只怪這班賊不講江湖道義……”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他們只別讓我遇上……”
褚三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要能遇上他們不就好了,恨只恨這班賊滑得很,你往東,他往西,讓你疲於奔命,弄得你焦頭爛額,到頭來連他們一片衣角兒也摸不著……”
李玉琪道:“三叔,萬蓋天那兒您看……”
“玉琪。”褚三搖頭苦笑,道:“別提萬蓋天了,你難道覺不出麼,昨兒個,今兒個,不過一夜之隔,他對咱們可變多了。”
李玉琪呆了一呆,訝然說道:“三叔,您是指……”
褚三道:“你畢竟年紀輕些,在這方面的經驗還不夠,你三叔是幹什麼的,這一雙老眼瞧過的人,瞧過的事兒多了……”
頓了頓,接道:“萬蓋天以前也沒把握,我也明知道他沒把握,可是他就從沒說過一句沒把握,還有,他要你收手別管,這不是他這種人物該說的話,以往他也不是這麼個人。”
李玉琪搖了搖頭道:“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事實上他是真沒把握,正如您所說,他要有把握,您早就破案交差了,至於他要我收手,那是根據字條上的口氣……”
“我知道,玉琪。”褚三道:“我不說過麼,他是沒把握,我也明知道他沒把握,可是要按以往,他絕不會說出沒把握這三個字兒來,固然,他要你收手,這是字條兒上這麼寫的,可是萬蓋天這個人我最清楚,他不會因此便暗示你收手,絕不會,他要是這麼一副軟骨頭,憑什麼在北京城稱龍頭大哥,稱頭號人物。”
李玉琪沉吟了-下道:“那……以您看他是……”
“那誰知道。”褚三搖頭苦笑,道:“誰知道他怎麼會在一夜之間變了。”
李玉琪遲疑了一下道:“三叔,要不要我回去弄個清楚?”
褚三剛搖頭說了聲:“算了。”忽聽身後有人叫道:“三老,您慢走一步。”
褚三一怔停步回身,只見石玉匆匆地從後面趕了過來,褚三灰眉一揚,還沒有說話,李玉琪已然說道:“正好,我問問他,他該知道。”
說話間石玉已到了跟前,他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分別叫了一聲:“三老,琪哥。”
褚三一眼瞧見石玉臉上的指頭印兒,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兒,老三?”
石玉窘迫而勉強地笑笑說道:“沒什麼,-句不經心的話把師父惹火兒了,三老,有件事我想跟您說說,您要不急著回去,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褚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不急,正好,我們爺兒倆到如今還沒吃晌午飯呢,咱們找個地方吃喝一頓去,今兒個我做東,請你們哥兒倆喝兩盅,走。”伸手拉著石玉往前走去。
天橋邊上有家飯館叫致美樓,雖然不比順來樓大,不比順來樓有名氣,可是在這天橋一帶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
老少三個進了致美樓,除李玉琪面生外,查緝營的褚三爺,力蓋天的三徒弟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夥計們既巴結又恭謹,連老帳房都迎出了櫃檯,這個三爺,那個三哥,捧鳳凰一般地把這老少三個讓上樓頭雅座,沏茶、奉煙、遞手巾把兒,周到得不能再周到。
點好了酒菜,帳房跟夥計都走了,石玉開了口:“三老,這件事……”
褚三抬手一攔,笑笑說道:“老三,別急,我都不急,你急什麼,等灑菜來了喝兩盅再說不遲。”
石玉道;“三老,我覺得這件事越早讓您明白越好。”
褚三笑道:“老三,急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女兒是我的,我比誰都急,你說是不是?”
石玉呆了一呆,道:“三老,您知道了……”
褚三淡然一笑道:“只能說我看出來了,老三,你想想看,我是幹什麼的,活了這麼大年紀,見過多少人,見過多少事。”
石玉道:“您看出來了那最好不過……”
夥計送上了酒菜,一邊擺酒菜,一邊賠笑說道:“您三位嚐嚐看,這都是王帳房關照徐師傅親自下廚做的。”
褚三道:“替我謝他二位一聲。”
夥計道:“三老您說這話就見外了,大夥兒平日哪個不受您的照顧,王帳房說句話,徐師傅親自下廚,這還不都是應該的。”說著,他拿起酒壺就要斟酒。
褚三一抬手道:“自己來,自己來。”
儘管褚三說自己來,夥計到底抓著酒壺不肯放地斟了三杯酒,放下酒壺,哈腰又賠了笑:“您三位還要點什麼,請儘管吩咐……”
“不用了。”褚三一擺手道:“你忙去吧,有事兒有我會招呼你。”
夥計應了一聲,欠個身走了。
夥計走後,褚三拿起了面前酒杯,向李玉琪跟石玉兩個一晃,道:“老三,玉琪,來,咱三個先乾一杯。”他先來個杯底朝天,一滴不剩。
幹了一杯酒,吃了幾口菜,石玉又開了口:“三老,按說這件事我本不該說,可是鳳棲姑娘被他們弄走了,事不比尋常,您跟我師父又是多年的朋友,我跟琪哥更投緣……”
褚三微一點頭道:“我知道,老三,在你沒說之前,我要勸你一句,別讓你師父為難,也別惹你師父生氣,你要知道,在江湖上背叛師門那可是罪大惡極……”
“謝謝您,三老。”石玉一點頭道:“我知道您,永遠這麼讓人敬佩,只是我這算不得背叛師門,您老知道我師父的為人,多少年的朋友了,您還不知道他麼……”
褚三道:“我知道,他準有什麼不得已。”
“一點兒也不差。”石玉道:“您說著了,三老,對方如果是普通人,我師父絕不會理會,也絕不會不顧跟您這份交情,實在是對方的來頭太正,太大……”
褚三“哦”地一聲道:“老三,你師父跟他們碰過頭了?”
石玉不安地道:“就是昨兒個的事,昨兒個您跟琪哥走後,到晚上他們就來了個人,對我師父表明了身份,要師父別管這檔子閒事……”
褚三跟李玉琪交換了一瞥,道:“準是昨兒個那兩個報的信兒。”
石玉訝然說道:“昨兒個那兩個,怎麼回事兒,三老?”
褚三毫不隱瞞地把昨天被人盯梢兒的事說了一遍。
聽畢,石玉把頭一點,道:“準是,準是,要不然他們怎會知道您跟琪哥去了萬家棚,沒錯,準是那兩個……”
話鋒忽地一轉,道:“三者,您可別怪我師父,我剛說過,我師父也是不得已,要是別人他可以不理會,也絕不會不顧跟您這份交情,主要的是他們……”
褚三道:“老三,你看我是不知體諒人的人麼?”
石玉道:“我知道您不是,三老,站在我這個做徒弟的立場上,我感激”
轉眼望向李玉琪,道:“琪哥,咱們雖然認識不過一天,可是咱倆投緣,也一見如故,我直說一句心裡的話,你可別在意……”
李玉琪笑笑說道:“兄弟儘管說就是,我洗耳恭聽。”
石玉道:“琪哥,你可別這麼說,我是把你當自己的親兄弟……”
李玉琪道:“兄弟,我知道,你說吧。”
石玉遲疑了一下道:“我這話連三老也勸在內,憑您二位,天下到處可去得,江湖那麼大,也不愁沒個容身之地……”
褚三含笑截口道:“老三,你也勸玉琪收手?”
“不,三老。”石玉搖頭說道:“我勸您跟琪哥一塊兒抽身,-塊兒離開北京,咱們是什麼人什麼來歷,何必為他們賣力賣命……”
褚三微一點頭道:“老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你話讓我這張老臉上燙燙的,只是,老三,有些事兒你不知道,我褚和可不是沒骨頭,沒血性,棄宗忘祖的人……”
“三老。”石玉道;“您這話說得太重了,也是在怪罪我。”
“不,老三。”褚三道:“你別誤會,跟你師父相交這麼多年,你也該知道我的性情為人,我不會拐彎抹角說話,是什麼就是什麼,有一句也絕不會說半句,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欠九門提督的一份情,所以我才帶著自己的獨生女兒來了北京,江湖上講究一個有恩必報,大丈夫也要恩怨分明。我欠人家的就該還人家,就算把命都賠進去,那也是應該的,多少年來,我沒了朋友,就連把兄弟都不諒解我,今兒個要不是你提,要不是在這節骨眼上,我也不願說,至於玉琪……”
頓了頓,樓道:“你知道,他是我把兄的兒子,我是他三叔,我有了扎手難事兒,他不能不管,不能坐視不顧,所以,這件事我不能抽身,他也不能收手,老三,你明白了麼?”
石玉點頭說道:“三老,我明白了,您這麼說我還能不明白麼,只是,三老,對方的來頭……”
褚三道:“老三,對方的來頭到底是怎麼個既正又大法?”
石玉遲疑了一下,道:“三老,您諒必也知道明字會……”
李玉琪一怔,伸手抓住了石玉的胳膊:“怎麼說,兄弟?”
石玉只當李玉琪沒聽清楚,道:“琪哥,我說明字會,你聽說過麼?”
李玉琪道;“這麼說,他們是明字會的人?”
石玉點了點頭道:“是的,琪哥,他們是這麼說的。”
李玉琪道:“沒錯麼,兄弟?”
石玉道:“他們一見師父就擺出了這個。”手一翻,那五指擺的樣子正跟明老四那一手一樣。
李玉琪兩眼一睜,奇光暴射,鬆了石玉,笑道:“沒錯了,他們確是明字會的人,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會是他們,真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
“怎麼,”石玉凝目問道:“琪哥知道他們?”
李玉琪“嗯”了一聲,含笑點頭道:“知道,在家的時候常聽老人家提起……”
只聽褚三激動地叫了一聲:“玉琪……”
李玉琪轉眼望向了他,笑笑說道:“您跟我一樣,也沒想到,不是麼?”
褚三點了點頭,神色仍然難掩激動,道:“可不是麼,難怪我鬥不過他們,難怪我一再栽跟頭,原來他們是明字會的人,哈,這算什麼,玉琪,你說這算什麼。”
李玉琪笑了笑,沒說話。
石玉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訝然說道:“三老,琪哥,您二位……”
褚三一搖手,截口說道:“老三,先別問,告訴我,昨兒晚上進萬家棚的那位,他姓什麼來著,叫什麼?”
石玉道:“他說他姓明,行四,讓我師父叫他明老四。”
李玉琪道:“明老四?好一個明老四。”
褚三道:“當然,這三個字兒假而不真,是不,老三?”
石玉道:“我師父也知道,可是我師父不便多問。”
褚三笑道:“你師父,哈,蓋天也真是,難怪他變了,難怪他不顧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誰教這班人是明字會的,哈。”
李玉琪道:“兄弟,這位明老四是怎麼個長相,怎麼個打扮?”
石玉哈地一聲道:“別提了,派頭兒大著呢,那身打扮就跟哪家的公子哥兒闊少爺一般,別提有多氣派了,緞子長袍,團花馬褂,頭上-頂瓜皮小帽,手裡一柄摺扇,灑脫,飄逸,外帶俊俏風流,要說長相,琪哥,那位明老四可不比你差,算得上是一時瑜亮……”
“兄弟。”李玉琪笑道:“行了,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
石玉道:“我說的是半點折扣不打的實在話,只是他比你皮白肉嫩得多,我說他長得像個娘兒們,還惹來我師父一頓臭罵……”
“本來嘛。”褚三笑道:“年輕輕的,心裡老惦記著娘兒們那還行?”
石玉臉一紅,窘笑說道:“三老,您怎麼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褚三笑笑,溜了李玉琪一眼,道:“怎麼樣,玉琪,認識這位明老四麼?”
李玉琪搖搖頭道:“我的記憶裡沒這麼個人。”
“怎麼?”石玉道:“琪哥認識明字會的人?”
李玉琪笑笑說道:“我有幾個朋友在裡頭……”
石玉“哦”地一聲道:“我說嘛,你跟三老一聽說明字會怎麼反倒松坦了,原來……琪哥,這麼說鳳棲姑娘……”
李玉琪道:“謝謝兄弟關注,應該不礙事了。”
石玉呼了一口氣,道:“那就行了,我白揪了半天心……”
李玉琪道:“兄弟這份情,三叔跟我仍然領受而且感激。”
石玉剛要說話,褚三那裡已然擺手說道:“行了,老三,這件事兒咱們就到此打住,趕緊吃喝,回去告訴你師父一聲去,叫他別為難了,對方只要是明字會的人,玉琪就有辦法把鳳棲要回來……”
石玉道:“三老,那麼這件案子……”
褚三還沒有說話,李玉琪已然開口說道;“案子得等我跟他們碰過頭後再說,反正總有一方要放手的。”
褚三點頭說道:“說得是,說得是,如今大事化小,小事也快要化無了,別說了,菜冷了,酒也涼了,快吃快喝吧。”
接下去,三個人都沒再說話,都把全副精神放在吃喝上,這一頓吃喝得相當愉快,相當輕鬆,跟剛進門時完全不一樣,別人不說,單褚三就著實地吃了個酒足飯飽。
老少三個在帳房夥計的恭送下出了致美樓。送走了石玉,褚三拉著李玉琪又進了附近一家茶館,爺兒倆要了一壺上好的香片,完全是飯後消閒心情,茶能化油膩解酒,酒足飯飽之後來這麼一壺香片,那是人生愜意事兒。
喝了一口既燙又香的茶後,褚三放下茶碗抬了頭:“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這才叫大水衝倒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呢,玉琪,你看……”
李玉琪道:“鳳妹妹的事兒您交給我就是。”
褚三道;“我問你,你怎麼找他們去?”
“不急,三叔。”李玉琪道:“他們既是明字會的人,就絕不會動鳳妹妹一個指頭,這您應該放得下心。”
“不錯。”褚三一點頭道:“那三位律下極嚴,門下也全是一時之選,既是他三位的門下,我就是-輩子見不著你鳳妹妹也放心……”
李玉琪道:“這不就行了麼,您讓我慢慢找他們……”
“行!”褚三點頭說道:“你就慢慢找吧,反正從今兒起我能安心吃飯睡覺了,興來時還可以放量喝它幾杯,只是,玉琪,這件案子,你怎麼辦?”
“好辦。”李玉琪淡然說道:“我辦到底,不放。”
褚三一怔.道:“怎麼說,你辦到底,不放?”
李玉琪點頭說道;“是的,三叔,我辦到底,不放。”
褚三凝目說道:“玉琪,明字會可是那三位的,等於是自己人。”
李玉琪笑笑說道:“這我還不知道麼,三叔。”
褚三道:“剛才在致美樓我聽你說要等跟他們碰過頭後再說,我就知道你沒有放手的意思,那是為什麼,玉琪?”
“很簡單,三叔。”李玉琪道:“我要他們放手。”
褚三叫道:“你要他們放手?玉琪,你是糊塗了,還是剛才喝多了?”
“三叔。”李玉琪淡然一笑道:“我清楚得很,至於酒,我沒喝三杯。”
褚三道:“那你為什麼要他們放手?”
李玉琪道:“因為該放手的不是我,既然該放手的不是我,那當然就該是他們。”
褚三惑然說道:“玉琪,你說得我滿頭霧水,我不懂。”
李玉琪笑笑,沒說話。
褚三道:“玉琪,你要知道,他們既然來了,就必是奉的那三位之命,既是奉那三位之命而來,做的事就千對萬對……”
李玉琪截口說道:“三叔,這些我都知道。”
褚三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他們放手?”
李玉琪道:“三叔,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理由。”
褚三眨動下一下老眼,道:“不能說麼,玉琪?”
李玉琪道:“您原諒,三叔。”
褚三兩道灰眉猛地一軒,道:“我明白了,玉琪。你這趟到北京來,也是負有某種使命的,可巧我要調你到京裡來,所以你趁這機會就來了,要不然怕我還調不來你,對麼?”
李玉琪赧然笑道:“您這話是怎麼說的,那怎麼會……”
“行了,玉琪。”褚三道:“能蒙你三叔麼,你三叔是怎麼樣個人,十足地一塊老薑,你所以沒走反而暗中接過了這件案子,也是為你自己方便,對不對?”
李玉琪道:“三叔,瞧您說的……”
褚三道:“你三叔說的怎麼樣,難聽?”
李玉琪道:“您以為好聽?”
褚三灰眉一聳,道:“三叔說錯了你了麼?”
李玉琪道:“您只能說我這是假公濟私,或者是公私兼顧……”
褚三道:“要不是有這公,你也顧不了私了,是不是?”
李玉琪搖頭說道:“也不能這麼說……”
“玉琪。”褚三笑笑搖頭說道:“你用不著嘴強牙硬了,三叔不會怪你的,誰叫你是朱大俠的衣缽傳人?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你的使命跟明字會所負的任務應該不會衝突,為什麼你要讓他們放手?”
李玉琪笑笑說道:“我只是這麼推測,這麼猜想,其實我現在還不能斷言誰該放手,也許放手的是我也說不定。”
褚三惑然說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李玉琪沉默了-下之後道:“三叔,我只能這麼說,要是明字會跟我為的是同一樣東西,同一樣事兒,那麼該放手的是他們而不是我,要不然的話,就各幹各的,我放手不管這件案子。”
褚三道:“玉琪,你是指什麼東西,什麼事兒?”
李玉琪道:“三叔,您原諒。”
褚三道:“你三叔的口風不夠緊?”
李玉琪道:“那倒不是,您該知道,這不比旁的事兒,我奉有令諭,就連對我義父也不許輕洩-個字兒……”
“好嘛。”褚三哼地一聲道:“幹這事兒倒把親人全疏遠了。”
李玉琪賠上一笑道:“三叔,您別生氣,將來您總會知道的。”
褚三倏然一笑道:“傻小子,你當三叔真這麼不明大義麼,我要是那種人,江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朋友了,行了,傻小子,喝完了這碗茶,咱們各幹各的事兒去吧。”端起茶碗一口氣喝個精光。
李玉琪道:“您還要幹什麼?”
“我呀。”褚三咧嘴一笑道:“我回家睡我的安心舒服覺去。”
李玉琪不由為之失笑。爺兒倆在茶館兒前分了手,李玉琪目送褚三離去後,站在茶館兒門口像想什麼似的,沉吟了一下,然後掉頭往內城方向行去。
盞茶工夫之後,他進了內城,揹著手在內城裡轉了幾條街,然後他直奔了侍衛營。
到了侍衛營,他沒等門房通報便大步闖了進去,巧得很,他一進門便碰見曹金海,曹金海還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劈頭便問道:“麻子,康領班呢?”
曹金海道:“在二班裡,怎麼,您有事兒?”
李玉琪揚了揚眉梢兒,道:“我在這兒等他,麻煩你去找他來一下。”
曹金海道:“瞧您說的,這有什麼麻煩的,長腿不為跑路為的是什麼?”轉身快步而去。
李玉琪就揹著手站在東西二營之間那大院子裡,他那頎長的身材,那臨風玉樹一般的人品,立即引得不少不認識他的侍衛營弟兄頻頻注目,三兩個站在一塊兒的還不住地對他指指點點。
沒一會兒,曹金海帶著康全來了,康全近前賠上一笑,這一笑有點輕慢:“李爺找我?”
李玉琪淡淡說道:“不錯,我找你。”
康全道:“有事兒麼?”
李玉琪道:“是有點事兒,要不然我就不來了……”轉眼望向曹金海,道:“麻子,你能見總領班麼?”
曹金海道:“能,怎麼不能,您是要……”
李玉琪道:“那麼再麻煩你跑一趟,請總領班到這兒來一下。”
曹金海還沒有說話,康全已然含笑說道:“李爺,總座怕不像我這麼空閒,您要見他得親自到辦公房去。”
這話李玉琪哪有不懂的道理,他微一點頭道:“也好,那就待會兒再說吧……”
話鋒微頓,目光一凝,望著康全說道:“康領班,剛才我離開侍衛營時,對你說過什麼話來著?”
康全眨眨老眼道:“我不記得了,您是指……”
李玉琪道:“我是不是要康領班帶兩班弟兄佈置內城各處……”
康全“哦”地一聲道:“您是指這回事兒啊,不錯,我想起來了,您是這麼交待過。”
李玉琪道:“剛才我在幾條大街各處看了看,沒看見一個弟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特地來問一問。”
康全笑笑說道:“李爺,您原諒,我還沒集合齊弟兄……”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等康領班把弟兄集合齊了,只怕飛賊就要進紫禁城了。”
康全笑道:“您說笑了,大白天,那怎麼會……”
李玉琪臉色一沉,道:“康領班,玩笑有玩笑的時候,這種事兒不是玩笑的事,現在也不是玩笑的時候,你康領班大概是沒把我李七郎放在眼裡……”
康全道:“那怎麼會,我又怎麼敢?”
李玉琪道:“康領班,有句話我不得不告訴你一聲,大貝勒給我的那塊金牌你看見了,那就是說大貝勒授權給我,侍衛營的人任我調用,而且由我全權處理一切,帶弟兄辦案,這跟帶兵沒什麼兩樣,我說一句話也就形同軍令,這話康領班明白麼?”
康全笑笑說道:“我明白,只是,李爺,侍衛營不在八旗之內,沒那麼嚴重吧?”
李玉琪道:“那要看是誰帶人,也許別人沒那麼嚴重,我則不同。”
康全臉上仍掛著笑意,沒說話。
李玉琪道:“康領班,號令不行難以帶人,有一個人不聽話,我便難以御眾,這一次我要是算了,那會造成無數個下次,還談拿什麼飛賊,我姑念初犯,只廢去康領班一隻左手,再有下次,那就要摘腦袋了,康領班,我不得已,你要原諒,請把左手伸出來。”
康全臉上笑意不減,沒有動。
李玉琪淡淡說道:“康領班,別等我動手,那是再一次的抗命。”
康全老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道:“李爺,您是開玩笑……”
李玉琪臉色微沉,道:“康領班,我剛才說的話已經夠清楚了,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現在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再說一句,請把左手伸出來。”
康全臉上笑意減了些,道:“李爺,您幹什麼這麼認真……”
李玉琪道:“我就是這麼個人,大貝勒把差事交給了我,我也不敢不認真。”
康全道:“就連大貝勒也從來沒有……”
李玉琪道;“大貝勒是大貝勒,我是我,也許他待人寬了些。”
康全道:“李爺,內城裡可出了事兒了麼?”
李玉琪道:“沒有……”
“這就是嘍。”康全笑道:“既然沒有出事兒,您何必……”
李玉琪臉色一沉,沉聲喝道:“康全,你要二次抗命?”
康全為之一變,曹金海忙上前一步道:“李爺,您……”
“麻子。”李玉琪冷冷說道:“不關你的事兒,你閃開些。”
曹金海賠笑說道:“可是,李爺,這……您何必……”
李玉琪目光一凝,兩眼之中奇光暴射,道:“麻子,這不是朋友之間吵架鬥氣,勸不得的。”
曹金海入目威態,神色一懍,硬沒敢再吭氣兒。
李玉琪轉眼望康全,冷然說道:“康領班……”
康全冷冷一笑道:“李爺當真這麼認真?”
李玉琪道:“你多此一問。”
康全一點頭道:“我姓康的在江湖上闖了幾十年,沒人能要我一隻手去,進侍衛營也吃了不少年的飯,至今也仍是好好的,今兒個我倒要看看誰能把我一隻左手要去。”
李玉琪雙眉一揚道:“那你就試試看吧。”跨步欺了上去。
李玉琪只是跨步欺過去,可沒動手,康全卻沉不住氣,右掌一翻,猛往李玉琪當胸劈來。
李玉琪冷冷一笑道:“玩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舉掌往前一迎,砰然-聲,康全直被震得血氣翻騰,臉上色變,踉蹌著往後便退,李玉琪腳下可沒停,如影附形地逼了過去。
康全不敢再試了,退了幾步之後,翻身往後便跑。
李玉琪冷冷一笑道:“用不著跑,今天任誰也救不了你。”跨步而至,單掌一遞,電一般地往康全後領抓去。
康全確也不是庸手,他也知道李玉琪已到了身後,他更知道要想在李玉琪這種身手,這種身法下脫身,那是絕不可能,暗暗心一橫牙一咬,厲聲一句:“姓李的,我跟你拼了。”
一挫腰,霍然大旋身,掄起雙掌,猛劈李玉琪兩肋,他這是玩兒命的打法,確也兇狠凌厲怕人,無奈,他碰見的李玉琪。
李玉琪冷冷一笑道:“我說過,玩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左掌下插,往外一撥,正落在康全的右腕脈上,康全哪受得了這個,悶哼一聲,左掌剛往外一蕩,李玉琪右掌閃電劈下,正中他左腕脈。
這一下可要了康全的命了,他大叫一聲,抱腕便退,幾個跟蹌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變了色不說,額上的汗珠子比豆子還大。完了,他那-只左手算是完了。
兩個人動上了手本就引起不少人注意,可是曹金海在一邊站著沒伸手,那些侍衛營的也都沒過來,都在瞧熱鬧,誰也沒想到一個年輕輕的小夥子能奈何貴為領班的康全。
如今一見康全八十老孃倒繃孩兒地反傷在李玉琪掌下,幾聲吆喝起處,都跑了過來,立即把李玉琪團團圍住。
有人大聲嚷嚷著道:“這小子是幹什麼的,竟敢在咱們這兒傷人?”
另一個叫道:“傷了康領班,這還得了,先毀了他再說。”有了這一句,跟著喊打之聲四起,就要一擁而上。
李玉琪可不在乎這個,翻腕托出那面金牌,往前一舉,道:“諸位可認得這個?”
這玩藝兒還真有用,立即鎮住了那些人,每一雙跟都瞪得大大的,只聽一聲驚呼,有人說:“喲,這是大貝勒的令符。”
另一個低低接了一句道:“這小子怎麼有這個?”
李玉琪聽若無聞,高聲說道:“我姓李,叫李七郎,奉大貝勒之命接案拿賊,調用侍衛營弟兄,康全輕視號令,抗命不遵,所以身受斷腕之罰,諸位哪一個還替他抱不平?”
沒人吭氣了,試問誰敢接口?
這時候不知誰叫了一聲:“總座來了,總座來了。”
聽到這一句,那些侍衛營的弟兄立即閃身讓路,轉頭往後望去,可不是麼,那高大紅臉老者帶著幾名領班大步走了過來。康全跟見了親爹一樣,翻身爬起來迎了過去,他白著臉就要說話。
那高大紅臉老者一抬手攔住了他,走過來目光一凝,望著李玉琪沉聲道:“李老弟,怎麼回事?”
李玉琪翻腕收起金牌,微一欠身道:“見過總領班。”
那高大紅臉老者忙一抬手道:“不敢當,李老弟別客氣。”
李玉琪接著把原委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那高大紅臉老者臉上青-陣,白一陣,容李玉琪把話說完,他雙眉往上一聳,道:“李老弟既然執有大貝勒令符,自然有權處理一切,剛才大貝勒當面授權給李老弟,我也在場,康全罪有應得,只廢一腕還算他便宜,我不打擾了。”扭頭帶著幾名領班回後頭去了。
這一來康全沒轍了,那些侍衛營的弟兄也立即散了。
李玉琪目光一凝,望著康全道:“康領班。”
康全抱著左腕,低著頭,沒作聲。
李玉琪沉聲喝道:“康全。”
康全不敢不吭氣了,抬起頭應道:“李……李爺……”
李玉琪道:“我前令不改,負責調度指揮的仍是你,半個時辰之內我要看見侍衛營的弟兄在大街上巡弋,再敢輕視號令,抗命不遵,那就沒現在這麼便宜了,聽見了沒有?”
康全哪敢再說個不字,乖乖地說道:“是,李爺,我聽見了。”
李玉琪談然一聲:“那就好。”轉眼跟曹金海打了個招呼,扭頭往外就走,出了侍衛營大門,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入夜,初更。
在這條衚衕的這個人院子裡,堂屋跟東西兩廂房都亮著燈.燈還挺亮,把大院子都照亮了。
簾子一掀,打堂屋裡匆匆忙忙地出來個人,是個瘦瘦的中午黑衣漢子,他一陣風般進了東廂房,隨即,東廂房裡出來了三個人,是郝殿臣、韓君實、金少樓。他三個快步走向了堂屋,掀簾進了堂屋。堂屋裡坐著金玉環,身上披了件披風,一臉的寒霜,模樣兒挺驚人的。
郝殿臣先笑吟吟地開了口說道:“四爺,什麼時候回來的?”
金玉環坐在那兒動也沒動,冷冷說道:“剛到。”
韓君實眼尖,他瞧見金玉環臉色不對了,上前一步問道:“怎麼了,四妹,跟誰生氣了?”
金玉環柳眉一剔,道:“我要問一聲,劫擄人家褚三的女兒,是誰的好主意?”
郝殿臣、韓君實、金少樓三個聞言俱是一怔,金少樓詫聲說道:“怎麼,妹妹,劫擄褚三的女兒,誰劫擄褚三的女兒了?”
金玉環一拍桌子道:“你裝什麼糊塗,褚三的女兒昨晚上讓人弄走了,你會不知道?”
金少樓雙眉一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進門就衝著人發火拍桌子,總得把事情先說清楚呀,是我擄劫了褚三的女兒麼?”
金玉環冷笑說道:“幹這事兒的不會有別人,我就不信沒你三個的話,他們誰敢擅自做主……”
金少樓臉上變了色,剛還要說。
郝殿臣抬手攔住了他,道:“三弟,你少說一句,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讓我問問四妹……”話鋒一頓,凝目問道:“四妹,你聽誰說褚三的女兒讓人弄走了?”
金玉環道:“萬蓋天派人四下找明老四,求明老四高抬貴手放了褚三的女兒,這還假得了麼?”
郝殿臣點了點頭道:“原來是萬蓋天,他怎麼知道是咱們……”
金玉環道:“弄走了人,留了字,衝的是那姓李的,叫他少管閒事,大哥你說,這是誰幹的?”
郝殿臣濃眉一聳,揚聲喝道:“老九。”
外面一聲答應,那瘦瘦中年黑衣漢子快步走了進來,近前欠身說道:“大爺您叫我?”
郝殿臣一擺手,寒著臉道:“給我查一查去,是誰弄走了褚三的女兒,叫他來見我。”
那中年黑衣瘦漢子先是一怔,繼而答應一聲,施禮退了出去。
這下,該是金玉環發怔了,她目光一直,道:“人哥,不是你三個……”
郝殿臣擺手說道:“等老九有了回話再說。”
金玉環軟了,嬌靨上滿是歉然神色,道:“大哥,我不知道,我當是……”
郝殿臣轉身坐了下來,道:“沒人怪你。”
金少樓冷冷說道:“以後把事兒弄清楚了再發脾氣就行了。”
金玉環就是這麼一個姑娘家,剛強得不得了,她明知道自己是錯子,讓她自己認錯或許行,當面指責她她可不吃這一套,金少樓這句話就像在剛熄了的火上潑了一盆油,金玉環臉色一變,柳眉一剔,又要發作。
郝殿臣反應快,-揮手道:“三弟,去催催他們去。”
一個巴掌拍不響,支走一個這架就吵不起來了。金少樓哪能不明白,頭一低,轉身走了出去。
金玉環也不是糊塗人,她冷哼了一聲,把剛升起的火兒又壓了下去。
沒一會兒,金少樓掀簾走了進來,道:“大哥,回話的來了。”
那叫老九的瘦漢子跟著走了進來,-欠身,道:“大爺……”
郝殿臣立即截口說道:“直說,是誰?”
那叫老九的瘦漢子遲疑了一下道:“回大爺,是老馬。”金玉環霍地站了起來。
郝殿臣一抬手,道:“四妹,坐下。”金玉環停頓了一下,又坐了下去。
郝殿臣轉望老九,道:“老馬他人呢?”
那叫老九的瘦漢子道:“在外頭候著呢。”
郝殿臣道:“叫他進來。”
瘦漢子老九答應一聲轉身走了出去,轉眼間帶著馬回回走了進來,馬回回臉上的神色不對,也顯得很不安,進門欠身,道:“大爺,二爺,三爺,四姑娘。”
郝殿臣容他都叫遍了,濃眉微聳,開口道:“老馬,褚三的女兒讓人弄走了,這事兒是你乾的?”
馬回回怯怯地道:“回大爺,我是……”
郝殿臣道:“先別跟我說理由,告訴我事兒是不是你乾的?”
馬回回點了點頭:“是,是我,大爺。”
金玉環又要往起站,郝殿臣抬手攔住了她,望著馬回回道:“是誰讓你這麼幹的?”
馬回回道:“大爺,我是衝著那姓李的小子……”
郝殿臣道:“我問是誰讓你這麼幹的?”
馬回回道:“是……是我擅自做主的……”
“老馬,”金玉環抬手一招,道:“你過來,到我跟前來。”
馬回回遲疑了一下,道:“四姑娘……”
金玉環鳳目-瞪,道:“我叫你過來。”
馬回回臉色慘變,頭一低,走了過去,他剛到金玉環跟前,金玉環霍地站了起來,一聲冷叱:“你好大的膽子,什麼時候會擅自做主了?”抖手摑了過去。
馬回回沒敢躲,郝殿臣卻比金玉環快,手一伸,恰好擋住了金玉環那欺雪賽霜,柔弱無骨的玉手。
金玉環變色說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郝殿臣道:“四妹,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我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金玉環大聲道:“這能怪我生氣,你知道這件事他做差別哪兒去了麼,這一來等於告訴姓李的我怕他!”
郝殿臣道:“誰說你怕他來著?”
金玉環道:“你別護著他,你自己想想看,這是不是等於告訴他姓李的我怕他。”
郝殿臣道:“咱們自己知道不怕不就行了麼?”
金玉環冷笑一聲道:“你說得倒輕鬆,我可丟不起這個臉,沒說的,他不是犯了錯兒麼,咱們按會規行事……”
郝殿臣道:“四妹……”
金玉環道:“大哥,咱們臨出來的時候,三位老人家是怎麼吩咐的,咱們又是怎麼向三位老人家許諾的,這回事要是算了,往後咱門還怎麼對別人,又怎麼統率明字會群倫?”
郝殿臣濃眉一皺,默默不語。
金玉環抬眼望向韓君實:“二哥,掌法的是你。”
韓君實轉眼向郝殿臣,也不知道郝殿臣是沒看見還是怎麼,他沒反應,韓君實難了,剛-猶豫,金玉環冷冷-笑道:“行,你們儘管護短,我走,我回三位老人家身邊去。”頭一揚,邁步就要往外走。
郝殿臣忙一伸手攔住了她,道:“四妹,你這是……一點小事瞧你幹什麼生這麼大氣,褚三是個鷹爪狗腿子,為他犯得著麼。”
金玉環道:“是誰都一樣,該怎麼著便怎麼著,今兒個要是老馬對褚三本人下手,我不但不罰他,反而對他挑拇指,為什麼對人家一個姑娘家下手,人家姑娘家礙著誰了,再說這也有損咱們明字會的名聲呀。”
郝殿臣道:“四妹…”
金玉環道:“別叫我,大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對,對,對。”郝殿臣連聲說道:“沒有人說你說得不對。”
金玉環道:“既然對,那就聽我的,不聽我的也可以,都是我的哥哥,我不敢拿誰怎麼樣,可是我走總可以……”
郝殿臣濃眉一皺,道:“好,好,好,聽你的,聽你的,辦、辦、辦,行了麼?”飛快向馬回回丟過一個眼色,然後喝道:“二弟,擺香堂。”
他話聲方落,韓君實還沒答應,砰然一聲,馬回回已然曲下雙膝,跪在冰涼的花磚地上,低頭道:“屬下知錯,四姑娘開恩。”
金玉環面罩寒霜,冷然說道:“別求我,會規森嚴,我沒辦法,任何人也沒辦法給你說情,就是三位老人家也救不了你。”
馬回回道:“四姑娘,屬下知道錯了……”
金玉環道:“可是我的臉也已經丟了……”
金少樓在一邊說道:“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丟人的,對付他們還擇什麼手段?”
金玉環霍然抬眼,鳳目中寒光暴射,道:“這話是你說的,這也是三位老人家對你的教誨?”
金少樓臉一紅,陡揚雙眉,道:“你別教訓我,你有辦法讓那姓李的夾著尾巴走路?”
金玉環砰然一聲拍了桌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金少樓道:“我就是這意思,你自己沒辦法對付那小子,老馬這辦法能叫那小子夾著尾巴乖乖走路,你卻……”
金玉環臉發白,霍地轉望郝殿臣,道:“大哥,你聽聽,你管不管?”
郝殿臣濃眉一揚,望著金少樓沉聲喝道:“三弟,你回屋去。”金少樓可不敢跟這位大哥頂撞,他也明白大哥的用心,二話沒說,扭頭便走。
等金少樓掀簾出了堂屋,郝殿臣收回目光道:“四妹,你消消氣,也到裡間歇歇去,這件事讓我跟你二哥來……”
“不行,大哥。”金玉環一搖頭道:“萬蓋天找的是明老四,這件事我不能不聞不問。”
郝殿臣道:“你已經聞了,也已經問了,老馬現在跪在你面前,剩下的由我跟你二哥處理不就行了麼?”
“不,大哥。”金玉環搖頭說道:“處置完了他,我還有事兒。”
郝殿臣道:“你還有什麼事兒?”
金玉環道;“等處置過後再說。”郝殿臣皺了濃眉。
韓君實這時候說道:“我看也用不著擺香堂了,這件事兒驚動太多的人不太好,反正老馬已經認了錯,四妹看該怎麼辦他就怎麼辦他好了。”
金玉環道:“二哥,掌法的不是我,我不敢×越。”
韓君實眉鋒-皺道:“老馬是咱們的招子,這兒的事兒少不了他,要是辦了他,一時還真找不出第二個能接他的手,我看這樣吧,他的錯先記下來,等咱們事完回去後再……”
郝殿臣一點頭道:“對,二弟這辦法兩方面都顧到了,四妹該點頭了。”
金玉環道:“大哥,你要弄清楚,要辦他的不是我,而是咱們明字會的會規。”
郝殿臣道:“我知道,我也沒說是你。”
金玉環轉眼望向韓君實,道:“二哥先把名定了再說,”
韓君實看了跪在地上的馬回回-眼,道:“他擅自做主,行事有損本會聲名,按會規該廢雙手,念他功勞不少,又是初犯,減為皮鞭-百……”
金玉環道:“便宜了他。”
郝殿臣陡然喝道:“老馬,還不快謝過四姑娘。”
金玉環冷冷說道:“要謝該謝二哥,別謝我,我受之有愧。”
馬回回低著頭沒說話。
金玉環道:“起來,答我問話。”
馬回回如逢大赦,爬起來垂手退立一旁。
金玉環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事兒是你一個人乾的?”
馬回回道:“回四姑娘,屬下沒去,是屬下找了兩個人……”
金玉環道:“誰?”
馬回回道:“本地的兩個人物,一個叫吳風,-個叫鄭亮……”
金玉環鳳日一睜,道:“怎麼,不是咱們自己的弟兄?”
馬回回道:“不是的。”
金玉環銀牙-咬,道:“老馬,你好糊塗,我恨不得劈了你,褚三的女兒人呢?藏在什麼地方?”
馬回回道:“在鄭亮的姘頭家裡。”
金五環道:“好地方,你知道在哪兒麼?”
馬回回道:“知道,就在八大胡同口兒上。”
金玉環一點頭道:“好,你馬上跟老九給我跑-趟去,人要一根頭髮不少地帶到這兒來交給我,倘有一點兒差錯,老馬,我今兒個就劈了你,去。”馬回回混身冷汗,答應一聲,一陣風般出去了。
馬回回走了,金玉環拿眼一掃郝殿臣跟韓君實道:“大哥,二哥,別怪我,我不得已……”
郝殿臣跟韓君實-聽這話剛一怔,金玉環接著說道;“我進去歇歇去,待會兒老馬跟老九回來,派個人叫我一聲。”擰身進入了裡間。
郝殿臣跟韓君實四道眼光碰在了一塊兒,兩個人臉上同時浮起了一絲苦笑……——